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藍

十一、祭司石碑

每個人都懷著不同的心思，每一步深入地下，每一步都很激動。只有老路易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嘴里絮絮叨叨地念著：“一定要阻止！一定要！”

柯北冷靜地把裝有探照燈的帽子戴上，從背包里取出長柄手電，這種手電不僅可以像火把一樣高舉，而且尾端裝有電極，可以當作武器，這是見風精心設計的，因為柯北最近的探險越來越不尋常，再加上他在泰國的遭遇已經(jīng)被某個多嘴的家伙傳播開來，為了安全起見，見風只有忍痛割愛，把本來為自己準備的寶貝送給了他。

侯寧也把簡易防毒過濾面具分發(fā)給其他人，地下空間往往空氣不流通，又經(jīng)過長達千年的封閉，很可能會有不明氣體彌漫其中。在防毒面具的保護下，即使發(fā)現(xiàn)不對勁，他們也有足夠時間撤退。

老路易已經(jīng)走到了階梯的中部，他的目光呆呆地望著深不見底的黑暗，仿佛里面有什么在召喚他。他看到了什么？又聽到了什么？

“戴上吧！”跟上的朗明見他這個樣子，不禁嘆了口氣，把面具遞到老路易的手中。再次步入地下遺跡對這個老家伙來說到底是福還是禍？朗明真有些擔心他的狀態(tài)。

在手電光芒的引導下，幾個人在石梯上小心翼翼地挪著步子。歲月是殘酷無情的，就算是堅硬的石條也有被腐蝕的一天，腳下的石頭已經(jīng)明顯松動，隨時都有坍塌的危險。

經(jīng)過一段漫長的行走之后，狹長的過道終結在一片開闊平地上，一個殘破的石碑斜倒在路邊，艾絲卡舉著電筒上前仔細觀看，再次確定道：“沒錯，這里是火之生的安息之地?！?/p>

石碑之后兩列斷裂的石柱支撐著巖壁，就像是一道長長的通往神廟的走廊。這樣的建筑形式和地面之上的瑪雅遺跡完全相同。在瑪雅人的觀念里，地上與地下的世界是一脈相連的，他們并不認為死亡就是靈魂的終結，所以在陵墓中將日常生活中的一切都忠實地復制下來。行走在其間的柯北深刻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巖壁上還有一些殘破的火盆，里面盛著不知名的油脂，老路易點燃了一根柏油棒，將沿路的火盆一一點燃，眾人的視線頓時變得明朗起來。

“簡直一模一樣，”老路易無意識地自言自語，他突然有些興奮地回頭，眼神中彌漫著歇斯底里的狂熱，甚至還有一絲本應早已逝去的青春活力，“李，我們這次回國后一定會引發(fā)又一場瑪雅熱的……”

然而，他的身后只有默默看著他的四個年輕人。突然爆發(fā)的生命力黯淡下來，老路易的神情又轉而呆滯，讓人同情。他和他的同伴也曾經(jīng)這般年輕，一切卻已經(jīng)不能回頭了。

“老路易，要不然你到后面去吧，也好接應我們。”柯北思忖片刻后建議道，但是被老路易狠狠拒絕了：“不！你們不熟悉這里！”他仿佛又恢復了精神和力氣，大步朝前奔去。

老路易態(tài)度堅決，柯北也只能無奈地趕緊跟上，在這個地方，他們不能失散，一旦失散，將是徹底告別！

石柱的數(shù)量越來越多，并且朝兩邊擴散開來，形成一個半圓弧形的廣場般的空間，東西約一百米，縱深五十米，凌亂的碎片和器具堆積在場地中，還有一些灰燼似的黑乎乎的東西，顯然這里曾經(jīng)有人類活動。在廣場的正前方有一座小型金字塔，它是地面金字塔的忠實縮影。

