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倩 孫書平

(山東廣播電視大學(xué) 公共基礎(chǔ)教學(xué)部，山東 濟南250014;山東師范大學(xué)齊魯文化研究中心，山東濟南250014)

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徐志摩與林徽因是一對互為因果的著名詩人。其詩歌創(chuàng)作的發(fā)生與意象書寫，存在著深刻的關(guān)聯(lián)性，構(gòu)成了一種“互文性”［1］的親緣關(guān)系。徐志摩曾以“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①本文所引徐志摩詩歌均據(jù)顧永棣編注《徐志摩詩全集》，上海：學(xué)林出版社1997 年版。(《偶然》)來隱喻他與林徽因的一段情緣;而林徽因則以“亙古到今情感的矛盾做成了嘶啞”②本文所引林徽因詩文均據(jù)梁從誡編《林徽因文集》(文學(xué)卷)，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99 年版。(《寫給我的大姊》)為這段未果的戀情做了注解。詩歌意象作為一種思想的負(fù)載，往往包含著詩人難以言說的豐富情感內(nèi)涵。本文通過對徐志摩、林徽因詩歌中“互文性”意象的研究，探析二人詩歌的情感意蘊以及詩人情感交往的心路歷程。

一、“琴音”與“鐘聲”的意象呼應(yīng)：知音相惜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琴”是言情的典雅意象，其中既蘊含著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精神尋求，又流傳著卓文君月下聽琴私奔相如的動人傳說。徐志摩的《月夜聽琴》，則留下了他留學(xué)英倫期間與林徽因從相識到相戀的憑證。熱戀中的詩人獨步靜聽著戀人的歌聲，“和著悲緩的琴音”，“我聽，我聽，我聽出了/琴情，歌者的深心。/枝頭的宿鳥休驚，/我們已心心相印。”然而“可憐不自由的魂靈”，“休道她的芳心忍，/她為你也曾吞聲，/休道她淡漠，冰心里/滿蘊著熱戀的火星?！币粚ο嘀鄲鄣娜藘鹤⒍ㄟ€是要分別。這月夜黃昏之時的琴音，“聯(lián)就了你我的神交”，成為那段凄美愛情的回聲，久久縈繞于詩人心頭。在《半夜深巷琵琶》中，詩人“又被它從睡夢中驚醒，深夜里的琵琶!/是誰的悲思，/是誰的手指，/像一陣凄風(fēng)，像一陣慘雨，像一陣落花，/在這夜深深時，/在這睡昏昏時，/挑動著緊促的弦索，亂彈著宮商角徵，/和著這深夜，荒街，/柳梢頭有殘月掛”。琵琶聲傳達(dá)出的，依舊是愛情的無望與悲涼。深夜里的琵琶聲同樣扣動著林徽因的心弦。在《深夜里聽到樂聲》中，她對徐志摩多年來的深情呼喚做出了這樣的回答：“這一定又是你的手指，/輕彈著，/在這深夜，稠密的悲思。//我不禁頰邊也泛上了紅，/靜聽著，/這深夜里弦子的生動。//一聲聽從我心底穿過，/忒凄涼，/我懂得，但我怎么應(yīng)和?//生命早描定她的式樣，/太薄弱，/是人們美麗的想象。//除非在夢里有這么一天，/你和我，/同來攀動那根希望的弦?！鼻僖粲朴?，如怨如慕，流露出詩人對于現(xiàn)實的無奈和悵惘。

