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亞利

在春晚總導演中，馮小剛絕對是“特殊的一個”，他既非央視的人，也非體制內的人。可選他做總導演的規(guī)則卻并不特殊，這個規(guī)則已經(jīng)沿襲了四年，從2011年到2014年，央視毫不猶豫地用“指定”的方式來選擇總導演。

指定謎團

“神馬”？馬年春晚總導演是馮小剛？當網(wǎng)友對罵春晚都開始“累感不愛”時，央視突然拋出這么個重磅炸彈。

過去幾年，央視成功將“誰來當央視總導演”打造成一文化事件，圍繞總導演人員的營銷，成為春晚最佳衍生品。

今年7月12號，央視公布馬年春晚執(zhí)導陣容，馮小剛任總導演，趙本山擔任副總導演、語言節(jié)目總監(jiān)……

有網(wǎng)友直呼“各路大腕云集，直接秒殺前幾年有木有”，“馮大廚2014除夕大餐是大雜燴，百姓期待！”

馮小剛是怎么當上春晚總導演的？個中“內幕”就可以引發(fā)不少聯(lián)想。自2011年央視春晚導演取消競標，直接指定以來，連續(xù)被指定為2012、2013年兩屆春晚總導演的女導演哈文成了春晚史上被罵得最慘的總導演，一說是靠“背景”上位、一說是“擠走了趙本山”……其中的隱情至今還是“謎團”，“春晚總導演”這一光環(huán)到了哈文這里，已經(jīng)變成了“滾燙的山芋”。

而如何挽救央視春晚的“民心”，似乎也引起了有關“領導”的關注。

早在今年7月就有媒體揭秘：馮小剛擔任總導演前20來天，央視“不速之客”才第一次找上馮小剛家中，三顧“馮”廬之后還搬出救兵才最終將其說服。

而近日又有媒體“多方求證”：指定馮小剛乃“高層點將”。馮小剛的回應是：“我就不感謝領導了，因為我頂著罵名干這件事兒，領導應該感謝我?！?/p>

在喊了多年“開門辦春晚”后，春晚終于門戶洞開。雖然沒有任何許諾，但可能會打上馮小剛烙印的春晚，還是吊起了不少人的胃口。從節(jié)目營銷的角度，2014年春晚幾乎比任何一屆春晚分數(shù)都要高。

要知道，31年前的第一屆春晚，事先完全沒有營銷、沒有推廣，春晚導演如何選擇，也幾乎不是一個問題。

最初幾屆春晚導演，雖然也是指定產(chǎn)生，但與最近幾年春晚的興師動眾、遮遮掩掩的指定完全不同。

“輪到我了”

1990年之前，央視還沒有被明確定性為國家電視臺（央視前臺長楊偉光語），資源不多，人才匱乏，誰執(zhí)導春晚，央視文藝部領導、分管臺領導指定就行。作為第一代文藝導演，1992年之前的春晚，黃一鶴、鄧在軍兩位“老人”就領銜了七屆，他們一起開拓了央視春晚的空間，并帶出一批批“后來者”。

黃一鶴是怎么當上首屆春晚導演的？

“這個我已經(jīng)說了幾十年，說了幾百遍了。”“83年就是輪到我了?！痹凇按和砜倢а荨背蔀槿f眾矚目的光環(huán)之前，黃一鶴從沒想過這個“頭銜”會成為他此后人生最重要的“注腳”。

其實從1958年開始，央視（當時名稱為北京電視臺）每年都有聯(lián)歡性質春節(jié)晚會，不過那個時候為了防止“政治事故”，都是錄播。導演也不固定，而是輪班搞的。1983年，社會初步解禁，臺里的領導冒了很大的風險，決定直播春晚。

按照輪換制，黃一鶴就這么成了現(xiàn)代意義的第一屆春晚的導演。

第一屆央視春晚直播大獲成功，央視隨即打破“輪換制”，指定黃一鶴又連續(xù)執(zhí)導了三屆春晚。這種指定也沒有任何復雜性——既然黃一鶴執(zhí)導得很成功，就讓他繼續(xù)干吧。