待走近金字塔，他們才發(fā)現(xiàn)金字塔的正面立著一座石碑，上面似乎繪制著一個人像，它半嵌在石碑中，準確地說是一座浮雕。

由于年代久遠，浮雕畫面的色彩已經(jīng)褪去，但形態(tài)仍舊保持完好。畫上的人物手持一根手杖，身邊俯臥著一只豹子?？卤焙芸炀桶l(fā)現(xiàn)了浮雕的與眾不同——從遠古流傳下來的藝術品里，人物形象往往是抽象夸張的，集中表現(xiàn)了人們對自然界的恐懼和敬畏，而這座浮雕上的人物則十分形象傳神。這顯然是一種更加寫實的手法。不過離奇的是，在人物周邊的卷草紋里竟然間雜有形似飛船的橢圓圖形。這難道也是寫實嗎？

“咦？”專注地端詳浮雕的侯寧疑惑地轉頭，盯著艾絲卡看了半晌，又轉過頭去看浮雕，終于驚訝地開口道：“你們有沒有發(fā)現(xiàn)……”

“這是一位美洲豹祭司……”老路易一邊分辨浮雕上能夠代表身份的標志符號，一邊看向摸著下巴思索的艾絲卡，眼神中也透著一絲疑惑。

很快，柯北和朗明也察覺出了異樣，因為石碑上的這位祭司除去衣飾之外，神情和體態(tài)與艾絲卡竟然有七八分相像。

“艾絲卡！你果真是瑪雅人的后裔??！”侯寧掩飾不住心中的驚詫，什么也比不上親眼見到的發(fā)現(xiàn)所帶來的沖擊大。難道一個偉大民族外貌上共有的特征在幾千年后在艾絲卡的身上集中體現(xiàn)了出來？

艾絲卡并沒表現(xiàn)出多少興奮，她只是淡淡地看了石碑上的浮雕，平靜地說：“她明明是過去的貴族，早已不存在了，我和她沒有任何關系?！?/p>

“這些象形文字說的是什么？”柯北對浮雕旁邊的文字產(chǎn)生了興趣。

艾絲卡把腦袋湊上去，慢慢解讀：“依坦是火之生的直系血脈，在他離開后，守護帝國近一百年。她稟承火之生的意愿，將文明傳播到帝國各地。”

周圍寂靜之極，只有艾絲卡的低語在黑暗中回蕩，仿佛瑪雅人的咒語穿越了幾千年的阻礙，重回人間。幾個人屏住呼吸，聽著艾絲卡略帶著沙啞的嗓音，這一刻他們仿佛也踏入了時光的隧道，陰暗的景象一下子被鍍上層層淡彩！幾千年之前，是否也有一位祭司站在這里莊嚴布道，向她的祖先和偉大的太陽神獻上子民的全部信仰。

“咻”一陣微弱氣流從不遠處石柱后飛快掠過，柯北和朗明同時感覺到，驚得汗毛直豎，一個激靈轉身，沖著那片黑暗之域大喝：“是誰在那邊！”

然而沒有人回答，片刻后一個虛弱的聲音才在石柱后的陰影里響起。

“救……救救我！”

朗明抽出腰后的短鞭，警惕地一步步上前問道：“你是誰？”

地上有一團人影在痛苦地蠕動。他艱難地抬起頭，那張臉在朗明手電的照耀下蒼白如紙。

“混蛋……”朗明身后的什么東西似乎驚動了他。但因為身上傷痛的牽動，他很快又悶哼著低下頭去。

空氣中有一絲血腥味，顯然這人受了外傷。朗明收起了短鞭，這時柯北也走了過來，探身問：“你是什么人，為什么會在這里？”

“我被人雇傭……”那人艱難地開口，痛苦地喘著粗氣，“可他落井下石，見死不救！”

“哦？你們遇到了什么？”侯寧舉起手電照向地面，看到他的腿時不禁倒抽一口冷氣。這家伙的腿從膝蓋處被利器砍傷，雖然簡單包扎過，卻仍血流如注。

“劊子手！你們都是劊子手！神靈會懲罰你們的！”那人陣陣低吼，此時此刻，它死死盯住面無表情站在后面的艾絲卡，伸出手來，手心里竟然刻有一個閃電般的符號！

黑色閃電！柯北猛地一驚。

“通往群星的路從天而降，天堂和地獄之神來到人間……”他的意識顯然已經(jīng)有些模糊，突然，伸著脖子歇斯底里地叫嚷起來：“他來了！他來了！你們誰也逃不掉！”

