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夢兆
林夢兆和我父親是一起來礦的,林夢兆是河南臨潁人,來礦前在家上過完小學(xué)。那時候,煤礦的文化人少,念完小學(xué)的基本上就屬于鳳毛麟角。因為能念得下來報紙上的文章,又會寫大字報,林夢兆深得當時礦黨總支書記張廣厚的器重。聽我父親說,林夢兆不僅會念報紙、會寫大字報,還會編快板書、寫詩,而且還會寫順口溜。特別是林夢兆寫的那首“憶苦思甜過大年,新舊社會兩重天。以前朱門酒肉臭,貧苦人家苦難言。來了救星毛主席,煤礦工人見青天。生活水平步步高,歡天喜地過大年”的順口溜至今仍令父親記憶猶新。
文化大革命開始后,全國上下到處學(xué)《毛選》。不僅城里的干部,連煤礦上的工人也要學(xué),由于礦上的職工大多數(shù)屬于“睜眼瞎”級別的,所以林夢兆這些文化人就成了礦上的“香餑餑”。父親說,那時候,林夢兆的主要任務(wù)就是組織職工學(xué)習(xí)《毛澤東選集》。因為是政治任務(wù),不管識字不識字,每個人都發(fā)一套《毛澤東選集》。開會的時候,林夢兆念一句,職工跟著讀一句,至于能不能理解,能不能聽得懂,只有天知道,但林夢兆卻樂此不疲。聽父親說,那時候,林夢兆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每天中午,職工吃飯的時候,林夢兆還用鐵皮卷的廣播筒在職工食堂為大家義務(wù)念報紙上的社論和“最高指示”。 因為林夢兆表現(xiàn)積極,文革開始的第一年,他就被發(fā)展入了黨。一九六六年“五一六”后,革命運動風(fēng)起云涌,李莊子礦也成立了革命職工造反司令部和李莊子礦紅色職工聯(lián)合總部等群眾組織。由于各造反派之間經(jīng)常發(fā)生武斗沖突,甚至流血事件,一九六七年,中央決定成立由解放軍代表、革命群眾代表和革命干部代表組成的“三結(jié)合”的各級革命委員會,林夢兆因為有文化,且在文革中表現(xiàn)積極,被作為群眾代表加入了礦革命委員會,任副主任。
作為一個農(nóng)村出來的孩子,能成為礦革委會的副主任,是林夢兆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的。從此后,林夢兆工作更積極了,處處走在最前面。因為組織職工《毛選》學(xué)的好,林夢兆曾當選過礦務(wù)局的學(xué)《毛選》積極分子,出席過洛陽專區(qū)組織的學(xué)《毛選》表彰大會。那幾年,可以說是林夢兆一生最風(fēng)光的時期。
一九七六年,以華國鋒為首的黨中央一舉粉碎了“四人幫”,文革宣告結(jié)束,黨和國家的各項工作逐步走向正常。李莊子礦和全國煤炭企業(yè)一樣逐步恢復(fù)文革前的黨組織和行政機構(gòu)。因為林夢兆在文革中太有名,后被清理出礦黨委和行政班子,又成了一名普通的煤礦職工。
政治上受冷落的林夢兆雖然不用領(lǐng)職工學(xué)《毛選》了,但并沒有放棄對自己的嚴格要求。八小時之內(nèi),他盡心盡力干好分內(nèi)工作,八小時以外,他看到食堂的職工在忙碌,不吭聲就上去幫忙。隊里值班室的衛(wèi)生臟了,沒人說拿起笤帚就掃。礦區(qū)附近的李莊子村有個孤寡老人高老漢,沒兒沒女,沒人照顧,林夢兆就義務(wù)承擔起了照顧高老漢的任務(wù)。高老漢沒有煤燒了,林夢兆就利用下班時間去礦上的矸石山上撿煤,等撿夠一架子車了,就給高老漢送去,需要買米買面了,林夢兆也是不言聲就用自己的錢買了送去。
我一九八五年六月剛上班時還經(jīng)常能看到林夢兆拉一個架子車在礦區(qū)撿廢品的身影,聽人說,林夢兆撿到的廢品不是自己要,而是給礦上撿的。林夢兆是一個技術(shù)很不錯的機修工,對撿到的廢品和配件,林夢兆看還能使用或者通過維修還能使用的,如礦車的連接環(huán)、連接銷、各類設(shè)備和電器上的小配件,就拉著架子車分別送到礦上對口的部門,對一些沒有修復(fù)利用價值的廢品,賣了后把錢交到礦上的財務(wù)科。聽說他去世后,在他家里,保存的財務(wù)科的收條就有三萬多元。當然,這已是后話了。
剛開始聽人說,我還不大相信,現(xiàn)在的社會竟然還有這樣的“雷鋒”。那天,隊里讓我去機電小庫領(lǐng)井下用的電鈴,在機電小庫,發(fā)現(xiàn)林夢兆也在那里,林夢兆的那輛架子車上有半車廢舊的按鈕、電鈴及井下開關(guān)里的配件,還有一根約有七八米長五十平方毫米的電纜短節(jié)。直到此時,我才相信人們說的是真的。但令我不解的是,為什么林夢兆這樣好,報紙上電視上卻沒有報道過他的事跡。
從此后,再見到林夢兆,心里就多了幾分崇敬。
一晃八年過去了,因為多少能寫一些東西,我由井下調(diào)到了機關(guān),在礦宣傳部任宣傳干事。
那是一九九五年三月,在全國第三十二個學(xué)習(xí)雷鋒紀念日到來之際,礦務(wù)局電視臺準備拍攝制作一個礦區(qū)學(xué)雷鋒的專題片,電視臺的老夏跟礦上聯(lián)系,是我接的電話,我就給老夏說了林夢兆的事。老夏十分感興趣,約定第二天前來采訪。老夏來礦之前,我就把介紹林夢兆事跡的解說詞寫好了。我的解說詞開頭是這樣寫的:“人常說雷鋒同志沒戶口,三月里來四月走。然而在李莊子煤礦,卻有這樣一位老人,數(shù)十年如一日地燃燒自己,幫助他人,默默地為礦山、為他人奉獻著光和熱。他就是李莊子礦退休工人、共產(chǎn)黨員林夢兆。下面請看本臺記者夏至上和通訊員蕭峰采寫的新聞《礦山 ‘活雷鋒’》?!崩舷目戳宋覍懙慕庹f詞,也說好。然后,我就帶著老夏來到位于北渣堆生活區(qū)的林夢兆的家采訪。
