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窗外有花兒嗎?”
當我在晚自習上第三次仰望星空的時候,林嘯忽然用自動鉛筆扎了一下我的后背,眨巴著一對天真無邪的大眼睛看向窗外,認真得像是研究二次函數(shù)。
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將神游天外的眼睛扯回到書本上。明明是一本平時愛得死去活來的書,可是現(xiàn)在上面的每一個字都仿佛跟我有仇,囚犯一樣直往我的眼睛外邊跑。
“你每天都夜觀天象,是在看晚上回家會不會挨罵嗎?”林嘯又捅了捅我的背。
“把你的鉛筆借我用一下?!蔽抑噶酥杆种械摹皟雌鳌?,他猶豫了一下,十分不舍地把筆遞給了我。
沒有意外,我“啪”一聲把筆掰成了兩段。一小段塑膠濺到我手上,很疼。我齜牙咧嘴地擺出一副兇相警告他:“別再煩我,否則你的下場就跟它一樣!”
這已經(jīng)是我第五次向他亮黃牌了,同理,我已經(jīng)銷毀了五支自動鉛筆。但是他依舊活蹦亂跳地坐在我后邊,這說明我多么心慈手軟。但是同桌阿朵卻不這么認為,她湊近我的耳朵說:“李如男,你跟林嘯有什么深仇大恨???需要這么鐵腕兒嗎?”
我毫不客氣地給了她一個白眼,所有幫助林嘯的人,統(tǒng)統(tǒng)都是我的敵人。
阿朵自然不知道我和林嘯有多苦大仇深,不僅她,班上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和林嘯之間的微妙關(guān)系。在他們眼里,林嘯是一個討人喜歡的男孩。
是的,林嘯雖然轉(zhuǎn)到班上才五天,但是已經(jīng)受到除我之外的所有人的高度重視。他陽光,長相清秀,學習又出奇的好。連一向?qū)浉缃^緣的阿朵都好幾次花癡地對我說:“他簡直就是白馬王子嘛!”
我嗤之以鼻!
林嘯優(yōu)秀,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可是這一點都不影響我討厭他。
那天晚上我正在翻看媽媽的照片,爸爸突然打開了房門。他的身邊站著那個他從網(wǎng)上聊來的新媳婦,而她的身邊,就跟著林嘯。
我趾高氣揚地斜靠在門上把他們從頭到腳打量了半天。我倒要看看面前的這個女人是比我媽媽多個犄角還是多條狐貍尾巴。我們對峙著,應該說,我一個人,和他們?nèi)齻€人對峙著。
爸爸尷尬得說不出話來,可是林嘯卻說話了,他大喇喇地提起行李箱說:“請讓一讓。”他的口吻輕輕的,淡淡的,但是令人不可抗拒。我愣神的工夫,他鉆進了屋子。
“我不喜歡你媽媽,也不喜歡你!”林嘯在房間里鋪床的時候,我闖進去直截了當?shù)剡@么跟他說了。沒想到他竟然走到門口,對正忙著切水果的爸爸喊道:“李德明,李如男說她不喜歡我和我媽!”
可想而知,作為政治老師的爸爸這天晚上給我上了多久的政治課。
“林嘯,咱們走著瞧!”
爸爸剛走出門,我就咬牙切齒地對著白花花的墻說出了肺腑之言。
2
我喜歡仰望星空,心情越是不好,就越是想看看天空。這個習慣是我媽媽培養(yǎng)出來的,她是一個詩一樣的女人,她總是對我說:“心情不好的時候,你就看看星星吧,看看它們沖你眨眼睛的調(diào)皮樣,你就會開心了。”
媽媽果然沒騙我。每當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只要專心地看看閃亮的星星,擁堵在心中的不快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是,這僅限于媽媽離開之前,她離開之后,這招就不靈了。
今天晚上我的心情尤其不好,吃中午飯的時候,爸爸夸獎了林嘯。他到我們班的第二天,就參加了一次數(shù)學測驗,今天分數(shù)出來了,他是全班第一。數(shù)學老師一高興,就立即打電話給爸爸把林嘯一頓猛夸。那天晚上吃飯的時候,爸爸笑瞇瞇地給林嘯夾了一只雞腿,又嚴肅地看著我說:“你要向你哥哥學習?!?/p>
我把腦袋扭向了一邊,鼻子里發(fā)出了一聲冷哼。他算是哪門子哥哥呢?
