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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潛伏四百天

2014-02-12 10:05李憶鋒
鴨綠江 2014年12期
關(guān)鍵詞:坎肩老蔡奉天

李憶鋒

【“勿忘國恥,圓夢中華”主題征文】

奉天潛伏四百天

FENGTIANQIANFUSIBAITIAN

李憶鋒

A

老蔡帶著情緒坐在由上海開往奉天的火車上。這是1930年的12月,東北正值數(shù)九隆冬。說心里話,他不太愿意來奉天。他善武術(shù),又是神槍手,喜歡轟轟烈烈地干革命,做潛伏讓他感覺英雄無用武之地。可組織說:你是醫(yī)學(xué)專業(yè)畢業(yè),正合適在奉天開牙科診所。

他說:如果我不學(xué)醫(yī),學(xué)別的專業(yè)呢?

組織說:你要是會做衣服,就讓你開裁縫店作掩護。

組織最后加重語氣:革命拼到最后,拼的是忠誠,不是能耐。

他就來了。來就來唄,組織還給安排了一個不大好聽的名字做掩護身份,姓蔡,以至于后來被人叫過“蔡包子”。

在上海,他的外號是“陳一槍”。那時他姓陳,是“紅隊”(中央特科行動隊)的紅人,牛氣。就在來奉天之前的一個月,他還參加了懲處叛徒的行動。這位叛徒姓于,原是黨中央軍委秘書。因為個人恩怨,對黨產(chǎn)生仇恨,把中央軍委開會的情報密報給國民黨,導(dǎo)致參加會議的一位中央領(lǐng)導(dǎo)及數(shù)位同志被捕。組織要行動隊對叛徒實施懲處,老蔡是行動主力。

得到于姓叛徒準確的行動線路后,他和戰(zhàn)友埋伏在上海有名的霞飛路一座大院旁。晚11時,于和保鏢走出大院,要去機場登機出國。做賊心虛,他也害怕共產(chǎn)黨處理他,想逃亡國外。加上身邊四個保鏢,于一行共五個人。行動隊分工:叛徒由老蔡處理,保鏢歸戰(zhàn)友“負責(zé)”,絕不手軟。一聲令下,幾聲槍響,五個人同時倒地。這個事件在上海灘轟動一時,被稱為“東方大案”。

老蔡喜歡這樣真刀真槍地與敵人面對面戰(zhàn)斗,可是組織派給他的新任務(wù)卻是去東北,潛伏奉天,恢復(fù)秘密交通站。

前不久,上海中央特科在奉天日本租借地的一個秘密交通站因工作失誤被迫撤離。交通站癱瘓,導(dǎo)致滿洲情報組織和中央特科聯(lián)系通道受阻,上級的指示收不到,奉天的情報送不出去。時值1930年,日本帝國主義侵占東北的野心昭然若揭,黨中央必須及時、全面掌握局勢動態(tài),以制定對敵斗爭的方針策略。情報工作是重中之重,恢復(fù)奉天秘密交通站是當務(wù)之急。

其實老蔡也深知情報工作的重要,就以上海清除叛徒為例,如果沒有搞情報的同志準確提供、及時傳遞情報,行動隊哪能知道叛徒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時間出現(xiàn)?自己哪能得心應(yīng)手地消滅叛徒?道理全明白,只是舍不得放下手中的駁殼槍。放下槍、拿起拔牙的鉗子,白瞎了百發(fā)百中的槍法和從小練就的一身武功。但是命令必須服從,老蔡二話沒說,起程奔赴奉天。

到了奉天,他的住處已安排妥當,是“親戚”家的小飯店,他和妻子景媛住了進去。老蔡原想把奉天的家安排妥當再把妻子接來??删版率琴t惠女子,說開門立戶事情多,怕老蔡一個人忙不過來,非要一起來幫著歸整。那時景媛已有病在身,她是拖著虛弱的病體來到奉天的。岳母隨后也來了,說是閨女嬌養(yǎng)慣了,而且體虛,一個人來東北蠻荒地她不放心。

江南人在北方生活很不習(xí)慣,別的不說,就說冬天的寒冷,就受不了。滴水成冰,哈氣成霜。景媛在上海連雪都沒見過幾回,哪經(jīng)歷過這種雪粒打在臉上像刀割一樣疼的陣勢,一出門就被凍得鼻涕眼淚一起流。沒到半個月,就患上了重感冒。雪上加霜,原來的病更加嚴重了。