“鐘聲”是一個具有豐富文化蘊涵的意象?！盾髯印氛摗费裕骸扮姽牡乐?，琴瑟樂心?！保?］鐘聲通過人們的聽覺想象勾勒出神韻悠長、清涼淡遠(yuǎn)的藝術(shù)境界，寄托著詩人追求精神家園的夢想。在《康橋再會吧》中，徐志摩曾“贊頌?zāi)蚂o騰輝的晚景，清晨/富麗的溫柔;聽!那和緩的鐘聲，/解釋了新秋涼緒，旅人別意，/我精魂騰躍，滿想化入音波，/震天徹地，彌蓋我愛的康橋?！痹凇段宜赖目禈颉分兴寡裕骸霸谛枪庀侣犓?，聽近村晚鐘聲，聽河畔倦牛芻草聲，是我康橋經(jīng)驗中最神秘的一種”，“聽，那曉鐘和緩的清音”，“我只要那晚鐘撼動的黃昏，沒遮攔的田野，獨自斜倚在軟草里，看第一個大星在天邊出現(xiàn)!”［3］而林徽因也說：“他那文章里所引的事，我也好像全徹底明白……”(《〈致胡適〉六》)夕陽黃昏的靜謐溫馨與鐘聲的清悠余韻一起構(gòu)成了視覺與聽覺相結(jié)合的審美意境，“默契中不期然的淹入”(《我所知道的康橋》)詩人的性靈，成為他們揮之不去的共同回憶。鐘聲也成為徐志摩情詩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意象，雷峰塔下的南屏晚鐘聲曾道出他失戀的心曲，常州天寧寺的禮懺聲也曾凈化了他的詩魂。在《在病中》中，他表露了向往城外西山的“病中心情”：“又如遠(yuǎn)寺的鐘聲，隨風(fēng)吹送，/在春宵，輕搖你半殘的春夢?！痹娭兴讣礊榇藭r正在香山(又稱“西山”)養(yǎng)病的林徽因。而林徽因的《中夜鐘聲》：“鐘聲/斂住又敲散/一街的荒涼”，“像哭泣，/像哀慟，/將這僵黑的/中夜/葬入/那永不見曙星的/空洞——”，“這搖曳的一聲聲，/又憑誰的主意/把那余剩的憂惶/隨著風(fēng)冷——紛紛——擲給還不成夢的/人”，更是如泣如訴，哀怨絕倫的心曲伴著凄涼的鐘聲緩緩流瀉而出，仿佛是對亡友的聲聲追悼。在1936 年創(chuàng)作的《無題》詩中，她仍在祈望：“什么時候還能那樣/滿掬著希望;/披拂新綠，耳語似的詩思，/登上城樓，更聽那一聲鐘響?//什么時候，又什么時候，心/才真能懂得/這時間的距離;山河的年歲;/昨天的靜，鐘聲/昨天的人/怎樣又在今天里劃下一道影!”昨天共同聽過的鐘聲成為那個“不幸事的留痕”(林徽因《〈致胡適〉五》)，永遠(yuǎn)珍藏在了女詩人心里。

二、“蓮”與“燈”的意象組合：知音相知

徐志摩詩曾大量采用“花”的意象來比擬女性，寫得最多的是清雅高潔的蓮花。蓮花有著高雅脫俗的文化氣質(zhì)，該意象作為文化載體符號造成了一種審美上的間離效果，喚起人們遠(yuǎn)距離靜觀所產(chǎn)生的崇高感，這一“可遠(yuǎn)觀而不可褻玩焉”(周敦頤《愛蓮說》)的意象恰恰象征了他與林徽因之間可望而不可即的愛情。在《她是睡著了》中，徐志摩用“星光下一朵斜欹的白蓮”來摹擬女性的睡姿，表達(dá)對戀人的溫情與呵護;在《愛的靈感》中，“她臉上浮著蓮花似的笑”，讓詩人認(rèn)識到“愛你，但永不能接近你，/愛你，但從不要享受你”，對林徽因的戀情已上升到“精神戀”的層次;而在《殘破》中，他則發(fā)出了這樣的感嘆：“深深地在深夜里坐著，/閉上眼回望到過去的云煙：/啊，她還是一枝冷艷的白蓮，/斜靠著曉風(fēng)，萬種的玲瓏。”在愛而不得其愛的深深感傷與遺憾中，唯有“白蓮”的意象卓然獨立，遙遠(yuǎn)而又清晰。這朵“在水一方”的“白蓮”意象在林徽因的詩中，則幻化成了《你是人間四月天》中那朵“夢期待中白蓮”。這也可以看作是林徽因?qū)π熘灸Φ倪b答吧。對于這首詩，許多人認(rèn)為是寫給徐志摩的，但從詩中意象的選擇所透露出的明快純凈的情緒來看，此詩不像是寫給逝去不久的詩人的，從林徽因的悼念文章不難看出她對志摩之死是懷著怎樣一種哀痛欲絕的心情的。因此，以充滿希望的“四月天”來象征剛剛出生的兒子，應(yīng)該是比較合乎邏輯的。從梁從誡的出生時間來看，正好距徐志摩飛機失事有10 個月的時間，對于林徽因來說，一個美好生命逝去后又迎來一個新的美好生命的誕生，而這兩個人都是自己生命中最珍貴、最重要的人。因為他們的相似之處在于“那不可信的純凈的天真”“那種孩子似的天真”(《悼志摩》)，她在潛意識里或許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把這種“純凈”和“天真”延續(xù)下去。正如詩的副題“一句愛的頌贊”，人們與其爭論這首詩是具體寫給哪個人的，毋寧相信這首詩是林徽因?qū)懡o她所愛的人的。雖然美的生命會消失，但“愛”卻像“人間的四月天”一樣，永遠(yuǎn)帶給人們“希望”和“暖”。