我們到林夢兆家時,林夢兆剛從外面回來,架子車上滿滿一車廢品,林夢兆卸車時,老夏不失時機地打開了攝像機,沒有造作,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隨后,我們又走進林夢兆家里,看到有兩間廈房的院子幾乎成了廢品收購站,林夢兆指著東邊的一堆破爛告訴我們,這邊的是沒分揀的,那邊碼放整齊的是還能回收復(fù)用需要往礦上交的,這邊是不能用要賣掉的。
老夏回到電視臺,把錄制的毛帶先剪輯了一下,然后讓我去看看。我看了老夏剪過的帶子,真的非常好。老夏果然是個高手,不僅畫面錄的好,還配有林夢兆的同期聲。
我看得出,老夏對這條新聞很滿意。中午,老夏請我在礦務(wù)局附近的馬家燴面館吃了一大碗牛肉燴面。吃飯中間,老夏還一直在給我說這條新聞。老夏說,今年抓的這個題材太好了,說不定年底還能拿個省里的新聞獎呢?我心里自然也是美滋滋的。
然而就是這條老夏自認為能獲得省里新聞獎的新聞,竟然沒有播出。我給老夏打電話,老夏也有點兒垂頭喪氣,說臺長給斃了。我問啥原因,老夏說他不知道。
二○○六年春節(jié)過后,七十二歲的林夢兆因肺癌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那天,是個星期一,我剛上班,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是林夢兆兒子林朝喜打來的,說讓我到他父親那兒去一趟。我趕到林家時,林夢兆已經(jīng)去世了。林朝喜告訴我,父親臨去世交代,喪事一切從簡,不搞告別儀式,火葬后不留骨灰,讓兒子把骨灰撒在礦區(qū)的花池里,并特別交代,在后事沒處理完之前,先不要告訴礦上,等過完再說。
林夢兆的后事很簡單很冷清。我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分,能來送別這個好人。那一刻,我的眼淚止不住刷刷地流了下來。
今天把林夢兆的事記錄下來,也算對這位好人的懷念吧。
漆 雕
漆雕是個人,復(fù)姓漆雕,大號寶成。是李莊子礦三○一掘進隊的辦事員。
漆雕寶成是河南汝南人,其父漆雕文昌和我父親都是一九六五年參加工作的。一九八五年,李莊子礦招收一批子弟工,我和漆雕寶成從各自的老家來到李莊子礦,因此我們也算父一輩子一輩的交情了。漆雕被分配到三○一隊,我被分配在三○三隊。
漆雕寶成比我大一歲,是高中畢業(yè),一看就屬于文質(zhì)彬彬的那種。因為剛到礦上,人地生疏,所以沒事的時候,我常去找漆雕玩兒。那時候,我們正在看《射雕英雄傳》,看到郭靖彎弓射大雕的時候,我問漆雕他們家是不是胡人?漆雕正容道,漆雕源出姬姓,曾經(jīng)是個貴族,漆雕是周代吳國的開國國君太伯的后代,春秋時期的魯國也有過不少漆雕氏,其中不少還是孔子的弟子。孔子七十二賢人中有一位名叫漆雕開,字子若,他學(xué)識淵博,孔子勸他去當官,漆雕開很謙虛地說,自己的才能還不足以治理天下??鬃勇犃耍坏珱]有責(zé)怪他,反而為他的謙虛高興。漆雕說,因為漆雕開是孔子的弟子,所以我們漆雕家的后代就以漆雕為姓,奉漆雕開為漆雕姓的始祖。
我們那一批招工的一百多人中,大部分是初中畢業(yè),高中畢業(yè)的寥若晨星,有的甚至連小學(xué)都沒畢業(yè)。漆雕因為能寫會畫,很快從新招收的工人中脫穎而出。
一次,礦工會舉辦黑板報展評,漆雕出的板報插圖精美,板書端正,贏得一致好評,隊長張海平當即決定抽調(diào)漆雕到隊里當文書,主要任務(wù)是替區(qū)隊寫個措施或者總結(jié)啥的。每天不用下井,還拿井下的工資,讓我很是羨慕,父親也總批評我,你看人家寶成,有文化就是好,剛到礦上就能吃得開,將來一定前途無量。
農(nóng)村出來的孩子,工作踏實,在三○一隊里,不論誰有事,喊叫一聲“漆雕”,漆雕都是屁顛屁顛的。于是,幾個隊干都很喜歡漆雕。后來,隊里的老辦事員孫其昌退休了,隊長張海平就讓漆雕接班當了辦事員。
在煤礦,在一個區(qū)隊當辦事員,是十分讓人羨慕的。不僅全隊的工資要經(jīng)他手,就是隊長、支書上街吃個飯、看個病號啥的,不論大事小事,只要牽涉花錢,都得經(jīng)辦事員的手,也就是說,在區(qū)隊當辦事員的,就像隊長的貼心小棉襖,得是隊長的人,得為隊長負責(zé)才行。說到這里,也許你已經(jīng)明白了,在煤礦區(qū)隊當辦事員,就相當于過去皇宮里的大內(nèi)總管,相當于現(xiàn)在政府里的秘書長。辦事員雖然不算隊干部序列,不用礦上紅頭文件任命,但某些時候,比區(qū)隊的副區(qū)長、副隊長說話都管事,由此可見,漆雕在隊長張海平心中的位置。
那時候,經(jīng)父親托人,我已調(diào)到礦上的安全監(jiān)察科,當了一名安監(jiān)員。后來聽說,因為漆雕能寫會畫,礦工會曾一度想調(diào)他去搖筆桿子坐辦公室。作為一個一般工人家庭的孩子,想進機關(guān)坐辦公室,不知是多少人的夢想,因為我知道,就連我調(diào)到礦安全監(jiān)察科,父親也是費了老鼻子的勁。因為分管的礦領(lǐng)導(dǎo)不簽字,父親花了兩個月的工資買成禮品,在一個冬夜送到了那個領(lǐng)導(dǎo)的家。但不知為什么,漆雕卻沒有去。后來,我想通了,是漆雕舍不得在區(qū)隊當辦事員的“實惠”。
漆雕為人乖巧,辦事靈活,在三○一隊,漆雕不僅和隊長張海平關(guān)系好,而且和支書還有幾個副隊長等相處得也都很不錯,在職工中也有較高的威信。漆雕去礦機關(guān)辦事,到哪個科室都是笑臉相迎,我不知漆雕是如何做到八面玲瓏的。直到那天,我才對漆雕有了一點兒了解。