老蔡一邊著手開辦牙科診所,一邊細心照顧景媛,卻阻擋不了妻子病情急速惡化。岳母說,奉天醫(yī)療技術(shù)不好,回上海治病吧。老蔡沒應(yīng)聲。其實他何嘗不想回上海給妻子治病,但實在拿不出那么多錢。

妻子病危,已無回天之力。老蔡內(nèi)心十分哀傷,忍不住想跟誰絮叨絮叨,可身邊沒有可以傾聽自己傾訴的人,就是有人聽,又敢跟誰說?

老蔡想到了組織,那就跟組織說說吧。順便向組織請款給妻子治病,但又覺得說不出口。組織現(xiàn)在過得也不容易。自己在上海中央特科工作時,一次科長去天津接頭,組織只給買了去程的火車票,余下的開銷由他自行解決。

老蔡像孩子對母親訴苦,絮絮叨叨地說:“媛病近來無減,我已不存希望之心??梢哉f如果不好的話,最多能延生一個月,那還得一筆棺材費。唉,如果有錢回上海醫(yī)治,不致如此啊。”寫到最后,又怕“母親”為自己擔(dān)心,又寫上自己的態(tài)度:“我雖受經(jīng)濟壓迫,但要奮起,要——奮斗!奮斗!奮斗?。?!”后面用了幾個感嘆號,表明自己在困苦面前堅持戰(zhàn)斗的決心。

得知老蔡的處境,組織立即告知老蔡:馬上派交通員送錢過去。

老蔡有了盼頭,信心滿滿地等??墒堑攘撕脦滋欤矝]等到送錢的交通員。老蔡很喪氣:一向萬能的組織,這次怎么啦?后來知道,因途中意外受阻,交通員耽擱了。

錢到了,可妻子已經(jīng)走了。老蔡能等,妻子的病不等。

妻子走了,老蔡悲痛萬分,但也只能跟組織訴苦:“媛走了。于二月十八日八時半氣絕,從此永別矣!”

在上海,真槍真刀地和敵人作斗爭的時候,老蔡從來都是堅不可摧,從沒想到自己會有這樣軟弱的一面。如今在奉天做潛伏,他已然變成“軟弱”的男人。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動情時。妻子的離去實在太讓他悲傷。

老蔡把景媛的靈柩寄存在奉天同善堂經(jīng)營的寄靈場所——珠林寺。在妻子的靈柩旁,他面無表情,反復(fù)嘟囔的只有一句話:瓷娃娃,太快了,太快了呀。媛皮膚白而細膩,家人叫她“瓷娃娃”。

工作還沒做出名堂,先把老婆搭進去了。夜深人靜的時候,老蔡想:如果不帶景媛來奉天,她的病情就不會加重,江南溫潤的氣候更適合養(yǎng)病;如果有錢醫(yī)治,她還能多活一段時日……如果……可是,沒有如果,妻子就這樣離他而去,一個江南女子的生命留在了關(guān)外奉天。

而最對不起妻子的是,老蔡始終沒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妻子。直到死,景媛都一直以為自己的丈夫是一個還算稱職的牙科醫(yī)生。

老蔡想:自己為信仰來奉天潛伏,景媛為他魂喪奉天,景媛也算是為這個信仰付出了?;蛟S有很多人像媛一樣,間接地為這個信仰付出了很多很多,甚至生命。他會永遠記住景媛。

奉天潛伏一百天,他失去了妻子。

B

老蔡把深切的懷念埋在心里,為診所掛牌開業(yè)的事忙碌起來。一個月前在市政公所注冊的經(jīng)營執(zhí)照批下來了,在中街街里的首善醫(yī)院邊上,蔡記牙科開張營業(yè)(診所的地點是組織選定的)。隨后,老蔡以牙醫(yī)的身份,去了奉天兵工廠。

那時的奉天兵工廠規(guī)模相當大,員工萬余人,是當時全國最大的兵工廠。在這個重要部位,已有我黨精干情報人員潛伏。老蔡先找到“表弟”。“表弟”關(guān)維剛以兵工廠少校廠員兼講武堂教官的身份掩護情報工作?!氨淼堋卑蜒泪t(yī)“表哥”介紹給自己的諸位同事,諸位同事都是兵工廠里各部門管事的。從此后,老蔡時不時地帶著熱情、帶著好手藝來看牙病,經(jīng)常是看完病、開完藥,呵呵笑著拒收費用:“嘿,不要錢,不要錢啦,這算什么?!?/p>

