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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骨木先生的風向標

2013-12-29 00:00:00易北
少年文藝 2013年4期

木匠的小屋子,自然是木頭做的。在小鎮(zhèn)的中央大街上,有幾十座這樣的屋子,它們緊緊地排布在一起,彼此做了許多年的鄰居。

這個木匠已經上了年紀,頭發(fā)花白,臉皺得像個核桃,牙齒雖然都在,但咬起牛肉干來也大不如從前了。他現在偶爾接些零活,譬如給隔壁的太太修理家具,或者替鄰街的小孩子裝上木偶的腦袋。最最重要的,是一年一度的萬圣節(jié),他每年都要給小鎮(zhèn)的教堂做十二個嶄新的提線木偶,好拿來演舞臺劇。

木匠的小屋只有兩間房,一間是廚房兼工作間,另一間是臥室。臥室里擺著小床、柜子、桌椅,都是他自己做的。小床上鋪著的藍白格子的床單,還是妻子在世的時候縫的。木匠每天都要把放在工作臺上的妻子的相片擦兩遍。

想來,接骨木先生登門拜訪的那一天,是個亮晃晃的八月末的午后。

“丁零”,掛在門上的風鈴搖晃了一下,門被推開了。

木匠依然保持著彎腰的姿勢。他在給一個提線木偶裝上玻璃眼睛,快要完成了。

“請坐?!彼^也不抬地說。然而來訪者沒有動彈的意思,就這么一聲不吭地站在工作臺前。這讓木匠很不舒服,他抬起頭。

是一個瘦長的青年,披著對這個時節(jié)來講有些厚重的栗色長外套。即使里屋密不透風,他也好像十分怕冷似的,將半張臉用高高的豎領擋住,只露出一雙藍得驚人的眼睛。

“我是夏日的接骨木,”他突兀地說,“我想訂做一個風向標,十四寸半長——”

“對不起,你是什么?”

“接骨木,老樹,隨便您怎么叫——”來訪者不耐煩地擺了擺頭,隨后又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咕噥,聽起來像是咳痰的聲音,“我的名字——是這個。不過這無關緊要?!?/p>

“好吧?!蹦窘巢淮蛩阍诿稚霞m纏下去,他從抽屜里抽出一疊硬紙片,摸了一張扔給對方,讓他登記貨品的規(guī)格和取貨時間。待填完之后,他拿過卡片掃了一眼。

“老樹,夏天的,接骨木先生?對不起,可是咱這里不做風向標?!?/p>

聽到這個,有著奇怪名字的青年急切地把頭探了過來,“我打聽過,您是鎮(zhèn)上最好的木匠?!?/p>

“確實如此,但咱是做家具的?!蹦窘硴u搖頭,“風向標可是個精細活。你最好得進城問問,這里的房子都不用風向標?!?/p>

“我知道??晌易卟涣四敲催h……”

他說著,不知怎么,露出了難過的表情,接著慢慢把頭轉向窗外。陽光照在那張臉上,顯得異常蒼白。

“你怎么了?”

“我走不了那么遠?!彼f,“秋天已經來了。”

這又有什么關系呢?老木匠想,這家伙是生病了嗎?可看起來又不像。最近的年輕人哪,真是喜歡浪費別人時間?,F在正是制作萬圣節(jié)人偶的季節(jié),可不能由著他這么繼續(xù)東拉西扯。

“要是你沒有別的事,”老木匠慢悠悠地說著,準備送客,“那就這樣吧。真抱歉幫不上什么?!?/p>

然而年輕人轉過頭來,語氣堅決地說:“不,您能幫我?!彼f,“我不要風向標,我只要一個擺設——像風向標那樣的擺設,可以掛在房檐下或者樹上。只要這樣就行?!彼?,藍眼睛里流露出熱切的期待。老木匠端詳著他。那雙眼睛像是七月的盛夏,并且還有一股淡淡的、漿果的酸澀氣味彌漫其中。

“好吧,好吧……”他皺了皺眉頭,抓起一張卡片草草寫了幾筆,“那么,規(guī)格?”

“燕子?!?/p>

“啊?”

