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zhí)象而求,咫尺千里。
問余何適?廓爾忘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弘一法師遺偈
說到弘一法師,人們自然會記起他的長亭外古道邊,卻很少有人記得他這幾句意味深長的臨終偈語。弘一法師向來以文采名世,圓寂時的偈語也自然不俗?!熬又?,其淡如水,執(zhí)象而求,咫尺千里”,這一句大抵是勸誡世人交友切勿摻雜功利的雜質(zhì),勿要執(zhí)迷于人生的表象?!皢栍嗪芜m?廓爾忘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則是自我心靈的一種頓悟:茫茫的前路,我將要去往哪里,我無言以對,但只見春滿花枝,皓月當空,這一片寧靜安詳,就是我心的歸處?!叭A枝春滿,天心月圓”,是一種自我的圓滿。如何才能圓滿?吾答之曰:順其自然。當一個人內(nèi)心歸于平靜,對所欲的執(zhí)求歸于自然,那么一切終將圓滿。
我不禁想到王子猷雪夜訪戴的故事。王子猷一天夜里興起,忽然間想到了遠在剡縣的隱士戴安道,即刻連夜乘小船沿曹娥江前往。經(jīng)一宿方至門前,卻不去叩門反而原路返回,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這任憑興之所至的驚世之舉,看似怪特,實則是一種不執(zhí)求結(jié)果的率性與灑脫,這也無怪王子猷能入魏晉名士之列。那一夜在曹娥江中的小舟上,獨立茫茫夜雪中的王子猷,一定看到了兩岸那寫滿春天的花枝,看到了天心那一輪澄澈的明月,他的內(nèi)心也在這一刻,達到了圓滿。
然而要做到這一種內(nèi)心的順其自然,又豈是想想就能達成的?!皢枲柶缴I(yè),黃州惠州儋州”,蘇子經(jīng)歷人生的大起大落,不知顛沛流離了多久,才在嶺南的臘梅香中頓悟:原來真正的平靜,是“吾心安處是故鄉(xiāng)”的淡然。當為仕途而不停奔波的韋應物,脫下那沉重的朝服,才在滁州的幽澗邊頓悟:原來真正的自由,是“野渡無人舟自橫”的隨性。更有甚者,為了獲得這種內(nèi)心的自然與圓滿,不惜脫離這滾滾紅塵,削下這三千青絲,遁入空門。從李叔同到弘一的蛻變,不正是一種對于寧靜的追求,對自然和圓滿的追求嗎?李叔同卸下了對于塵世的羈戀,由翩翩公子變成弘一,弘一卸下了虛妄和癲狂,最終大徹大悟,原來真正的圓滿,是順其自然,就好像花朵到了春天自然就會開滿枝頭,天空到了十五自然會看到圓月。萬物順著自然的軌跡發(fā)展,人心也應該順著寧靜的方向去探尋生命的真諦。
非寧靜無以致遠,非淡泊無以明志。從莊子到嚴子陵再到陶淵明,自古能明白此中意味并對此甘之如飴的人,皆成了高風亮節(jié)的名士。然而人生在世,誘惑太多,又有多少人能耐得住寂寞,守得住心中的那一輪明月呢?特別是在物質(zhì)文明高度發(fā)達的今天,人們的精神文明卻不進反退,文明成了個跛腳的瘸子。在那條瘸腿下面,是一個又一個炫富的二代,一個又一個落馬的高官……陶淵明面對欲望時說:“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然而要做到心遠地自偏,對于差古之圣人甚遠的今之眾人來說,實在是太難太難。所以修行是必不可少的功課。當然此等修行并非是如苦行僧般吃齋念佛、參禪悟道,而是個人內(nèi)心的一種修煉,修煉一種能讓自己內(nèi)心平靜的本領:投身喧囂的城市,去領略千般人情冷暖,于不順時思坦然,于繁華處思淡然,于執(zhí)求時順其自然。如此當能達到內(nèi)心的大圓滿。
荷爾德林說,思想最深刻者,熱愛生機盎然。此刻,或為生活或為學業(yè)工作等牽累的你,不妨靜下心來凝視窗外,是否也能看到枝頭浮動的盎然生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