老蔡很快贏得了“表弟”同事的好感,出入兵工廠隨便了許多,和“表弟”接頭越來越方便了。與關(guān)維剛接上了關(guān)系,老蔡開始給中央特科報送情報。通過密寫寄信、交通員傳遞、用商業(yè)明碼電報暗語拍發(fā)等方法,把有關(guān)日本人欲發(fā)動侵華戰(zhàn)爭的陰謀等情報安全及時送達上海。他們還建了一個秘密電臺,就等組織派人來負責(zé)電臺。

這天,老蔡接到指令,去兵工廠關(guān)維剛那里取一把槍。

老蔡背著藥箱找到“表弟”,“表弟”把他帶到“機要重地”槍械室。二人進屋,關(guān)維剛關(guān)上門,從鐵柜子的最底層拿出一把手槍遞給老蔡。還沒等老蔡把手槍接過來,一個身影從窗前閃過,接著是推門的聲音——這個人要進到屋里來。

怎么辦?

關(guān)維剛立刻把槍放回鐵柜里,快步走到辦公桌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老蔡怎么辦?此時不采取掩護措施,老蔡這個外人進到“軍事重地”,必然引起懷疑。既然老蔡是醫(yī)生,那就以醫(yī)生的身份看病吧??瓷恫。垦泪t(yī)看牙唄,治牙,拔牙。

說干就干。

時間緊迫,沒工夫打麻藥。

那就硬拔。

那肯定很疼。

投身革命時,已經(jīng)做好了付出生命的準備,死都不怕,還怕疼。拔,快點。

幾秒鐘內(nèi),老蔡和關(guān)維剛用眼神快速交流了上述信息。

老蔡狠狠心:拔!

在敵人眼皮子底下做事,就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一點閃失就會掉腦袋,而且不僅僅是自己一個人的性命,還有戰(zhàn)友的生命。

那個人進到房間的時候,老蔡的拔牙鉗子已經(jīng)伸到關(guān)維剛的口腔里。關(guān)維剛用眼睛余光掃一眼,看清進屋的是兵工廠機關(guān)槍部的日本技師,便用日語和他打招呼,介紹老蔡是自己的表哥,是牙醫(yī),來給自己治牙。

這個日本人小矮個兒,小短腿,細細的脖子撐著一顆骷髏一樣的小腦袋,比瘦猴還難看。他瞇縫著狡黠的小眼睛,從頭到腳打量老蔡……

聽見關(guān)維剛用日語對話,老蔡感覺到來者不善。當時的奉天,日本特務(wù)無處不在。兵工廠聘用的日本技術(shù)顧問中,有很多就是日本特務(wù),危險就在每個人身邊。為了不讓眼前這個日本顧問(很有可能就是日本特務(wù))產(chǎn)生一絲一毫的懷疑,老蔡必須現(xiàn)場“治牙”。他用鉗子逮著關(guān)維剛的一顆虎牙,使勁往下拔。

關(guān)維剛疼得直咧嘴。好牙硬拔,是真疼,他不是裝模作樣給鬼子看??粗P(guān)維剛痛苦的表情,老蔡也焦急:怎么拔牙比開槍還費勁?

鬼子看看關(guān)維剛,又看看老蔡,搖搖頭:你的,醫(yī)術(shù)的大大的不好。

老蔡心里說:去你娘的,你才醫(yī)術(shù)不好呢,我可是正宗的醫(yī)科畢業(yè),不信你來試試。別說拔你的牙,就是扭斷你的雞脖子,都不費吹灰之力。

“咣當”一聲,老蔡把拔下來牙放到白色搪瓷盤子上。而瘦猴日本人卻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來,看樣子是要“久住”下去了。牙拔下來了,老蔡沒有再耽擱下去的理由,留給“表弟”一些藥,背包離開。

沒完成取槍任務(wù),還拔掉“表弟”一顆好牙,老蔡心里十分憋悶。“表弟”看出老蔡的消沉,送他出兵工廠大門的時候,安慰他:得空你把這顆牙再給我鑲上,不就完了嘛。老蔡苦笑。