“我想要一只木頭做的燕子,”接骨木先生說,“一樣的大小,要有覆盆子的眼睛,麥穗的羽毛,尾巴是一朵秋天的陽光?!?/p>

老木匠挖了挖耳朵?!澳阍陂_玩笑嗎?”他不高興地問。

“不完全是?!睂Ψ椒路鹜耆珱]有意識到自己的話是多么脫離常識似的,繼續(xù)說下去,“至于木材,我希望您使用廣場噴泉旁的那棵老接骨木的枝干,你想砍多少都行,只要夠用?!?/p>

木匠毫不猶豫地否決了。“那是犯法的。”他說。

“不,只要我允許?!?/p>

藍眼睛的青年露出了高傲的神色,從顴骨到鼻尖的線條被陽光擦得發(fā)亮。漿果的澀味兒加重了,一層若有若無的、淡綠色的霧氣從那件栗色外套的扣眼里浮起,很快就被微風吹散。

——這是一個樹精啊。

木匠呆了一會兒,擦了擦眼鏡,“接骨木?”他吃力地重復著他的名字。樹精突然微笑了起來?!澳涀×??真好?!彼p快地說道,“如果我允許的話,就不會有人看見您?,F在,可以幫我做風向標了嗎?”

并不是每個木匠都能遇上這樣的訂單,所以,老爺爺答應了。樹精留下了一串紫色的漿果,說是定金,并且對小屋里的家具發(fā)表了意見,說從來沒見過壘得這么難看的壁爐。他很挑剔,老木匠注意到。而廣場里的那棵老接骨木樹自從小鎮(zhèn)還只有幾棟茅草屋起就站在那兒了,他是如何毫無怨言地接受了那么多年的風吹雨打的呢?

“我喜歡下雨呀。”樹精啜著熱騰騰的蜂蜜茶說,“也喜歡下雪。不過積雪覆蓋的時候我大多感覺不到,因為樹葉已經掉光了。”

“為什么是燕子的形狀呢?”木匠問,“這里已經到處是燕子了?!?/p>

這話不假。他的屋頂上就有一個燕子的巢,鳥糞總是落進煙囪里。

“可是沒有我的那只燕子呀。”樹精睜著大眼睛說,“從海的對岸飛來的。它說,它飛過一整個藍色的海峽,飛過小島和奇形怪狀的礁石……它已經兩年沒有回來了?!?/p>

老木匠又往蜂蜜茶里加了兩塊糖,他發(fā)現自己很喜歡和這個安靜的年輕人聊聊天?!八圆畔胍菢拥娘L向標嗎?”

“是的?!?/p>

“你認為,這樣就能找回它了?”

“是的。”

“這可不一定啊?!彼洁熘?。

樹精垂下了眼睫,“可是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我是那樣地想念它?!?/p>

老木匠往茶里加了第三塊糖。他什么也沒有說。

豐收的季節(jié)。連續(xù)好幾天,陽光都像小麥一樣,充滿了飽漲的金色。

木匠決定用十二個月份來命名這十二個提線木偶。每個木偶的名字都刻在黃銅的裝飾牌上,釘在背后。他正在做五月的人偶。這是一個有著柔軟頭發(fā)的女孩子,穿著亞麻布的裙子,還有一雙刨花做的小靴子。它的眼睛是兩顆紫色的玻璃紐扣,像夏日的丁香花一樣。

“梅?!彼Z聲輕柔地對人偶說,“親愛的。來點咖啡嗎?”

就好像它能聽見似的。

樹精偶爾來做客,喝甜甜的茶,順便瞧瞧風向標的進度。自從老木匠在一個傍晚挑了兩段不帶疤眼的枝干砍了之后,樹精似乎就纏上他了。

他說,要覆盆子的眼睛,麥穗的羽毛……這些都好辦。可去哪里摘一朵陽光裝點在尾巴上呢?木匠最后決定用很多塊碎掉的鏡子拼湊起尾羽,這樣看來,簡直好像整個天空都在尾隨這只木頭燕子。

