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蘊意
地林縣是云南一個邊陲小縣。這日,縣衙大堂異常地肅靜,大堂下眾衙役垂頭肅立著。大堂上縣令來回地踱著步子,過了良久,才拉著長長的語氣說:“你們都從辰時站到午時了,難道就沒有一點辦法嗎?就還剩下三天了!”此時為首的衙役跪倒在地,哭喊道:“要是能知道是何方神怪作祟,我們豁出老命也要拼了,但現(xiàn)在都不知道是人是鬼做的,我們……我們……”堂下眾衙役也都無奈地跪倒在地??h令滿臉絕望,喃喃地說:“皇上已經(jīng)下旨了,慶典之日看不到那些寶貝,我們都得掉腦袋?。 碧孟骂D時亂作一團,哭聲怨氣不絕于耳??h令長嘆一聲,神情悲憫地說:“也罷,也罷,我知道你們都盡力了,你們都回家務(wù)農(nóng)去吧?;拭y違,這案子我一個人頂著,待我把這瓶鶴頂紅喝下去,這事就算了結(jié)了。”說著從袖袋里掏出一個小瓷瓶,就要往嘴里倒。
不料此時沖進來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大叫:“縣令大人,萬不可自尋短見?。∫拼税?,不是沒有辦法!”此話一出,堂下頓時安靜下來,縣令一愣,說:“丁葛,這是衙門之事,不可開玩笑!”原來那書生名叫丁葛,只聽他說:“在下知道,本朝規(guī)定,無官職者不得參與斷案。在下只是個落榜的書生,回鄉(xiāng)路過此地,承蒙縣令厚愛,許我寄宿于縣衙。前些日案發(fā)后,仵作叫我去現(xiàn)場幫做記錄。在現(xiàn)場,有諸多線索可尋,在下這幾日苦思冥想,稍有眉目。如今縣令您自覺無法破案,何不聽在下一番言語后再作決斷?!薄半y不成你有辦法?”縣令忙問。丁葛說:“此事大有蹊蹺,得到現(xiàn)場邊看邊說才行?!笨h令心想,這書生此時絕不敢胡言亂語,反正尋不回貢品也要論斬,何不先隨這書生走一趟再說。于是便隨著丁葛快馬加鞭地往案發(fā)現(xiàn)場去了。
原來,那縣令所說的皇上要問罪一事,其實是暹羅國向朝廷送貢品被劫一案。時值明朝萬歷皇帝遷都北京之際,為表北定中原之大功,萬歷皇帝要舉行定都大典,邀四方鄰國都來參與,于是便派使團和各地有名的戲團前去鄰國走訪和表演,以示大明國國力昌盛,百姓生活安樂。四方鄰國聽聞大明要舉行定都大典,紛紛派護貢隊護送貢品前來朝賀。暹羅國率先派出護貢隊來大明,豈料進入大明第一站的地林縣時貢品就被劫了,護貢隊20人大多被殺,只有兩三個人逃過劫難。萬歷皇帝聽聞此事,龍顏大怒,下旨要地林縣追查此事,限在慶典之日前追回貢品,否則辦案官吏一律論罪處斬??h令接到圣旨后,萬般著急,聚集官兵、衙役追查此事,但半個月了仍不見眉目,看著離大典之日越來越近了,縣令自知三日之內(nèi)再找不到貢品,即便日后找到,快馬加鞭也趕不上在大典之前送到京城,到時就挨處斬。無奈之際,他只想一死了之。
如今聽到丁葛說有破案之法,便隨丁葛先到現(xiàn)場去看看。
案發(fā)現(xiàn)場是一個邊關(guān)守軍的舊糧站。此糧站是個二層的木樓,極為寬敞,第一層的四面用石灰粉粉刷過,呈白色,每面都有一扇紙糊大窗。第一層住人,第二層原為屯糧所用。糧站現(xiàn)已被棄用,但仍作為一個臨時驛站供往來的官兵休息,只是沒有守驛站的人。因劫朝廷貢品是大事,現(xiàn)場有駐軍守住,至今仍未動過。
來到糧站,丁葛先帶著縣令在每扇窗口旁邊走了一遍,然后說:“縣令,您不覺得這四面的窗戶有點蹊蹺嗎?”縣令問:“有何蹊蹺?”丁葛指著一扇紙窗說:“您看,這是個拳頭大的破洞,而且四面的窗戶都有?!薄斑@有何稀奇?”縣令不解。丁葛并未急著作答,他在一扇窗旁撿起一些小布塊,遞給縣令說:“縣令您看,這個小布塊剪了個人形?!笨h令疑惑:“這又有何蹊蹺可言?”丁葛不語,又在窗戶旁邊撿起一個燈籠??h令拉長著臉說:“平時官兵在這里住,點燈籠用蠟燭那是正常的啊,你撿個破燈籠干什么?”丁葛說:“官兵住在屋里,蠟燭燈籠不在屋里點,偏要點在外邊的窗戶上?”縣令一愣:“難道這個和此案有關(guān)?”丁葛說:“您可記得那幾個幸存的護貢官兵說案發(fā)當(dāng)晚的事嗎?”
