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月 口述 筱禾 整理

今年春節(jié)，是我婚后的第一個春節(jié)。這個春節(jié)，我過得可謂跌宕起伏，感慨萬千。節(jié)前，我滿腹惶恐、不知所措，節(jié)后，我欣慰滿足，還有些許遺憾和期待。這一切，都源于我曾抱怨不已的老爸。

爸冷冰冰地說：“我把房子賣了，你們自謀生路吧……”

小時候，我也像別人一樣，當一年一度的春節(jié)臨近時，我便充滿無限向往。因為，作為伐木工人的老爸，長期在山區(qū)作業(yè)，每年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回家跟我們團聚。平日里，家里只有媽媽帶著我跟哥哥生活。當年，老媽利用自家的平房，在著名的牡丹江市林區(qū)的雪鄉(xiāng)，經(jīng)營著一家專供游客吃住的小型客棧。

記得，一旦老爸回家，便用硬硬的胡茬扎我跟哥哥的臉，隨后我們笑作一團。那時，我家的每個春節(jié)，都過得溫馨幸福。

然而好景不長，我高三那年，媽媽在春節(jié)剛過完的時候，因心臟病猝然離世。還未返回單位的父親，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每天，他借酒澆愁，整天都喝得醉醺醺，對我跟哥基本不聞不問。由于酗酒過量，他患上了腦梗塞，經(jīng)過治療，雖無大礙，但也變得行動遲緩，異于常人。他再不能上山伐木了。

一個周末的夜晚，當已經(jīng)考上大學的哥即將離家返校時，老爸突然對我們說：“我老了，你們倆也都成人了，我們都自謀生路吧……房子我賣了，房錢我拿著去養(yǎng)老院……”就這樣，我的家散了。

無奈的我，輟學來到省城哈爾濱，在一家糕點廠打工。雖然工錢不多，我仍然省出一部分寄給哥，幫助他完成學業(yè)。那時候，每年的春節(jié)，我和哥相約奔赴老爸所在的養(yǎng)老院，過一個不咸不淡的春節(jié)。

后來，我認識了現(xiàn)在的老公，他當時是我們廠的車間主任，而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烘焙師，又是外地人，因此老公的父母不支持我們。

好在老公很堅定，一直做他父母的工作。就這樣，在當年的國慶節(jié)，老公牽我走向婚姻的紅毯，我終于有了家。

婚后，我跟老公從單位辭職，在近郊開了一家糕點廠。由于老公是獨生子，我們跟公婆一起生活。盡管當初公婆持反對意見，但真的變成一家人后，他們還是如女兒般待我，一家人其樂融融。

享受安定幸福日子的同時，我內(nèi)心一直惦念著養(yǎng)老院的老爸。雖然他并不是一個優(yōu)秀的父親，可畢竟血濃于水啊。于是我打電話給在深圳工作、且已經(jīng)娶妻生子的哥，跟他商量老爸的養(yǎng)老問題。電話那端，哥的話語冷冰冰：“我管不了。他當年只顧拿著賣房款自己享樂，我上大學、結(jié)婚生子，他都沒盡到父親的責任，現(xiàn)在卻讓我養(yǎng)？沒門兒！”

我徹底無語，傷感的淚水不自覺地流淌下來。老公寬慰我說：“有兒有女的，別讓老爺子住養(yǎng)老院了，把他接到廠子來吧，白天跟我們一起吃，晚上就住在廠子里?！蔽沂旨m結(jié)，說：“你父母當初不同意咱們，看來真是有道理……你們?nèi)⒌氖莻€媳婦，不該捎帶一個……”沒等我說完，老公就擁住了我，“你的難處我們理應共同解決……至于我父母那兒，如果你感覺有壓力，我們瞞著他們不就行了？”

細心的老公，很快收拾出工廠的一間房，讓我老爸住了進來。老爸生活舒適了，我便剔除了一塊大心病。

哥甩下一句：“我已仁至義盡，等爸死時再找我吧……”

可平靜的日子剛過兩個多月，老爸那里便出了狀況。

那天晚上，我跟老公打理完老爸的晚飯后，回家跟公婆吃飯。突然，我的手機鈴響了，話筒中傳來急促的聲音：“我是你廠子附近食雜店的，剛才，你老爸來店里要買一箱白酒，我看他喝多了，又想到你叮囑我不要多賣他酒，便好心勸他，他卻大鬧起來，現(xiàn)摔在我家店門口了，你快來吧……”