不過事實上,風向標完成得很慢。接骨木先生第三次去的時候,他還沒有刻完它的腦袋。十二個木偶的活占用了老木匠大部分時間,工作臺上到處是散落的木頭胳膊和玻璃眼睛。

樹精捧著茶,將一塊烤得發(fā)硬的曲奇塞進嘴巴,他管這種人類的食物叫“熔巖”。壁爐里燒著旺火,一層薄而透明的霧氣凝結在玻璃窗上。在那些晝短夜長的陰霾時節(jié)里,秋天像影子一般地滑了進來。冷風將街角刮得干干凈凈,然后是陰雨綿綿,落葉陣陣,樹精像塊長滿青苔的大石頭那樣越來越安靜。

“我覺得,”他細細打量著在窗臺上一字排開的八個人偶,“它們長著同一張臉?!?/p>

老木匠過了一會兒才說:“不完全是?!彼低蛋压ぷ髋_上的妻子的相片壓了下去。他可不希望樹精發(fā)現他的秘密。

不過瘦瘦的年輕人將鼻尖湊了近去。這些人偶有男有女,穿著各式各樣的衣服,譬如“三月”是棕黃的毛氈外套,“九月”戴著紙杯蛋糕似的貝雷帽,“十二月”登著一雙小巧的細高跟鞋,渾身裹在冬青樹葉的裙裝里——可它們都有著丁香花那樣的瞳孔,長著一張比秋日傍晚還要沉寂的臉。

“這一個最漂亮?!弊詈笏钢氛f。

老木匠已經站起身,聲音遠遠地從廚房那頭飄來?!半S你怎么認為吧??Х群韧炅藛幔课胰ツ??!?/p>

他們重新在壁爐前坐下。樹精晃了晃腦袋,一股新鮮葉子揉碎的味道從他的衣領里散發(fā)出來。他的藍眼睛沉默而憂郁。

“今年是不會來了吧,燕子?!?/p>

“已經入秋了?!?/p>

老木匠端詳著窗外的街景,漫不經心地說。他想起屋頂上那只由秸稈和枯葉壘成的鳥巢,最近是空了。

樹精的視線也隨他一起,固定在人行道上那棵孤獨的鵝掌楸木上。裹著圍巾的女學生們從它光禿禿的枝椏下走過。寒冷變得那么地迫近。

“再過幾天,等樹葉全都掉光,我就不能走路了,也不能像這樣,和您說話了?!彼f。

“真遺憾哪。”

老木匠呷了一口熱氣騰騰的咖啡,聽樹精絮絮地說下去,一字一句都是凋零的盼望。

“……我就在樹里睡著,然后做一個冬天的夢?!?/p>

“夢見什么呢?”

“……不告訴您。”

他安靜地注視著窗外。

半個月過去了。人偶已經完成了十一個,離萬圣節(jié)還有兩星期。門前的積雪堆到膝蓋,這還不算最厚的。最后一個人偶是“一月”,它將會戴上樺木條做的王冠,并且成為戲里的國王。老木匠給它準備了鑲滿銀色珍珠的禮服和高跟靴子,還有一根李子糖手杖。它看上去驕傲而神氣。

十月底,霜花在窗臺上結成了灰白的冰晶。老木匠在木頭燕子的尾巴上鑲了最后一塊玻璃。他完成了。燕子是褐色的,翅膀伸展在半空,雙眸直視前方,剪刀似的尾羽嫻靜地低垂在底座上。陽光照在表面的清漆上面閃閃發(fā)亮。這是一件非常漂亮的工藝品。

然后他才想起,似乎是很久沒有見過樹精了。

“我要告訴他,他可以見到他的燕子了?!彼?。

他把風向標裝進一只大紙箱里,然后戴上手套和圍巾,慢慢關上門。許多個星期以來他的心情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輕松過,連走起路來膝關節(jié)咔嗒咔嗒作響的聲音都不那么可怕了。雪暫時停了,天空被洗得湛藍,小孩子們蹬著雪橇跑來跑去。廣場中央,教堂的塔樓屹立在積雪之下??諝庵袕浡鴿駶櫠迈r的氣息。樹叢被一層細細的雪末覆蓋,它們睡著了綠,像一個人睡著了老。

那棵接骨木的葉子,已經落完了。

風向標被原封不動地扛了回來。木匠把它放在壁爐架上。它待在那兒,一聲不吭地凝視著他,就像一座憂郁的擺設。

“別這樣,”他嘟囔道,“雪一化我就把你掛上去,好嗎?”