看著林嘯臉上得意的笑容,一股火氣就沖了上來,我把蔣玉梅剛剛夾到我碗里的一根雞腿放回了盤子里,氣哼哼地放下筷子說:“我已經(jīng)吃飽了。”
“李如男,你也太不懂事了!”關(guān)上房門的那一瞬間,我聽到爸爸生氣地對著我的背影喊了一句。
在和林嘯母子的戰(zhàn)爭中,我一敗涂地。
一想到這些,我的心情就格外糟糕。
今天是個晴天,晚上的星星亮得像狼的眼睛。我不由自主地看向窗外,可是越看,心情就越差。林嘯9cf3fa1ae0ab8569f257a755cae71a9f那小子還拿鉛筆戳我的后背,他不是找不痛快嗎?!
毀掉了林嘯的自動鉛筆之后,他果然沒再惹我了??墒?,我沒想到,林嘯是個告密大王。
晚上回到家不久,爸爸就“召見”了我。一進門,他就開門見山地問“聽說你晚上又沒好好上課?”
“晚上是自習課,沒有上課?!蔽肄q解說。
“是自習天象學嗎?”爸爸咄咄逼人。
“什么天象學?”我明知故問,并且張大嘴巴裝出了一副無辜相。但是爸爸卻沒再理我,只是用手輕快地敲擊了幾下鼠標,電腦屏幕上隨即出現(xiàn)了一張模糊的照片。
天啊,那正是我走神時的照片!看得出來,這張照片是用手機抓拍的,而拍攝角度,正好是林嘯的位置。
“林嘯,你這是侵犯肖像權(quán),犯法的你知不知道?”我不顧一切地沖出房間,沖著林嘯的房間歇斯底里地吼起來。但是他并沒答理我,每當我怒發(fā)沖冠,他就縮頭烏龜一樣躲在房間里。他以為這樣就能躲過了嗎?我當然不會輕易放過他。
我快步走到蔣玉梅的房間,氣哼哼地說:“蔣玉梅,你該管管你兒子了,他整天就知道告黑狀,偷拍照片,你到底是怎么教他的啊……”
我的話還沒說完,臉上就“啪”聲挨了一巴掌。這一巴掌直接痛到了我的心里,我死死地瞪著爸爸看了一會兒,就沖回自己的房間,拿起書包沖出了家門。蔣玉梅穿著拖鞋在后面追我,我聽到“撲通”一聲響——她摔倒了。我乘機跑出門,打車去了姥姥家。
3
第二天,我還是上學了,姥姥說我媽媽就是個乖孩子,她不喜歡逃學的孩子。
我雖然上學,但我不是個乖孩子。我上課從來不專心聽講,我總是在教科書下壓一本八卦雜志或者言情小說。而下課后,我就和班上的幾個調(diào)皮的男生一起打鬧著。我粗聲大氣地和他們說話,企圖引起同學們的注意。可是不論我怎么想盡辦法把自己弄得很“突出”,他們也一點都不關(guān)注我。倒是林嘯什么也不用做,還能像狗屎一樣招來很多蒼蠅。
下課的時候,林嘯敲了敲我的桌子說:“你到陽臺上來,我有話要跟你說?!彼谋砬榭峥岬?,像是放冰箱里凍過。
“沒什么好說的?!蔽曳藗€白眼。
阿朵拐了拐我的胳膊說:“萬一他是向你表白呢?”
