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名
吳蘇媚
提名理由
資深背包客、旅行作家,一個人背包旅行五年,輾轉(zhuǎn)近20個國家,深入探究印度、約旦、埃及、敘利亞、黎巴嫩、伊朗、土耳其、以色列、泰國等國度,以一顆剛?cè)岵呐诵?,一雙觸摸人文地理的溫柔手和一對洞悉浮世的明媚眼眸,把旅行變成自己的生活,活出“小女子大世界”的獨立本色,并憑借美妙的文筆寫就了三本旅行書:《像嬉皮那樣晃蕩行走》、《去印度學倒立》、《我的中東》,以及一本旅行小說《旅人來自不同星空》。
曾經(jīng),我是一個寫愛情小說的,現(xiàn)在突然變成了旅行作家。沒有強行要轉(zhuǎn)變的意思,一切自然而然的。2004年~2007年在國內(nèi)旅行,把幾條進藏路線走了個遍。2008年,一個人背包出國,當時完全不會說英語,只能用筆寫下單詞來與人交流。這些年,間隔年這種長度的跨國旅行,也已走了兩遍。有時走著走著,遇到不愉快的事情,覺得是運氣不好—出走江湖,身心俱疲,容顏消損—其實運氣當然是好的,我非常感激生命中所經(jīng)歷的那些了不起的事情,它們都璀璨發(fā)光。既然旅行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何不浪跡天涯?
成長的法門
成長的法門有千萬種,有的人是通過結(jié)婚生子,有的人因為重大挫折,有的人是一場重疾幡然醒悟。而我的成長是因為旅行。
2008年我開始一個人去國外旅行,當時并不知道會在這條路上一走就是四年多,不知道會從東南亞一直走到西亞,又去了中東。地圖越來越寬闊,所見之物,也超出了自己的想像。有點像掃雷游戲,有時掃出一片明朗,有時猶豫很久,標上危險的符號。當然,更多的時候,因為智商因為運氣,會重重地踩到雷,滿盤皆輸,只好重頭來過,再次出發(fā)。生活永遠在歸零,所能夠獲得的就是珍貴的失敗經(jīng)驗。
踩了雷,才能夠更好地成長。我認為,人就是從逆境中成長起來的。咬著牙,哭著爬,一步一個腳印,把委屈與痛苦都和淚飲下去。這些年,我踩過很多雷,這些不幸的悲傷的遭遇,我知道它們已經(jīng)血肉模糊,成為我的一部分。
比如剛剛出國門的時候,曾經(jīng)因為不會英文被摩托車車夫拿著菜刀勒索,于是就坐在路邊號啕大哭;深夜到達一個陌生地方找不到旅館還被狗追的經(jīng)歷也很凄涼;更不要說,曾經(jīng)在印度感染痢疾,發(fā)燒燒得連起床的力氣也沒有了,不得不爬出房門求別人幫忙。
最接近死亡的那次是在尼泊爾徒步安納普爾娜大環(huán)線,十二月下旬,已經(jīng)封山了,還在往5400米的埡口闖。雪埋住了大腿,彈盡糧絕。在懸崖邊艱難行走的時候,因為負荷太多墜崖了,只有手還死死地抓著崖邊。即使那樣的困難,也強挺過來了……這些經(jīng)歷都不是白白砸在身上的,每一樁都告訴我很重要的事,一點點地學起來。學習英文,學會問路,學會挑選異國的食物,更重要的是,學會不再把自己隨意扔在困境中,即使身處危險的所在,也要把意志磨煉得更為堅硬,你不知道將來還要經(jīng)歷什么—不管還要經(jīng)歷什么,都要有一顆足夠強大的心去應(yīng)對未知的風雨。
除了更堅強,我學會的,其實還有更柔軟。我必須學會溫柔與慈悲。因為自己所承受過的所有痛楚,都不特別,在世界上其他角落,也有很多人和你受著同樣的苦。憐憫他人,就是憐憫自己。印度先哲OSHO曾經(jīng)說:“生命的永恒法則之一,就是不論我們給予什么,都會回到我們身上。整個世界不過是個回音?!碑斘颐髁诉@句話的含義后,就暗下決心,必須學會溫柔。
在路上看到乞丐,就放一個硬幣在他面前;陌生人需要幫助時,伸出援手;也不想再跟任何人起爭執(zhí)了—他人活得也很艱難,我不要讓自己成為他人的困擾。正是基于這樣的想法,在男朋友說出決裂的話后,不再癡纏,而是努力學會放手—如果我不能夠再使你感到幸福,那么,我希望別人可以使你幸福。
