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憲歧
那年秋,景陽鎮(zhèn)來了一對唱影戲的小夫妻,男人高大魁梧,女人則小巧玲瓏嫵媚動人,屬于讓所有男人心動的女人。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出來賣藝掙口活命錢實屬不易。
正巧,這年風調雨順,老百姓土里刨食,糧食大豐收,幾個鎮(zhèn)里的頭面人物一合計,就決定唱三天影戲。唱影戲都是在晚上,兩張桌子一拼,燈光一照,幕布一拉,便可上演,既省錢又省事。
唱影戲一般得四個人,敲鑼鼓拉弦的,耍巴上身的,耍巴下身的,還要一個人專門唱。四個人也是一點閑空沒有。這對小夫妻,上身下身一個人耍,敲鑼鼓拉弦兼唱也一個人干,有多忙活可想而知。偏偏,男人動作嫻熟,把那影人耍得活靈活現(xiàn),而女人呢,更是多才多藝,鑼鼓響,樂器響,再唱出來,樣樣精通真是了不得。尤其她那張嘴更是絕無僅有,一會兒唱男聲,一會兒唱女聲,一會兒唱老人,一會兒唱小孩,唱誰像誰。大家看了,可勁兒叫好。
三天過后,小兩口覺得景陽鎮(zhèn)的人待他們好,管吃管住,給的報酬也多,就決定再免費贈送一晚上。
就這一晚上,就出了事兒。
在距景陽鎮(zhèn)三里處,駐扎著國民黨的一個團。團長姓徐,是個無惡不作的家伙,見錢就收,見了漂亮女人就搶。
小夫妻白天沒啥事兒,去鎮(zhèn)上轉悠,女人想做一件旗袍。偏偏,團長的太太也想做衣服,就讓團長領著來到了綢緞莊。團長太太讓團長領著,就是想白做衣服不花錢。你想想,這團長兇神惡煞一般,哪家綢緞莊老板敢得罪呀?
團長就跟小夫妻打了照面。
只一眼,團長就沒了魂兒。
團長閱歷女人無數(shù)啊,可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看的女人。
反正,團長一見鐘情。在景陽鎮(zhèn),只要被團長看中的女人,不管她是誰,沒有能逃出他魔掌的。
團長礙夫人在旁邊,只是狠狠地瞪了女人一眼。這一眼,是恨不得把女人一口吃了的一眼。
女人在劫難逃了。
團長曉得了女人是唱影戲的,就吩咐衛(wèi)兵說:“明天請他們給我去團部好好唱一回影戲!”
團長又吩咐衛(wèi)兵:“派一個班的人給我看著,不允許他們離開景陽鎮(zhèn)一步!”
衛(wèi)兵就對女人說:“明天團長請你們去團部唱影戲?!?/p>
男人問:“我們要是不唱呢?”
衛(wèi)兵就掏出手槍頂住了男人的太陽穴:“你敢?要命不?”
女人說:“好。我們唱就是了!”
景陽鎮(zhèn)請他們來唱影戲的頭面人物知道小兩口遇到了麻煩,可又奈何不了團長。就托人去找團長求情。
求情的人回來說:“團長只跟我說了一句話,把女人送來啥事沒有。”
女人知道已經無路可走了。
想逃,團長的人團團圍住了他們的住處;不逃,深入虎穴其身難保??!
女人就哭,對男人說:“我害了你!”
男人也哭,對女人說:“我就去和他拼了吧?!?/p>
女人說:“咱不能拿雞蛋往石頭上碰。”
女人直接去了中藥鋪,老先生按照她的要求開了一服中藥。
女人又在雜貨鋪買了一包朝天椒。這種辣椒非常辣,一般人吃不了。
男人驚問:“吃辣椒要壞了嗓子的?!?/p>
女人平靜地說:“身子不保,嗓子又有何用?”
女人和男人回到住處,用熱水把朝天椒泡上了。女人說:“以后,咱家可就指望你一個人了。這影戲,恐怕是唱不下去了?!?/p>
男人說:“不管你咋樣,都是我的好女人!”
女人說:“晚上咱夫妻倆好好唱一回,也算是我們的絕唱了!”
天漸漸黑下來。小兩口便敲鑼打鼓召集人,團長的人持槍站在四周。
男人把影人舞動得輕盈灑脫,女人唱男人聲調粗獷豪放,響遏行云,唱女人聲婉約細膩,鶯歌燕啼。
唱罷,夫妻雙雙出來謝幕,兩人彎腰深深鞠了一躬。當著眾人的面,男人端過一碗水來,女人一仰脖,一氣喝了下去,而后蹲在那里咳嗽不止。
第二天,團長帶領一個排的士兵開著吉普車來接女人。
團長親自來到女人的住處。
男人說:“我女人得了天花病。已經起不來了!”
團長大聲斥責:“胡說!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怎么說病就病了?”
男人想擋住團長進屋,衛(wèi)兵立即把槍口對準男人的腦袋威嚇:“不想活了不是?走開!”
團長就進了女人的房間。
女人正躺在床上,滿臉都是流膿湯水的疙瘩,還散發(fā)著一股惡臭。
團長立即用手掩住口鼻,狐疑地伸手撩開了被子,便看見女人裸體的身上疙瘩滿身,把被子和褥子都弄臟了。
團長咂咂嘴,淫邪地說:“可惜啦,上不了身了!晦氣!”
而后,團長便氣沖沖離去。
團長走后,女人立即起床,雖說身上起了許多疙瘩,但并不妨事。那是猛烈的辣椒水加一種中藥催生出來的。而那種滿屋的腥臭,也是另一種中藥散發(fā)出來的。當然,都是為了迷惑那團長的。
只是,女人的嗓子已經啞了。
兩人急急離開景陽鎮(zhèn)。
后來有人說,女人的父親就是老中醫(yī),她耳濡目染,懂得一些關于中藥的秘訣;還有人說,后來那女人的嗓子也好了,曾看見這對小夫妻在別處唱影戲。
選自《百花園》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