林徽因以寫“蓮花”著名的詩當(dāng)屬《蓮燈》。該詩創(chuàng)作于徐志摩去世后的第二年她再次到香山養(yǎng)病期間。詩中體現(xiàn)出一種徘徊在死亡邊緣的生的倔強?！盁蔁呻m則單是那一剪光，我也要它驕傲的捧出輝煌。”她以“蓮”的清逸出塵來象征自己高傲的人生態(tài)度，而“燈”的文化原型則是生命的象征，是光的凝聚?！度A嚴(yán)經(jīng)》上說：“一切智明為世界燈，普照眾生。”一切像燈燭一樣照亮著的才是心靈，才是智慧［4］。林徽因以“蓮燈”喻指自己的心靈，表達(dá)對生命存在的感悟和言說?！八阕鲆淮芜^客在宇宙里，/認(rèn)識這玲瓏的生從容的死，/這飄忽的途程也就是個——/也就是個美麗美麗的夢。”既然生與死都不是個人所能決定的，那么就只有順應(yīng)自然去承受人生，死和生都因為有了愛人的存在而變成了一個“美麗的夢”［5］。這是一種對于死的坦然，更是一種對于生的超然，因為“這最后的解脫未始不是幸福，不是聰明”(《悼志摩》)。徐志摩之死帶給林徽因的，是一種經(jīng)過了深哀巨痛之后的徹悟。

三、“云”與“水”的意象互喻：知音相戀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云”與“水”都是具有豐富情感內(nèi)容的意象。人們習(xí)慣于臨水送別，隔岸相思。從“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到“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水”的意象總是與世事無常、人生如夢的慨嘆聯(lián)系在一起。“水”象征了中國文人骨子里最溫柔的情感。而“云”，則是“水”的升華與凝聚。相對于“水”而言，“云”更輕靈，更飄逸，也更加可望而不可即。在徐志摩的詩歌中，與“云”與“水”有關(guān)的意象占了很大比例，而他曾用筆名“南湖”“云中鶴”，也足見他對于這兩種意象的癡迷。

《偶然》是徐志摩專門寫給林徽因的一首小詩，詩中“云”與“水”的意象構(gòu)成了一種對話性的結(jié)構(gòu)。“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詩人以“云”自比，以“波心”比擬“柔情似水”的戀人，而兩人的邂逅相遇只是一次不經(jīng)意的“偶然”，因此他告訴戀人：“你不必訝異，/更無須歡喜”，仿佛驚鴻一瞥，一切轉(zhuǎn)瞬即逝。首段舉重若輕，故作灑脫，次段則直言相訴，道出這份戀情的苦澀與無奈，詩的背景也由明麗輕快轉(zhuǎn)為陰沉凝重：兩人既有緣相逢，偏又“相逢在黑夜的海上”，既珍重這份情緣，偏又故意說“忘掉”。但愈要忘掉，愈是忘不掉的。語調(diào)和情調(diào)的矛盾形成了文本獨特的張力結(jié)構(gòu)：雖然生命如云般的飄忽，然而兩顆心靈交會時釋放的光亮卻讓人在漫漫長夜中看到了希望，人生恒久的黑暗也因這片刻之光的燭照而具有了意義。因此，片刻即是永恒。這種對于愛情的理解已上升到對生命本體的參悟上來。而這首詩的“忘掉”主題在林徽因五年之后所寫的《情愿》中得到了延續(xù)。《情愿》創(chuàng)作于林徽因在香山養(yǎng)病期間。林徽因得的肺結(jié)核在當(dāng)時算得上不治之癥，因此也就不難理解她為什么在詩中一再說要“忘掉”，病痛中的她其實是以此詩向所愛的人、向“曾有過的愛戀”與“溫柔”作最后的道別。在詩中她說“我情愿化成一片落葉”或“流云一朵”，相同的意象在徐志摩的詩中曾多次出現(xiàn);而“忘掉這世界，有你，/哀悼誰又曾有過愛戀”，“你也要忘掉了我，曾經(jīng)/在這世界里活過”，其意象的指向性就非常明顯了。