此后，另一位老編導鄧在軍才接過了執(zhí)導大棒。

以黃一鶴為代表的第一代春晚導演，洋溢著社會“開禁”時期的理想主義，頭上雖然也有“領導”，但仍盡力在自己的權力范圍內“撕開”表達的口子。為了爭取香港演員張明敏上1984年春晚，黃一鶴曾摔過當時的廣電部部長吳冷西秘書的電話，摔完才“后怕”會被掃地出門。這一場景在此后的春晚中再不會出現(xiàn)。

曾參加過抗美援朝、經(jīng)歷過革命年代“血與火”的磨礪，黃一鶴把春晚當成“上”與“下”對話的空間?！袄习傩找恢眽阂种麄兊男睦镌捳f不出來，憋在心里難受?！?983年，黃一鶴破天荒為春晚設置了觀眾點播環(huán)節(jié)，點播禁歌《鄉(xiāng)戀》的紙條裝了滿滿五盤。1984年春晚原則是：“不喊一句政治口號，只講魚水之情，兩岸一家親?！?/p>

到1990年代，輪流和指定春晚導演已經(jīng)越來越不合時宜了。

原因也不復雜，隨著春晚的成功，這臺晚會的影響越來越大，春晚導演的位置成了“香餑餑”，更多人希望能指導這臺萬眾矚目的晚會。1990前后，隨著央視文藝部吸納“大學本科以上學歷”的人才，趙安、張曉海和郎昆等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也嶄露頭角。

春晚導演的選擇從最初的“不是問題”變成了“大問題”。如何優(yōu)中選優(yōu)，找到總導演的最佳人選，則需要技術性的解決方式。

競標就此應運而生。

民主競標

1993年，剛上任不久的央視臺長楊偉光宣布，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將引入競爭機制，春晚導演從此要競標，這給了更多有想法、有需要的央視人機會。

“1993年的時候，央視的年輕人已經(jīng)不少了。老是那一兩個老人導演，晚會缺少新創(chuàng)意?！毖胍暻芭_長楊偉光告訴《中國周刊》記者，“有很多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希望改進春晚，但是沒有機會。”

1992年，執(zhí)導央視元旦晚會榮獲“星光杯”最佳導演獎的年輕人張子揚引起了楊偉光的注意。楊偉光找張子揚談工作，張子揚大膽提出：“臺里有很大一批人，也很有想法，都躍躍欲試，還不如用投標的方式，可以打破領導的思維慣性，內容和形式也可以出新?！?/p>

1993年，春晚導演首次實行競標制，張子揚一舉中標。

楊偉光回憶，那時候的競標是很“民主”的。文藝部的導演想?yún)⒓佣伎梢?，一個人帶幾個人，或以小組的形式提方案。央視臺長、副臺長、總編室領導、廣電部領導一起聽報告。為了讓各部門發(fā)表意見更自由，評審意見由總編室向各個領導分別聽取，然后進行集中?！爸髱啄甑拇和砻磕甓加悬c創(chuàng)新，年輕導演的積極性被激發(fā)起來了，那幾年的春晚反映還可以。”endprint

1998年春晚是整個1990年代平均收視率最高的一屆，有人評價說，這是春晚最后的狂歡。后來開創(chuàng)了《同一首歌》的孟欣是當時央視文藝部最好的音樂類導演，而春晚是“娛樂類節(jié)目導演的最高舞臺”。

不過，隨著春晚影響巨大，越來越復雜的因素開始影響春晚的籌備。

為了贏得投標，孟欣找了6家文化公司分別做方案，以1997年香港回歸作為大背景展開。那一年，她“下血本”為“香港回歸”的主題量身打造《相約1998》，但歌曲差點因為“王菲曾拒絕改詞得罪了人”而被拿下。此后的春晚導演們?yōu)榱恕八囆g追求”而下功夫、較真的越來越少，或者說越來越難。