我跟老公趕到食雜店，發(fā)現(xiàn)老爸坐在地上，不停喊疼。我們趕緊將其送到附近醫(yī)院，確診為左小腿骨折，必須手術(shù)治療。

老爸手術(shù)前，我給哥打去了電話。他盡管仍舊抱怨，但總算來到了醫(yī)院。病房中，哥讓老爸拿出賣房款治病，老爸說那些錢已經(jīng)花光了。照顧老爸幾天后，哥以工作脫不開為由，扔下2000元錢回深圳了。同時，他還悄悄扔給我一句話——我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以后在他死的時候，再找我吧……

公婆終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只是他們不知道我哥的滿腹哀怨。公婆對我極度寬容，他們沒有追問，更沒有責怪，相反經(jīng)常跑醫(yī)院給我們送飯送菜。這無疑緩解了我的煩惱和尷尬。一個多月后，父親傷愈出院。盡管公婆始終沒有丁點抱怨，但我卻不好意思再將老爸接到工廠養(yǎng)老了。我硬著頭皮給哥打電話，他說看我的面子，每月可以承擔一點贍養(yǎng)費，于是我將老爸送到了工廠附近的老年公寓，每天上下班都過去看看，當然大部分費用都由我承擔。而我，因考慮到臉面和尊嚴，對公婆謊稱老爸被我哥接到深圳養(yǎng)老了。

公婆勸慰：“不能因為別人做錯了，咱也做錯”

轉(zhuǎn)眼，婚后第一個春節(jié)正一步步逼近。想到老年公寓中的老爸，想到我對公婆的謊言，我不知道這個春節(jié)該怎么過。老公寬慰我：“別想太多，有老公呢。不就春節(jié)這幾天嘛，好辦！給老爸帶上好吃好喝的，送他到我獨居的客戶那里過年，兩人可以互相做伴呢……”

老公的話語溫暖著我，讓我瞬間摒棄了不安，沒想到，幾天后的一幕，讓我大吃一驚。

那是春節(jié)前的一個周末，我去外縣的客戶處對賬，第二天中午才趕回家。當我剛剛打開房門，發(fā)現(xiàn)我的老爸正坐在客廳，邊嗑瓜子邊跟我公婆聊天。

我脫口而出：“爸，你咋來了？”婆婆接過話茬，“是我接來的……”見我仍是一臉愕然，婆婆補充說：“都怪我剛剛知道，其實你不該有啥顧慮，贍養(yǎng)老爸是你應該的呀。”我喃喃低語：“他沒怎么管過我，連結(jié)婚都沒半點陪嫁……而且，我還有哥，怎能我一個人贍養(yǎng)？”這時，公公接過話茬，“別人如何做是他們的事兒，不能因為別人做錯了，咱也做錯……如果你感覺住咱家不方便，以后每周末都接你老爸來待上一天，換洗衣服和改善伙食。還有，以后凡是年啊節(jié)啊什么的，都接到一塊兒過?！币痪渚錅嘏脑捳Z，感動得我淚流滿面。

除夕夜，當午夜鐘聲敲響時，老爸聽到我跟老公的拜年話語后，他先開心地笑，隨后又嗚嗚地哭著說：“你們……都是好人，我心愧得慌，以前我對兒女不夠好啊……”父親的話，讓我心底一顫，，我突然意識到，雖然我在盡力贍養(yǎng)父親，但沉積的不滿和抱怨，形成了沉重的心結(jié)，一直困擾著我，折磨著我……

老爸嗚咽了一陣后，從隨身的挎包里拿出一摞百元大鈔。他抽出一小沓，遞給我說：“賣房錢還剩了……這一萬塊給閨女……”他又指著另一沓錢，“這一萬塊給兒子……或者給孫子當紅包……我知道他恨我，不知他是不是還愿意來看我……”

公婆不停勸慰著我那自責中的老爸。讓他將那些錢收起來自己零花，老公也賣力地予以安撫。我則悄然抹起了眼淚。我突然意識到，沉積多年的心結(jié)此刻已全然打開，是公婆教我學會了包容，是父親的回歸融化了曾經(jīng)的堅冰。我任由淚水流淌，享受著久違的溫情。

（責編：辛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