萬圣節(jié)的狂歡游行已經開始。從廣場那一邊遠遠傳來歡呼的喧嘩,伴著明亮的煙火在夜幕下此起彼伏。他知道他的木偶們今晚將出演《一年的故事》,這是當地教堂的保留劇目?!爱斞嘧踊貋淼臅r候,春天就來了?!彼钕矚g的,也是唯一記得的臺詞。

可這些現在看上去跟他都沒有關系。木匠早早地拉上了門板,關了窗,壁爐里的火苗搖曳著,噴出了最后一口熱氣。墻壁和天花板暗下去,暗下去,直到屋里變成漆黑一片。

接著,有什么東西,開始散發(fā)出輕柔的銀光。

老木匠躺在床上,他弄不清此刻的自己究竟是睡著了還是醒著。光芒來自風向標的尾羽。那只木頭鳥兒,拍了拍翅膀,就那么輕巧地朝他飛來——和活生生的燕子沒有什么不同。它停在床頭,用一只覆盆子做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注視著他。

“啊,你還是樹精,對嗎?”

鳥兒偏了偏頭,像是在說“是”又像在說“不是”。它尾巴上的每一塊鏡子都在發(fā)出強烈的光,照得小屋比白晝還要明亮。接骨木花和李子的香味從外面飄了進來。窗外彌漫著一片黃昏般的淡粉色迷霧。

老木匠跌跌撞撞地爬下床,推開窗戶,然后呆立在原地。

原本是積雪覆蓋的夜晚的街道,現在開滿了五月的蘋果花??諝馀谌诘?,叫人忘記方才這還是凜冽的冬日。木匠想要伸手揉揉眼睛,卻發(fā)現眼前出現了一對漆黑的羽翼。

……他變成了一只燕子。

這下他可是吃驚不小,幾乎快要翻下窗去。然而寬大的翅膀托住了他。乘著濕潤而芬芳的氣流,木匠朝廣場中央飛去。陽光此刻充滿了整個天空,連地面也被鍍上了一片輝煌的金色。

在那里,他看見樹精坐在教堂的塔頂,長長的青綠色袍子垂在屋檐上。他神色倨傲地俯瞰著整座小鎮(zhèn),就像是一位夏天的王子。

“你來了?!彼麑ρ嘧狱c點頭——于是老木匠明白了,他現在是在那只鳥兒的身體里。他順從地飛過去,停在他的肩膀上。滿鼻子都是淡淡的花香。

“我開花了。”年輕的樹精突然羞赧地微笑起來。這是木匠從來沒有見過的神色啊。

風從南方吹來,他們靜靜地坐在五月的陽光下。老木匠忽然想知道,這是樹精的哪一段記憶呢?

“看。”

樹精指向身下。兩個熟悉得驚人的身影映入他們眼簾。

“是木匠和他的妻子呢。”

老木匠的心臟快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了。他看見年輕的自己——起碼比現在年輕三十歲,穿著最干凈、最好的一套衣服,他們要去做禮拜。他的新婚妻子跟在他身旁,圓圓的臉,柔軟的金發(fā),眼睛是淡紫色的,猶如散發(fā)著香氣的紫藤花。

她看上去真年輕啊,臉上一條皺紋也沒有,然而那雙花朵一樣的眼睛,從過去到現在一直沒有變過。

他飛了下去,一個轉彎,翅膀尖兒輕輕拍打了女孩子一下。他的妻子愣住了,然后對這只陌生的鳥兒微微一笑。

一如他們初次見面。

老木匠睜開眼,很久之后才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他翻身起床,清晨的陽光透過墨綠的窗簾,朦朧地映在屋里,那只風向標依舊靜靜地立在壁爐上,無辜得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他呆坐了一會兒,然后下床,去廚房倒水。

妻子的照片立在桌子上,在清晨的陽光里微笑。照這張照片的時候她已經有皺紋了,頭發(fā)泛起了斑斑銀絲,也不像年輕時那樣化妝了,可那微笑,和夢里年輕時候的她,一模一樣。