與此同時，對春晚總導演寶座的爭奪，幾乎成了文藝名利場最慘烈的廝殺。1999年的春晚，“總導演”人數(shù)曾達到了前所未有的5人。

1990年之后，央視向國家臺轉型，此后，春晚老導演袁德旺說：“春晚基本上變成了對過去那一年黨和國家的重大政治事件的一個回顧和總結?！?/p>

而這些變化，最終主導了春晚總導演選擇的游戲規(guī)則。春晚已經(jīng)越來越復雜，而競標的方式，則過于公開、透明、技術化、簡單化，無法應對春晚的復雜性。

1990年代中后期，競標制開始出現(xiàn)土崩瓦解的先兆。1997年春晚總導演是袁德旺，雖然形式上也是競標，但本質上是由領導指定。他是在領導的催促下參與競標，并“毫無意外”地輕易中標。1997年是重要的年份，香港歸回在即，領導看重的是袁德旺的穩(wěn)重。

2004年，袁德旺再次“被中標”，前一年，“非典”肆虐。春晚需要凝聚人心，需要經(jīng)驗豐富的老導演“坐鎮(zhèn)”。

到2011年，競標從形式到實質都被徹底拋棄。當年總導演陳臨春是被直接指定的。

若時光倒流10多年，陳臨春一定會對這次“得來全不費功夫”感到恍惚。陳臨春從1990年就進了春晚劇組，曾參加過多次春晚導演競標，但一直沒有成功，直到2008年，他的競標方案將春晚定調為“團結奮進”，才如愿成功。而他自述，自己的成功之道是“中庸”，因為“標新立異”是春晚大忌諱。

2011年，陳臨春被指定成為春晚總導演。這年，陳臨春的“中庸哲學”也未能湊效，春晚首次遭遇微博，他為“辟謠”一晚沒睡：“春晚備播帶”、“春晚廣告植入改潛伏”，趙本山和小沈陽的小品《同桌的你》也被炮轟不如往年給力、笑點低俗……

這屆并無什么特點的春晚，倒是開創(chuàng)了一個先河：從此屆開始，春晚總導演的選擇徹底回到了指定。

領導指定

2012年春晚總導演指定為哈文。這屆春晚結束后，哈文多次對媒體稱“不愿意再執(zhí)導春晚”，但2013年，她再度被指定執(zhí)導當屆春晚，相當于“打了自己一巴掌”，個中緣由至今是謎。

2013年因為是“春晚三十年”，媒體對春晚投入了更多關注，哈文的壓力也更大。

她的“壓力”，不再是黃一鶴、孟欣等前輩那樣，要為保住一個人、創(chuàng)作一首歌而抗爭—因為“春晚的政治屬性”已經(jīng)深入央視人骨髓—而是如何在“自媒體”時代應對網(wǎng)友們的“毒舌”和質疑。

然而，盡管2013年哈文采取了向1983年春晚致敬、回到大聯(lián)歡的設計，也打掉了“條子演員”扎堆的歌曲聯(lián)唱，甚至堅持取消了植入廣告，網(wǎng)友的評價依舊毀譽參半。而哈文更因為兩度被“指定”而遭網(wǎng)友質疑靠“背景”上位。

春晚，在某種程度，到了需要被“拯救”的地步。

無論指定央視的任何人出任總導演，他（她）都要面對哈文曾面對過的一切。

2013年，在毫無期待的平靜中，馮小剛將執(zhí)導春晚的消息突然公布。各種猜想、期待和八卦接踵而來，形成新的娛樂狂歡。

可不管怎樣，到2014年，春晚總導演已經(jīng)連續(xù)第四年指定了。俗話說，事不過三。連續(xù)四年指定春晚總導演，或許可以說明確了新的游戲規(guī)則——此后的春晚總導演人選，將延續(xù)指定之路了。

從指定到競標，從競標又回到指定，從指定央視內部人士，到指定市場化的電影人。央視春晚總導演的選擇，經(jīng)過了一個輪回后，翻出了一點新意思。

2015年總導演將如何確定？這還是個未知。

可如果馮氏春晚仍然了無新意，這個未知就幾無猜想的價值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