那天,我剛出井口,還沒有去井口安全信息站填報當天的隱患和“三違”查處情況,突然,井口負責(zé)安全檢身的同事小劉找到我,遞給我一個手機,說:“王哥,你的電話。”剛出井口,就有人找。我不禁有些疑惑,但還是接過了電話,原來是漆雕打來的。漆雕在電話中讓我先別填寫今天八點班三○一隊甩掉漏電器違章作業(yè)的事,并說在井口先別填,如果真的要填的話,等會兒到科室再填也不遲。
既然漆雕這樣說,我也不好意思不給面子,在井口我只把在其他場所查出的隱患按規(guī)定進行了填寫,三○一隊的就暫時沒有填。信息站的老楊看我填寫完了,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問道,填完了?我點點頭。于是,交了礦燈,去澡堂洗澡。
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剛走出澡堂大門,就看到一輛叫不出名字的小車跟在我身邊直按喇叭,我一直往前走,副駕駛位置的玻璃搖下,里面露出一張臉,是漆雕,他說了句“兄弟,上車?!?/p>
我剛上車坐下,只聽漆雕說了句“走”,車就一溜煙開出了礦區(qū)大門,直往新市區(qū)方向開去。
二十分鐘后,車在鴻發(fā)酒店門口停下了,門迎小姐把珠簾挑開,把我們迎了進去。我問漆雕,這是干啥,我還沒請假呢?漆雕笑笑說,我早替你請過假了。走進房間,我見三○一隊跟班的副隊長老劉也在,老劉見了我,趕緊起身和我握手。說,王哥咱們是不打不相識,今天咱兄弟倆要好好喝兩個。
我被讓到正中間的位置上。漆雕把我說成他的發(fā)小,說我們從小就認識,上學(xué)的時候,他來礦上來他父親這玩兒,我們就在一起玩兒,我們是世交。漆雕還說,在李莊子礦,只有我和他最鐵。見漆雕如此抬舉,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
說話間菜就上來了,七個人,卻要了一大桌子菜,我說太多了太多了,太浪費了。漆雕笑笑說,不多不多,兄弟別管,你只管吃喝。并咬著我的耳朵說,兄弟今天如果真的把井下的事報上去,恐怕就不是今天吃這一頓飯了,該宰就宰,別管。
臨近年底,礦上安全抓得比較緊,對查出的各種隱患和“三違”一律加重處理,至于怎樣加重,那就看礦長的意思了。我知道,就今天他們甩掉漏電器這件事,礦上處理人是免不掉的了,跟班的隊干恐怕是干不成了。那一刻,我知道,我被“拿下”了。
以前,我常跟漆雕在一起玩兒。漆雕當了辦事員后,因為比較忙,再加上人家混得比較好,有點兒自卑,找他玩的少了,特別是近幾年,基本上沒在一起玩兒過,就是在路上偶爾遇到,也只是簡單說幾句,但不知道漆雕喝酒如此厲害。一個立正、蹲下、臥倒就把我弄得差不多了,但漆雕好像一點沒事。隨后,老劉又和我碰了兩個,我就徹底不行了,最后,連如何走出酒店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妻子告訴我,說昨天是漆雕把我送回去的。我出門的時候,看到桌子上有兩條“玉溪”。妻子見我疑惑,說是漆雕拿的。我抽煙,但抽不起好的,平時抽的只是五元一包的“紅旗渠”。
我在礦安全監(jiān)察科干了兩年后,因為多少能寫一些東西,經(jīng)我父親的好友杜叔推薦,到礦辦公室去搖筆桿子,從此,和漆雕接觸的就少了。偶爾他來機關(guān)辦事的時候,也會拐到我的辦公室小坐一會兒,隨便聊點什么,臨走的時候,總會從兜里摸出兩盒“玉溪”或者“云煙”扔給我。過年的時候,也會叫上我們一起參加工作的子午、立秋幾個一起坐坐,喝點兒小酒,當然,每次幾乎都是漆雕買單。
一九九八年那兩年,煤礦形勢不好,連續(xù)十幾個月發(fā)不下工資,礦上各個單位包括機關(guān)科室都分了下崗指標,那段時間,我一個親戚在老家辦了一個廠,讓我去幫忙,我就主動提出下了崗,我回家的時候,漆雕還擺了一場酒給我送行,說我在機關(guān)干得好好的,干嘛要主動下崗,說我是我們一批最有前途的。那一次,我們都落了淚。
二○○三年,礦上形勢好了以后我回去上班,機關(guān)是進不去了,剛好礦務(wù)局電廠辦公室需要人,聽說我能寫材料,就把我要了去,半年后,提了副主任。聽說我提了辦公室副主任,那天,漆雕專門來到市區(qū)為我祝賀,那一次,我們兩個人要了六個菜,喝了兩瓶“仰韶”酒。我喝了有六七兩,其余的都是漆雕喝了。漆雕喝多了,說他這一輩子就這樣了,并祝愿我步步高升。
然而就是父親認為最有前途的這個漆雕最后還是出了事。
二○○八年的一天,我正在辦公室寫一個材料,我們一起上班的子午打電話告訴我,說漆雕出事了。從子午啰啰嗦嗦的述說中,我了解到,漆雕和三○一隊的隊長張海平合伙貪污職工工資七十多萬元。三○一隊是個大區(qū)隊,有二百多號人,因為人員多,長期不上班的也多,說漆雕和張海平采用不上班照常造工資的辦法進行貪污。三○一隊有十四個長期不上班的,漆雕和張海平每月給這十四個人照常造工資,漆雕拿了六個人的工資卡,張海平拿了八個人的工資卡。
那時候,為防止克扣截留職工工資,礦上成立了工資待發(fā)處,對職工工資實行集中發(fā)放。子午說,因為開工資要用印章,他們私刻了這十四個人的私章。三年多時間,累計竟然有七十二萬多元。子午說,這七十二萬多元,其實有一部分是用于三○一隊日常開支,像請礦機關(guān)某些實權(quán)部門的人員吃個飯,隊領(lǐng)導(dǎo)去醫(yī)院看個病號啥的都是從這里面支出的。但檢察院查處的時候,隊里的人什么也不說。子午說,也是漆雕、張海平他們吃得太惡了,其他隊干一點兒腥湯也喝不上,翻船是早晚的事。最初,礦上也想保住他們,但最后不知是誰捅了出去,想保也保不住。
半年后,法院作出判決,以貪污罪和侵占公私財物罪判處漆雕寶成十一年、張海平十三年。
后來又聽說,漆雕、張海平被判刑后,李莊子礦依法作出對張海平、漆雕寶成開除公職的處理。
一晃幾年過去了,我的發(fā)小漆雕現(xiàn)在也不知咋樣了?