他揩了揩上面的灰塵,接著,揩起了眼睛。

十二個木偶被鎖進了教堂的頂樓,預備在新年再演一場。這讓老木匠稍微感到有點孤單。

白晝越來越短,像一個轉瞬即逝的盹兒。大雪封路,寒風呼號,北方原野上空最司空見慣的濕冷氣旋席卷大地。道路泥濘而滑膩。每年有兩個月,小鎮(zhèn)的這些店鋪會因為冬季的殘酷天氣而關門停業(yè)。木匠的小屋也不例外。低溫讓人束手束腳,并且無事可干。十二月里,他把墻縫的破洞都堵住了,這樣冷風就不會灌進來;他還把最喜歡的小說看了兩遍,準備在下一個陰雨綿綿的季度里看第三遍。

老木匠在這個冬季溫習了所有感傷的過往,而溫暖的夢不是每晚都降臨的。他看見了樹精記憶中的過去的自己,有時候妻子陪在身邊,有時候只是沒有人物的晴天白日。每一個溫暖的夢境都讓他在清醒時更加痛恨寒冷的冬季。他發(fā)現自己已經舍不得離開這只風向標了。它擁有那么神奇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它讓獨居的生活不再那么可怕。

如果有一天,樹精來要回風向標了……他搖搖頭,努力不去想孤零零的日子會怎么樣。也許樹精忘了呢……不管怎樣,能做夢,總是好的。那么就做一個算一個吧。

有一次他夢見怒濤洶涌,烏云密布,一個灰蒙蒙的夢。他發(fā)現自己伸展羽翼在黑色的海面上飛翔,浪花濺起飛沫,拍打在礁石上,震耳欲聾的回聲從海平面的盡頭升起。在他周圍,大群白色的候鳥正在列隊飛翔。

“你們見過燕子嗎?就是那只,在接骨木上筑巢的燕子!”他喊道。

“死了!死了!”于是整個天空都回蕩著信天翁的聲音,“死了!死了!”

“它被人捉走了!”一只鳥這么唱著。接下去是一片嘰嘰喳喳的齊聲合唱,老木匠沒有聽清楚。因為整個夢境開始灌進鉛藍色的海水,他被迫墜落,金色的陽光透過厚厚云層反復折射,使這一切充滿詩的端莊和華麗。

醒來的時候窗外一如既往的陰沉,老木匠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怎么辦呢,那只鳥兒已經死了啊??墒菢渚€不知道。

他覺得很難受。

年輕人帶著一身的綠芽氣味出現在木匠鋪子里的時候,老木匠一時間沒有認出來。

“風向標已經可以掛起來了,是嗎?”

老木匠感到胃一下子緊縮起來??晌疫€沒有和梅告別啊。昨天他剛剛夢到他們在一起做草莓果醬。妻子穿著亞麻布的裙子,他記得,她最喜歡這條白色的裙子,總是舍不得穿。

樹精比起夏天見面的時候又瘦了不少。冬眠嘛,總是要掉肉的。今年的新芽在枝頭綻放,氣溫離回暖還有段日子,不過已經不那么冷了。

“我在樹里睡著,做一個冬天的夢?!蹦窘晨粗难劬?,想起最后一次告別的時候他說的話。

——啊啊,請讓我自私一回吧。

老木匠決定撒謊。

“還差一點?!彼f,“有兩塊玻璃沒拼對地方,還有,眼睛得換一換,覆盆子都干了……明天再給你掛上,好嗎?”

——讓我最后再對她說一次再見吧。

“是這樣啊?!?/p>

樹精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但還是點點頭。木匠知道自己成功了……晚一天或者早一天掛上去已經變得沒有什么區(qū)別。而對他來講,那個上一場夢的影子,他還沒有告別。那不是在現實中就能完成的事情。

“其實有沒有風向標也不是那么重要了?!睒渚蝗徽f道。木匠抬起頭。他是知道燕子的事了嗎?