說到此事,縣令一個哆嗦,說:“怎不記得,那是可怕之極啊!幸存的官兵說,當(dāng)晚他們守著貢品,不敢入睡,大家分批閉目養(yǎng)神,為安全起見,還在房間的四周點上蠟燭,以防有人趁機入內(nèi)行盜。但到半夜忽然聽到有人大聲嚎叫,他們就都挺起精神來,誰知那嚎叫聲剛落,房里忽現(xiàn)飛來飛去的鬼影,硬是不見有人出現(xiàn),大家頓時慌了神。大家正慌亂之際,從樓上跳下幾個蓬頭亂發(fā)怪模怪樣的東西,一邊鬼哭狼嚎般嘶叫,一邊不斷地甩頭轉(zhuǎn)身,初看是人模樣,但每一轉(zhuǎn)身,那臉就變成一副不同的鬼臉,看起來極其陰森可怕。大家當(dāng)時亂成一團,此時從樓上飛下一支槍,插中一個官兵的胸口,那槍插中后嗡嗡地顫抖著,看似擲槍的力道非常的大,那官兵頓時“啊”的一聲,口吐鮮血死去了,大家更加慌亂了。隨后鬼影越來越多,大家都被晃得眼花了,這時那幾個怪模怪樣的東西乘機沖入人群殺了幾個官兵。官兵慌亂之中亂砍亂刺,有的刺死同僚,有的慌忙出逃,場面異常混亂。后來逃出去的就到了縣衙報案,我領(lǐng)著官兵趕來時,貢品就已不見了。”丁葛說:“如此正對了,但說那是鬼魅作祟實屬荒謬,人死去后就沒見著誰能回來過,世間哪有那鬼魅之事!那只是盜匪的一個伎倆,只是當(dāng)時事發(fā)突然,大家被恍了神,亂了陣腳,才給盜匪一個可趁之機?!?/p>
縣令捻著山羊胡,說:“那即使是人為,現(xiàn)在也不知是哪伙人干的呀!”丁葛帶著縣令來到糧站的大廳,撿起地上的那支當(dāng)晚刺死官兵的槍,還叫守現(xiàn)場的官兵送來一支普通的兵槍,說:“縣令,您覺得這兩只槍有何不同?”縣令乍一看,一臉茫然:“這都是很普通的槍?。 倍「鹫f:“您先分別握穩(wěn)這兩支槍,然后用同樣的力道抖一下?!笨h令照做了,然后驚訝地說:“用同樣力道抖動,殺死官兵的槍顫得厲害,而兵槍卻不顫動?!倍「鹫f:“正是如此了。”“這又有何蹊蹺?”縣令還是一臉茫然。
丁葛沉思了一陣,說:“我斷定劫貢品的盜匪是戲團的人?!笨h令瞪大了眼睛,忙問:“此話怎講?”丁葛慢條斯理地說:“縣令莫急,聽我慢慢道來。先從我們在窗戶旁見到的人形小布塊和燈籠說起。幸存的官兵說當(dāng)晚他們在房間四周點燃了蠟燭,然后半夜就看到鬼影重重,這其實是窗外的盜匪玩的一個皮影戲?!薄捌び皯颍俊笨h令似乎有點摸不著頭腦。丁葛繼續(xù)說:“就是皮影戲,皮影戲是用蠟燭的光照到獸皮或者布匹剪成的人形,人來操控這些東西,讓它們倒影在白色的墻壁或者是紙壁上。當(dāng)日盜匪定是在紙窗上破一個拳頭大的洞,然后點燃燈籠,在燈籠前用人形的小布塊在紙洞前玩起皮影的戲法,糧站四壁都是白色的,當(dāng)時大廳內(nèi)四面又點有蠟燭,所以廳內(nèi)的人是看不到廳外的燈籠的,此時四個窗外的人玩的皮影倒影在四周的墻壁上,就造成了飛來飛去的鬼影,而懂得玩這么逼真皮影戲的,很可能是戲團里的人?!?
