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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

2014-02-20 19:37葉雪松
福建文學 2014年1期
關鍵詞:錢家水靈鳳山

葉雪松

十二歲之前,我是快樂的。

我有一個叫起來非常難聽的名字:老尕嗒。我不知道爹娘怎么給我起了這樣一個怪怪的名字,不過,當娘告訴我有了這個名字連閻王爺也抓不到我時,我就慢慢喜歡上了這個名字了。

嘿嘿,閻王爺?shù)纳辣∩隙紱]我,我可以長命百歲了!

關東的深冬,水瘦山寒,白雪皚皚,正是日出十分,太陽暖暖的將雪野映照成了五色耀眼的光帶,暖融融地照在大遼河邊的雪地上,遠遠看去,像一幅巨大漂亮的水墨丹青。

別看我是下人的孩子,可我最愛的就是水墨。我甚至夢想成為一個丹青妙手,可以隨心所欲地將我所喜歡的場景涂繪下來。教我水墨的老師是錢夫人,她的畫傳神入微,據(jù)說,她的外祖父曾經(jīng)是宮廷中最有名的畫師,她這一手高超的水墨技法,就是跟著外祖父學的。錢夫人告訴我,人生就好比一幅自己手繪水墨丹青,好壞間的分寸全憑筆下的功夫。

錢夫人的話可真高深,人生這幅水墨,怎么能是自己涂鴉的呢?

我正從鎮(zhèn)上的佟燒鍋家往回走。佟燒鍋是我爹的一個換過貼的拜把子大哥,沒事兒的時候,我就去幫著這個燒鍋大爺做這個干那個的。此刻,我穿著肥大的褲襖,頭戴翻毛的狗皮帽,整個人籠罩在冬日干巴巴的陽光里。

“老尕嗒,你爹回來了?!?/p>

一進家門口,娘清脆的聲音就飄了過來。

爹跟著堡主出海了,我已經(jīng)有好幾個月沒見他了。我討厭爹那硬硬的胡須,不過,卻喜歡他給我買的兔兒爺、棒棒糖。去年的中秋,爹去了趟北平,給我買來一個兔兒爺呢!兔兒爺真好看,一雙關公的單鳳眼、一個三瓣嘴、一雙豎起來的大耳朵;背后插著旗,手上拿著刀,身上披著金盔金甲;大紅戰(zhàn)袍、跨下騎著玉麒麟,別看個頭不大,樣子可神氣了,臉蛋上還帶著淡淡的胭脂,粉嘟嘟地往下墜。不知道,這次爹又給我買什么好玩意了。

我的家在遼河邊上的錢家堡,從記事時起,我就知道爹是錢家堡的總管,錢堡主才是錢家堡的真正主人。錢堡主最大的特點就是脾氣暴躁,稍有不順便對下人非打即罵,就是對身為總管的爹也不例外;我不止一次看見過錢堡主跟爹大發(fā)脾氣的場面。每當看到爹滿腹委屈而又無可奈何的樣兒,我都會在心里頭替爹抱不平。大家都是人,憑什么稍有不滿就大發(fā)雷霆?有一次我向爹談及了心中的想法,爹嘆了口氣道:“孩子,誰讓我們是下人是奴才呢?下人奴才就是讓主子開心的,哪怕是他無端沖著你發(fā)脾氣,你都沒有為自己辯解的份兒。孩子,爹這輩子就這樣了,你可要得活出個人樣子來給爹爭口氣。”我記住了這句話,因此,讀書非??炭?,從不偷懶,既便是錢夫人教我的水墨,我也學得格外賣力。

但,誰也不會想到,像錢堡主這么兇的一個人,卻怕老婆。

說起錢堡主怕老婆,也不是沒有情由的。錢夫人的父親是遼南一帶最有名的鹽商,祖上曾跟著太后老佛爺從龍入關,是世襲爵位的八旗子弟。據(jù)說,錢夫人嫁過來的時候,光銀子就拉了十來馬車,用帶過來一座金銀山來形容錢夫人的嫁妝之豐一點都不夸張。因為有了錢夫人豐厚的嫁妝做資本,錢家的買賣才越做越大,再加上錢夫人的精明強干,錢堡主懼內(nèi)也在情理之中。錢夫人生在大戶之家,知書達禮,到錢家后,很是賢能,將家治理得井井有條。說來也怪,錢夫人到錢家生下一子后就沒再開過懷,別看錢堡主有的是銀子,就愣沒敢納妾。錢堡主就一個兒子,望子成龍,給兒子起名叫鵬飛,希望他長大后能如鯤鵬一下大展宏圖,于是就給鵬飛請了老師。錢夫人希望兒子在繪畫方面有所建樹,也想將自己一身畫技傳授給他。

為了讓鵬飛安心習文學畫,錢家讓我陪讀陪畫,可鵬飛好吃懶做,老師和錢夫人留的作業(yè)都讓我替他做,他呢,則躲在一邊看西洋鏡。不過,當著鵬飛的面兒,我總是裝作不及他的樣兒。我知道,如果面兒上我樣樣都比鵬飛好,保不齊我就再也沒機會在老師那兒學東西了。正因為如此,我才珍惜這個難得的機會。老師愛喝酒,每天我早早起來到遼河邊上破冰镩魚好換幾個零花錢給老師買酒喝。錢夫人愛聽外邊的奇聞,我閑著沒事一邊給她澆花,一邊就把這些聽到的看到的說給她聽?,F(xiàn)在,我已經(jīng)愛上了水墨,錢夫人??湮艺f我有這方面的天賦。我想,既便將來不能入仕為官,成就一個繪畫大師卻也不錯,只有這樣,才能讓錢堡主他們刮目相看,為爹爭口氣。

順著一縷飯菜的香氣,我進了屋,娘正在廚房里迎著呢!娘三十四五歲,瓜子臉,大眼睛,身材高挑,是個長相極為標準的女人,有時候看著娘在身邊走來走去,我心中就在想,爹真是個有福氣的男人,他肥頭大耳,身材矮胖,長相極為一般,又不像錢堡主那樣有錢,卻娶了娘這般漂亮的女人為妻。在我的記憶里,娘雖說美麗出眾,賢惠能干,卻始終對爹低眉順眼的,就好像是父親有什么魔力操縱著她一樣。想起錢堡主對錢夫人百依百順,我有些對娘鳴不平。

我正想著心事,就聽娘清脆的聲音飄過來:“老尕嗒呀,快進屋,你爹都等你好半天了!”

我已經(jīng)有兩個多月沒見著爹了。

這次,爹跟著錢堡主出海,三天前才回來。一進門,我就見爹躺在炕上,矮胖的身子彎著,像只大蝦,臉色黑瘦黑瘦的,整個人兒跟換了個人兒似的,要不仔細看,還以為是那個常到這里來賣絲線的走街串巷的駝子貨郎呢。

“爹,我回來了!”我一進屋就撲到了爹的懷里。爹雖說經(jīng)歷了兩個多月的海上奔波勞累,可一見了我,渾身上下立刻就有了精神和力氣。他一骨碌就從炕上爬起來,用長滿胡須的嘴在我的臉上親了又親,蹭了又蹭,一邊親一邊喊:“老尕嗒,我的乖兒子,你可把爹想壞了!”

爹和我親熱了半天,娘一邊盛飯一邊說:“他爹,你瞧,酒菜都涼了,還不快吃?”爹這才拉著我的手笑吟吟說:“兒子,來,陪爹喝盅酒。”

從爹慈愛的目光里,我幸福到了極點。雖說爹沒有為我置下什么家業(yè),一輩子只是個逆來順受的管家,可爹對我的親熱勁往往讓我在心里感到自豪。鵬飛雖然生在富賈之家,可錢堡主整日板著個臉兒,嚴肅得有時候讓鵬飛在三伏天也身上打寒噤。我知道,錢堡主是恨鐵不成鋼呢!

娘給爹的酒盅里滿上了酒,輕聲問道:“他爹,堡主回來了嗎?”

爹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還沒有,我只是先一步回來在咱們這兒收購一些貨物。我想,堡主不日就到了?!?/p>

娘沒有再往下深問,在一邊侍候著我們爺倆。

爹呷了口酒,有些黑瘦的臉頰上泛起了紅光,說:“兒子,爹還是那句老話,你一定要給爹爭口氣,甭跟爹學,一輩子光給人家當奴才。記住,做人要做人上人。你今年十三歲了,像你這么大年紀的時候,爹就在錢家做事了。兒子,記住了嗎?”

我答:“爹,我記住了?!?/p>

“記住了就好?!钡α诵?,揚脖將酒盅里的酒干了。

“他爹,你這是在和兒子說啥呢?”娘似乎有些慍怒,扭頭看了看爹。

哪知爹眉毛一抖,將酒盅一摔,氣急敗壞地說:“我和兒子說話你插什么嘴?我這樣跟他講難道不對嗎?難道你想看著他和我一樣一輩子給人當奴才嗎?我怎么告誡兒子那是我的事兒!從今以后,你只要做好你的份內(nèi)之事就行了。你要是愿意還在這個家里邊呆著的話,就給我好好地過!”

“他爹,你說話也太過了!”

“我怎么過了我?自己做下的現(xiàn)眼事兒還怕別人說?”

娘的臉上頓時紅一陣紫一陣的,還沒吃上一口飯就撂下碗筷到外邊啜泣去了。我大惑不解,爹今天是怎么了,為啥對娘這么兇?于是就為娘鳴不平:“爹,您干嘛這么對待我娘?為了這個家,她受苦遭罪容易嗎?”