鐘 三
鐘三是李莊子煤礦職工理發(fā)店理發(fā)的。鐘三不僅會剃光頭,也會理平頭和三七分的偏分,遇到有礦上的領(lǐng)導(dǎo)來理發(fā),鐘三也會理很氣派的大背頭。
鐘三是豫東新蔡人,一九七○年參加工作,因為參加工作時年紀小,個子低,就把他分到了理發(fā)店。鐘三理發(fā)的手藝是跟周二培學(xué)的,周二培理發(fā)的手藝是家傳的,周二培的父親,周二培父親的父親都是剃頭的。當初鐘三學(xué)理發(fā),是周二培手把手教的。鐘三理發(fā)很有悟性,不到三年,就超過了師傅。
鐘三理發(fā)是看人下菜碟,如果是礦上區(qū)隊的職工來理發(fā),鐘三一般都給他們理平頭,年紀大些的理光頭,遇到機關(guān)科室的科長或者有一定地位的工作人員來理發(fā),鐘三會給他們理三七開的偏分。只有遇到礦上的領(lǐng)導(dǎo)來理發(fā),鐘三才會下功夫拿出渾身手段來伺候。過去,剃頭師傅講究必備八般技藝,即梳(發(fā))、剃(頭)、刮(臉)、掏(耳)、清(目)、剪(鼻毛)、染(發(fā))、舒(筋),現(xiàn)在懂的人不多了,也就沒那么講究了。但鐘三理發(fā)卻比之更甚。遇到礦上的領(lǐng)導(dǎo)來理發(fā),鐘三先給領(lǐng)導(dǎo)換上一個干凈的毛巾圍在頸部,然后把領(lǐng)導(dǎo)帶到洗頭的水龍頭前坐下,這時候,鐘三會先伸出手試試水的熱涼,然后把水輕輕向領(lǐng)導(dǎo)頭上撩一些,等領(lǐng)導(dǎo)適應(yīng)了才開始把水龍頭擰開,然后在水的沖洗下,鐘三開始給領(lǐng)導(dǎo)做頭部按摩,按摩大概二十分鐘,鐘三才會從洗發(fā)膏瓶中倒出適量洗發(fā)膏,在頭發(fā)上輕輕揉搓,少許,才用清水沖凈。頭發(fā)洗過,鐘三會把領(lǐng)導(dǎo)帶到理發(fā)的轉(zhuǎn)椅上坐定,只見鐘三習(xí)慣性地甩動披布,不緊不慢地圍上披布,接著拿出手推剪點幾滴潤滑油,然后在耳邊試聽一下推剪的聲響。隨著節(jié)奏明快的推剪聲響起,頭發(fā)被攔腰截斷,飄散落地。理完發(fā)、修完面、剪過鼻毛、掏過耳朵,開始刮臉,只見鐘三把剃刀豎直,用刀尖先在耳朵廓上輕輕刮上幾下,頓時一股麻酥酥的感覺傳遍全身,然后刀尖在領(lǐng)導(dǎo)耳蝸、鼻梁、眼窩、眼皮、太陽穴等各個部位游走,猶有神助,尤其是最后放髓(敲打脊椎)那一下,更是使人耳目一新,腦海中一片空明,一天的勞累頓時消失。鐘三說,他當徒弟時,學(xué)的最基本的技術(shù)是剃頭和刮臉。此外,還要學(xué)掏耳朵、剪鼻毛、清眼目、染發(fā)、修整胡須以及頭、面、頸肩部的按摩。
因為鐘三技術(shù)超群,所以礦上的領(lǐng)導(dǎo)隔三差五地都會來讓鐘三服務(wù)一次。那時候,礦上的領(lǐng)導(dǎo)包括礦長、書記、副礦長、副書記、工會主席等,大概有八九個,所以鐘三基本上成了礦領(lǐng)導(dǎo)的專職理發(fā)師,一般的中層干部如果能讓鐘三服務(wù)一次,感覺就像享受了一回礦領(lǐng)導(dǎo)的待遇,心里美滋滋的好多天。
那幾年,李莊子礦出干部多,礦務(wù)局的領(lǐng)導(dǎo)大部分都是李莊子礦出去的,這些出去的領(lǐng)導(dǎo)因為懷念鐘三的手藝,偶爾也會故地重游,給鐘三提供一個服務(wù)的機會。鐘三見了老領(lǐng)導(dǎo),更是渾身都輕飄飄的。
鐘三有三個兒子、一個姑娘,因為會理發(fā)這一條,幾個孩子全都安排了,大兒子安排在礦機電隊當電工,二兒子在食堂干管理員,三兒子在礦務(wù)局運銷處當科長,女兒在礦務(wù)局醫(yī)院當醫(yī)生。
礦上的人提起鐘三,都說,你看人家鐘三,就是一個理發(fā)的,因為理發(fā)理得好,抵得上一個副礦長。
再后來,為了更好地服務(wù)領(lǐng)導(dǎo),礦上專門在機關(guān)樓設(shè)立了一個機關(guān)理發(fā)室。說是機關(guān)理發(fā)室,其實是專門給礦領(lǐng)導(dǎo)理發(fā),機關(guān)一般工作人員上班時間沒有一個人去。鐘三其實成了一個礦級理發(fā)師了。
