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力+衛(wèi)紅春

目睹首長犧牲

1949年，年僅15歲的耿式全參加了15軍，在44師供給處當了一名通訊兵。后來，他隨部隊參加了解放大西南的戰(zhàn)斗。15軍的前身是晉冀魯豫野戰(zhàn)軍第九縱隊。1947年8月15日，九縱在河南省博愛縣寨卜昌村成立。1949年2月，“九縱”改編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15軍，軍長秦基偉、政委谷景生，第26旅改稱第44師，向守志任師長兼師政委。

1951年3月初，耿式全被調到44師后勤兵站，任后勤處副處長劉廣義的警衛(wèi)員。劉廣義是山西應縣人，在解放戰(zhàn)爭中他6次負傷，屢立戰(zhàn)功，參加抗美援朝后，任44師后勤兵站站長。1951年3月28日，時年17歲的耿式全隨15軍44師跨過鴨綠江，來到了硝煙彌漫的朝鮮戰(zhàn)場。

第五次戰(zhàn)役結束后，15軍從前線換防回來休整。1951年9月12日晚，上級通知44師到200多公里外的三登峽火車站領取衣服和被子，師里派出盧路副參謀長和劉廣義站長帶領一隊志愿軍戰(zhàn)士，分乘兩輛汽車去領被裝。耿式全作為劉廣義的警衛(wèi)員緊隨左右。

當時，敵機白天轟炸，不能行走，耿式全和戰(zhàn)友們經過5個夜晚的急行軍，終于到達了目的地。被裝裝車后，他們沒有停留，連夜驅車返回。當汽車經過美軍封鎖線時，意外發(fā)生了。劉廣義乘坐的汽車輪胎爆裂。正當劉廣義與戰(zhàn)士一起下車修理汽車時，敵機突然飛臨轟炸，一顆炸彈落了下來，劉廣義左腿中彈受傷。這時敵機仍在上空盤旋，搜索目標，企圖第二次投彈。為了保證大家的安全，盧路副參謀長命令戰(zhàn)士們不能打開手電筒查看傷情。警衛(wèi)員耿式全知道劉廣義中彈了，于是用手摸了一下劉廣義的左腿，頓時雙手就沾滿了鮮血。他知道劉廣義的左腿出血量很大，必須立刻止血。沒有燈光，他只能摸索著打開急救包，對傷腿進行簡單的包扎，然后將劉廣義拖到一個石縫中隱藏起來。敵機在上空盤旋一會兒后，沒有找到目標，就飛走了。等敵機完全消失在夜空中時，隨行的衛(wèi)生員趕忙跑過來查看劉廣義的傷勢。這才發(fā)現(xiàn)，劉廣義的腿基本被炸斷，傷勢非常嚴重。盧路副參謀長立即派人把劉廣義送往最近的志愿軍金礦戰(zhàn)地醫(yī)院進行救治。但是不幸的是，途中，劉廣義因失血過多犧牲。

1951年11月，耿式全被調到44師警衛(wèi)一連，負責保衛(wèi)師首長的安全。后來，耿式全隨部隊參加了著名的上甘嶺戰(zhàn)役。

1952年10月14日凌晨5時，慘烈的上甘嶺戰(zhàn)役打響了，15軍44師、45師和29師承擔了防御上甘嶺陣地的艱巨任務。上甘嶺戰(zhàn)役前后歷時43天，在3.7平方公里的地區(qū)，發(fā)射炮彈超過230萬發(fā)，志愿軍和美軍共投入兵力10萬余人，15軍共傷亡1.15萬余人，敵人傷亡兩萬多人。

上甘嶺戰(zhàn)役，讓15軍一戰(zhàn)成名。4.5萬人的15軍，涌現(xiàn)出“中國人民志愿軍特級英雄”黃繼光，“中國人民志愿軍一級英雄”孫占元、邱少云等多位戰(zhàn)斗英雄12383人，占全軍總人數的27.5%。耿式全也在慘烈的戰(zhàn)斗中負傷，他的眼睛被炸彈炸傷。

尋找邱少云遺體

1953年1月，耿式全所在的44師到朝鮮東海岸的元山擔任海岸防御任務，耿式全任警衛(wèi)連一排班長。

2月18日，師政治部高干事對耿式全說，根據上級指示：犧牲的戰(zhàn)斗英雄、團以上干部都要運回國內安葬。咱們師符合條件的有兩位烈士：一個是后勤兵站的劉廣義站長，另一個是馬紹孔同志。馬紹孔烈士的遺體已經埋在敵占區(qū)，目前沒有辦法運回國。所以現(xiàn)在只有劉廣義站長的遺體需要運回國內。以前，跟劉站長一同工作過的同志有的犧牲，有的調走聯(lián)系不上，只有你比較熟悉劉站長的埋葬地點。組織上決定由你來完成尋找劉站長遺體并護送回國的任務。