過后有一次老蔡見著關(guān)維剛,對他說:那天拔牙很費勁,實在是你的牙長得太結(jié)實了。

關(guān)維剛笑著說:我是滿族,滿族是游牧民族,打小就啃骨頭,牙口練出來了。要是吃軟飯長大的人可能不這樣。

潛伏奉天二百天,老蔡拔掉了親密戰(zhàn)友的一顆不應(yīng)該拔掉的牙。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診所,發(fā)現(xiàn)診所的門房伙計在打掃新房間,說診所的女護士馬上就到。老蔡想:她是誰呢?啥兒樣呢?

C

診所不能就老蔡一人,除了那個老實巴交一天說不上一句話的門房伙計,組織又給派來一位新同志。

盛夏的一天,女護士來了。長相洋氣,名字也洋氣,叫安妮。安妮從南方來,但口音里不時會冒出地道的東北腔。安妮待人熱情,做事麻利,很受患者喜歡。雖然不是老蔡手術(shù)臺上十分得力的醫(yī)術(shù)助手,但她是和老蔡并肩戰(zhàn)斗的最親密戰(zhàn)友——安妮負責(zé)交通站的秘密電臺。

安妮來診所不到一個月,老蔡病倒了。他去珠林寺祭奠妻子,被一陣突然驟降的瓢潑大雨激著了,回診所后就一病不起。妻子離去帶給他的巨大悲痛壓抑在內(nèi)心太久,在這一刻全部爆發(fā)出來了?;杳灾?,他有些恐懼:難道自己要追隨妻子而去?那可太糟糕了,還沒為黨做更多的工作,就這樣撒手而去,那這次潛伏可真夠失敗的。

李憶鋒,遼寧作家協(xié)會會員,沈陽市劇目創(chuàng)作室編劇。出版長篇小說《凡人老付的幸福生活》、中篇童話《北極狐快跑》等;多篇文學(xué)作品發(fā)表于多種期刊。短篇小說《陽臺上》被《作家文摘》轉(zhuǎn)載,微童話、兒歌多次獲多種大賽獎。多部戲劇作品上演并獲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等大獎。

昏睡中,他回想自己的經(jīng)歷:學(xué)生時代追尋真理,加入共產(chǎn)黨,為崇高的信仰而戰(zhàn)。從上海醫(yī)學(xué)院畢業(yè)后,被黨調(diào)到中央特科工作,負擔(dān)內(nèi)部人員的急救和掩護任務(wù)。后來到紅隊,負責(zé)保護中央領(lǐng)導(dǎo)和懲治叛徒,戰(zhàn)功赫赫??墒牵搅藵摲钐?,沒做出成績不說,還“英年早逝”?

昏睡中,老蔡聽到門房伙計告訴他:兵工廠捎話來,有人牙疼得厲害,想拔牙。

要“拔牙”,一定有急事,必須馬上去。老蔡一起身,眼前一黑,又倒了下去。老蔡這個急呀。

安妮說:我去。

老蔡說:行嗎?老蔡想起組織的工作安排:不到萬不得已,不讓安妮出外勤。

安妮說:事情緊急,我去。

老蔡只好同意。

安妮記下接頭暗號、地點、時間,改了裝扮就去了。很快,安妮回到診所。大概是任務(wù)完成得很順利,她異乎尋常地興奮,嘴角、眉梢間,全是掩飾不住的喜悅。她歡快地告訴老蔡,任務(wù)順利完成。老蔡有點疑惑,完成簡單的接頭任務(wù)值得這么興奮?估計是情報新手。

躺了小半個月,老蔡總算好利索了。

潛伏奉天三百天,老蔡在鬼門關(guān)轉(zhuǎn)了一圈,夠窩火的。

這天到了接頭時間,老蔡背起藥箱去兵工廠。見了“表弟”,問牙好些沒。關(guān)維剛說:好了,不疼了,就是說話有點漏風(fēng)。

老蔡拿到情報要往回走,關(guān)維剛把一個小布包遞給老蔡。老蔡疑惑地看著關(guān)維剛:啥呀?