徐志摩喜歡以“云”自比，在《愛的靈感》中，他托身于“白朗寧夫人的鬼魂”，幸福地長眠在戀人的懷抱中：“我就像是一朵云，一朵/純白的，純白的云，一點/不見分量，陽光抱著我/我就是光，輕靈的一球，/往遠(yuǎn)處飛，往更遠(yuǎn)的飛……”詩人最后果真是“云游”去了。在他去世前不久寫的《獻(xiàn)詞》(又名《云游》)中，仍然沿用了“云”與“水”意象的對話結(jié)構(gòu)：詩人以“一流澗水”自喻，把對方比喻為翩翩在空際作逍遙游的白云。這首詩表現(xiàn)的是徐志摩詩歌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無盡的等待”的主題。即便明知這種等待是沒有希望的，他仍在“無盡的盼望”，“盼望你飛回!”現(xiàn)實生活中的婚姻悲劇讓他在潛意識里企盼能有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這也就是他所說的“別再走錯了路”。而無論從哪一方面講，林徽因都最符合他的白朗寧夫婦式配偶的理想。正如藍(lán)棣之先生所指出的，“林徽因的《情愿》一詩以及《那一晚》，為徐志摩創(chuàng)作《云游》一詩的靈感和源泉。而林徽因的《仍然》一詩則是對徐志摩《云游》的質(zhì)疑……在這里讀者看到兩位詩人互為靈感，互相激發(fā)，可以說是‘現(xiàn)代唱和詩’的范式。”［6］如果說林徽因的《情愿》使徐志摩有感而發(fā)創(chuàng)作《云游》的話，她的《仍然》則借用《云游》中“云”與“水”的意象互喻，對于詩人“無盡的等待”做出了含蓄的回答。雖然她認(rèn)同詩人的癡情，但是“我卻仍然沒有回答，一片的沉靜/永遠(yuǎn)守住我的魂靈”。在林徽因這里，家庭、道義與責(zé)任是永遠(yuǎn)高于個人感情的。正如她在給胡適的信中所說：“我的教育是舊的，我變不出什么新的人來，我只要對得起人……”“事實上太不可能。也許那就是我不夠愛他的緣故，也就是我愛我現(xiàn)在的家在一切之上的確證。志摩也承認(rèn)這話?！?《〈致胡適〉四》)雖然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有情人難成眷屬，但這并不妨礙兩人以文學(xué)知音、知己的方式互相交往，他們的詩歌唱和也因之具有了深情悲婉、含蓄沉郁的內(nèi)在張力。

四、“山中”與“秋天”的意象群復(fù)現(xiàn)：相知天上人間

徐志摩與林徽因最后的一段交往是在1931 年的香山，香山的山谷、松林、明月、落葉等成為兩位詩人創(chuàng)作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特征性意象，共同構(gòu)成一個有關(guān)香山的意象群。徐志摩1931 年4月創(chuàng)作了《山中》，借想象中的清風(fēng)新碧傳送柔情。在《在病中》，他感嘆：“城外，啊西山!/太辜負(fù)了，今年，翠微的秋容!”香山夜晚的明月、松林、落葉等意象也出現(xiàn)在了林徽因同一時期創(chuàng)作的《山中一個夏夜》等詩中，并且在林一年后寫的悼詩《別丟掉》中得以再現(xiàn)。這首詩的開頭是對逝去的徐志摩的叮嚀與頌贊。雖然詩人“這一把過往的熱情”真的化成了“一流澗水”，雖然生與死都不過“嘆息似的渺?！保莾深w心在“交會時互放的光亮”卻足以溫暖孤寂的靈魂，照徹人生的精神旅程。正如胡適在《追悼志摩》中所說：“志摩是走了，但他投的影子會永遠(yuǎn)留在我們心里，他放的光亮也會永遠(yuǎn)留在人間?！保?］林徽因在《紀(jì)念志摩去世四周年》中也曾直言：“你的身影總是掛在這里那里，同你生前一樣的飄忽，愛在人家不經(jīng)意時蒞臨，帶來勇氣的笑聲也總是那么嘹亮?！敝灸偸沁@樣“輕輕地走”“悄悄地來”(《再別康橋》)，他那一縷詩魂仍留在這“山中”，有他在這山中便有了“月明”，有了“燈火”，有了“滿天的星”，有了光明和希望?；貞浵瘛皦羲频膾炱稹?，作者的目光又拉回到現(xiàn)實，“只有人不見”!死生茫茫，如夢如煙，只有徐志摩在《你去》中高聲喊出的“我愛——你!”那句話還在山中回響。盡管徐志摩生前曾說過要回“那一句話”，但它早已珍藏在林徽因的心底，因此，那句話是要不回的。只有在這夜深人靜之時，林徽因的情感才能掙脫理性的束縛，呼喊出埋藏多年的心聲：“你仍得相信/山谷中留著/有那回音!”“回音”與“徽因”諧音，可以說是對遠(yuǎn)在天國的徐志摩深情的回應(yīng)。聞一多先生說過，“這是一首理想的愛情詩”，《別丟掉》是對徐志摩的悼亡，更是對徐所代表的“熱情”“純真”的“理想”的追悼。直到徐志摩去世五年后林徽因作同名的《山中》一詩，仍然堅信“當(dāng)時黃月下共坐天真的青年人情話，相信/那三兩句長短，星子般仍掛秋風(fēng)里不變”，對徐志摩的情感，一如往昔般深沉執(zhí)著。

