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壁
1933年夏,徐悲鴻帶著學(xué)生到廬山寫生,歸來途經(jīng)南昌。他暫居的寓所每天都有造訪的人,其中以青年美術(shù)愛好者為多。
一天上午,一個年近30歲的來訪者走到他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這人穿一件舊長衫,腋下夾著個小包袱。徐悲鴻請他坐下,他沒坐,打開包袱,拿出幾塊圖章和幾張畫。徐悲鴻看了圖章的拓片,發(fā)現(xiàn)刻得很好,細看邊款署名是:趙之謙。徐悲鴻納悶了,說:“這些圖章……”那人喃喃地回答:“是我仿的。為了生活,我仿趙之謙的圖章賣?!毙毂櫿f:“你完全不必要仿,你自己刻得很好嘛!”那人沒有再說什么,徐悲鴻又看了他的畫,他畫的是山水,尺幅不大,卻氣勢恢弘。才一展卷,仿佛有一股靈氣撲面而來。徐悲鴻對著畫幅,久久凝視。他被征服了,于是他問道:“你現(xiàn)在做什么事?”那人回答:“在小學(xué)里替別人代課。”
徐又問:“你進過美術(shù)學(xué)校?”“沒有,靠自己學(xué)的?!?/p>
徐悲鴻請他坐下,又問了些學(xué)畫方面的事情,并要他再拿—些畫來看看。因為白天人太多,叫他晚上再來,最好在10點鐘以后。臨走的時候,徐悲鴻請他留下自己的名字。
那人回答:“傅抱石?!?/p>
傅抱石回到家里,簡直像范進中了舉人一般,高叫著:“見到了!見到了!”并讓妻子把家里的畫都找出來,說:“悲鴻大師要看?!彼舫鲎约罕容^得意的一些畫作,卷在一起,包在包袱里。好容易待到吃了晚飯,傅抱石便到徐悲鴻的住處來了。
徐悲鴻不在。有人告訴他:“徐先生留了話,晚上去赴個約會,10點鐘會回來?!备当驹陂T口,一直等到10點鐘。果然,徐悲鴻回來了。留下了他的畫和地址,讓他回去了。
第二天,一直都下雨。傅抱石在家里坐立不安,焦急難耐。他想立刻就知道悲鴻大師對他畫作的看法。他甚至想以此來斷定自己選擇美術(shù)這條路究竟對還是不對。他的父母沒有給他留下什么,小小年紀就為生計奔波,跟一個修傘匠當(dāng)學(xué)徒,挑著擔(dān)子,走街串巷。僅僅憑著自己的愛好,他練習(xí)微雕,一直練到可以在一塊米粒大小的象牙上,刻出整篇《蘭亭序》。后來,他又學(xué)治印,學(xué)畫畫。他是想把自己的未來,付給水墨丹青的。但是,南昌,雖然是大畫家八大山人居住過的地方,而至今,他都沒能找到一位指點方向的人。他已經(jīng)29歲了,必須馬上決定自己未來安身立命的道路。
雨,依舊下著,傅抱石忽然聽到巷口有人說話,而且提到自己的名字。他從窗子里看過去,驚喜地叫了起來:“來了!來了!大師來了!”說著沖了出去,把冒雨來訪的徐悲鴻接了進來。這時,妻子不見了,他叫了兩聲,也沒人答應(yīng)。他把徐悲鴻讓在床邊坐下,也不知道說什么好,站在那里,呆呆地看著大師。徐悲鴻說:“傅先生的畫,我都看了。頂頂好!頂頂好!”傅抱石還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徐悲鴻于是又說:“你應(yīng)該去留學(xué),去深造,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备当裨谧鰤簦恢f什么好了。徐悲鴻接著說:“經(jīng)費困難,我給你想辦法??倳修k法的,你愿意到法國去嗎?”
這時,櫥柜門開了。因怕見大師而藏到櫥子里去的妻子出來了,對徐悲鴻說:“您老對抱石的恩德我們來生也報答不了,請受我夫妻三拜?!?/p>
徐悲鴻急忙攙起傅家夫婦。
為了傅抱石留學(xué)的經(jīng)費,徐悲鴻去找了當(dāng)時的江西省主席熊式輝。
徐悲鴻對熊式輝說:“南昌出了個傅抱石,是你們江西的榮譽。你們應(yīng)該拿出一筆錢,讓他深造?!?/p>
熊式輝對這事不太感興趣。徐悲鴻便拿出一張畫來,說:“我的這張畫留下來,就算你們買了我一張畫吧?!?/p>
經(jīng)過在場的人勸說,熊式輝勉強同意出一筆錢。但這筆錢不夠傅抱石去法國留學(xué)的費用,傅抱石只好改去日本。
傅抱石后來的成就證明,徐悲鴻的確是個伯樂,大伯樂。
(摘自《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