我想要成為那樣的人:堅強地去消化自己身上的苦難,而對于他人的苦難,則把心放得很柔軟,可以低下頭,而不是轉(zhuǎn)過頭去。這是一門很深奧很高尚的成長功課,我還在努力琢磨,苦苦求索。消化掉自私、傲慢、冷漠,是多么漫長的過程啊,可是,人如果不成長,那就像種子不發(fā)芽,花兒不開放一樣糟糕。
長大沒有意義,成長,才是與生俱來的命題。
收獲至美星空
除了成長的艱辛外,旅行當然有許多至美的事情,比如各地幽遠的星空。記得2007年我去西藏阿里,夜宿岡仁波齊腳下的塔欽村,半夜去解手,其實也沒有廁所,就在屋外露天解決了。房子后面有很多干糞,遠處偶有狗吠聲傳來。蹲著的時候一抬頭,頂上全是燦燦星光,剎那之間,心被猛猛撞擊,好像無意中洞悉了宇宙的秘密。臉上全是星光的波影,不由得癡了,看著看著心里又驚恐起來,似乎感受到了冥冥之中一種深遠的召喚,阿里的星空有一種巨大的磁力,想要把我也旋進去般。
天寒地凍,滾回房間睡覺。然而阿里的星空就這樣永遠地記在了腦海深處。人類,不是孤立的存在,人與自然之間也不是對立關(guān)系,自然是一種強大的存在,它時刻等待著人類自己察覺到那種必然的融合。此后我去任何一個國家,都會看星空。旅行對我來說,好像最美的事情就是看日落、看星空。我有個朋友曾經(jīng)對我說,巴基斯坦北部的卡里馬巴村的星空極美,能夠很清楚地看到銀河。據(jù)說卡里馬巴就是宮崎峻拍攝《風之谷》的靈感所在。
在卡里馬巴村的時候,我住在夏先生的旅館,旅館剛剛開業(yè),二樓的平臺只是塊光禿禿的水泥板。夏涼,夜風徐徐,很想好好地看一看傳說中的銀河。于是索性躺下來看??葱强盏淖詈梅绞?,絕對不是45度仰角,而是平躺。這種更為放松的姿態(tài),會讓你有一種肉身消失的錯覺。
一年前,我在約旦的瓦迪拉姆(Wadi Rum)沙漠旅行,酒紅色的瓦迪拉姆號稱世上最美的沙漠,一百年前,勞倫斯曾經(jīng)穿越這片迷人而蒼茫的沙漠,立下赫赫戰(zhàn)功。瓦迪拉姆確實深深地使我著迷了,那種罕見的生機蓬勃,嶙峋的崖石在時光中風化,以及日落時無遮無攔的滾燙與烈焰,無一不充滿著遠古的聲響。可是,最讓我的眷戀的是,夜半醒來,天上的那些星光閃爍。我抱著毯子睡到了帳篷外的沙地上,凌晨醒來,等待流星忽忽流竄的身跡。
我看過這世上無數(shù)的星空??諝飧蓛舻脑?,星空就會有明顯墜落感。沙漠的星空下墜感非常明顯,雖然個頭微小,可每一顆都具有強烈的墜落感,似乎受著地心引力的挑戰(zhàn)。從整體上看,它們彌漫著一種淡淡的虛無感,就像飄浮在朦朧的水霧里,一陣風吹過,它們就搖搖擺擺,輕輕蕩漾起來。
森林里的星空也美極了,我在印度南部的森林里也曾經(jīng)透過枝節(jié)蔓葉,長久地凝視這些沉靜的神跡。森林里的星空,有些類似沙漠里的星空,好像一伸手就能摘到似的。但高原地帶是個例外,比如阿里的星空、巴基斯坦的星空就顯得很遙遠,它們從另外一個世界俯瞰你。
我喜歡星空,它們是散落的鉆石,宇宙的眼睛。星空如此之美,猶如神靈灑下了一些神秘的信息,你若破悉,從此后,再不孤單。走到世界任何一個角落,再不孤單。
我的印度與中東
我的女朋友雪莉說,縱然地球毀滅,印度和以色列都會依然存在。我很贊同她的觀點。簡要地說,人類只有兩大宗教,猶太教和印度教,起源分別是以色列和印度。
耶路撒冷是《圣經(jīng)》里不斷誦歌的圣城,而印度呢,這么寬廣的國土,并沒有明確的焦點,或者說它的曼妙之處實在層出不窮,即使像我這樣已經(jīng)去過五次印度的人,每每攤開印度地圖還得不斷感慨:“印度太大了,沒個一年半載根本逛不完。”
關(guān)于去印度旅行,有一句名言:“要么愛上印度,要么恨死印度,不存在中間派?!庇《劝炎约旱膫鹘y(tǒng)保持得很好,也是一個充滿愛心的國家,很難再找出像印度這樣讓動物過得如此逍遙的國家了。它對于全世界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價值輸出,歐美人在西方哲學里找不到人生答案,都會跑到印度來問“為什么”。
