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春茂
時光內(nèi)側(cè)的波瀾
◎楊春茂
些許年后,很多過往的人和事,終將形同一場遙遠的舊夢,在記憶中風干消逝。然而,你的熟悉而又遙遠的名字,卻注定會嵌進我舊日的履歷,像一滴墨液在紙間泅開,再難拭去;而你的水靈的大眼,你的可愛的酒窩,也注定會像那涌動不息的時光駭浪,會使我的身體內(nèi)側(cè),不經(jīng)意間便會激起甜澀難辨、喜憂參半的波瀾。
此刻,我依舊清晰地記得第一次看到你的情景。
那時,我們剛踏進西北大學的校門,還來不及領略西安古城的漢唐風韻。在不久后的一天,全校的新生集中到四號教學樓一層排隊,等著照用于借書卡上的相片。隊伍很長,在焦躁中緩緩前行,一些焦慮的表情隨同汗液適時涌現(xiàn)。大概排了半個小時后,前面一直聊天的幾個女生,因為開了其中某一位的玩笑而樂起來了,咯咯咯的笑聲隨之在這個燥熱的午后綻放而開,帶來了一股清爽的氣息。然后我看到了一個女生轉(zhuǎn)過臉來,朝著身后哄笑的玩伴嘟起嘴。女生短發(fā)齊肩、面龐飽滿、大眼水靈,而那明顯假裝的羞憤被她的嫻雅和書卷氣輕易消融。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的內(nèi)心有梔子花香在肆意流動,仿佛將淹沒這燥熱的天氣。
是的,那個女生就是你,我也就是從那個夏末的午后開始,思緒因你而駐留——那時,我多么耽于夢幻!
開學一個月后,一天晚上,院里在階梯教室舉行了迎新生演講比賽,向來不喜熱鬧的心態(tài)使這項活動并未過多刺激我的關注神經(jīng),因此,前去觀看時我也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排的位置,并隨時準備擺出趴桌入夢的姿勢。后來令我眼前一亮的是,決賽中間穿插了一個由幾位大一女生演唱的表演節(jié)目,而位于中間的那個女生,就是你:烏黑的齊肩短發(fā),白皙的飽滿面龐,有神的水靈大眼。你的出現(xiàn)讓我旋即提起精神,認真注目,如同虔誠的教徒忽然找到了真正的信仰。表演中,你體態(tài)輕盈、歌聲甜美,最能俘獲我注意力的是,你的與眾不同的微笑——讓人馬上會聯(lián)想到那源自幽谷的清泉,或飄蕩蒼穹的云朵,純美無瑕。
那一刻,我發(fā)現(xiàn)前面的許多腦袋,也如同被春風喚醒一般。
如果說在此之前對你的感覺,僅是一種稍縱即逝的好感的話,那么在表演中見到你的微笑的那一刻,我感覺自己是真正喜歡上你了。而這,卻又讓我喜憂參半。我的家蟄伏于南方一個偏遠的山鄉(xiāng),在這片少數(shù)民族聚居、吊腳樓林立的貧瘠土壤上,能將一個子女送入一所大學并非易事。成長鄉(xiāng)間,我的少年時光被炸魚、放牛、游泳、掏鳥窩、捉泥鰍等鄉(xiāng)土氣質(zhì)濃郁的游戲填充,上大學前我的喉舌還無法輕易制造出幾句連貫流暢的普通話;我的家境清貧,至今依舊以糯米和腌蘿卜片草草果腹,仿佛遵循祖訓而無從摒棄一個古老的習俗……
而你的家住在一個較大的城市(它位居陜北,因革命事跡遠近聞名),我的家境與你的相比,定然差距頗大——你的家人應該有著收入可觀的工作,你家的住房應該寬大而敞亮,你的成長因而被良好的物質(zhì)條件所環(huán)繞。時常,你的富于氣質(zhì)讓我一度堅信,你來自于一個與文藝結(jié)緣頗深的家庭,也許你家的某位親朋好友長于歌唱,時常在聚光燈下施展憂郁而動人的歌喉,并使你由此而獲益匪淺。你的穿著雖談不上奢侈,但打扮總是悅?cè)搜勰?。我不禁從一開始便感覺到了我們之間有著難以縮短的距離。即便如此,但我還是無法遏止對你的喜歡,思緒依舊因你而駐留。