我沒理她,她從一開始就說過這種話,她總是酸溜溜地說:“林嘯那么關(guān)注你,是不是對你心懷不軌?。 彼膬褐?,林嘯這么做其實是受命于父母,不然他才沒那個閑心答理我呢。
林嘯上課的時候又傳了一張紙條給我,我連看都沒看,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爸爸打過幾次電話讓我回家,我都斷然拒絕了,我覺得他太沒誠意了,如果真想讓我回家,那為什么不親自來接我呢?姥姥說:“你愿意住,就住在這兒吧,住多久都可以。”
姥姥是個很慈祥的老人,但是她有點糊涂。我向她打聽媽媽的聯(lián)系方式,她總是搖著頭說不記得了。然后她就抱著媽媽的照片流淚。
我又想起了媽媽走的時候?qū)ξ艺f的話,她說:“你也許以后再也見不到媽媽了,但是媽媽會變成一顆星星,在那里看著你?!?/p>
媽媽說話永遠這么莫名其妙的,像詩一樣,要不我怎么說她是詩一樣的女子呢!
媽媽是被爸爸傷得太深了,我這么覺得。她離開家還不到一年,爸爸就把林嘯母子帶回了家。他告訴我蔣玉梅是他的網(wǎng)友,而我的想法是,很有可能他們在一年前或者更久之前就在聯(lián)系,媽媽發(fā)現(xiàn)后,才主動離開的。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姥姥,她卻堅定地搖了搖頭,她的眼神躲躲閃閃,仿佛有什么事情瞞著我。我沒問,我知道她不會告訴我。除了糊涂,她還固執(zhí)。
4
林嘯又開始狗逮耗子。
那天我和學校的一群不思上進的“壞學生”在學校外邊瞎鬧,林嘯不知怎么就跑了過來,什么也不說,拉起我的手就走:“女孩子,學什么不好,偏要學些不三不四的?!?/p>
“不要你多管閑事?!蔽宜﹂_他的手,挑釁地看著他。
他不讓我跟那些人在一起,我就偏要做給他看。我轉(zhuǎn)頭對旁邊一個叫大頭的男生說:“我們玩我們的,別理他,他就一瘋子?!?/p>
可是,下一刻,我蒙了。林嘯指著大頭說,“以后誰再敢找她玩,我就剝了他的皮?!?/p>
說來也奇怪,可能是林嘯當時的樣子太嚇人了,平時飛揚跋扈的大頭在最開始那一瞬間居然愣住了,甚至還有些心虛的樣子。不過很快,大頭的本性就暴露出來了,他向其他兩個男生使了個眼神,緊接著,拳頭就像雨點一般落在了林嘯身上。
我嚇傻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我想起我不應該躲,而是應該去保護林嘯,或者,至少應該去扯架。可是,當我終于要把這些想法付諸行動的時候,一切都結(jié)束了。
林嘯躺在地上,眼睛腫了,流著鼻血。而大頭他們早跑得不見了蹤影。
在醫(yī)院里,當我兩只眼睛哭得水蜜桃一樣的時候,林嘯卻笑了,掏出一片紙巾塞給我說:“傻姑娘,哭什么?”
“要你管??!”我沖林嘯翻了個白眼。
他當然不知道我哭什么。
就在進醫(yī)院的那一刻,我爸爸就告訴給我一個秘密。其實我媽媽并不是因為感情問題才離開我們的,她得了白血病。爸爸說,媽媽想趁還活著完成周游世界的夢想。但這是不是真相,我并不知道,完全不知道。至于蔣玉梅,據(jù)爸爸講,其實媽媽也是認識的。當然,背后的故事我并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正在這時,我聽見有人推開了房門,是蔣玉梅。她一瘸一拐地來了。
我詫異地看著她問:“蔣玉梅,你怎么了?”
“哦,沒什么,上次追你的時候,把腳給扭傷了?!彼p描淡寫地笑笑。
而我則看著這對來我家還不到半個月就雙雙負傷的母子,泣不成聲了……
我想,也許以后我不用再仰望星空,也會過得很快樂吧!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