哪知爹一反往日平和憨厚的常態(tài),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一腳就將桌子踢到地下去,大聲吼:“小孩子家家的,大人的事兒你懂個什么?”

我見爹兇神惡煞的樣兒,嚇得再也不吭聲了。我怎么也弄不明白,平日里對我和顏悅色的爹今兒到底是怎么了?我曾不止一次見過爹斥責娘,難道,娘在他心目中連一丁點兒地位都沒有嗎?

這當口兒,一個家人從外邊慌里慌張走了進來說:“大管家,快去看看去吧,堡主出事兒了!”

爹的臉刷地就白了,拉著我就往錢家跑。到錢家一看,我大驚失色。堡主的尸體停放在院子中央,夫人哭得正兇呢!我迫不及待地問一個平日里和我關系較好的家人。

家人將我拉到了一個僻靜之處,壓低聲音說:“老尕嗒,堡主在回來的途中,在三叉河口遇上了土匪,中了毒鏢,貨物和銀子都被土匪搶走了,我們幾個護著堡主拼死殺了出來,還沒到半道,堡主就咽了氣!”

聽堡主慘死的經(jīng)過,我忍不住眼淚落了下來。雖說堡主是東家,可他卻從未拿我當下人的孩子,衣服鞋帽,總是和鵬飛的一模一樣,沒事兒的時候,經(jīng)常帶著我和鵬飛去外頭打獵,還跟他說,如果我和鵬飛的書都念好了,他還準備供我們倆留洋呢!沒想到堡主竟然身遭不測!

“老尕嗒,我也真納了悶了,往日里我們走的那條路線沒有人知道,這次就好像有人提前到土匪那里通風報信似的,要不然土匪何以知道我們準時經(jīng)過三叉河口?”

家人說完到院子里干活去了。難道,堡主果真如家人所說的被人暗害在三叉河邊了嗎?我愣神的工夫,爹走過來說:“老尕嗒,大伙干得熱火朝天,你在這兒傻站著干啥?還不快去幫著搭靈棚?”

“知道了爹!”

我?guī)兔Υ铎`棚,一直忙到后晌。吃完了晌午飯,我覺得渾身不自在,就早早地回了家。進了門,我發(fā)現(xiàn),娘坐在炕上一個人在悄悄抹眼淚呢!

“娘,大白天的, 一個人在家哭什么?是不是爹又呵斥你了?”

娘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搖了搖頭:“娘沒哭,是剛才娘不小心,一只飛蟲入了眼。老尕嗒,你不在錢家?guī)兔?,咋這么早就回來了?”

“娘,堡主出事了!”

“知道了?!蹦锏卣f。

看樣子,娘并沒有大驚小怪,她拿起炕上的鞋底繼續(xù)納起來。我心里納悶,娘為什么對堡主的死顯得這般平淡?

堡主葬在西去百里的閭山上的一個向陽的山坡山上。

出殯那天,人山人海,沿途的路上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錢堡主是躺著八八六十四杠的大紅楠木棺在人們哀嘆和羨慕的眼神里走完了他在人世間的最后一段路。我也走在這送殯的人群中,望著錢堡主的大紅棺材和漫天的挽幛,我的腦海里不停地閃現(xiàn)家人跟我說過的話。難道,錢堡主的死果真是有蹊蹺?如要真是那樣的話,那么這個告密之人會是誰?還有人風傳害死錢堡主的那個人就是爹,可爹和錢堡主主仆多年,感情深厚,再說爹是一個見著落樹葉都怕砸著腦袋的人,爹又怎么會這么做呢?這伙嚼舌根的要是讓我給逮著了,非把他的嘴撕爛不可。好在錢夫人對爹的忠心深信不疑,聽說爹已受了夫人之命前去官府報案,可官府的公差在三叉河邊轉(zhuǎn)了幾圈,吃了幾頓館子,拿了些銀兩,什么蛛絲馬跡也沒發(fā)現(xiàn)就回去交差去了。

下葬的瞬間,一身縞素的錢夫人和鵬飛哭得昏天暗地,再加上天上飄著小雪,更加渲染了氣氛的悲壯,在場之人無不落淚。

爹更是哭得是淚流滿面,一邊哭一邊拍著自己的胸脯:“堡主,您為什么派我先回來置辦貨物呀?堡主,我對不起您,我這就陪您去吧!”

爹哭著,就跳進墓坑里趴在棺材上了。我看見爹跳下墓坑的一幕,心里想,爹真是個重情重義的好人呀!他和堡主主仆多年,感情之深可想而知呀!

“堡主,您睜開眼睛看看吧!好多人都說,給土匪告密的那個人就是我?。”ぶ?,我心里憋屈的慌啊!”爹一邊拍打著棺材蓋一邊嚎啕大哭。

錢夫人抹了把淚說:“鳳山,我們又沒說你什么,快點上來!”

“夫人,我知道您對我好,可我這心里頭憋屈得慌!”爹抬眼看了看錢夫人,突然從衣服里撥出一把短刀來喊:“堡主,您慢走,鳳山跟您一塊去!到了那邊,鳳山還去侍候您!”

爹說著,就要抹脖子。在場之人無不驚訝。

“來人,快把鳳山給我拉上來!”錢夫人吩咐說。

幾個伙計趕緊跳進了墓坑,將爹給拽了上來。

“鳳山,你在錢家多年,你是什么樣的人我還不了解嗎?別人愿意嚼舌根子就讓他們嚼去好了!打今兒個起,錢家的賬目都經(jīng)你過目?!卞X夫人拍了拍爹身上的土道。

“夫人,還是您了解我?。∠螺呑泳褪钱斿X做馬,我徐鳳山還侍候您!”爹說著,撲騰跪在了錢夫人面前。

“好了好了鳳山,”錢夫人將爹攙扶起來說,“這么多人在這兒,就不要再使性子了?!?/p>

“夫人,我聽您的?!钡税蜒蹨I站起身來。

沒想到,爹在夫人心中地位這么高。要知道,錢夫人可不是對誰都這樣寬厚的。

回到家中后,我問:“爹,堡主下葬時您跳入墓坑的壯烈,上面的人無不稱贊您是個忠誠仁義的管家呀!”

爹瞇縫著眼睛說:“孩子,話可不能這樣說。你要記住,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爹希望你長大以后能夠成材,千萬別像爹成了人家的奴才?!?/p>

“爹,我記住了?!?/p>

“這才是我的好兒子!”爹拍著我的肩膀慈愛地說。

這時,娘走進來。爹斜眼看了看娘,陰陽怪氣地問:“詩畫,堡主出殯,全堡子的人差不多都去了,你咋沒去呀?”

“我去干什么?又不差我一個人。再說,這幾天我身子不舒服。”娘低著頭,照樣干她手里的活兒。

爹看了看娘,悶哼了一聲,抖了一下袖子,背抄著手出去了。

這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娘的眼睛里閃著淚花。我知道爹對她不好,可爹為何以這樣的口氣問娘呢?

晚上,我迷迷糊糊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睜眼一看,爹的被窩里空空如也,微弱的燭光下,娘顫抖著身子捂著嘴啜泣呢!

我覺得,爹娘之間似乎橫亙著一條無形的鴻溝,可這條鴻溝究竟是什么,我卻說不上來。

娘一定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她愿意哭,就讓她哭吧!

正月的醫(yī)巫閭山,銀裝素裹,遠遠看去,像一條橫臥在關東大地上一條蜿蜒逶迤的花龍。我和爹娘行走在進香的山路上。這真是個繪畫的好去處,我想,找個時間,和鵬飛專程到此繪就一幅大大的水墨。

我和爹騎著小毛驢,娘坐著轎子,我們一家三口有說有笑地朝著青巖寺走來。我聽娘說,自打和爹結婚以來,每年的正月十五娘都會上山來進香。既使爹有事不能陪她,她也會獨自一人前來。后來,我出生了,他們就會帶上我,而這時,也是我一年之中最為快樂的日子。

中午時分,我和爹娘到了大雄寶殿,主持僧人慧能大和尚遠遠迎住。慧能大和尚精神矍鑠,鶴發(fā)童顏,一派道骨仙風。我認識慧能大和尚,小時候我肚子疼,慧能大師給我開了一劑藥服下,打那兒以后,我的肚子就再沒疼過。慧能和爹是多年的摯友,錢家進香還愿,多半是爹前來,因此,和慧能相交甚厚。

吃罷了齋飯,我和爹娘在慧能的陪同下,挨著個兒在各個佛像前燒香祈禱。由于天色已晚,當晚就住在寺中歇息。第二天一早起來,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娘不見了。昨天晚上,娘和丫頭住在一個房間,我和爹住在一個房間,昨天晚上我還在娘的房間里和娘嘮了半宿呢,怎么一大早起來娘就不見了?

“爹,我娘不見了,找遍了寺里的各個角落,都沒找著。”我慌慌張張地對爹說。

爹揉揉睡眼,有些不耐煩,看樣子也是剛剛醒來,可一聽我說娘沒了,這才慌了神:“老尕嗒,你說什么?你娘不見了?!”

“那丫頭呢?”

