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葉
黃葉,教師,現(xiàn)居浙江諸暨。
《老王》 一文的最后如此寫道:“我漸漸明白:那是一個幸運的人對一個不幸者的愧怍?!薄袄⑩簟?,慚愧的意思。
初讀文章,總覺得作者對老王應該沒有什么慚愧的地方,因為“我常坐老王的三輪。他蹬,我坐,一路上我們說著閑話”。這說明“我”與老王的距離很近,雖然是“說著閑話”,也可以看成是語言上的安慰,情感上的無間,常坐老王的車是為了照顧老王的生意。老王給我們家送冰,“我們當然不要他減半收費”,老王臨終前送的雞蛋和香油,“我”也付了錢,經濟上對老王沒有任何賒欠;后來,“我”關心老王“是否能維持生活”,老王死后,“我”一直想著老王,“一再追憶老王和我對答的話,捉摸他是否知道我領受他的謝意”,這說明作者內心的牽掛;不僅這些,作者的女兒也給老王買了“大瓶的魚肝油”,治好了老王的夜盲癥,作者的一家都是關心老王的!可以說,作者一家人對老王做了他們應該做和可以不做的事。老王死了,作者的內心應該是踏實的、無愧的,為何多年以后,“每想起老王,總覺得心上不安”?老王送了多少個雞蛋,為何“在我記憶里多得數(shù)不完”?“我漸漸明白”的,怎么反而是“愧怍”呢?
先從文章情節(jié)入手,分析老王對作者一家的好,這是發(fā)自內心深處的尊重與感激。如果把老王送冰只收一半費看作是與人為善的話,那么在送默存先生去醫(yī)院不收錢,還擔心看病的錢不夠,啞著嗓子悄悄問“你還有錢嗎?”這便是老王真誠的體貼了。老王臨終前竟然送給“我”雞蛋和香油,更是令人感動。在那個特殊的年代,物資多么匱乏,如果老王自己吃了那些雞蛋和香油,也許可以多活一些時日。可以說,老王是在用生命去感激而且不求回報;作者也很明白:那是他送我們的。
老王與作者一家的交往還可以從這一角度來細品:當時正值“文革”時期,作者夫婦在那個荒唐動亂的年代被視作“反動學術權威”,是“牛鬼蛇神”,一般人是不敢也不愿意與他們交往的,而老王是徹徹底底的“無產階級”。可有政治上優(yōu)勢的老王沒有受到歪風邪氣的任何影響,他照樣尊重作者一家。從這里我們更可以看出老王為人品質的難能可貴,這是一種“人之初”的善良,是一種人性的光芒!
我們再來探一探楊絳先生“愧怍”的緣由。如果把老王對作者一家是一種“仰視”的話,作者對老王也許就可以被認定是一種“俯視”。文章中幾次提到錢,似乎給了老王錢就是對老王的幫助,也就沒有什么虧欠了。不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老王確實需要錢,可他更需要別人發(fā)自給予內心的尊重,需要一種人格的平等。老王臨終時收了錢也是因為作者說“免得托人捎了”,他怕會給作者添麻煩。作者在文章中還寫道:“我回屋才感到抱歉,沒請他坐坐喝口茶水?!边@里的“坐坐喝口茶水”,可能不是一種簡單的客套,而是把老王看成真正平等的朋友,這應該是老王知道自己活不長了,送雞蛋和香油的真正意圖吧。否則,一個送東西,一個付錢,豈不成了一份簡單的交易?這也許可以看成是作者“愧怍”的原因之一吧。如果作者真的知道了老王這份苦心,能否再與老王多說一些作為真正朋友的知心話,再為老王做一些作為真正朋友的事呢?這也許就是作者的遺憾之處吧,也正是“愧怍”的緣由之二。
“一個幸運的人對一個不幸者的愧怍?!弊髡呤遣皇切疫\的人?1969年,作者的丈夫錢鐘書先生被下放到河南“五七干?!?,1970年作者也被下放到河南“五七干校”……這是那個荒唐年代對他們的不公,一般的知識分子都會用自己親身經歷的不幸去控訴,可作者在1984年寫的這篇文章里卻對此只字不提,這應該說是作者人性的光輝!幸運與不幸應該是相對的。相對于長期生活在困苦中的老王,作者至少有起碼的生活保證,不會像老王那樣患了重病卻無錢醫(yī)治,直到無聲無息地死亡,因而作者可以把自己看成是幸運的人。
幸運與不幸是相對的。
作者一家與老王的交往,是苦難中善良人與善良人的交往,然而這也正是那個時代所缺失的最可貴的品質。文中還有這樣一些語句,如:“因為老王是個單干戶,沒能進蹬三輪的組織,乘客不愿意坐他的車;老王瞎掉一只眼,有人說,這老光棍大約年輕時候不老實”……作者是否在怨懟,是誰給老王原本冰冷的世界又添了一層霜?
“就將這作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獻于死者的靈前……”魯迅在《記念劉和珍君》 一文中這樣寫道。楊絳先生用《老王》表達著對老王的感激,還有更復雜的感情——愧怍等。然而老王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消失在作者的生活里,但是老王的善,將一直在現(xiàn)實的天空中,熠熠生輝,召喚更多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