十二、真面目

柯北心思敏銳，早已注意到了男人目光的方向。他盡管心中不愿承認，但事實是艾絲卡并不像開始想象的那樣單純，她根本不是什么瑪雅文化愛好者！

柯北冷冷地質問身后的艾絲卡：“他剛才可一直看著你，你和他是什么關系？”

艾絲卡輕輕笑了一下，做出了一個她的身材似乎不可能做出的靈巧動作向后輕飄飄躍出幾米，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小巧的半自動手槍，指向了全無防備的眾人。她綠色的眼珠中透露出戲謔和冷漠。

“怎么回事？”侯寧被她的舉動弄懵了，然而艾絲卡的眼神和動作無一不在表示她現(xiàn)在與這些曾經(jīng)的戰(zhàn)友是對立的。

“在你射中一個人的同時，我也會把它扎入你的喉嚨！”老路易的反應卻比年輕人還快，他舉著一桿自制的竹箭指向突然變卦的艾絲卡。

“不知天高地厚的糊涂蟲……”艾絲卡放肆地大笑著。笑罷，拾起下頜高聲喊道：“毒狼，該你出場了！”

一個穿著迷彩服的男子安靜地從石柱后面踱出來，他的身材瘦小，如同猿猴一般，一雙眼睛出奇的大，向外凸出，雖然并不丑陋，卻讓人實在不想再看第二眼。他嘿嘿冷笑著，一副白森森的牙齒惡心至極，與手上的冰冷鋒利刀光相映，又令人毛骨悚然。隨著他一步步走近，柯北等人才看清了他腰上圍著的華麗獸皮。

“這是……美洲豹的皮毛……是你？”此時侯寧既震驚，又憤怒?！澳憔褪悄莻€殺害美洲豹的兇手！”

“紅鷹，你來的正是時候?！蹦凶硬]有理睬侯寧，他用一種夜梟般的尖利聲音歡迎同伙艾絲卡，“我已經(jīng)找到它的位置了！”

“哦？那真是個好消息?！卑z卡的語氣中卻并沒有喜悅，“不過你似乎還對我隱瞞了一個壞消息?！?/p>

男子懊惱地嘖了一聲，憤恨地說：“只不過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這家伙麻煩得很！不過你放心，我完全有把握把他解決掉！”言罷他舉起手里兩尺長的刀兇狠地晃了晃，刀刃上有一道鮮紅的血跡。

“希望如你所言，你辦事我向來放心?！卑z卡有些漫不經(jīng)心，她突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轉頭對柯北等人揮了揮手，“再見，雖然我們不可能是朋友，但這幾天的經(jīng)歷有趣極了！感謝你們陪伴我！”言罷，她就和毒狼朝左側更深的柱廊走去。

“等等！”沖動的侯寧又急又氣地跟著跑上前。正在發(fā)生的事件確確實實說明，艾絲卡就是美洲豹遇害事件的幕后主使。大家如此信任她，可她竟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一定要問個明白！

“啪啪啪”地面上突然冒出十幾支鋼針，侯寧在最后一刻停住，倒抽一口冷氣，那鋼針頂端微微發(fā)綠，一定是抹上了劇毒，一腳踩上去，后果不堪設想！

“忘了告訴你們，這座地下遺跡里到處都是陷阱和機關，如果不怕死，就盡管跟上來吧！哈哈哈！”毒狼猖狂的大笑聲從遠處的黑影中傳來，里面透出抑制不住的興奮情緒。“我們將要見證世界上最偉大的發(fā)現(xiàn)！”

侯寧退回伙伴身邊，突然醒悟過來，“難道……難道他們就是……”

柯北神色凝重地看了躺在地上已經(jīng)失去意識的男子，緩緩道出了大家都已明白的事實：“他們都是‘變色龍和‘小白狼的同伙！她根本就不是什么艾絲卡！”

“那現(xiàn)在該怎么辦？從他們的自信來看，他們肯定已經(jīng)掌握了第十三顆水晶頭骨的位置！”朗明呆了半晌才徹底反應過來，一直和顏悅色的艾絲卡突然變臉，給他造成了不小的打擊。