“丫頭也不見了。”

爹這才長出一口氣:“我當是啥事呢,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一定是你娘和丫頭早上起來逛山賞景去了。不要擔心,過一會兒她就會回來的。”

爹這么一說,我這才放下心來。可是直到日上三竿,娘和丫頭還沒回來,我未免有些著急了。爹說:“走,咱們?nèi)枂栔等丈?,看看他們看見你娘她們沒有?!蔽覀兇騿栔等丈?,值日僧說:“施主,夫人和小丫環(huán)天沒亮就出去了,說是要在山頂看日出?!?/p>

爹說:“謝謝這位小師父。”

辭別了值日僧,爹對我說:“老尕嗒,咱們?nèi)ド巾斀幽隳锶ァD隳镆舱媸?,欣賞風景也不叫上咱們爺倆?!?/p>

“一定是娘見咱爺倆睡得香甜,沒忍心叫醒咱們。”我蹦跳著天真地說。

爹點了點頭,拉著我往山頂?shù)淖罡叻逭销椗_上走。冬天的閭山,好似一副碩大無比的水墨丹青,我陶醉冬日早晨迷人的山景里。我想,還是娘有興致,早早起來看日出去了。那一抹破云而出的朝陽,一定美得炫目。

我和爹正往前走,忽見山道上慌慌張張跑來一個小和尚,指著障鷹臺方向道:“二位施主,不好了,前面出事兒了!”

我的心驀地一沉:“這位師父,前面出啥事?”

“前面有惡狼吃人!二位施主,你們就不要再往前去了。”小和尚的臉兒都白了。

我說:“爹,會不會是娘出事兒了?快走!”

“老尕嗒,別胡說,你娘她不會出事兒的!”爹操起山道上的一根木棒,不由分說拉著我就往障鷹臺上跑。

障鷹臺是青巖寺的最高峰,人跡罕至,臨上山之前,娘就跟我說過,她要登上障鷹臺看日出。因為她曾經(jīng)三次夢見自己到障鷹臺觀日出。我早就聽少爺說過,障鷹臺上叢林茂盛,野獸眾多,山勢徒峭,弄不好就會墜入萬丈深淵。如果小和尚所說不差,會不會就是娘和丫頭出現(xiàn)了意外?

我和爹正往上跑,忽見前面有一只比狗稍大的一些動物正在撕扯著一具死尸。從衣服花花綠綠的顏色來看,似乎是一具女人的尸身。

“爹,是只大狗!”

“老尕嗒,什么大狗,那是狼!”

小時候,娘沒少給我講狼外婆的故事。我對狼天生就有一種恐懼,可現(xiàn)在它在撕扯娘的尸體,我的恐懼感竟然不翼而飛。我的眼淚當時就滾落了下來,我怎么能讓惡狼撕扯娘呢?我大叫著向那只惡狼撲去。那只惡狼見有人來,吐著腥紅的舌頭張牙舞爪著向我和爹撲來。

我是個身單力薄的少年,怎能和惡狼抗衡?千鈞一發(fā)時,主持僧慧能大和尚和幾個小沙彌趕來了。惡狼見人多了,就向叢林之中逃竄而去。

山石上一片血污,只剩一具枯骨,不過,從現(xiàn)場遺留女人的長發(fā)和衣服殘片的樣式來,受害者應是和娘一同到上山來觀日出的丫頭。那么娘呢?娘又在哪兒?

我們又在附近搜尋了半天,也沒有發(fā)現(xiàn)娘被害的跡象。爹當時就昏厥了過去。我一邊呼喊爹,一邊想,這荒山野嶺,娘一定是被惡狼叼走分食了。喊了大半天,爹這才悠悠蘇醒過來。

“詩畫,你在哪兒?”爹雙眼落淚,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哭喊著。

可茫茫山野,只傳來幾聲空蕩的回響外,哪里還有娘的影子?

慧明將頓足捶胸的爹攙扶起來道:“阿彌陀佛,徐施主,山上狼蟲虎豹過多,想是女施主已身遭厄運,二位施主還請節(jié)哀順變。不過,菩薩有靈,女施主絕處逢生也未可知。我這就通知眾僧到崖下尋找。”

青巖寺眾僧分幾路在崖下尋了個遍,哪兒見娘的蹤影?當慧能將不見娘尸身的消息告訴爹時,爹哭著說:“大師,詩畫一定是入了虎狼之口了。這叫我父子以后可怎么活??!”

慧能好言安慰半日,爹才停止了悲聲,收殮了丫頭的尸骨后領著我下了山。聽著呼呼的山風,我似乎聽見了娘的輕語。

我在心里一遍遍呼喚,娘,你在哪兒呀?

我怎么也沒有想到,青巖寺一行,竟失去了娘。娘失蹤后,我的心里痛苦到了極點,常常徹夜不眠。我怎么也想不通,平日里對我關愛得無微不至的娘怎么說沒就沒了?

這天,我和鵬飛在后花園讀完書回來路過前院的上房,丫頭喜兒走了進來說:“老尕嗒,夫人有事找你?!?/p>

我暗想,夫人找我一個下人的孩子能有什么事兒?于是就跟著喜兒進了夫人的屋子。夫人三十五六歲的年紀,穿件魚白百蝶的襯衣兒,套一件絳色二則五蝠捧壽織就的地景兒氅衣兒,窄生生的袖兒,細條條的身子,周身絕不是那大寬的織邊繡,又是甚么豬牙絳子的胡鑲混作,都用三分寬的石青片金窄邊兒,塌一道十三股里外掛金線的絳子,正卷著二折袖兒,眉宇間透著精明和善,由于保養(yǎng)得好,看樣子就和二十七八歲似的。我想,夫人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錯不了的美人兒。我心里始終有一個疑問,夫人這么和藹,堡主在世的時候為什么就像老鼠見貓似地怕她?

“夫人,您找我?”進門,我給夫人請安。

夫人指著八仙桌上的一碟點心說:“老尕嗒,你每日陪著少爺讀書習武,也讓你受累了,這盤點心是南京的親戚給我買來的,我一直沒舍得吃,今天,我讓喜兒把你叫來,就是想讓你也嘗嘗這大地方的點心好吃不好吃。老尕嗒,吃吧!”

平日里,夫人對我就非常好,老堡主在世的時候,對我也沒拿下人的孩子看待,少爺要是有什么,我就會有什么,有的時候堡主出門,就會為我們一人買來一套時新的衣服,打扮得好比親兄弟似的。我跟著她習畫,夫人老夸我有靈性,老對我說,人生如水墨,雖然我不太明白夫人的深意,除了對夫人有一絲畏懼外,更多的則是敬意甚至有些喜歡。

“老尕嗒,點心好吃嗎?”

“嗯,好吃?!?/p>

“好吃就多吃一點?!狈蛉撕皖亹偵卣f,“孩子,我今兒把你給找來,還有件事兒得和你商量一下。你也不小了,有些事兒也得跟你商量一下才好?!?/p>

“夫人,有什么事兒還找我商量干嘛,您就吩咐吧!”

“是關于你爹的事兒,”夫人說,“你看,你娘都走了半年多了,你爹和你都得需要有人照顧不是?特別是你爹,自打你娘走后更凄苦了,連個鋪床暖被的都沒有?!?/p>

我知道,夫人這是話里有話呀!于是,我仰起小臉兒問:“夫人,您的意思是想再讓我爹續(xù)一房,給我再找個后娘,是嗎?”

“老尕嗒,你可真聰明,一點就透,”夫人笑逐顏開說,“我想給你爹做大媒,將我身邊的丫頭繡絨給你爹當填房,你看怎么樣?”

我忙跪倒在地:“夫人,我在這兒代我爹謝謝您了?!?/p>

“老尕嗒,你可真會說話,我們家鵬飛要是有你這一半機靈勁,我也就不用多操心了。”夫人嘆息說,“好了,我今天讓你過來就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F(xiàn)在,你沒什么意見,我也好跟繡絨打透眼兒了。時候不早了,回去后好生跟你爹說,就說我想讓繡絨嫁給他,讓他有個心理準備?!?/p>

“多謝夫人?!蔽业难劬νA粼诎讼缮弦环形串嫼玫乃狭?。

“最近,我心緒有些不好,疏忽了你和鵬飛的畫,”夫人說,“回去后準備一下,你和鵬飛把后花園的蓮花畫畫,看看你們有長進了沒有?”

“知道了夫人。”

我拜別了夫人,一邊走一邊想,夫人可真是個好心眼兒的人,繡絨可是她身邊最得力的丫頭,她居然肯把最得力的丫頭賜嫁給爹,可見爹在夫人心目中的地位。

我回到家,將夫人找我談話的事跟爹一說,爹的臉紅了好半天,末了,才說:“老尕嗒,想是夫人怕你剛剛喪母,想不開,故而先說服你。要是繡絨真成了咱們家的人,你怎么稱呼她?”

“雖然她也大不了我?guī)讱q,可是輩分老不能亂,當然是叫她姨娘了。”我不假思索地答道。

爹刮了一下我的小塌鼻子,笑著說:“小孩子家家,心眼兒倒是蠻多的?!?/p>

有了夫人的話,爹和繡絨接觸的機會也就多了起來。看得出,一天見不到繡絨,爹的心里頭就像缺少點什么似的。我知道,他是盼著錢夫人早一點讓他將繡絨娶進門來。有一回我在場,他向夫人提起訂下日子要娶繡絨。夫人說:“鳳山啊,我也和繡絨提過多少回了,可這丫頭說,她還想再服侍我半年,要不然就不嫁。鳳山啊,這丫頭對我感情深,你也就不差這半年,忍兩天就是了。不過,這丫頭心高氣傲,你可要好好地哄著她順著她,沒準,她想和你好,就會上桿子來找我商量嫁給你了。你放心好了,她對你印象不錯,再說,還有我呢!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等著娶她就是了。”

聽夫人給他吃了顆安心丸,爹的擔憂就沒有了,沒事兒的時候就往繡絨的房間里跑。每回,爹看著繡絨那白玉般嫩得掐出水的臉蛋顯得更加端莊柔美,爹的心醉了。他和娘生活了十三個年頭,心中的苦澀現(xiàn)在來說恐怕只有天才知道。盡管娘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兒,可他和娘之間并沒有幾多歡笑。我也不知道,這究竟是為了什么。一天天長大的我看得出,他的心里頭似乎蒙上一縷外人看不見的陰霾。要不是憑著自身的聰明和圓滑,爹也沒有今天。繡絨是他心儀已久的女人,其實,就是娘沒有去世之前,他也曾不止一次說起繡絨的好,有一次甚至給繡絨買了只玉手鐲呢!娘下葬后不久,他又為錢家辦接連好了幾件大事,夫人問他要什么賞賜,當時繡絨沒在當場,他就對夫人說:“夫人,如果您真想賞賜我,就看在我為錢家忠心耿耿的份兒上,我房中無人,就把繡絨賞嫁給我得了。”沒想到夫人竟然點頭答應了。人生如棋局,沒有不可能發(fā)生的事?,F(xiàn)在,繡絨馬上就要成了我的繼母了。有了夫人牽線搭橋,繡絨對爹也不像以前那樣冷眼相待了,而是看著他溫情脈脈了。

這天,爹又來到了繡絨的房里,繡絨說:“鳳山哥,晚上我去你那兒陪你喝酒,你看怎么樣?”