徐志摩是在1931 年的秋天墜機身亡的，“秋天”也成為林的悼詩中一再出現(xiàn)的意象。徐志摩去世兩周年時林徽因創(chuàng)作了《秋天，這秋天》，在哀痛欲絕中透露出生的堅韌。在林徽因看來：“生與死一樣的不可解，不可懂，”(《紀(jì)念志摩去世四周年》)都是超越人的智慧的秩序和存在。在《題剔空菩提葉》中，“那一天一閃冷焰，/一葉無聲的墜地，/僅證明了智慧寂寞/孤零的終會死在風(fēng)前!”可以說是對志摩之死一種形象化的表現(xiàn)［8］。正如林徽因在《悼志摩》中所說，她始終“徘徊在理智和情感的邊沿”，這種理智與情感之間的掙扎可以說伴隨了林徽因一生。雖然在現(xiàn)實中她無法接受徐志摩，但是對于徐志摩的所謂“inspiring friendship and love”(“富于啟迪性的友誼和愛”)(林徽因《〈致胡適〉四》)，她同樣到死也無法割舍，就像她臥室中的徐志摩失事的飛機殘片一樣，值得她珍藏一生。發(fā)表于1947 年5 月的《給秋天》一詩，可以說是他們戀情的最好寫照：“正與生命里一切相同，/我們愛得太是匆匆;/好像只是昨天，/你還在我窗前?！薄翱墒俏覑鄣枚嗝疮偪?，/竟未覺察凄厲的夜晚，/已在你背后尾隨，——/等候把你殘忍的摧毀!/一夜呼號的風(fēng)聲/果然沒有把我驚醒/等到太晚的那個早晨/啊。天!你已不見了蹤影?！痹娭星锾炖锷搅?、紅葉的意象再次出現(xiàn)，既是對徐志摩《山中》的酬答，也流露出失去知音的無限悲戚和悔恨。與徐志摩這段“此恨綿綿無絕期”的精神之戀成為林徽因詩歌意象中滲入徐志摩意象的主觀動因。

意象派詩人龐德曾說過，情感力量產(chǎn)生意象。從上述系列詩歌意象中可以發(fā)現(xiàn)，徐志摩與林徽因二人的詩歌意象存在著一種相互生發(fā)、相互對應(yīng)并且相互闡釋的關(guān)系。由此，徐志摩詩歌可以看作林徽因詩歌寫作的“互文本”，二者構(gòu)成一種“共在關(guān)系”［9］。其詩歌意象的“互文性”特征，印證了兩人之間深厚纏綿的悲劇情感，成就了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一對交相輝映的璀璨星辰。

［1］［9］秦海鷹：《互文性理論的緣起與流變》，載《外國文學(xué)》，2004 年第3 期。

［2］［4］傅道彬：《晚唐鐘聲——中國文學(xué)的原型批評》，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7 年版，第195、245 頁。

［3］徐志摩：《徐志摩全集》(第4 冊)，上海：上海書店1995 年版，第139 頁。

［5］劉思謙：《林徽因：澄明的生命之燈》，載《“娜拉”言說——中國現(xiàn)代女作家的心路歷程》，開封：河南大學(xué)出版社2007 年版，第253 頁。

［6］藍(lán)棣之：《作為修辭的抒情——林徽因的文學(xué)成就與文學(xué)史地位》，載《清華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5 年第2 期。

［7］張 放 陳 紅：《朋友心中的徐志摩》，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92 年版，第15 頁。

［8］松浦恒雄：《回旋的詩情——試論林徽因的詩》，載《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研究叢刊》，1997 年第4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