接到的這個任務后，耿式全輾轉反側，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耿式全就趕往15軍政治部報到。負責這項工作的是軍政治部一位姓閆的干事，他把參與這項工作的人員分成兩個組：一組由自己負責，帶四輛汽車去找黃繼光、孫占元等烈士的遺體；另一組由29師的張干事負責，帶一輛汽車與耿式全一起去找邱少云烈士的遺體。兩組在預定地點會合后，由耿式全帶路返往劉廣義犧牲的地方，尋找劉廣義的遺體。

當時，黃繼光、邱少云、孫占元等烈士的英雄事跡在志愿軍戰(zhàn)士們中廣為傳頌。

黃繼光是45師135團9連的通訊員。10月19日，他所在的營奉命反擊597.9高地，攻擊部隊受到掩體里敵人火力的壓制。為了掩護戰(zhàn)友們順利奪去高地，黃繼光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敵人的槍口，幫助部隊攻下了敵人的高地。

孫占元是45師135團7連2排排長。在10月15日的戰(zhàn)斗中，孫占元雙腿都被炸斷，但他仍然抱起機槍向敵人掃射。敵人反撲時，打光了子彈的孫占元拉響了綁在一起的6顆手榴彈與敵人同歸于盡，時年27歲。1961年金日成訪華時，給孫占元的親屬寫了一封親筆信，并帶去了貴重禮品。

1952年10月12日，29師87團9連戰(zhàn)士邱少云參加潛伏任務，敵機向他所在的潛伏區(qū)投擲了燃燒彈。為了不暴露目標，邱少云憑堅強的意志，任烈火燃燒，身體也一動不動。他的堅持為其它戰(zhàn)友贏得了生機，保證了潛伏任務的完成。

2月21日夜，張干事和耿式全乘坐汽車，沖破敵人的重重封鎖，再次登上上甘嶺陣地。途中，張干事向耿式全介紹了邱少云烈士的報功經過。邱少云壯烈犧牲后，團里給他報的是二等功。后來，邱少云的事跡報到軍里后，軍里認為他的事跡特別感人，決定報一等功。報到志愿軍總政治部后，志愿軍總政治部認為，邱少云烈士所代表的是崇高的集體主義精神和頑強的革命意志，決定記特等功。晚上10點多鐘，耿式全他們來到了埋葬邱少云烈士的地方。當時立二等功的烈士與普通犧牲的戰(zhàn)士一樣，都集中在一起安葬，只在各自的墓前立個磚記，沒有其它特別的標志。耿式全他們打開手電筒，仔細查找，終于找到了邱少云烈士的墓。當時的朝鮮，天寒地凍，戰(zhàn)士們用了半個多小時才把邱少云的遺體挖出來。至今，耿式全仍清楚地記得，邱少云遺體保存得比較完好，他穿著一件新棉衣，靜靜地躺著。往擔架上抬遺體時，耿式全懷著崇敬的心情說：“邱少云同志，你的戰(zhàn)友來護送你回祖國了，你要小心！上擔架了?！?

護送烈士遺體回國

耿式全與閆干事在預定地點會合后，由耿式全帶路，直奔埋葬劉廣義的地方。在路上，耿式全向閆干事匯報了劉廣義犧牲后的情況。劉廣義犧牲后，耿式全和戰(zhàn)友們把他的遺體放入棺材，這時天突然下起了雨。盧副參謀長見狀，讓耿式全立刻出發(fā)，提前回部隊收拾劉廣義的遺物。所以，對后來劉廣義的墓埋在什么地方，他也不是很清楚。不過，耿式全知道劉站長犧牲的那個山溝，劉站長的遺體被安葬在山溝附近的一座山梁上。只要找到這個山溝，就能找到劉站長埋葬的地方。