關(guān)維剛打開包裹,拿出一件小巧的兔毛小坎肩:這是我娘親手做的。

老蔡看了一眼,搖頭:太小,我穿不了。老蔡是山東人,一米八多的大塊頭。

關(guān)維剛說:不給你穿,給她。

老蔡問:誰?

關(guān)維剛說:你的護士。

老蔡弄不明白,關(guān)維剛為啥給自己診所的護士一件毛坎肩,他倆除了僅有的一次接頭見面,也沒別的聯(lián)系呀。急著離開,他沒細問。

老蔡從關(guān)維剛那里帶回一份情報:為配合日本帝國主義侵占東北,一個叫直木的日本人在東北緊鑼密鼓地暗中組建秘密武裝組織。這個直木是個惡貫滿盈的大特務(wù),很早來到奉天,干了很多滅絕人性的惡事。這份情報有直木秘密組織的政治背景、人員構(gòu)成以及策應(yīng)日軍軍事行動的實施計劃,還有關(guān)維剛等四名打入該組織的東北軍軍官的情況。關(guān)維剛他們就在直木身邊,并且已經(jīng)取得直木的信任,能隨時掌握秘密侵華武裝組織動態(tài),并準備根據(jù)上級指示,隨時實施除惡和奪取兵權(quán)、發(fā)動兵變等行動。

這份情報極其重要,老蔡把它放在衛(wèi)生箱底層,急急地走在回城里的路上,心里盤算著回到診所后,立刻交安妮通過秘密電臺發(fā)給上海中央特科。進中街,過十字路口,再走幾步就到診所了。突然跑過來兩個憲兵,抽風(fēng)似的要對從街面上經(jīng)過的人進行搜查。剛剛有人從鼓樓的樓頂撒下一沓花花綠綠的宣傳單,憲兵要收繳共產(chǎn)黨傳單。老蔡放慢腳步,躲在人群后,把箱底的情報拿出來,藏進那件兔毛坎肩的夾層里。

看得出憲兵搜查得很仔細,老蔡身上的這份情報兇多吉少。如果這份情報被搜出,潛伏在直木秘密武裝組織里的關(guān)維剛等人會暴露身份,整個奉天的地下工作會遭到極大破壞,那將是重大損失。

老蔡想,就是自己犧牲了,也不能把這份情報泄露出去。他右手握緊箱子里的一把手術(shù)刀,準備實在躲不開就動手突圍。憑自己從小練就的武功,對付這兩個憲兵沒問題。脫身后,擇機把情報銷毀。老蔡深吸一口氣,做好了動手的準備。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幾步遠的診所門口傳過來,帶著一股“苞米碴子味”(奉天口音):哎呀媽呀,我說你可真能磨嘰,咋才回來呀,人家等著拔牙,急得直轉(zhuǎn)圈,你倒是快點走啊。

安妮一身北方婦人打扮,偏襟布衫寬腿褲,腦后挽著疙瘩髻。她快步穿過人群,走到老蔡身邊,伸手去摘老蔡肩頭的箱子。老蔡推開安妮摘箱子的手,順勢把毛坎肩塞進安妮懷里,然后拎著藥箱走到憲兵跟前,動手打開箱子蓋兒,恭恭敬敬地請憲兵檢查。

安妮揣起毛坎肩走回診所,還不忘回頭叮囑老蔡:你麻溜的,病人等著呢。那不耐煩的口氣,就像主婦在抱怨慢性子的丈夫。

憲兵把箱子從里到外翻了個底兒朝天,連裝藥棉的小盒子都打開看看,又搜了老蔡的上下衣兜。沒搜出什么,揮手讓老蔡走。老蔡安全回到診所。

安妮機智處理危機,使老蔡和情報化險為夷。老蔡對她刮目相看:安妮是成熟的情報工作者。

D

此后一段時間,老蔡眼前總是浮現(xiàn)出安妮那天搶救情報時的表情,抱怨的語氣、不耐煩的眼神,像相處多年的夫妻……恍惚間,老蔡有了別樣的感覺。

世界觀相同,革命目標一致,年齡相當,同在一個機關(guān),走到一起是很自然的。老蔡動了心思,想向組織匯報一下。但又覺得不好意思,潛伏事大,個人事小,等等再說。