成了礦級理發(fā)師的鐘三接觸的除了礦領(lǐng)導(dǎo),就是礦務(wù)局的領(lǐng)導(dǎo),礦機關(guān)的一些人員看鐘三和礦長、書記能說上話,也都十分恭維鐘三,機關(guān)勞資科的干事劉進能力沒的說,想提副科長,但上了幾次礦班子會都沒通過,有人給他支招讓他去找鐘三,于是,劉進買了禮品在晚上去了鐘三家一趟,竟然成了。
礦充燈房有個女工叫劉美麗,想調(diào)到工會俱樂部,主管機電的礦長不同意,于是在一個晚上,劉美麗趁鐘三的老婆不在家,也去找了一趟鐘三,竟然也成了。
但沒想到就是這個劉美麗,幾乎要了鐘三的命。
大凡男女之事,都是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劉美麗當時三十剛出頭,而鐘三已經(jīng)五十多了,老牛吃了一次嫩草,自然欲罷不能。鐘三自從和劉美麗有了第一次,心里就對劉美麗念念不忘,劉美麗自然也不是個啥正經(jīng)人,見鐘三替自己辦了這么大的事,也是心存感激,只要丈夫上班不在家,鐘三每次來都是盡心盡力的接待。也是合該有事,那是一九九四年谷雨那天,鐘三趁老婆去女兒家晚上沒有回來,又去劉美麗家里偷歡。天快亮的時候,下起了暴雨,劉美麗讓鐘三等雨停了再走,但鐘三怕老婆回來暴露,執(zhí)意要走。劉美麗見留不住,就給他找了一把傘,送出門外。卻不想出門不久,鐘三就踩在一塊西瓜皮上,摔了個馬趴,渾身都弄得濕淋淋的,連傘都扔了出去。你想,鐘三也是五十多的人了,又剛干過那事,從熱被窩里出來,經(jīng)雨一淋,一熱一冷,再好的身體也頂不住。
鐘三回到家里就病了,發(fā)高燒,頭疼欲裂,四肢酸困抬不動。老婆回來,鐘三只說早上去食堂買油條,摔了一跤被雨淋了,油條也沒買成。老婆打電話讓大兒子、二兒子過來,把他送到礦職工醫(yī)院,找到王力大夫,王力是個中醫(yī),對這類“雜疾病”很拿手,只是病人必須得說實話。因為不說實話用錯藥會有性命之憂。但當著老婆孩子的面,鐘三怎能抹得下面子?就說自己剛從被窩里出來淋了雨。王力特地問鐘三有沒有干那種事,鐘三只是支支吾吾,鐘三的老婆又是個實心眼子,說昨晚我去閨女家了,他想干也干不成。鐘三有口難辯。到晚上的時候,鐘三堅持不下去了,趁老婆上廁所的空兒,和王力說了實話。但還是錯過了最佳時機,留下了偏癱的后遺癥,走路一邊倒,胳膊一甩一甩的。理發(fā)自然是理不成了。
最后這事不知咋的還是傳了出去,鐘三的老婆明白了,原來鐘三說沒干那事,是和自己沒有,和別人有。于是,大為憤怒,連夜跑到劉美麗家里,和劉美麗大干了一架,把劉美麗的臉都抓破了。這事一時在李莊子礦被傳為笑談。
已經(jīng)退休的周二培聽說了這些事,心里很是遺憾,對人說:“我只知道理發(fā)的就是理發(fā)的,沒想到理發(fā)的還能理出官位、理出子女的前程,理出顏如玉……看來,我是落伍了!”
劉美麗
劉美麗是李莊子礦劉大元的女兒,劉大元在礦職工澡堂看澡堂,一九八六年,劉大元退休后劉美麗頂替父親到李莊子礦充燈房上了班。在煤礦,適合女職工干的活不是很多,充燈房是女職工相對集中的地方。
劉美麗上班第一天去充燈房報到時,站在門口怯怯地問:“請問,這里是充燈房嗎?”惹得在充燈房上班的花小麗、李菲、王巧娟、張海洋幾個人都笑了,王巧娟說, “馬上就進入二十一世紀了,還有這么清純的女孩子。”
三個女人一臺戲。劉美麗所在的充燈房一班有女工十六個,十六個女工在一起每天都熱鬧得很。她們這個班除了劉美麗和李菲外,其余的都是結(jié)過婚的。八點班上午十點到中午十二點半是比較清閑的時候,這時候,八點班的工人下井了,零點班的也都升井了,劉美麗她們把需要充的礦燈充上電,一班婆姨們就聚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地胡咧咧。這時候,徐娘半老但風(fēng)韻猶存的花小麗是絕對的熱門人物,礦區(qū)的逸聞趣事沒有她不知道的,什么誰家的媳婦和張三相好了,誰家的婆娘背著老公偷人了,聽得劉美麗臉直發(fā)燙。那天,花小麗在逗剛結(jié)婚的新媳婦張海洋,花小麗問張海洋,海洋啊,剛結(jié)婚,你和你家建軍一天晚上“那個”幾次?海洋臉像大紅布,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說好?;ㄐ←愐姾Q蠛π?,就故意問旁邊的王巧娟,娟子,你們呢?剛結(jié)婚的時候“那個”幾次,王巧娟會意,就說我們那時候,每天晚上都得來個七八次。張海洋見王巧娟一點兒都不在乎,扭扭捏捏地說,我們沒有娟子姐厲害,一晚上最多“那個”過五次。張海洋說完,引得旁邊所有的人哄堂大笑,張海洋一見大家都笑了,就知道上當了,拿著拳頭直往王巧娟身上擂。那一刻,劉美麗更是羞得無地自容,好像大家笑得不是張海洋,而是自己。