上午10點多鐘，他們趕到了那個山溝，幾十人在山溝上下找了幾遍也沒有發(fā)現(xiàn)劉廣義的墓地。正當大家一籌莫展時，耿式全突然想起，當天晚上劉站長負傷后，先被送往一戶朝鮮老鄉(xiāng)家中，朝鮮老鄉(xiāng)或許知道劉站長埋在什么地方。找到這家主人后，他們用簡單的朝鮮話和他交流。朝鮮老鄉(xiāng)明白了他們的來意，并找來幾個人幫他們去找。最后，大家終于在一棵大樹下找到了劉廣義烈士的墓。墓前立著寫有“劉廣義”姓名、單位的木牌，已經被淹沒在荒草中了。

1953年月2月22日下午4點多鐘，經過5個多小時的奔波，耿式全等人跨過了鴨綠江，護送烈士回到了闊別兩年的祖國。5輛運送烈士遺體的汽車停在了安東（今丹東）七道溝15軍留守處的操場上。留守處的同志已準備好了29口紅漆大棺材，耿式全等人把烈士的遺體一一放入棺材中。入殮完畢后，29口棺材分三排放在操場上。舉行簡短的儀式后，根據職務、立功級別，黃繼光、邱少云、孫占元、劉廣義4位烈士遺體被送往沈陽志愿軍烈士陵園安葬，其余25位烈士遺體在安東志愿軍烈士陵園安葬。

耿式全和戰(zhàn)友們順利完成了護送英雄遺體回國的重任后的第二天，又跨過鴨綠江，回到朝鮮戰(zhàn)場。

1953年7月27日，朝鮮停戰(zhàn)協(xié)議簽訂。1954年4月25日，耿式全所在的15軍奉命回國。1957年8月，耿式全因眼病復發(fā)，復原回到河南省博愛縣許良鎮(zhèn)江陵堡村務農至今。

幾十年內心的自責

沈陽抗美援朝烈士陵園祭奠里，靜靜地躺著123位烈士的英靈。他們身份特殊，既有抗美援朝“五大烈士”的黃繼光、楊根思、邱少云、楊連第、孫占元等人，也有副軍長蔡正國等烈士。

1952年10月，志愿軍第15軍先后有特級英雄黃繼光，一級英雄邱少云和孫占元犧牲。英雄的事跡傳回國內，群眾紛紛要求把烈士的遺體運回國內安葬。據沈陽抗美援朝烈士陵園的檔案記載，1953年2月24日晚8時20分，東北軍區(qū)派出的秘密接運3位烈士遺體的專列駛入沈陽火車站。前往車站迎接靈柩的是東北軍區(qū)、東北行政委員會、治喪委員會的領導和各界群眾代表。

烈士的靈堂設在沈陽市一個廣場上，靈樞周圍布滿了全市各界人民敬獻的花圈和悼念烈士英雄事跡的挽聯(lián)。按照傳統(tǒng)的喪葬習俗，三烈士治喪委員會成員輪流為三烈士守靈7天。一周后，沈陽市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大會，沈陽市各界人民代表共兩萬多人齊集廣場。追悼大會后，在一片哀樂聲中，三位烈士的靈樞被分別抬到三輛軍用卡車上。治喪委員會主任委員、沈陽市副市長焦若愚和東北軍區(qū)的代表手牽白色挽帶走在送殯隊伍的最前邊，數百人抬著花圈跟在靈車后。沈陽市幾十萬名群眾迎風肅立大街兩旁，目送靈車遠去。

孫占元三人的遺體被運回國內后，鑒于他們的英名和犧牲時的慘烈，以前安葬他們的烈士陵園里，仍有他們的墳墓。2010年5月3日，孫占元的孫子孫軟鎖、孫合喜和毛岸英、黃繼光、邱少云等烈士的親屬一起組成的中國人民志愿軍英模烈屬代表團到朝鮮祭奠英靈。在朝鮮江原道金化郡九峰里志愿軍烈士陵園，來自河南林州市的孫軟鎖、孫合喜按照家鄉(xiāng)的風俗，在爺爺的墓碑前擺上了酒、水果、燒紙等進行祭奠。返程的時候到了，孫軟鎖輕撫墓碑，不愿離去。代表團歸國后，又來到了沈陽抗美援朝烈士陵園進行祭拜，孫軟鎖和孫合喜又跪在了爺爺孫占元的墓冢前。

如今，耿式全已是一位79歲的老人，他默默地生活在博愛縣農村。幾十年來，一提起老首長劉廣義，耿式全就非常懊悔：“我是警衛(wèi)員，卻沒能保護好劉站長的安全，我對不起老首長??！”耿式全說，他退伍回到博愛縣后，和誰也不比，就比戰(zhàn)友。他們把生命都留在了朝鮮，我能活著回來，應該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