過了幾天,老蔡又改變了主意:要不先跟安妮說一說,看看她有什么想法??蛇€沒開口,老蔡忽然發(fā)現(xiàn)安妮不對頭。這些日子診所沒患者看病時,安妮總是拿著那件關(guān)維剛捎來的兔毛坎肩愣神兒,老蔡不禁回憶起安妮第一次看見毛坎肩時的情形。那時安妮非常興奮,把帶毛的那面貼在臉上摩挲,又哭又笑,激動得不行。后來安妮不顧紀律,要老蔡去接頭時給關(guān)維剛帶了一條圍脖,是她親手編織的。

看得出,安妮不是那種擅長描龍畫鳳會做女紅的文靜姑娘,她拿毛衣針的姿勢不像拿針,倒像拿槍,編織起來挺費勁,一行緊,一行松,織出來的圍脖抽抽巴巴。但看得出,她很用心。一邊織一邊哼著曲,很沉醉,好像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在這一針一線里面。

老蔡心里犯嘀咕:安妮和這件毛坎肩和送毛坎肩的關(guān)維剛是什么關(guān)系?或許,她和他之間有什么吧?不然,安妮不能對一件不起眼的兔毛坎肩情有獨鐘,更不能費勁巴力地給他編織毛圍脖。真是那樣,自己就急流勇退吧。想到這,老蔡就把最想說的話藏起來了。

1931年的9月來到東北,這是個黑色血腥的9月,中華民族的歷史因為這一年的9月變得不堪回首。

9月初,奉天已是黑云壓城城欲摧的沉悶,人們都能感覺到日本人在蠢蠢欲動。中央特科滿洲情報人員緊張工作,對日本發(fā)動侵華戰(zhàn)爭保持高度的警惕和持續(xù)的偵察。

9月18日前兩周,關(guān)維剛接到中央特科指示,讓他和幾名東北軍軍官以個人名義上書當時的遼寧省主席臧式毅,告訴他日本人要動手了,讓東北當局掌握日本侵略陰謀,予以防范。

18日晚間,九一八事件爆發(fā),日本帝國主義武裝占領(lǐng)東北。秘密交通站的工作更加繁重,頻繁給滿洲省委和黨中央報送各類情報:

9月18日下午,秘密電臺上報情報:日帝國主義擬很快直接武裝占據(jù)整個滿洲,解除軍隊與警察武裝,直接統(tǒng)治滿洲。開了秘密會議,親日軍閥亦有代表在內(nèi)。16日,北大營內(nèi)有軍官失蹤(被日軍偷營殺害),皇姑屯警察所被繳械,市面謠言四起……

18日晚上七八時許,(國民黨)密電部隊以及警察派出所準備退卻,并且說日軍來侵時絕不要抵抗,要什么給什么,即便被打死也不要還擊……

晚十點,日軍進攻北大營。東北軍小股部隊抵抗一陣后,向東山嘴子撤退。19日早3時,奉天警察部隊(黃顯聲率領(lǐng))抵抗日軍進攻。6時,警察部隊撤出奉天。

19日早,講武堂撤出東大營,向輝山方向轉(zhuǎn)移。

19日九時,奉天東北軍總部、兵工廠、彈藥庫等被日軍占領(lǐng)。

老蔡帶回的情報,交由安妮發(fā)送。安妮一邊發(fā)報,一邊氣憤填膺,咬牙切齒,恨不得放下電臺拿起槍桿,上街去打日本鬼子??墒牵麄儾荒苓@樣做,他們必須堅守情報崗位。

國難當頭,危機四伏。在槍炮聲中,老蔡和戰(zhàn)友們?nèi)院敛晃窇值貞?zhàn)斗在奉天情報工作第一線,為黨中央把握局勢、制定策略及時提供情報信息。

9月19日,中共滿洲省委發(fā)表《滿洲省委為日本帝國主義武裝占領(lǐng)滿洲宣言》,中共中央發(fā)表《中國共產(chǎn)黨為日本帝國主義強暴占領(lǐng)東三省宣言》,號召人民武裝起來,打到日本帝國主義。中國人民從此開始了艱苦卓絕的抗日武裝斗爭。