在1號教學樓前,我常常看到你背著書包獨自一人去上自習,感覺你就像一枚默然隱匿于蚌殼里的珍珠,可散發(fā)的光芒卻依舊難以被遮蔽。一個下午,我從一號教學樓走出來的時候,你正背著書包從音樂廣場的那邊走來,穿的是那件帶有格子的淡綠連衣裙,步子輕盈,面攜笑意,晚風吹拂著你已然長了的頭發(fā)。我不禁佇立良久,進行某種思索,然后竟莫名其妙地激起了學習的興致。于是,當我逐漸意識到自己的內(nèi)心正日益充盈著一抹倩影時,我竟變得有些謙遜,并打算用閱讀和文字來對自己此后尚且漫長的路途,進行重新設計。我開始對那些遍布塵埃的文學書籍不再不聞不問,像握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握著手中的筆,開始在鋪平的紙張上興致勃勃地糊涂亂抹,企圖對生活進行淺薄、虛妄的繪制——我那些稚嫩的文字在不久后,竟有機會在一些刊物上發(fā)表,我心虛而又暗懷喜悅,開始在心底積攢一絲自信。
但是,一直以來與異性相處經(jīng)驗的十分匱乏,以及拙于言辭,總會使我在某些時候表現(xiàn)出一種難以言說的羞赧和窘迫,而缺少一種像燒炭黨人那樣果敢出擊的勇氣。大二時,在一節(jié)測試跑步的體育課上,我和同院的男生們跑完后坐在被跑道圍繞的足球場上休息。當時天氣很好,陽光將空氣曬得暖暖的,但剛剛完成的劇烈運動讓我們都感覺各自的嗓子灼熱得快要冒煙。我們就那樣氣喘吁吁地坐在球場上。輪到某一組女生跑時,我忽然聽到一個女聲喊道:“哇噻,加油啊!”聲音輕盈悅耳,我不禁抬起頭來向前方的十米處看去——是你,在跑道旁為女伴加油!你穿的是黑色的束腰風衣,兩個小酒窩顯現(xiàn)著。那時,我感覺自己的心跳在不斷加速。怕被人發(fā)現(xiàn)一樣,我悄悄地瞧著你,裝出一副悠然自在的樣子。后來下課了,從你身旁走去食堂時,仍不敢用目光去碰觸你臉上的光芒——是的,我積攢的那點自信依舊不堪一擊。
大二上學期,學校有一個文藝演出,我因此而有機會再次聽到你的歌聲。在那個晚會上,你和同班的一些同學代表所在的專業(yè)表演一個節(jié)目。當悠揚典雅的伴奏響起,你身著淡綠舞衣出場,清甜的笑容當即給你帶來了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和久久不息的鼓掌聲。你邊起舞邊獻唱時,場下鴉雀無聲,晚會現(xiàn)場飄蕩的盡是輕盈而動人的歌聲。那一刻,我真的希望自己能榮幸地被允許站在你的后面,表演大合唱之類的節(jié)目,當你油墨的秀發(fā)飄起,我就聞到了你發(fā)梢散發(fā)出來的清香。
你演唱完后,又是久久不息的歡呼聲和鼓掌聲,其中,有我一雙悄悄為你拍紅了的手掌。然而,你仰慕者眾多,這終究使我難以避免地感覺到你的難以企及。
我們之間是否會有機會發(fā)生什么故事?我曾這樣詰問過自己,但卻無言以對。事因各種,我的內(nèi)心未曾暢訴,而是用那樣一些不驚擾你的方式,靜默凝視。也許日后,當我憶及我和你之間從未發(fā)生故事的故事,并以此作為通向從前的時空隧道時,會發(fā)出長長的嘆息,仿若內(nèi)心雪崩多年。但是,我依然愿意如此:讓你行走在我的世界里,而你,無所察覺。
畢業(yè)的鐘聲敲響了,四年的大學生活終歸風流云散,大家都各奔前程,我也同你在時間的十字路口錯身而過,漸行漸遠,杳如云跡。但在以后的某個日子,當風吹起,塵埃撣去,那些隱于時光內(nèi)側(cè)的記憶波瀾,注定會再次隨風涌起。
(責任編輯 張雅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