過了年,劉美麗又長大了一歲。又長了一歲的劉美麗顯得成熟了許多,也會打扮了。夏天穿裙子,冬天紅色的羽絨服。就連上班穿的藍色工作服,也是重新修剪過的,臀是臀,腰是腰,洗得干干凈凈的,讓人看著總感覺是那么清爽。有時候,下井的礦工說一些帶色的笑話,劉美麗也會紅著臉還上幾句。于是,花小麗們都說,咱們的小美麗長大了。
冬天到了,農(nóng)歷十月生的劉美麗已經(jīng)過了二十一歲。花小麗對王巧娟說,娟子,你看看有沒有合適的,該給咱們的小美麗說婆家了。這時候,劉美麗已經(jīng)不太害羞了,笑著說,好啊,小麗姐娟子姐,說成了到時候過年給你們送紅鯉魚。
過年的時候,王巧娟給劉美麗介紹了個男朋友,男方是水電隊的外線電工,叫田大寶。田大寶的父親是礦調(diào)度室的田旺子,家境一般。劉美麗接觸了幾次,看著田大寶人還老實,能靠得住,就點了頭?!笆弧钡臅r候,劉美麗和田大寶結(jié)了婚。因為田大寶生性木訥,人也實在,盡管不太解風(fēng)情,但總的來說,婚后的生活還算美滿。
日子一天天過去,第二年秋天,劉美麗和田大寶的女兒田柳出生,生過孩子的劉美麗越發(fā)顯得成熟豐腴,一舉一動都顯示著一種成熟少婦的韻味。班中沒事的時候,一幫婆姨們還是聚在一起談?wù)摷议L里短,談?wù)摰V區(qū)的花花綠綠,這時候,劉美麗已經(jīng)成了主角之一。
那天,充燈房分來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子,男孩叫孫紅雷,也是接父親班來礦的,因為年紀小,個子小,礦上就把他分到了這個由女人主宰的世界。剛分來的孫紅雷像個還不會打鳴的小公雞,見了充燈房這一幫婆姨們,顯得很害羞,劉美麗們就覺得很好玩兒,班中沒事的時候,她們就拿孫紅雷開玩笑兒,問他想不想媳婦?王巧娟還說,充燈房的女人這么多,你看中誰就讓誰給你當媳婦。孫紅雷羞怯地看著豐腴俊秀的劉美麗,說,我想讓美麗姐給我當媳婦。劉美麗頓時紅了臉,小毛孩子,你胡說什么?嘴是這樣說,心里卻很甜蜜。大家就起哄,讓劉美麗快把小女婿領(lǐng)回去入洞房。劉美麗大方地把孫紅雷的手一拉,說,走,紅雷,姐帶你去買好吃的。
歲月像秋葉般飄過,如果不是那天遇到田大寶在工會俱樂部當主任的表姑,劉美麗也許就一輩子待在充燈房了。那天,在街上,劉美麗碰到田大寶的表姑,表姑看她整天三班倒上班挺辛苦,就告訴劉美麗,俱樂部負責(zé)管理圖書室的張師傅要退了,她可以給工會蔣主席說一下,不過充燈房那頭得她自己去說。在俱樂部上長白班,還有星期天,雖說不是機關(guān),但比機關(guān)還自在還舒服,不知有多少人夢寐以求呢。過了兩天,田大寶的表姑告訴劉美麗,工會蔣主席已經(jīng)點頭,要她那頭抓緊時間。劉美麗回去跟公公說了,公公說,充燈房的主任好說,但主抓機電的張礦長和他有過節(jié)。原來劉美麗的公公在井下當安檢員,那時候,張礦長還是張隊長,劉美麗的公公曾處罰過他,為這個還曾鬧到礦長那兒,劉美麗的公公說,他去說肯定不行。公公不行,那就自己出面。于是,一天晚上,劉美麗和田大寶備了一份厚禮去找張礦長,結(jié)果也吃了閉門羹,連張礦長家的門都沒進去。劉美麗把自己的苦惱給好朋友王巧娟說了。王巧娟思索了一會兒,說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要想把事情辦成,只有去找鐘三了。鐘三是礦機關(guān)理發(fā)室的,說是機關(guān)理發(fā)室,其實主要是給礦長書記們理,鐘三和抓機電的張礦長關(guān)系特鐵。王巧娟還說鐘三那人比較色,要想辦成事,只有舍得你這粉雕玉琢的身子了。劉美麗猶豫著,好幾天拿不定主意。那天下班的時候,王巧娟叫住了她,讓她別再猶豫了,還說,現(xiàn)在的社會都是這樣,你要想得到就必須得付出,舍得舍得,有舍才會有得。王巧娟還說,就這崗位,不知多少人在盯著呢,你必須盡快拿主意,以免夜長夢多。并說,現(xiàn)在的人哪個沒有相好的?有情人是一種本事,是一種時髦,現(xiàn)在的人,如果一輩子就守著一個人,你說值嗎?劉美麗問王巧娟,你也有相好的?王巧娟反問道,你說呢?