12月的東北,凄風(fēng)冷雪,萬木凋零。這是老蔡潛伏奉天的第二個冬天。

被日軍占領(lǐng)的奉天血雨腥風(fēng)。軍警憲特遍布市內(nèi),全城恐怖。日本鬼子大肆逮捕瘋狂殺害抗日人士,中共滿洲省委機關(guān)生存異常殘酷。為人員安全和全盤策略考慮,中央決定,滿洲省委機關(guān)遷至哈爾濱領(lǐng)導(dǎo)東北人民抗日戰(zhàn)爭。老蔡的牙科診所交通站也停止活動,人員待命準備撤離。

潛伏奉天四百天,老蔡失去了交通站。

組織很快發(fā)出指令:老蔡南下回上海,助手安妮北上去哈爾濱。老蔡按照組織指定的時間,買好了當晚去上海的火車票,并作了化裝——他要潛回上海。

整理好行李,離上火車還有幾個小時,老蔡囑咐門房伙計做好診所的善后處理,接著去和安妮告別。老蔡和安妮回顧了在一個機關(guān)內(nèi)共同戰(zhàn)斗的感受,嘮到最后,老蔡忍不住說了一句:他是你的意中人?

誰呀?安妮迷惑地問。

給你兔毛皮坎肩的,關(guān)維剛。

安妮笑了:他是我的親人。

親人?老蔡一驚。

他是我哥。

你哥?我“表弟”關(guān)維剛是你哥?

安妮點頭,給老蔡講了她和關(guān)維剛的關(guān)系。

E

關(guān)維剛是我三哥。但不是親哥。

老蔡更糊涂了。

我是關(guān)家抱養(yǎng)的孩子。當年我家在奉天很有實力,祖上是正黃旗,住小西門邊上大宅子。日本人為建南滿鐵路,要強占我家的大院子。我爺不答應(yīng),和他們理論,被騎著大洋馬的日本指揮官拿馬鞭子抽了,尊嚴頓失。爺爺學(xué)過法律,總想講法講理,就去告官打官司,請法庭裁決。法庭被日本人收買,判爺爺輸了官司。爺爺一股急火,當夜病死。

我爹氣紅了眼,舉著馬刀,沖進日本人修鐵路的指揮所,砍倒站崗的日本兵,砍死了一個指揮官,自己被亂槍打死。日本人不甘心,一隊士兵持槍沖進我家,殺死幾十口手無寸鐵的老老少少。他們要斬草除根。

我媽在后趟房坐月子,聽見前院的槍聲,知道事情不好,抱著我跳出后窗戶,順著后角門跑出大宅院,跑進小巷子,躲到裁縫鋪里。裁縫給我媽換下貂皮大衣棉旗袍,摘下金銀首飾,穿上土布麻衣靰鞡鞋,戴上狗皮帽子,扮成農(nóng)家人的樣子,讓小工推著獨輪車護著出城。跑出奉天城,跑到城北昭陵邊上的小村子,找個熟人,把我托付給關(guān)家……就這樣,我來到了關(guān)家。關(guān)家有三個男孩子,維剛是老三,我叫他三哥。他是我哥,但不是親哥。

是這樣啊。老蔡點頭,心想,怪不得安妮說話的時候,時不時地冒出地道的奉天口音。

但他們對我可好了。娘比我親媽親,三個哥哥比親哥親。對了,那時我不叫安妮,叫靈芝。

靈芝半歲時,為避鄰人眼目,關(guān)家把家搬到奉天小北門。靈芝十幾歲時,被遠房舅舅找到,舅舅私下里說了靈芝的身世。得知自己一個家族的人死在日本人的槍下,靈芝悲憤異常,恨不得把奉天城里的日本人都殺光。她背著娘,和江湖上的人混在一起,舞槍弄棒,還學(xué)著打槍。

鄰居們跟娘“告狀”:你家閨女在外面跟很多人來往,三教九流,甚至有日本人,在北市場的雜八地逛游,你得管管。娘為這事,把在兵工廠上班的三哥叫回家好幾次,讓三哥規(guī)勸靈芝。每次三哥和靈芝說,靈芝總是嘻嘻一笑:三哥別擔(dān)心,陰天下雨我猜不準,好事壞事我能分清。

后來我去了南方,找到共產(chǎn)黨組織,接受共產(chǎn)黨的教育。組織教導(dǎo)說,抵抗日本帝國主義,單打獨斗是不行的,搞暗殺,殺死幾個日本人,只是報了家仇,我們還有國恨。要組織起來,讓更多的人起來抗日。