在印度教的智慧明燈之作《薄伽梵歌》里,布施和祭祀、苦行并列,成為智者凈化自身的手段。即使布施,也是有要求的—不按禮節(jié),態(tài)度輕慢,就不是善性的布施;勉強布施、企盼功果,也是次等的布施;善性的布施是指在合適的時間地點,布施給合適的人,不求回報,只為布施。
金錢是一種流轉(zhuǎn),沒有人是金錢永遠的主人。當一樣東西停止流轉(zhuǎn)時,它其實就已經(jīng)死掉了。這個世界不是由欲望交織而構(gòu)成的,生活里最重要的是愛,愛也是流動的。印度是個天然道場。如果你不知道應(yīng)該去哪里,那么就去印度。它會給你上一課。
我愛印度,但我認為,“迷人”這個形容詞,更應(yīng)該冠之以中東。說實話,在沒有去中東前,我甚至不知道中東這個地名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中東到底是指一個什么地理范圍。我去了中東七國,事先并無計劃,只是買了張去約旦的機票就走了。這樣開放式的旅行是充滿變數(shù)的。不知道要去哪,那么神就會帶你去更美好的地方。我的中東七國是約旦、埃及、敘利亞、黎巴嫩、伊朗、土耳其、以色列,以色列和阿拉伯國家的關(guān)系仍然很嚴峻,必須放在最后一個去。路線安排并不合理,也不經(jīng)濟。但這個地圖對我來說就是完美的了。所去中東的每一個地點都是一個深坑,要先了解它的輪廓,才能不寫錯。即使不會寫到的東西,也要閱讀—在旅行中,知識就是這么累積下來的。
漂泊路上
旅行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確實是奢侈的。首先你得沒有家累,其次你要沒有抱負,然后,你還得自己受得了煎熬。你受得了,那就可以享受較為完整的自由,你受不了,就會遭受思鄉(xiāng)之苦。比起思鄉(xiāng)來說,我更傾向于相信自己本沒有故鄉(xiāng)。宗薩蔣揚欽哲仁波切寫在《正見》扉頁上的那句話我很喜歡:“謝謝凈飯王之子,如果不是他,至今我還不知道我是一個漂泊的人?!?/p>
我覺得自己也是一個漂泊的人。
接觸禪修,是2010年在尼泊爾加德滿都內(nèi)觀禪修中心。這是一次非常震撼的經(jīng)歷,把我的世界觀完全地顛覆了。具體的經(jīng)歷我都寫在了《去印度學倒立》一書里。我開始思考,人之所以要經(jīng)歷這些痛苦,是為了什么—是為了超越痛苦。
在禪修課上,我懂得了把法的種子撒在別人的心田,是一種功德。似乎也一直知道這樣的道理。在中東旅行的時候,我就隱約明白,為什么我會走在中東。這大概是要通過我的手腳,讓我步經(jīng),讓我描述,讓我說出中東的動人與風姿。旅人是幸運的,你見識的博大,不應(yīng)只成為個人的局限。如果你見證過世間的美好,領(lǐng)略過迷人風光,欣賞過落日下的宮殿,看過神跡顯現(xiàn),被各種美好浸透,就應(yīng)該讓光明慧澤更多的人。
我不敢說我是一個傳播法的種子合適的人,但是,我有一個便利的職業(yè)。書寫的力量,可以延續(xù)很久。
我的寫作并不是孤立的,旅行也不是,修行也不是。當我描述它的模樣時,有更多沉默的、我所沒有看見的孤獨的人,正在聆聽。他們像我當年一樣孤獨彷徨,像當年我受到別人影響那樣,也需要他人的聲音。我成為作家,受益過他人的幫助。我去印度,也是因為很多人撒播了種子,看過的電影和書,路上遇到的朋友。我參加十天閉關(guān)的禪修課,更是累積了兩年的道聽途說后,才下決心去的。人的每個有意義的重大決定,都需要時間的累積、他人的鼓勵,正如植物的綻放,是一個漫長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