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成
古硯微凹聚墨多。每每把玩書桌上的這方橢圓敦厚、瑩潤大方的古硯時,常常令我浮想聯(lián)翩。盡管硯面已經(jīng)凹下,四周滿是傷痕,但那流暢的刀工,古樸的圖案,歲月留痕的硯池,恰到好處的手感,總會讓我百看不厭,愛不釋手。盡管硯上沒有銘文,但從多年玩硯的直覺中感到,這是一方不可多得的好硯,上佳的端石古硯。
記得兒時,常見街坊里的一位老人在古硯上磨墨寫字。硯是古陶底足改成的,五六厘米高,約二十多厘米寬,黑黑的、圓圓的,每每磨墨時,老人總會低頭看著硯,慢慢地磨上很長時間,才會用筆蘸墨寫字。那寫字的紙又黃又糙,老人先在紙上寫碗口大的字,然后在這些寫過字的背面,再寫臉盆大的字,常常一張紙上寫一個字,且天天如此?!肮懦幬季勰唷保抢先藭鴮戇^的句子,使我牢牢記得,至今無法忘卻。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也愛上了古硯。后來,古硯就越買越多,越藏越多。有時拿出來把玩,攤在地板上,足有好幾十方。硯藏多了,便找一些與硯有關的書,獨自細讀。那些瑩潤精良、玉骨冰肌的端硯,過去的采硯工稱其為“端溪石精”,認定它們是吸收了天地寒泉,千年靈氣才孕育出來的;硯看多了,自然會辨別古硯中的真與假,便會自得其樂,陶醉在美美的感覺中。于是認識了那些有蒼古之態(tài),雕鑿大方,宛如天生精英的一方方古硯,它們雖然經(jīng)過了上百年的風雨,只要一勺清水,那小小的墨池里常常會散發(fā)出遺墨的幽香。人與硯不同,人經(jīng)得起風雨的蹂躪,卻經(jīng)不起歲月的消磨。而硯不僅經(jīng)得起風雨的蹂躪,還經(jīng)得起歲月的消磨。明代文豪陳繼儒說:“筆之用以月計,墨之用以歲計,硯之用以世計?!庇谑俏蚁氲搅斯P、墨、硯如同人的一生。少年像筆,朝氣蓬勃;中年像墨,腳踏實地;老年像硯,沉穩(wěn)如山。在中國人的心中,硯是一本書,是一分田。在硯上耕耘,美好的夢想,便會時隱時現(xiàn);在硯上發(fā)奮,清苦的人生,便會苦盡甘來。千百年來,這也許是中國人鐘情于硯的一種緣故吧。
古人愛硯、制硯,常常會在硯的造型、圖案或文字上,賦予深刻的文化內(nèi)涵。如今常見的古硯,有的刻成一扇門,稱為“門字硯”,意在引領學子走進知識殿堂;有的刻成日月形,喻為“日月硯”,告誡學人珍惜光陰,努力讀書;有的刻成古井,名曰“汲古硯”,讓學生們明白,讀書如同深井汲水,只有備上長長的井繩,才能獲取先賢的智慧和學問。
多年玩硯藏硯后,對唐宋元明時期的古硯最有好感。這些硯破舊居多,但千姿百態(tài)的硯形卻靜靜地向后人敘說,它們有著飽經(jīng)風霜的堅韌與剛強,有著堅不可摧的穩(wěn)健與忠誠。望著集藏的一方方古硯,有時會感到這些古硯,與雕工精細的近現(xiàn)代舊硯相比,顯然不夠華美,但它們的古樸大方,總會讓人感到有一種特殊的厚重感和歷史感。
我望著書桌上的這方端石古硯,忽然從腦海跳出一副對子:“好一方古硯,硯是主人人是客;只半間書房,房宜藏書書宜讀?!笔潞罂傆X得下聯(lián)不太滿意。于是發(fā)短信求教。上海詩詞協(xié)會褚水敖會長回復的聯(lián)句是:“真半部奇書,書呈楷字字呈文”。后收到詩人陳鵬舉的對句:“喜五出新梅,梅同高士士同僧”。再收到詩人胡曉軍的回復:“能幾度平生,生如幻夢夢如真?!蔽覑圻@方古硯,如今又求得好友的佳對,便讓我欣喜萬分。于是對這方古硯多了一份難忘,添了一份珍愛。
摘自《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