“那敢情好了!”爹的眼睛樂得瞇成了一條縫兒,“咱可就這樣說了,晚上我等你。繡絨,我還為你買了盒兒香粉呢!你去了,正好把它拿來?!?/p>

到了晚上,繡絨果然來了。正值初夏,繡絨穿件月白色上衣,一條黑黝黝的大辮子垂到屁股上,顯得身子正加窈窕健美,青春可人。

爹的心里那個高興勁兒就甭提了,拉著繡絨坐在了他的對面兒,給繡絨滿了一盅酒。繡絨嬌羞地說:“鳳山哥,我可不會喝酒,這盅酒我喝了,剩下的事情可是我侍候你。我知道你好這口兒,來,今天晚上就喝個盡興!一邊喝一邊聊,你看咋樣?”繡絨說著,揚脖就將酒盅里的酒給喝了。工夫不大,兩朵桃紅便涌上了雙頰。

“老尕嗒呢?讓他也來吃一口吧!”繡絨給爹滿了一盅酒問。

爹沒好氣地說:“在下屋,這會子早睡了。來,咱們甭理他,喝咱們的?!?/p>

繡絨柔聲說:“我是怕老尕嗒看見,他也老大不小了。”爹恍然大悟,走到繡絨身邊,用手輕輕托起繡絨的下巴贊道,“美,真美?!?/p>

繡絨沒有言語,像一只柔順的小貓一般坐在爹懷中親一盅盅地給他倒酒。爹的心里像是注了蜜似的。就這樣,繡絨倒一盅,爹喝一盅,一個時辰過后,一壇酒喝光了,爹便變得語無倫次口無遮掩有啥說啥了,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醒來一看,已是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了,繡絨不知什么時候早就走了。

這真是酒不自醉人自醉!我為爹祝福。

這天,我正在陪少爺畫蓮花,繡絨跑來告訴我說:“老尕嗒,快回家,你爹他……他出事兒了!”

我的腦子當時就嗡地一下子,爹給東家辦事走了三天了,會出什么事兒呢?跑到家里一看,我呆愣在那兒了。原來,爹躺在院子里的壽凳上,臉上蒙著布,人已經(jīng)死了。我撲到了爹的身上嚎啕大哭起來。

在一邊操持的錢夫人將我攙扶起來告訴我說:“老尕嗒啊,你爹是在回來的途中被人給盯上了,大概是那人見財起異,就將你爹給害了。是一個熟悉咱們家情況的過路人發(fā)現(xiàn)你爹的尸體后來報的信兒?!?/p>

想起爹活著的時候?qū)ψ约旱拇葠郏业亩亲永锞拖癖惶涂找话愕碾y受,爹的腦袋上有一個血窟窿,看樣子,爹是被洋槍給打死的。

是誰殺了爹?

我將牙咬得脆響,發(fā)誓一定要將殺害爹的兇手給找到。爹一生小心謹慎,為人厚道,怎么會惹了仇家?我越想越不通,哭著求錢家將爹被害一事報了案。盡管衙門里的差人盡心盡力,可仍沒有發(fā)現(xiàn)案犯的蛛絲馬跡,案子最后也只好懸掛了起來。

好在錢夫人仗義,感念爹生前為錢家鞍前馬后的奔波勞苦,花了不少錢,將爹葬在了錢堡主的墳塋旁。

望著爹墳前那白白的靈幡,我的淚水再次涌了出來。前幾天爹還好好地,如今竟成了陋世之魂!

爹,我一定要查到真兇,為你報仇雪恨。

我在心底一遍遍地說。

爹娘就是我的靠山,我的世界。爹和娘都沒了,我的靠山?jīng)]了,世界沒了。

我成了霜打的無根草。

每次從錢宅回來,我都會呆呆地一個人望著院子前邊的那棵高入云天的白楊樹和天上飄過的云朵發(fā)呆。這院子里再也沒有娘的笑聲和爹的身影了。自打爹娘沒了,我就像換了個人兒似的,一下子就長大了許多。盡管爹娘不和,可還是有一些歡樂溫暖的,現(xiàn)在爹娘都沒了,偌大的院落只有一個未成年孩子居住,悲傷失落的心情可想而知。

這天晚上,我坐在空蕩蕩的院子里回憶爹娘在世時的情形,忽聽門環(huán)響動。天都這么晚了,會有誰來呢?我將門打開一看,錢夫人和丫頭走了進來。錢夫人在院子里轉(zhuǎn)了一圈,笑吟吟地說:“老尕嗒,這些日子我事情多,沒來得有來照看你。你爹娘沒了,你也怪孤單的,干脆,打今天起,你就住在我們宅子里頭,一日三餐,一年四季的衣裳,鵬飛有什么你就有什么,只要你一門心思陪著鵬飛讀書就成。我是看著你長大的,我呀,早把你當成我的親兒子一樣看?。 ?/p>

我心想,這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嗎?錢夫人的心眼兒真好。家里現(xiàn)在要糧沒糧,要米沒米,為今之計,也只好答應夫人的條件了。

我跪倒謝恩:“多謝夫人慈愛,老尕嗒一定會盡心盡力服侍好少爺?shù)?。?/p>

“老尕嗒,咱們現(xiàn)在就走吧,我已經(jīng)讓人把你的房間收拾好了?!卞X夫人道。

就這樣,我進了錢宅。

我是個懂事的孩子,盡管我只有十五歲。

進了錢宅之后,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第一件事兒就是將院子打掃得干干凈凈,然后就拿著噴壺將夫人喜歡的花兒澆上一遍水。做完這兩件事兒,估計少爺也起來了,這才到后邊陪同少爺讀書練武。鵬飛自小嬌生慣養(yǎng),練武習文大都是表面上的功夫,根本就吃不進去那份苦累,我一來了,他高興得差點兒蹦起來。這回,老師留的詩文什么的,都可以讓我為他完成了,他只不過照抄了事。

一天下午,老師有事兒臨走時交待鵬飛和我每人做五首描寫后花園的詩,鵬飛見老師走遠了,走到我跟前說:“老尕嗒,這幾首詩就煩你代勞了,寫完后我請你吃點心。”我說:“少爺,讓夫人知道了可就不好了,再說,你要是長此以往,你本人學不到東西不說,你們家請老師的錢不就白花了?我聽夫人說,老師每月可是十兩銀子的薪資呢!”

鵬飛把臉兒一沉:“老尕嗒,甭不知道好歹,你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嗎?居然還管教起我來了。我告訴你,說得好聽的,你只不過是我們家的一個小伙計;說不好聽的,你就是我們家的一個奴才。我讓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聽說過奴才跟主子強詞奪理的事兒嗎?我娘叫你陪讀,其實就是讓你來服侍我的。你得好好的干,明白嗎?”

“少爺,我明白了?!蔽壹t著臉兒說。

想起爹在世時跟我說過的話,我禁不住眼淚流了下來。爹說得對,做人就做人上人,給人家當奴才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誰讓自己現(xiàn)在孤苦伶仃一個人呢?大丈夫能屈能伸,韓信還得忍胯下之辱呢,總有一天,會讓你瞧瞧我我的厲害。所以,我讀書就更加刻苦,老師背地里頭鼓勵我說,只要能持之以恒,將來前途有望呀!每當?shù)玫嚼蠋煹目洫?,我的信心就增加了一倍。沒想到事情居然發(fā)生了變化,我本想去博取個功名,光宗耀祖,沒想到天下大變,大清朝改朝換代成了民國,廢除了科舉制度,過去學的東西現(xiàn)在都用不上了,我想通過讀書踏上仕途的想法徹底地破滅了。那一天,我喝得大醉,倒是鵬飛高興得直跺腳:“早知這樣,還費那些個苦有什么用?臭八股,早就該改改了!老尕嗒,這回你就死心塌地跟著我干吧!”