那天,劉美麗聽說鐘三的女兒生了小孩,鐘三的老婆伺候月子去了。吃過晚飯,劉美麗精心打扮了一番,換上那身杏黃色的低胸連衣裙,白色的高跟涼鞋,那身衣服是她最喜歡的,班上的姐妹都說她穿上特性感,特有女人味兒,像鞏俐,趁著朦朧的夜色扭著楊柳細腰,眉目含情的款款地走進了鐘三的家門。沒想到,還真的辦成了事。
6b78027958a4f35f6ced6d5152fcf34b3642d0339b25eaeae89c7b4c255311a6一周后,劉美麗如愿以償?shù)卣{(diào)進了俱樂部。
此后,鐘三還時不時地來找她。劉美麗是個懂得感恩的女子,每次鐘三來,劉美麗都是熱心接待。如果不是谷雨那天鐘三來約會淋了雨,差點兒丟了命,他們還會繼續(xù)下去。
事發(fā)后,鐘三的老婆來到劉美麗家,指著鼻子罵劉美麗破鞋,勾引他老公,還砸壞了她家的暖瓶和臉盆,嚇得田柳大哭,惹得左鄰右舍的人都來圍觀。最后,鐘三的老婆還把劉美麗的臉抓破了。
田大寶一看妻子竟辦出如此不要臉的事,狠狠地甩了劉美麗倆耳光,然后走出了家門。第二天,倆人去民政所協(xié)議離了婚,女兒田柳由劉美麗撫養(yǎng)。
從此,劉美麗帶著女兒獨自生活。
但鐘三的老婆仍是不依不饒,經(jīng)常趁劉美麗上班的時候來到俱樂部大吵大鬧,引得人們紛紛側(cè)目。
迫于鐘三老婆的淫威,劉美麗在李莊子礦待不下去了,就托人把工作調(diào)到了新疆的一家煤礦,后來再沒有消息。
馬丁柳
馬丁柳是李莊子礦馬步青的兒子。馬步青身高不足一米六,又瘦又小,籮筐腿,腦瓜子稍稍有點兒奔嘍,面皮青灰,給人的印象就像個抽大煙的。然而馬丁柳卻是身材修長,目秀眉清,再加上一米七八的個頭,往那兒一站,簡直就是玉樹臨風(fēng)。不過李莊子礦的人不知道“玉樹臨風(fēng)”這個詞,形容一個人身材好個子高,就說人家長得條直。當時人們正在看電視劇《西游記》,都說馬丁柳如果去演唐僧,一定比徐少華、遲重瑞更帥。
礦上的人第一次見到馬丁柳,沒有人會和那個猥猥瑣瑣的馬步青對上號。都說馬丁柳一定是轉(zhuǎn)了種,鐵定不是馬步青的種子。馬步青聽了也不惱,說孩子長得仿她媽。等人們后來見到馬步青的老婆,才相信了這句話。
馬丁柳是礦上統(tǒng)招子弟工來礦的。來礦后先是被分配在三○三隊干掘進工,后來馬步青找到礦長馬富國,才把馬丁柳調(diào)到了水電隊。馬步青和馬富國是鄢陵老鄉(xiāng),一塊兒參加工作,以前都在老一掘隊干過。
馬丁柳調(diào)到水電隊后,因為人長得帥氣,再加上是井上工種,很快引得礦上有姑娘人家的關(guān)注。最后還是副礦長劉福軍的女兒劉甜甜下手快,搶先把馬丁柳“招了駙馬”。以前馬丁柳在水電隊干管道維修,夏天一身泥,冬天一身水,成了副礦長的乘龍快婿后,工作很快也進行了調(diào)整,到電工組抄電表,附帶查違章用電。收電費,在當時的李莊子礦是一個很熱門的工作。煤礦產(chǎn)煤的不缺煤。那時候,礦上家家戶戶做飯包括取暖幾乎全部用煤,不僅臟,而且不安全。那些年,幾乎每年都有煤氣中毒的。因此,能用電做飯不知是多少女人的夢想,這就給馬丁柳造就了很多機會。
馬丁柳不僅長得帥,而且還是個很花心的人,經(jīng)常愛鉆女人的門子,當然是一些漂亮女人的門子。以前是沒機會,現(xiàn)在有機會了自然不肯放過。剛開始馬丁柳還顧忌著當副礦長的老岳父,后來看這事是兩廂情愿,一人愿打一人愿挨沒有人知道,也就不顧忌了。當時的李莊子礦抄電費的權(quán)力很大,那時候,家家戶戶沒有電表,每棟樓只有樓頭山墻上安裝一塊,每月的用電多少也是抄電表的說了算,然后抄電表的按用電總量給各家各戶按人口或者房屋分攤,具有很大的伸縮性。
查違章使用電爐,更是馬丁柳一人說了算,用電爐取暖,用電爐做飯,馬丁柳說行就行,說不行就不行。查違章使用電爐,馬丁柳很有經(jīng)驗,總是趁人做飯的時候突然闖進去。到門前,他不急著敲門,而是在門口聽一會兒確定有人才敲門。如果不開門,就會踹門而入。那時候,人們的法制觀念還不太強,遇到敲門不開的,大都是在用電爐做飯,就是真的把門踹開,也無話可說,到礦上告狀也告不贏。因此,每次只要他查出用電爐做飯的,沒等他張嘴說話,那女人就會拉住他的胳膊,叫著馬哥馬哥,以后堅決不用了。因為馬丁柳是李莊子礦有名的美男子,有的還會趁機用鼓鼓的乳房去蹭著馬丁柳的胳膊,一副撒嬌的樣子,很是讓人想入非非。這時候,如果遇到男主人也在家,馬丁柳一般會用一副很嚴肅的表情說,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如再發(fā)現(xiàn),定沒收不饒。于是在男女主人的感激聲中揚長而去。隨后,他會再瞅機會去成就好事。如果只是女主人在家,女主人長得又不算太難看的話,馬丁柳就會換上一副玩世不恭的嘴臉說,不沒收好說呀,只是你咋感謝馬哥呀?女人看著他那俊秀的臉龐說,馬哥說咋感謝就咋感謝!這時候,馬丁柳會伸出手,一把抓住女人那鼓鼓的乳房,色迷迷地說,那好,我要你陪陪你馬哥,你先做飯,等會兒我再來。于是,一樁好事就成了。當然,他以后是肯定不會再去那家查電爐了。如果去的話,一定是又想鉆那女人的門子了,當然是女人下面的那個門。
在李莊子礦,很多女人就這樣成了馬丁柳的俘虜,當然,也都從馬丁柳這里得到了或多或少的好處。
因為有當副礦長的老岳父的關(guān)照,馬丁柳在水電隊工作得很是舒適。后經(jīng)老岳父的努力,在老岳父退休前,馬丁柳被提拔為水電隊的副隊長。這下,馬丁柳更有了鉆女人門子的借口。再加上老岳父已經(jīng)退休少了顧忌,馬丁柳在這方面更大膽了。在李莊子礦,只要他看上的女人,很少有能跑出他的手心的。
在這里順便說一句,馬丁柳除了愛鉆女人門子這一條,不論是在工作上,還是在管理上還是很有一套的,他分管的那一塊工作贏得了礦領(lǐng)導(dǎo)和職工們的好評。因此,在隊長李其柱因病提前退休后,礦上就把他扶了正,成了水電隊的隊長。
