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zhèn)

穿過小鎮(zhèn)這片縱橫的古木

熟悉的紅果綴在旅行衣上

從烏發(fā)炯炯的正午出發(fā)

雪地和沼澤的云在樹上作巢

讓暗雨反復(fù)淋濕的煙斗里

灶壁的星火無聲地時隱時現(xiàn)

一條河流從這頭唱到那頭

屋后的老竹早就成了古銅色

往回走時讓記憶迷了路

左一腳右一腳踩著玫瑰的魂

我用土色的十指扒開眼翳

讓眼神靜靜躺在村口的官道上

水上

四面青山間一片飄動的葉子

浮游在流浪的云朵里

櫓槳犁開的水道上

世代的日子都飄出水面

我的眼尖上

遠山那片額角有火點燃

河灘飛過群鳥的翅膀

口中銜一柄發(fā)亮的號子

噬咬水波就是噬咬

背后無數(shù)嶙峋的日子

我的眼神正看著

許多云團被緩緩打開

篙柄讓一層層油光浸漬

日子就一茬茬在流波里洗濯

水道是從天空星光間下滑

走進大地和太陽的棲息地

我?guī)а┑拈L發(fā)里

飄著那張浪波中的風帆

故鄉(xiāng)

故鄉(xiāng)的門口，我已站成一株大樹

當年與我一起栽下的桑樹槐樹烏桕

搖曳著婆娑的蒼老身影

唯有四周碧綠的風涼爽著

吹拂我如同撫弄昨日的嬰兒

一個婆婆——我這樣稱呼她

我是循著歲月的輩分，直奔

她額頭九十高齡的年輪

她飄動的白發(fā)里藏著我

幼時手撲的一長串粉蝶

她巍巍顫顫的生命挪動時

我的眼前便是大叢青青豆莢

杏子白棗和蘆粟們的青紗帳

我看見我矮小的身影正同

祖父喂養(yǎng)的三只小羊晃動在一起

她寂靜的眼光端詳著我

層迭的褐色老年斑爬滿陳跡

荒蕪的紋溝里流動孤獨的悲涼

風雨已穿透她的人生漸去漸遠

她就用這樣寂靜的眼光端詳著我

我寫滿符號的嘴唇顯出了沉重

繁茂的故事里找不到一條語言通道

我忽然感到她現(xiàn)在的姿勢就是母親的姿勢

當母親忽忽悠悠再現(xiàn)于昔日田垅的盡頭

我全部蒼老的言辭在這一刻返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