兩年過后,鵬飛子承父業(yè)成了錢家的主事人,而我也成了管家。鵬飛的書念得不好,做買賣卻是一把好手,再加上陰險狡詐的勁兒,大把的銀子雪花兒般飛來。有了錢,鵬飛變得更加暴戾,他自幼由人侍候,早已習己為常,對下屬毫無憐憫之心。我常常因為一點小事兒就受到他無緣無故的呵斥。過去,我們畢竟還是形式上的“同窗”,可現(xiàn)在卻明顯地成了主仆的關系,鵬飛越發(fā)驕橫霸道起來。想起爹當年在世時和錢堡主在一起的時候,爹不也是這樣委曲求全嗎?沒想到自己現(xiàn)在竟然走爹的老路。我暗暗罵自己沒出息??稍阱X家忍氣吞聲,每個月至少可以拿到三塊現(xiàn)洋,比錢家的長工們強多了。不在錢家干,又會有什么更好的出路呢?我這樣一想,日子久來,那顆浮躁的心也就平和下來了。

這天,我正在賬房里整理一天的賬目,鵬飛叼著根“老刀”牌洋煙卷笑吟吟走了進來。他早就剪了辮子,穿豎領的洋學生服和锃亮的皮鞋,顯得很精神。他一進來就坐在我的對面說道:“老尕嗒,今天我做東,咱們出去喝頓酒怎么樣?”

“什么,您邀請我喝酒?”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在我的印象里,東家可從來沒對誰這么客氣過。我都有些受寵若驚了,“東家,還是我請您吧!”自打鵬飛主理事務以來,我就以東家和他相稱了。

東家請我喝酒,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呀!

“老尕嗒,算起來咱們也是一塊光著屁股長大的,你為錢家這么盡心盡力,我做為東家,早應該犒勞你一下了。”鵬飛笑瞇瞇地說,“五福樓,怎么樣?”

五福樓是錢家堡一帶規(guī)模最大的酒樓,東家能邀請我到那兒去,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兒要我去做。

“既然東家這么抬舉我,我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我跟隨東家來到五福樓,在三樓的一個包間內(nèi),鵬飛要了一桌子上好的酒菜,我們倆邊喝邊聊。這次,讓我大惑不解的是,東家對我好的出格兒,一會兒又給我倒酒,一會兒又給我夾菜的。

東家這是咋的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鵬飛咧嘴一笑,問:“老尕嗒,你今年大概也有十九歲了吧?”

“東家,過了年,我就二十了。”我說,“您怎么忘了,咱們倆就差一歲,您屬狗,我屬雞?!?/p>

“也該成家立業(yè)了,”鵬飛眼珠一轉(zhuǎn),翹著二郎腿,笑著說,“想不想娶媳婦?你沒看見,咱們錢家堡十六七歲的小伙子都抱兒子了,難道你一點也不著急?”

“東家,您就甭拿我取笑了,像我這樣沒爹沒娘窮家薄業(yè)的,又有誰會把姑娘嫁給我呀?”我打個唉聲說,“要不是在您那兒混碗飯吃,我現(xiàn)在流落在哪兒我還不知道呢!”

我知道東家這樣問我是話里有話,我學聰明了,無論在什么時候,和東家談話的時候都順著他說,誰讓自己是下人呢?爹在世的時候不止一次告訴過我,下人就是給主子取樂的,沒有一個主子不愛聽奉承話的,你只有能在主子面前看出個山高水低來并想方設法讓他樂,你才能在他跟前混。

果然,我這么給他戴高帽,鵬飛聽起來挺得意:“老尕嗒,你知道就好。你跟著我鞍前馬后的跑,力氣可沒少出,這些,我都看在眼里。你也老大不小了,我也想盡一下我這當東家的責任心,我想給你說門子婚事,你看怎么樣?”

“東家,我的事兒哪兒好意思讓您分憂呢?”我趕忙起身說道,“只要有您這句話,我們做下人的就是為您死了都值當?!?/p>

“老尕嗒,你小子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鵬飛一邊吐著煙圈一邊斜眼兒看著他道,“就憑這兒,這媒人我是當定了。老尕嗒,你看,老太太跟前那個抱狗的丫頭怎么樣?”

我一下子就愣在那兒了:“您是說水靈?”

鵬飛撲哧樂了:“不是她還有誰?怎么樣,夠上一說了吧?”

水靈是錢夫人去年新買來的丫頭,今年十七歲,琴棋書畫樣樣皆通,深得錢夫人喜歡。這水靈聽說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后來父親吃了官司被抄了家,母親一氣之下,重病而死。為了湊足發(fā)送母親的費用,水靈當街賣身葬母,恰巧錢夫人去縣城看病回來,見水靈可憐,念她是個孝女,就幫著把母親安葬了,就這樣就把水靈收留下來了。水靈到了錢家后,錢夫人感念她的孝道,什么粗活也不讓她干,就讓她當了一個抱狗的丫頭。水靈聰明,長得和她的名字一樣水水靈靈的。東家現(xiàn)在要把水靈介紹給我,怎不讓我受寵若驚呢?其實,我早就對水靈有好感,可卻從未奢望娶她為妻的。這樣漂亮的姑娘又怎么能嫁給我一個窮管家呢?這樣美的姑娘只能嫁給東家那樣的人,我就有好幾次看見東家當著夫人的面兒和水靈說笑呢!現(xiàn)在,東家又怎么舍得把這么漂亮的姑娘拱手相讓給我,而且還是他親自做大媒?

我正在愣神的工夫,鵬飛起身拍拍我的肩膀又說:“老尕嗒,還在那前思后想什么?該著你小子有艷福,這樣的好事兒哪兒找去?”

“東家,我樂意不樂意不打緊,人家水靈樂不樂意才是最重要的?!蔽壹t著臉兒將頭低下了,心中暗想,這輩子要是能找著像水靈這般美貌的姑娘為妻也不枉來人世間走一回呀!

鵬飛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詭秘地一笑:“老尕嗒,我知道你有些顧慮,不過,你不要擔心,水靈是我娘花銀子買回來的,我們愿意怎么著就怎么著,現(xiàn)在,我就讓你見見她?!?/p>

鵬飛說著一拍手掌,打帷幔后邊轉(zhuǎn)出一位身材修長,體態(tài)婀娜的漂亮姑娘來。我抬眼一看,這姑娘正是水靈。剛才她就躲在這帷幔后邊,東家和我的談話被她聽了個一清二楚,看起來,東家已經(jīng)和水靈說好了。這突如其來的相見,讓我語無倫次,水靈也顯得十分窘迫。

“水靈,告訴我,你愿不愿意嫁給老尕嗒?”鵬飛微笑著問。

“少爺,我聽您的。”水靈紅著臉輕聲說。一抹陽光從窗透入,照在水靈紅色的裙穿上,泛起一片金黃。

鵬飛說:“好,老尕嗒,現(xiàn)在水靈已經(jīng)說了,她愿意嫁給你,你還有什么說的?”

“可是夫人她……”

還沒等我把話說完,鵬飛說:“老尕嗒,跟你說句實話吧,讓水靈嫁給你其實是我娘的主意,她說你年紀也不小了,孤苦伶仃的身邊也該有個人來照顧。正因為我娘喜歡你,才決定讓她跟前最得力的丫頭嫁給你做媳婦的。瞧瞧你們倆,郎才女貌,可真是天生的一對呀!如果沒什么異議,這事兒就這樣訂了下來。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三天后,在五福樓,我為你們主持婚禮!”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我還能說什么呢?只好給東家的酒杯里滿上了酒。不過,我卻沒聽過夫人親口說給將水靈嫁給我。她現(xiàn)在整日的在佛堂里吃齋念佛,水墨也有很長時間不摸了。

鵬飛說到做到,三天后,還真在五福樓擺下宴席,為我和水靈辦了喜事。新婚之夜,看著如花似玉的水靈,我還覺得恍然如夢??晌颐髅骺匆娺^水靈在夫人面前和東家眉來眼去的樣兒,怎么這會兒又成了我的妻子?我翻來覆去的怎么也想不通,東家為何把水靈這么好的姑娘介紹給了我?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對水靈的一些疑慮打消了。水靈賢惠能干,對我也體貼入微,絲毫也沒有在夫人面前當抱狗丫頭的驕矜。水靈溫柔似水,熱情如火,望著如花似玉的妻子,我一天的不快就拋到了九霄云外,我暗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干,讓水靈跟著他過上好日子。

不過,不知為什么,我發(fā)現(xiàn),水靈的臉上經(jīng)常泛起一抹淡淡的憂郁。

這天早上,我剛剛來到錢府,鵬飛叫住我:“老尕嗒,你趕快領人把院落打掃一下,一會兒有貴客臨門?!蔽乙姈|家興高采烈的樣,就知道今天來的這個人一定是非同小可的主兒。

我領著伙計剛剛把院子打掃干凈,就見外邊來了一匹小毛驢,毛驢上邊坐著一位五十多歲的婦人。婦人小腳白面,穿綢裹緞,嘴里叼著一桿大煙袋,到了門前下驢,對我說:“伙計,去通報一下你們家主人,就說廣寧府胡三姨來了?!?/p>

我心里說胡三姨是何許人也,東家說是今天有貴客臨門該不會是這個相貌平平的婦人吧?心里琢磨著嘴上卻露出笑臉:“胡三姨,我這就叫我們東家去?!?/p>

我怎么也沒有想到,當我報說外邊來人是胡三姨時,甭說東家喜形于色,就連平日里大門不出吃齋誦經(jīng)的錢夫人也在丫頭的攙扶下迎了出來。我心里直納悶,這胡三姨到底是什么來路,竟然把老夫人都給驚動了?可是當下人的只有侍候人的分兒,東家吩咐什么我就做什么,這不,東家又讓丫頭把我給叫進門去了。

“東家,您找我?”