成了水電隊的隊長后,馬丁柳鉆門子更方便了。這幾年,隨著礦井規(guī)模的不斷擴大,井上井下人員都得到了不斷補充,水電隊也增添了新的力量,這年七月,水電隊又新分過來六個大中專和技校畢業(yè)的學(xué)生。其中有一個叫劉麗紅的女孩長得格外好看,就像剛出道時的鞏俐,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是那么清純,弄得馬丁柳心里癢癢的。于是,馬丁柳就把劉麗紅安排在辦公室,負責(zé)文秘工作。剛開始,馬丁柳也不敢太過分,只是以關(guān)心下屬的名義在劉麗紅肩頭拍一下或者摸一下頭,說聲“小鬼”什么的,劉麗紅也不反對。那天下午,馬丁柳把劉麗紅叫到隊長辦公室,剛開始說一些工作的事,后來就說些帶有色彩的笑話,劉麗紅臉紅紅的一聲不吭,顯得很害羞的樣子。馬丁柳越發(fā)膽大,就想上去摟抱劉麗紅,劉麗紅推開他跑了出去。
馬丁柳想著可能是女孩子臉皮薄,又是在辦公室里不好意思。于是,晚上在和機電隊老楊等人喝過酒后,便來到劉麗紅的宿舍門口,不停地敲門。劉麗紅嚇壞了,就給他的姑父打了電話。原來劉麗紅的姑父竟然是礦務(wù)局的李義兵副局長,李義兵副局長剛從崗位上退下來還不到半年。聽到內(nèi)侄女的電話,大為惱火。一個電話打給李莊子礦馬富國礦長,把馬富國罵個狗血噴頭。
馬富國一聽是這么回事,也是氣不打一處來,立馬拿起電話打給水電隊的支部書記老胡。老胡趕到時,見馬丁柳還在劉麗紅宿舍門口敲門,就走上前去如此這般說了一番。馬丁柳頓時嚇得酒也醒了,當晚就要找馬富國礦長賠罪,是老胡攔住了,讓他冷靜一下明天再去。
第二天,馬丁柳揣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去找馬富國。馬富國自然不會給他好臉色,張嘴就罵,并對馬丁柳說,以后發(fā)現(xiàn)他再耍騷就把他閹了,問他信不信?馬丁柳等馬富國罵夠了,就說昨天晚上喝多了酒,是想就下午的事給劉麗紅道歉。
馬富國不想聽,擺擺手讓他滾。
從礦長辦公室退出來,馬丁柳越想越后怕,如果因為這點兒事讓撤了職,才是得不償失呢!回來后,他去給劉麗紅道歉,結(jié)果聽值班的老秦說,劉麗紅剛才來辦了手續(xù)已經(jīng)調(diào)走了。
從那以后,馬丁柳確實老實了一段時間。但時間一長,馬丁柳“愛耍騷”的毛病又犯了。
那天,馬丁柳去機關(guān)對面的電費收繳處,見到收費處的張鳳喜正在忙碌著。馬丁柳見張鳳喜穿一件杏黃色的連衣裙,長發(fā)披肩,兩只玉臂白生生的,不禁有些情不自禁。就進到套間喊張鳳喜進來。張鳳喜不知隊長有啥事,就進到里面,剛進去,就被馬丁柳抱住了,然后馬丁柳用腳把門踢關(guān)上。就把張鳳喜往沙發(fā)上推。張鳳喜掙扎著,嘴里說著“馬隊長你干啥?”馬丁柳邊喘粗氣邊把嘴往張鳳喜臉上啃,說著“鳳喜,我喜歡你,喜歡你?!睆堷P喜一見不好,張嘴對著馬丁柳的手背上就是一口,馬丁柳“哎呦”一聲松開了手。趁著馬丁柳松手的間隙,張鳳喜奪門而出,直接就往機關(guān)大院跑去。邊跑邊喊:“馬丁柳耍流氓!馬丁柳耍流氓!”這時,礦黨委書記魯子奇剛好從工業(yè)區(qū)回來,走進機關(guān)大院,張鳳喜看到魯書記就跪下了,上去抱住盧書記的腿,嗚嗚地大哭起來。魯書記問明情況,當即指示礦區(qū)派出所的楊公卿所長把馬丁柳控制起來,調(diào)查取證。
馬丁柳被帶到礦區(qū)派出所。楊所長安排刑偵組李勝利、李衛(wèi)華負責(zé)詢問筆錄。李勝利、李衛(wèi)華以前就聽說馬丁柳流氓成性,礦上好多女人都被他糟蹋了,早就想收拾他了,只是沒有機會,這次好不容易有了機會,自然不會放過。因此,馬丁柳一進去,李勝利就給他戴了反銬,銬在值班室的床頭上,讓他交代。馬丁柳自然不肯輕易就范,說張鳳喜是誣賴他,他沒有對張鳳喜做過什么。李勝利見他耍賴,抽出腰帶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揍。一直折騰到半夜。最后,馬丁柳扛不住,終于開始招了,到凌晨兩點的時候,已經(jīng)招了六十多個,當李衛(wèi)華聽到竟然和自己妻子有染時,頓時一股熱血沖上心頭,拿起門后的一根四寸鋼管,照馬丁柳頭上就打。
等李勝利明白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時,馬丁柳的頭已經(jīng)耷拉了下來。李勝利立即喊人把馬丁柳送往礦醫(yī)院,但馬丁柳終因傷勢過重,不治身亡。派出所所長楊公卿、當事民警李衛(wèi)華、李勝利三人被拘留。
后來聽說,馬丁柳死后,李莊子礦上三百多名職工聯(lián)名上書礦務(wù)局和市委、市政府,要求對楊公卿和李衛(wèi)華、李勝利三人從輕處理。
鑒于馬丁柳作風(fēng)敗壞,民憤極大,半年后,市人民法院對楊公卿等三人作出從輕判決。派出所所長楊公卿免于起訴,建議礦上給予黨政紀處分;民警李衛(wèi)華在得知妻子受辱的消息后,作出傷害他人舉動,情有可原,屬過失殺人,從輕判處有期徒刑四年,緩刑兩年;李勝利判處有期徒刑兩年,緩刑一年。半個月后,李莊子礦依法作出對楊公卿黨內(nèi)記大過、撤銷礦區(qū)派出所所長職務(wù)的處理。
至此,這樁傷害致人死亡案件終于畫上了句號。
王曉峰:河南省作協(xié)會員、中國煤礦作協(xié)會員。有作品在《陽光》《百花園》《短篇小說》《東京文學(xué)》《中國煤炭報》《柴達木日報》等報刊發(fā)表,并有作品被轉(zhuǎn)載。2012年起致力于礦區(qū)筆記系列?,F(xiàn)供職于河南義馬煤業(yè)集團青海義海能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