老路易哼哼冷笑了兩聲，仿佛為他們不聽自己的忠告，最終受到懲罰而洋洋得意，“我早就看出她的目的不單純，一個純粹的蒂卡爾人應該對民族的祖先和神靈心懷敬意，而不是千方百計地去找傳說中的圣物！”

柯北陷入深深的難過中，艾絲卡能解讀古瑪雅文字，這讓他十分佩服，就在他把她當作同伴中的一員時，她卻突然變成了邪惡的一方，成了盜寶集團的成員，“紅鷹”就是她的代號！

“不能讓水晶頭骨落入他們手中，老路易，你有什么看法？你認為他們會到哪里去？”柯北畢竟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探險家，很快就從沮喪和失落中振作起來。他明白，眼前最重要的是粉碎紅鷹一伙的陰謀。

老路易的獨眼散發(fā)出智慧的光芒，他緩緩開口：“雖然多年前我并沒有深入到這個遺址內(nèi)部，不過根據(jù)古瑪雅人的習俗，他們只可能到一個地方去——那就是祭司神壇！”

十三、偉大豹爪的毀滅

遠古時候，瑪雅人會在特定的日子祭祀神靈。當太陽照向金字塔，留下爬行的蛇影之時，祭司將高舉水晶頭骨，頭骨中發(fā)光的火紅經(jīng)脈霎時便如同流動的血液，片刻間他身前的火盆將被點燃……

這就是老路易做出判斷的緣由。當年，年輕的老路易躊躇滿志，在來尋找遺跡之前，他和同伴們做了充分的準備，包括大量資料的收集和閱讀。擔任探險隊隊長的更是當時有名的考古教授，他對古瑪雅的建筑形式和選址方位做過全方位深入的研究。然而命運之路茫茫，不可捉摸，他們?nèi)绻芰系侥莻€離開前的事故……同伴們被埋葬在異國他鄉(xiāng)，而老路易心中一直對他們的逝去念念不忘。就算這么多年過去了，他依然對瑪雅的一切記憶猶新。

老路易席地而坐，用木棍燒焦的一頭在地上畫出一張簡易平面地圖來，“按照瑪雅城郭建造的一般規(guī)律，我們現(xiàn)在處于這個位置，而祭壇是在這個位置……”木棍在地圖正上方一個位置重重落下，“祭壇所在的神殿處于子午線上，這座地下遺跡深處一定有一座偉大的金字塔神殿！”

既然已經(jīng)確定了方向，就沒有耽擱的理由，那個失血過多的斷腿男人恐怕是救不活了，只好把他放到比較干燥的地方，至于能不能挨到大家回來的時候，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他們小心地避開地上的利齒，沿著剛才艾絲卡和毒狼消失的柱廊走去。越往深處走，濕氣就越重，走了不多會兒，遠處就傳來汩汩的水聲。

“地下城市一般會建在方便取水的地方。這附近一定有一條地下河，我們循著水聲走，一定不會錯的。”老路易在前面一瘸一拐地走著，聲音里透露出他心中的期待與擔憂，“傳說中，每一個看到水晶頭骨的人都會看到不同的景象，水晶能映照人心?！薄翱墒牵下芬?，那是關于黑吉斯頭骨的傳聞，如果它本身就是一個杜撰的發(fā)現(xiàn)，那這些現(xiàn)象根本就不存在?！笨卤毙齽又蛛姷拈L柄，他向來不相信那些虛幻的東西。

“誰又知道呢，也許很快我們就可以目睹了?！崩下芬姿坪跤窒萑肓藷o盡回憶之中，再也不開口了，只是默默行走著。

陰濕的道路向前無限延伸著，他們的腳步聲無聊而焦躁，里面充滿著對未來命運的期待與恐懼。每個人都惴惴不安，不過他們現(xiàn)在終于來到一條涌動著水波的地下河畔。他們看到了那座金字塔，它建立在中軸線的石階上，代表天數(shù)的365級石階直通往頂部的神廟。

神廟的中心部位散發(fā)著點點藍光，仿佛是經(jīng)由水晶折射出來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