“老尕嗒,去五福樓,訂一桌子上等的滿漢全席來,銀子記在帳上就成。今兒個咱們家有貴客,讓伙計們把酒席給我送到咱們宅子上來?!?/p>

“東家,我知道了?!?/p>

我出門騎上馬直奔五福樓而來。一路上我一直在琢磨,這個騎驢的老婦人究竟是一位什么樣的貴客能讓東家如此招待?去五福樓訂滿漢全席并且要求送到家里來這可是件破天荒的事兒。

直到當天晚上,讓人給胡三姨送走后,鵬飛一邊用牙簽挑著牙食一邊對我說:“老尕嗒,你猜這胡三姨今兒個來干什么來了?”

“東家,您沒告訴我,我怎么知道?”

“老尕嗒,我也要娶媳婦了!”鵬飛眉飛色舞,“今天來的胡三姨就是廣寧府的第一神媒,只要給足了銀子,就是瞎子瘸子也保管會娶到一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不過,我可沒往她身上花一個大子兒,是她上桿子來給咱保的媒,女方是駐守廣寧的28師師長馮麟閣的干閨女,一定是這馮師長知道了咱們錢家的財勢,才托媒將干女兒許配給我的。你知道嗎?這馮師長有數(shù)萬人馬,守著通往關內(nèi)外的要路呢!”

我說:“恭喜東家將為師長貴婿,從今往后,有了馮師長這個老靠山,咱們的生意就越來越好做了?!?/p>

“那是,誰不怕拿槍的?!冰i飛滿面得意。

晚上,我回到家,將東家要娶師長干女兒的事兒當著水靈面一說,水靈遲愣了一下說:“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人家東家要錢有錢,要勢力有勢力,就連師長也高看一眼呢!至于把閨女嫁給他,就更沒什么值得奇怪的了。”

這天晚上,我睡得很香甜,醒來的時候,卻見水靈一個人披著衣服望著窗外發(fā)呆呢!

“水靈,你怎么了?”我問。

水靈嘆了口氣說:“沒什么,剛才做了個夢,怪嚇人的。”

轉(zhuǎn)眼兒,到了深冬,水靈生下了個兒子,我這心里頭甜得就像撒了把糖似的。朋友們莫笑,在那時我這個年紀,娶妻生子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我想,既然得了男孩,就是后繼有人了,爹活著的時候曾不止一次將做人上人的夢想寄托在自己身上,現(xiàn)在,自己實現(xiàn)不了的夢想一定想方設法創(chuàng)造條件讓兒子來實現(xiàn)。抱著兒子,我心里這個樂呀,要不是東家,哪兒有我的今天,老婆孩子熱炕頭,那可是許多人連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兒呀!而現(xiàn)在,我這兩樣都有了。想想東家,甭看平時對我那么苛刻,可到了關鍵時候還真為下人著想。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孩子的滿月竟然趕巧和東家娶親是同一天。我對水靈說,東家事兒大,孩子滿月事兒小,等把東家的喜事辦完再辦孩子的滿月酒不遲。

這天晚上,我正在院子里邊指揮人忙碌著給東家布置新房呢,鵬飛叼著煙卷樂呵呵地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老尕嗒呀,我聽說你們家兒子的滿月和我的婚事趕巧在一天了?你打算怎么辦呀?”

“東家,當然是先把您的喜事辦完了我再給置辦滿月酒了!您的事兒才是最重要的?!蔽夜硇⌒囊硪?,“要不是您,我這會兒上哪兒看老婆孩子去?您的好,我得記一輩子?!?/p>

“老尕嗒,虧你小子有良心,咱們倆雖是主仆,可自小在一塊長大,親兄弟一般,”鵬飛沉吟了片刻說,“這樣吧,我想一席也是擺,兩個席也是放,不如把孩子的滿月和我娶親的事兒就放在一天辦了吧!全部的費用由我來出,不用你掏一分錢,你看怎么樣?”

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兒呀!

我高興得都不知道怎么好了,可又一想,東家是主,我是下人,孩子再金貴,總是下人生的,下人的事兒又怎么能和東家的事兒摻合在一塊兒呢?想到這兒,我說:“東家,您這么抬舉我,讓我這下人的心里頭暖呀!可您的大喜之日又怎么能和我們家孩子滿月酒一塊置辦呢?這要是傳出去好說不好聽呀!”

鵬飛吐了一口煙說:“老尕嗒呀,甭聽別人怎么說,這事兒就這么定了,不但要辦得排排場場的,我還要隨份大禮呢!我見小家伙長得虎頭虎腦,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還想讓小家伙認我當干爹呢?干爹給干兒子辦滿月酒,這總說得過去吧!”

我這回沒話可說了,要是再說別的,東家得說我不識好歹了,于是,我點頭答應了。我怎么也弄不明白,東家為什么突然間一改往日的苛刻對我一個下人這么好呢?回到家后,將鵬飛跟我說過的事兒跟水靈一說,水靈臉上當時就露出了為難的神色,那神情與被鵬飛領著與我見面時的表情一般無二。可我已經(jīng)答應了東家,又怎么能出爾反爾呢?這事兒也只好這么定了下來。

到了娶親那天,鵬飛將新娘子迎回來后,就當著眾人的面兒說:“水靈,我已經(jīng)和老尕嗒說好了,讓這孩子認我當干爹,不知道你這個當娘的愿不愿意?”

水靈臉色微紅,說:“東家要認嬰兒為義子,那可是我們家的福氣,既然孩子他爹都答應了,我這個做娘的還有什么好說的?”

“讓我抱抱這個小家伙!”鵬飛從水靈懷里接過嬰兒,在嬰兒嬌嫩的臉上親了又親,這才還給了水靈,接著,又從懷里掏出一張五百塊現(xiàn)大洋的銀票放在了嬰兒的襁褓里。

我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忙走到鵬飛身邊說:“東家,您總是這樣為我們破費,我這心里頭不落忍呀!”

鵬飛一樂,看了看水靈,說:“水靈,老尕嗒,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們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以后,你們有什么需要,盡管開口。水靈,你說呢?”

“東家,您不是孩子的干爹嗎?我們的孩子能有您這樣一個干爹,那可是他的福氣呀!往后,求您幫忙的事兒還多得很呢!東家,恭喜您也早生貴子!”

鵬飛點頭說:“水靈,你可真會說話。好的,借你的吉言?!?/p>

主仆幾人正在說說笑笑的時候,一個五福星的小伙計擠進來:“錢東家,外頭有個人想要見您。”

“讓他進來。”鵬飛擺了擺手。

小伙計答應一聲去了。工夫不大,領進一位身材魁偉,頭戴黑呢禮帽,身穿藍色棉袍的中年人。那人一進門朗聲說:“請問,哪位是錢東家?”

鵬飛見來人儀表不俗,趕忙迎上前還禮:“在下錢鵬飛,請問這位先生是……”

“在下胡城北,受人之托特來給錢東家賀喜,”中年人說著從袖口掏出一張銀票來,“這是一百塊現(xiàn)大洋的銀票,請錢東家笑納?!?/p>

鵬飛接過中年人手中的銀票問:“不知先生受何人之托?”

“城北受人之托,應當言而有信。托我的人囑咐我,不要說出他的身份來,因此,城北實在不敢違約。”中年人又從懷里掏出一把金鎖,“不過,他還聽說你們家的管家老尕嗒喜得貴子,還特意讓我將這把長命鎖戴在嬰兒的脖子上。”

“先生究竟受何人的托?”鵬飛愈發(fā)大惑不解。

“錢東家,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受人之托,不要說出人家的真實身份來。人家讓我轉(zhuǎn)告你,以后你會知道的,只不過現(xiàn)在還沒到時候?!敝心耆诵Φ?,走到水靈和我面前摸了摸嬰兒的小手,將金鎖套在了嬰兒的脖子上,然后又沖鵬飛一抱拳:“錢東家,咱們后會有期?!?/p>

中年人說罷,一撩棉袍走了。鵬飛還想問個究竟,中年人已經(jīng)出了酒樓不見了蹤影。我心中暗想,這中年人究竟是受何人所托呢?人家跟東家有交情不說,干嘛還要送給我這一個下人的孩子一把長命鎖?要知道,這把長命金鎖少說也得百十塊現(xiàn)大洋,不用說,這次肯定又沾了東家的光了。

冬日里的一天晌午,我正在柜臺上算賬,鵬飛走進來說:“最近一些日子買賣上的事兒有些虧空,急需一大筆銀子,你去一趟廣寧的天寶銀號跟銀號的周掌柜的請求代借貸五萬大洋?!?/p>

我知道,錢家的銀子都到哪兒去了。自打成了馮師長的貴婿后,錢家的銀子成車給馮師長拉去做了軍響。我有點明白了,怪不得馮師長將干女兒嫁給錢呀,是看中了錢家那白花花的銀子呀!

東家的話兒就是圣旨。我當即趕奔廣寧,三天后我回來,進門直奔鵬飛的房間:“東家,您讓我辦的事兒我給您辦妥了,只是人家周掌柜的說,要借貸這么一大筆現(xiàn)洋,須得您親自去簽借貸合同為好?!?/p>

“我知道了,廣寧離咱們錢家堡不過二百里路程,你怎么去了這么長時間?”

“東家,是這樣的,我到了廣寧,不小心染上了風寒,在客棧里頭躺了兩天,因此,就回來晚了?!?/p>

鵬飛看我臉色的確有些不好,也沒往下深問,就吩咐我下去休息去了。第二天一大早,鵬飛挑了幾個得力的伙計,讓我在家照看著,自己和伙計們趕著兩輛馬車去了廣寧天寶銀號。

可三天過去了,鵬飛沒有回來。

為此,錢夫人把我找去了,她說自打鵬飛去廣寧貸銀,她就左眼老是跳個不停。俗話說,左眼跳禍,右眼跳財,鵬飛去了這么多天,會不會出啥事兒?按常理說,他早就該回來了。我安慰錢夫人,東家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晚上,我正要回家,忽見夜色中駛來一匹快馬,馬上坐一中年漢子,那漢子也沒下馬,問我:“這里是不是錢宅?”