明白了道理,樹立了信仰,她入了黨,參加了上海中央訓(xùn)練班。這次奉天恢復(fù)秘密交通站,組織認為她熟悉當?shù)厍闆r,便于交通站工作,派她回到奉天潛伏。

因為工作要求,回奉天后,她沒有和任何人聯(lián)系,也沒敢回小河沿邊上的大宅院和小北門的關(guān)家老房子看一眼,盡管她十分想念這兩個地方。

原來是這樣。老蔡長出一口氣。

不過我沒想到,我三哥居然是我們的人。這真是太好了。靈芝陶醉地笑著說。

不,應(yīng)該是你三哥沒想到,你是我們的人。老蔡糾正她,因為關(guān)維剛可是早于靈芝五六年就入了黨,早于她四五年做了我黨情報人員。

那個兔毛坎肩是我娘給我做的。我上中學(xué)時,正趕上冬天。娘怕我著涼,親手縫制了一件兔毛坎肩。娘在我離開奉天后,去哈爾濱投奔大哥了。臨走前,她把兔毛坎肩留給三哥,說要是能看見我,就把這個兔毛坎肩交給我,留個念想兒??匆娺@個坎肩,我就能想起養(yǎng)育我二十年的不是親娘卻勝似親娘的娘,我能不把它放在心上嗎?

老蔡終于明白這件兔毛坎肩和安妮、和關(guān)維剛的關(guān)系了。

其實,我還有一個秘密。這個秘密連我三哥都不知道。我告訴你吧。

快說。老蔡熱切地等著靈芝說,或許這個秘密和自己有關(guān)。

其實我早就知道我不是關(guān)家的親生閨女。

哦,是這個秘密。老蔡很失落。

你知道?。坷喜屉S著話頭問。

我那個遠房舅舅告訴我的嘛。但我怕娘和哥哥為我擔(dān)心,就裝著不知道。就把娘當成親媽,讓娘舒心,把三個哥哥當成親哥,讓他們放心。

老蔡點頭:你是個好孩子。

知道了我的身世以后,我對娘和三個哥哥更加敬重,尤其對我三哥,就更好。

你是不是特別想再看見你三哥?

是呀??上肓恕?/p>

可是老蔡病好后,每次接頭都是自己去和關(guān)維剛接頭,安妮再也沒有利用執(zhí)行任務(wù)去見三哥的機會了。

她知道三哥就在那個東大營附近的奉天兵工廠,但她不敢朝那個方向去,怕引起別人的注意。她只是在心里思念,并且勸慰自己:知道三哥在那里,并且和自己做著一樣的事,這就足夠了。

話都嘮開了,知道了安妮和關(guān)維剛的關(guān)系,老蔡不必為“避嫌”而掩藏自己的情感了,可以開口說些什么了。但是,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他馬上就要動身去火車站了。

如果不是執(zhí)行潛伏任務(wù),如果可以暢所欲言,如果不是剛相知就分手,或許可以得到她的感情。烽火連天,國破人散,再見面應(yīng)是遙遙無期,也許就遺憾一生了。

F

老蔡坐上從奉天開往上海的火車,一路上回顧自己潛伏奉天的四百個日夜,覺得遺憾多多。

回到上海,中央特科領(lǐng)導(dǎo)接見了老蔡,對他潛伏奉天完成任務(wù)給予很高評價。得到組織充分肯定,老蔡著實幸福了好幾天。呵呵,我是一把刺向敵人心臟的尖刀,不是軟弱無能的“菜包子”。

沒等休整一下,老蔡就去了鄂豫皖蘇區(qū),那是需要他的另一個戰(zhàn)場。

此時,他既不叫“老蔡”,也不叫“陳一槍”,他叫何序民。

這天隊伍在山洼里休整,老何擺弄著駁殼槍。很奇怪,現(xiàn)在他拿起槍的時候,總能想起那拔牙的鉗子,想起潛伏在奉天的日子,想起那個靜臥在珠林寺的愛妻的靈柩,當然也會想起給他遞拔牙鉗子的女護士……

當然,有些事老蔡后來才知道:診所里那個少言寡語的門房伙計,是滿洲省委為保護“中央特科情報人員”,給他安排的貼身警衛(wèi)人員……

他和老蔡一樣,也是百發(fā)百中的神槍手。

責(zé)任編輯 郝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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