“至少整整一個冬天,我都做著,夏天的夢?!彼臏\藍色眼睛在陽光下,像海水一樣散發(fā)著沉郁的光。

那天晚上老木匠毫無睡意。他沒有夢見妻子——接近午夜的時候明亮的焰火降臨了他的小屋。十二個木偶手拉手從壁爐里跳出來,它們唱著去年新年的歌,戴著亮晶晶的發(fā)飾,每一個都長著同一張紫丁香花一樣的臉。

木匠聽見音樂從風向標的嘴里唱出來,從屋子的地板上升起。木偶們轉著圈,跳著整整齊齊的踢踏舞。梅在它們中央,顯得容光煥發(fā),精神抖擻。她的影子落在墻上,在爐火的照映下越拉越長,越變越大。一股甜甜的、樹枝腐朽的氣味飄散其中。

“阿喬?!?/p>

木偶的影子突然開口說道。老木匠瞪著熏黑的墻,說不出一句話。

——啊,他多久沒有聽到這個聲音了呢?多久沒有被這樣叫了呢?

只見那道影子像是具有生命一般,輕輕一掙,便從墻上落下,朝他走來。每前進一步,深濃的黑暗便加深一些。他看不見光了,可影子的呼吸慢慢縈繞上來。

“我也想你。”她拉住他的手。梅的手掌柔軟得像云朵,老木匠覺得自己正在被黑暗包圍,可他一點都不在乎。

“真好……”

他擁抱著妻子的影子,說不出一句話。

然而影子一動不動。

“……再陪我一會兒,好嗎?”他懇求道。

妻子蹲下來撫摸他的臉頰?!皠e哭呀……”她說著,不停地吻著他的鼻尖,“我也想你,我也想你……”

木匠的眼淚滾落下來。

“可是,我得走了……你要好好的才行啊……”

他從夢中驚醒,眼前一片耀眼的火光——他以為他的夢境燒起來了——而事實也正是如此。滾滾黑煙不斷地從窗子里飄進來,四周響起一片亂糟糟的叫喊。木匠光著腳跑出去了。出大事了,廣場起火了,整條大街被明亮的火光籠罩,天空被映得通紅,半個鎮(zhèn)子的人都跑出來看熱鬧了。

他跌跌撞撞跑到廣場,才發(fā)現火焰來自那座尖頂的木頭教堂,每一扇窗子里都正在不斷地噴出濃煙,遠遠望去像一條發(fā)怒的龍。消防警察們試圖搭起水橋接近它,但卻徒勞無功。伴隨著“咔嗒”一聲巨響,教堂門口的那棵老接骨木樹倒下了,隨即躥起二十多尺高的火焰。人群里發(fā)出驚呼。

木匠遠遠站著,從腳趾到頭發(fā)都被滾水般的熱浪吹拂著。他的眼睛被煙熏得只想流淚。“那十二個木偶燒起來了?!彼犚娻従拥呐峙藢α硪粋€人這么說,腦海里卻是一片空白。樹精呢,樹精在哪里呢?

突然間一群紅色的鳥出現在漆黑的夜空下。那是來自倒在火海里的接骨木,它的每一寸樹干上都冒出了火苗,樹身開始呻吟、移動,裂解成一只一只火鳥,它們像燒紅的煤塊那樣嗶剝作響。炙熱的氣流卷過燒焦蜷曲的樹葉,引起一片低沉的嘆息。在宏大而模糊的風的低吟聲中,紅色的鳥群如同一朵巨大的火燒云,朝著天際開始遷徙。

啊啊,他終于去找他的鳥兒了。

木匠失神落魄地站在人潮涌動的大街上,時鐘停擺了,有人關掉了聲音,周圍的喧囂被吞沒了所有動靜。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之后,他慢慢往回走。

他回到大門敞開的自己的屋子,從壁爐架上抱起那個已經沒有了主人的風向標,然后回到廣場。燕子望著他,覆盆子的眼睛里滿含著月光般皎潔的神色。

“你也一起去吧?!?/p>

他說著,高高揚起手,于是接骨木做的鳥兒飛了出去,滑翔一般落進了火海,很快被吞噬得看不見了。

他背過身去,淚水順著鼻尖淌下來。他用手捂住臉開始哭泣。

發(fā)稿/莊眉舒zmeishu@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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