“這里正是錢宅,請問……”

還未等我把話說完,漢子說:“有人讓我給錢宅捎點東西,您收好了!”漢子說著將一個紙包扔到我手里,上馬如風般走了。我不敢怠慢,拿著紙包去見錢夫人。

錢春人見我我臉色蒼白,淡定的臉上露出了疑惑:

“老尕嗒,怎么這般慌里慌張的,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我顫抖著手從懷里頭掏出個紙包放到錢夫人面前的八仙桌上,錢夫人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封信和一個小紙包。錢夫人覺得好生奇怪,打開小紙包一看,不由驚得目瞪口呆,原來,小紙包里頭包著的竟是一只人耳朵!

“老尕嗒,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錢夫人驚問。

我將剛才的一幕訴說一遍,錢夫人打開書信一看,差點兒昏厥過去,半天才緩過來說:“老尕嗒呀,鵬飛被野雞臺綹子里的土匪給綁了票,要價十萬大洋,限期半月,否則就撕票。這是鵬飛寫來的親筆信,要咱們無論如何也要湊足這十萬現(xiàn)洋。不用說,這一定是他的一只耳朵,如果咱們要是滿足不了土匪的要求,鵬飛的命可就沒了。老尕嗒,事到如今,你就是咱們錢家的主心骨呀,你說這事兒可咋辦才還好呢?”

我想了想說:“夫人,要不咱們?nèi)ジ婀伲尮俑扇巳ゾ葨|家?可話又說回來,現(xiàn)在是官匪一家,官家就是受理了案子,卻推三阻四,弄不好過了期限東家的命就保不住了。要是馮師長在就好了,可他偏偏去了北平參加什么中原大戰(zhàn),遠水解不了近渴呀!現(xiàn)在,只有將家中的財產(chǎn)好好統(tǒng)計一下,帳上還有置辦貨物的十萬現(xiàn)洋,要想救東家的命,只有將這些現(xiàn)洋給他們送去了?!?

錢夫人哭泣說:“甭說是要十萬大洋,就是要了我的命,只要能救鵬飛回來,我也認了。老尕嗒,你現(xiàn)在馬上清點賬目,明天一早,你親自帶著幾個押車的伙計,將現(xiàn)洋送到野雞臺換人?!?/p>

“知道了,夫人!”

我應聲退下了。

第二天一早,由錢老夫人親自過目,將帳上僅有的那十萬現(xiàn)洋裝上了三輛馬車,由我押著,向野雞臺而去。

我見到了錢鵬飛,不過,拉回來的,卻是一具凍僵了的尸體。

我?guī)缀跏切∨苤哌M錢宅,一進門就跪在地上泣不成聲了:“……夫人……老尕嗒該死……沒把事兒辦好……”

錢夫人預感到不妙,一把將我攙扶起來說:“老尕嗒,有什么話好好說,快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兒?少爺怎么樣了?”

我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說:“夫人,土匪們把少爺活活給凍死在地牢之中了,等我趕著銀車去贖票的時候,少爺已經(jīng)死了。十萬大洋被土匪們給扣下了,伙計們也被打死,我這才拉著少爺?shù)氖w回來。夫人,就請您責罰老尕嗒吧!”

錢夫人踉踉蹌蹌來到門外的馬車上,掀開裹尸布一看,鵬飛臉色青紫,早就成了冰人兒一個。令錢夫人奇怪的是,鵬飛的尸身上并無一點傷痕,這才明白那天土匪們捎來的耳朵是另一個人的。她深知土匪們狡猾,鵬飛被凍死贖銀被扣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老來傷子著實讓她不忍接受。

她知道兒子死的屈,就請來了和尚超度兒子的亡靈,七七四十九天后才將兒子下葬。將兒子下葬后,錢夫人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最后竟然臥病不起了。我找了不少郎中,郎中們都說錢夫人患的是心病,無藥可醫(yī),大限之期不遠了。我也看出來了,錢夫人就好像一盞即將油盡的燈,搖搖欲墜的,不會再發(fā)出什么光彩來了,隨時都有油盡燈枯的危險。

這天晚上,我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給吵醒了。我開門一看,錢夫人的貼身丫頭花兒急匆匆地說:“徐管家,不好了,夫人她快不行了!”

我胡亂將衣服裹在身上就跑到了錢夫人的房中。錢夫人臉色蠟黃,氣若游絲,胸脯風箱一般喘息,只有出沒有進的氣了。

“夫人,您醒醒,老尕嗒來了?!?/p>

錢夫人微微睜開雙眼:“……老尕嗒啊……這些天來跑前跑后……累得眼窩都快陷下去了……我這心里頭老不落忍啊……”

“夫人,這都是我應當做的?。 蔽夷税褱I。

錢夫人攢了半天的力量說:“老尕嗒呀……我是看著你和鵬飛長大的……鵬飛死了……我身邊一個近人都沒有了……你要是不嫌棄……從今以后……錢家現(xiàn)有的一切財產(chǎn)都由你來繼承……你看怎么樣……”

“夫人,可千萬別這么說,您的病不打緊的。”

我心說,錢夫人今兒是怎么了?這么大的一個家業(yè)交給我一個下人,該不是說著玩的吧?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錢夫人看樣子是認真的。

這時,就見錢夫人吃力地咧嘴微笑了一下:“老尕嗒呀……我大限已到……你就答應了吧……不過……你一定得改姓錢……”

“夫人,老尕嗒答應您!”

這可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兒,錢家的財產(chǎn)雖說被土匪劫持了十五萬大洋,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錢家現(xiàn)存的產(chǎn)業(yè)也足以讓很多能人拼搏一生的了。改個姓算得了什么,我一聽,自然是喜出望外,趕忙跪下給錢夫人叩了頭。

“可你知道我為什么會這么做嗎……這里邊有一個隱藏了多年的秘密……因為你其實也是……也是……”錢夫人說到這兒一口膿痰堵在嗓子眼,丫頭拍了好幾下,錢夫人這才順過氣來。

“夫人,您還有什么話要說的嗎?我其實也是什么?”

“……水墨……”錢夫人就到這兒又劇烈喘息起來,指了指一旁炕桌子上還沒有畫完的那幅水墨,話還沒等說完,掙扎了幾下就咽了氣,垂下去的手將桌上的硯臺打翻,里邊的墨汗滴在炕面,匯成一幅模糊的水墨……

我改了錢姓成了錢家的主人。

沒事的時候,我就琢磨起錢夫人臨終前未說完的那句話。我覺得錢夫話里有話,可我怎么琢磨也沒琢磨出個究竟來。一來二去,我就把這事兒給淡忘了。由于我處處精打細算,不久,錢家的家業(yè)又興旺起來了。

轉(zhuǎn)眼到了這一年的正月十五,早上起來,我對水靈說:“今天是一年來第一個團圓節(jié),咱們活著的人要過節(jié),死去的人也不要冷落了。咱倆領著兒子去給我爹上墳,順便也去老堡主還有少東家的墳上看看去,燒幾張紙,你看怎么樣?”

“當家的,那敢情好了,我早就想給公爹上墳了。自打我過了你們家的門兒,還沒給老爺子上過墳呢!”水靈說。

我說:“這回,咱們可要好好地祭奠一下他老人家?!?/p>

晌午時分,我們坐著馬車來到了閭山錢家的墳地上。錢家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仆人死后,也要葬在主人墓旁,因此,我爹在死后就葬在了錢堡主的墳旁??磯灥睦习最^也早己作古,因此,錢家的墳地沒有人看護,幾座墳塋在這青山環(huán)抱之中,顯得格外蒼涼。

“爹,我來看您來了?!蔽夜虬菰诘膲炃埃暗?,兒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錢家的真正主人了,兒子謹記爹臨終時的教誨,現(xiàn)在,兒子可以自豪地說,兒子沒有辱沒爹,爹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p>

上完了爹的墳,我又來到錢堡主夫婦墳前祭奠了一番,這才領著水靈母子來到鵬飛的墳前說:“少東家,我把他們娘倆兒給您帶來了。孩子,跪下,給你爹磕頭?!?/p>

孩子懵懂地看著我,我想,他一定在想,平日里對他和顏悅色的父親為什么會這么說,這個躺在墳墓里的人怎么會是他的爹呢?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是水靈明白這怎么回事,不過,她還是強作鎮(zhèn)靜地問:“當家的,你在胡亂說些什么?”

“甭在跟我演戲了,你和錢鵬飛的事兒你以為我不知道?在和我入洞房的時候,你就已經(jīng)懷上了他的種!這么多年了,我受夠了,今天,總算是到了了結的這一天了。”我從身上摸出一把花重金買來的洋槍來一反往日的平和發(fā)瘋似地吼道,“錢鵬飛,我現(xiàn)在就讓你小子親眼看著,我是怎么物歸原主的?!?

水靈聲色俱厲地喊:“老尕嗒,你是條人面獸心的豺狼,這回,我總算明白了,少東家就是被你給害死的。你這個見利忘義的小人,就是活下來也不得善終。”

我呲牙一樂:“不錯,你猜著了,東家的確死在我手。不過,當他將他的種子種到你身子里轉(zhuǎn)手讓給我的時候,怎么就沒想到會有今天?這就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不過,少東家在九泉之下也該安息了,因為他應該為有你這樣一位癡情于他的女人而欣慰。現(xiàn)在,我還得替他了卻最后一樁心愿。”

“什么心愿?”

“把你們母子送到他的身邊,讓你們一家三口團聚呀!”

水靈知道我今天領他們娘倆到墳墓上來的真正目的了,撲騰一下跪在了我面前哀求:“當家的,我死不足惜,可他還只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呀!老尕嗒,你對著一個孩子下毒手,你還算是個男人嗎?”

“算不算個男人你沒資格在這兒評論,你還是去陰曹地府和錢鵬飛相會去吧!我成全你們。”我氣急敗壞地說。

“那好,你就開槍吧!”水靈冷笑,“我倒要看看,你這槍子兒是怎樣打穿我們母子的胸膛的?”

“死到臨頭了還這么嘴硬!既然如此,就別怪我無情了?!蔽艺蹌影鈾C,忽聽身后有人說:“施主,槍下留人!”

我抬眼一看,從錢堡主的墳墓后的一棵松樹下轉(zhuǎn)出一位仙容似雪的女道姑來。那道姑手拿拂塵緩步走到我面前:“這位施主,貧道這廂有禮了?!?/p>

“剛才的話是您說的?”我問,他忽然覺得這位道姑似乎很面熟。從道姑身上,我竟然找出了娘的影子。娘要是能活到現(xiàn)在,也是這般年紀了。可是娘在十多年前不是在青巖寺的障鷹臺上出事兒了嗎?再說,娘又怎么成了道姑了?我感嘆著,這天底下神形相似之人太多了。

道姑點頭說:“路見不平,我豈能不救?”

“可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在這兒置她于死地而后快?”我指了指水靈對道姑說。

“十多年了,沒想到當年那個的乖巧懂事的孩子如今也變成了一個陰險狡詐之徒?!钡拦美淅湟恍?,轉(zhuǎn)過身來將在一旁嚇得哆嗦成一團的孩子抱在了懷里。

“你究竟是誰?”我越發(fā)百思不得其解。

“你這個有眼無珠的孽障,連自己的娘親都不認得了?!”道姑雙眼含淚,透出無限柔情道,“老尕嗒,我的孩子,我是你娘呀!”

“我娘她早就……”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下子就驚愣在那兒。我怎么也沒想到,道姑竟然真是失蹤多年的娘親!

道姑說:“老尕嗒,我苦命的孩子,我就是你娘呀!那一年的正月十五,徐鳳山為了害我,假意陪我上山進香,趁你熟睡之時,陪我和丫頭至老障鷹臺賞日,趁我不備,將丫頭打死,又將我推下山崖,可我命不當絕,掛在了松樹之上,被一個游方的老道姑救起,從此以后,我就出家當了道姑。今天是正月十五,我來給堡主上墳,沒想到竟然看到了這一幕……”

怪不得這道姑看起來這么眼熟,而且將當年青巖寺老障鷹臺上發(fā)生的事兒說得清清楚楚,原來是她真是我的生身娘親!我撲騰一下跪拜在娘的腳下,哭泣道:“娘呀,我還以為您早就沒了呢!娘,兒子想您呀!”

見道姑和我含淚相認,在一旁等死的水靈也驚得目瞪口呆。

“老尕嗒呀,這都是娘造的孽呀!”娘泣不成聲,指著錢堡主的墳墓說,“孩子,錢堡主才是你的親生父親呀!”

我如雷擊頂,差點兒昏厥過去,半晌,才回過神來:“娘,您說什么?錢堡主是我爹?我怎么弄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尕嗒,我嫁給徐鳳山之前,就懷上了你。我和錢堡主是相愛的,可錢堡主迫于母親的壓力只好娶了家財萬貫的錢夫人將我嫁給了徐鳳山。徐鳳山之所以想在障鷹臺上害我,就是因為他知道了我和錢堡主之間的秘密。鵬飛就是你同父異母的親兄弟呀!”

沒想到,我和鵬飛竟是一對親兄弟!直到此時,我才恍然大悟,自己為陷害鵬飛設下了陷阱,而它實際上是父親通過兩代人設下的一個為報丟妻之仇,而借自己名義上的兒子其實是仇敵的親生子之手來殺死仇敵之子的巧妙絕倫的陷阱。我不由想起錢夫人臨終跟 我說過的那番話。

原來,錢夫人早就知道丈夫年輕時候的事兒,當然也知道我本是錢家的后代。

“孩子,娘對不住你呀!”娘啜泣,“娘沒臉兒見你,可娘總在惦記你,你生兒子那天,我還求人送去了長命鎖嗎?其實,我本以為這孩子是你的,當你抱著孩子走出酒樓的時候,我就站在酒樓外。沒想到上蒼竟然如此捉弄于人,鵬飛在你身上將他父親的伎倆又玩弄了一遍。不過,這情有可原,他要是知道你是他的親哥哥,他決不會這么做的?!?/p>

“娘,我心里頭堵塞得慌!”我撲在了娘的懷里。

“孩子,你知道你父親錢堡主是怎么死的嗎?他就是被徐鳳山勾結土匪給害死的。有一次我和師父云游至三叉河口,遇見一個身負刀傷的漢子。師父慈悲為懷,救了那漢子的性命。漢子感激我?guī)熗降木让?,說出了自己的身分。他就是三叉河大綹子里的翻垛的(胡匪隊伍里出謀劃策的),因為一個女人的事兒和大掌柜鬧翻了臉,被大掌柜讓人給殺傷,險些丟了性命。我想起了你父親當年被害一事,從他的嘴里我知道,害死你父親的罪魁禍首就是徐鳳山!這印證了我的判斷。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在查找害死你父親的真正兇手,沒想到蒼天有眼,讓我就這么輕而易舉地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徐鳳山在世時無時不在向你言傳身教,其實,他的目的就是利用你來和你的親生弟兄互相殘殺,他好坐得漁翁利,只不過他沒有等到那一天就被仇家給殺死了?!?/p>

“那么說,您一定是知道是誰殺死的徐鳳山?”我腦海里驀地浮現(xiàn)出徐鳳山生前和我說過的話。

“孩子,我也不知道是誰殺死了徐鳳山,他的死大概也是他命中注定的事情??!不過,我覺得,殺害他的兇手是洞悉這一切前因后果的知情人。事已至此,這個人是誰就沒有追究下去的必要了?!蹦锎騻€唉聲,“實話說,我也不希望他被別人所害。人生草木,孰能無情?十多年的夫妻,一點感情沒有那是不可能的。我知道我對不住他,所以,嫁給他后就一心一意和他過日子。可我沒想到,我和你父親錢堡主的事情無意之中被他知道了,我覺得夫妻之間應當以誠相待,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打那兒以后,他對我的態(tài)度就變了。這種事情對任何男人來說都是奇恥大辱,徐鳳山殺我,也有他的道理。剛開始我對他的確是恨之入骨,可經(jīng)過師父的點化后我醒悟了自己,我不恨徐鳳山,時時刻刻都在譴責我自己,是我當初欺騙了他,我理解他,不過,我更恨你父親當年看中了夫人娘家的權勢將我下嫁給徐鳳山,要不是他,也不會有今天的手足相殘!”

我這才明白,怪不得娘和徐鳳山在一起的時候總是逆來順受,原來,娘是生活在錢堡主和徐鳳山兩個男人感情之間的夾縫里??!想起錢堡主活著時候?qū)ξ业暮锰?,眼淚不由又滾落了下來。錢堡主明知我是他的親生兒子卻不敢正面表露呀!

“少爺,等等我,我們馬上就能見面了!”

我和娘正在說話,忽聽身后傳來一聲悶響,回頭一看,水靈已經(jīng)一頭撞死在了錢鵬飛的碑前,孩子沖過去抱著娘的尸體在嚎啕大哭呢!

“娘啊—”孩子撕心裂肺地撲在娘的身上。

“水靈,你這又是何苦呢?”面對此情此景,我眼中還是流下了淚水。看著這凄慘的一幕,剛剛在心中對水靈和鵬飛的恨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取而代之的則是悔恨和愧疚。

“娘,我對不住鵬飛,也對不住我爹,您就照料好這個苦命的孩子吧!”我說著,一縱身也撞在了錢堡主的墓碑前。

娘哭著擦了擦眼角的淚花,將孩子擁在了懷里。其實,娘剛才說得不錯,她也不知道是誰殺了那個曾當了我這么多年爹的徐鳳山。

“……人生的這幅水墨……是自己的手繪就的……”

在我撞上墓碑的一瞬間,我突然看到錢夫人那張微笑的臉和臨終前對我說過的話。

其實,我知道,殺死徐鳳山的人是錢夫人!她早就懷疑那個給我當了十多年爹的徐鳳山害死了錢堡主,可又沒有真憑實據(jù),為了探明真相,她假意許諾將繡絨嫁給他,實則讓繡絨探出我爹錢堡主被害的真相。徐鳳山好酒,酒后沒有把持得住,將繡絨當了近人兒,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醉后說出了自己暗害錢堡主的經(jīng)過。一定是聽了繡絨的匯報,錢夫人才巧妙為夫報了仇。為將事情做得天衣無縫,又將徐鳳山葬在了丈夫的墳塋地里。

錢夫人以為,她親手繪就的這幅水墨沒有一處敗筆。這個秘密,除了她和事發(fā)不久就遠嫁數(shù)千里外的繡絨,外人無從知曉??伤裏o論如何也想不到,幾年后,她的兒子被土匪害死的,而買通土匪的人就是我。

我也親手繪就了一幅水墨。

只不過,沒有人知道,這幅水墨的敗筆在哪兒。

這個秘密,就由我,帶進棺材吧!

責任編輯 石華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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