縣令覺得丁葛說得在理,但又不禁問道:“單憑這個皮影,就能斷定是戲團的人?”丁葛說:“這還不能斷定,只是一種可能。但幸存的官兵說,從樓上跳下幾個模樣怪異的東西,不知是人是鬼,因為一轉(zhuǎn)身臉會變,這其實是戲團的一個變臉法戲,只是這變臉戲法暹羅國的官兵未曾見過,所以才心慌神亂?!薄白兡??!”縣令兩眼一亮,說,“我也曾在戲團里看過人家演變臉,演的人一扭頭或一轉(zhuǎn)身臉就變成一副新臉啊,那么說,那幾個怪模樣的東西卻是實實在在的人,只是玩那變臉的戲法嚇唬暹羅國的官兵,也確實有道理?!?/p>
丁葛繼續(xù)說:“此為其二。其三,從那支槍也可以看出。戲團的人演武戲的時候,為了表演得逼真有力,往往在臺上抖動手里的槍,因為兵槍是不抖動的,所以戲團往往用特別的材質(zhì)制作演戲用的槍,能讓它在一般的力道下抖著能顫起來,戲團里的槍都是這樣的?!笨h令聽罷也點頭說:“正是,我每次看戲的時候,看到舞槍的人手握著槍一抖,那槍就顫動不已,乍看是握槍之人非常用力,實則是因為制槍的材質(zhì)不同,用普通力道便可顫動它,這樣看戲的人看來覺得逼真。如此說來,那幸存的官兵說當(dāng)晚那飛下來的槍插中了一名官兵的胸膛,顫抖不已,其真相原來如此!”但縣令又皺起了眉頭說,“那盜匪為何留下這些線索呢?”“那是當(dāng)時已有幾名官兵在慌亂中逃走,盜匪劫貢品,定不想多生事端,得了貢品就要走,也就不追趕逃走的人,但怕他們前去報案,所以盜匪會迅速離開,就來不及處理現(xiàn)場了,便留下這些蛛絲馬跡,后來您帶著官兵到來后守住了現(xiàn)場,他們更沒法回來破壞了?!倍「疬@么一說,縣令頻頻點頭,但還是有所顧慮,又說:“玩皮影戲、變臉和用戲槍乍看是戲團的人干的,但也不敢說一些江湖藝人不會啊,如此斷言與戲團的人有關(guān),似乎還缺說法?!?/p>
丁葛說:“縣令您想,這貢品一到地林縣境就遭劫,聽幸存的暹羅官兵說那晚的事,那伙盜匪顯然是有備而來,預(yù)先布好了局的。護送貢品這樣的大事誰能知道?如果不遭盜匪搶劫,連您縣令大人都不知道,尋常的盜匪哪會知曉。但縣令可曾記得,為舉行定都大典,皇上令各地有名的戲團前去鄰國表演雜技,地林縣離暹羅國最近,去暹羅國表演的正是地林縣的那幾個戲團啊,他們和使團一起到暹羅國王宮表演,自然也知道暹羅國要向我朝皇帝朝貢之事,戲團在和使團去暹羅國的路上就經(jīng)過此糧站,在通往暹羅國近百里的官道旁,也就這舊糧站可以休息,他們料定護貢隊過來也會在此作息整頓,所以才會預(yù)先布局好了一切的?!?/p>
這一說令縣令豁然開朗:“如此幾點合起來,還真的是戲團的人干的!但當(dāng)時縣里派去暹羅國的戲團有5個,現(xiàn)在只知道是他們其中的一個戲團或者是某些人干的,是誰還不清楚,如果派兵把他們?nèi)テ饋?,他們矢口否認,我們沒有證據(jù)也無能為力?。∫窃谶@三日內(nèi)尋不得貢品,我們也還是被問罪的啊?!闭l知丁葛哈哈一笑,說:“縣令大人,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盜賊為錢財而生,也要因錢財而亡,我們何不以一招‘以財制盜,用盜賊之心制賊之命呢?”縣令忙問:“何為以財制盜?”丁葛在縣令耳邊耳語一番,縣令哈哈大笑:“就這么辦!”
第二天,縣令叫回縣衙的官兵和衙役,叫他們?nèi)ネㄖミ^暹羅國演出的所有戲團,說定都大典將至,要從去過暹羅國的戲團中選出10個單人表演的戲目到京城演出,今晚要在縣衙預(yù)演,凡參加者每人發(fā)20兩銀子,被選中的戲子還另外加賞。當(dāng)晚,那幾個戲團來報名的人很多,但也有近10人沒來報名。如此一來,縣令暗中叫來官兵,命他們按計劃行動。各官兵分頭行動,不到天亮,就抓了10名戲團的人,這10人便是劫了貢品的盜匪,同時官兵也尋回了貢品。
大事告成后,官兵都大贊縣令神算。但縣令哈哈一笑,說這事得歸功于書生丁葛。大家好奇,就叫來丁葛問個明白。丁葛這才說出事情的始末。原來,那日縣令也確定了劫貢品的是戲團的人后,丁葛就建議縣令開一個戲團個人表演會,賞錢從平時每人一兩銀子提到每人20兩銀子,如此一來,按常理,如此豐厚的賞錢演戲的人一輩子難見幾次,誰不想拿!但劫了貢品的人,此時已經(jīng)得了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哪還會再在乎這點賞錢,當(dāng)然不會來參加演出!這么一來,就看那些不來演出的是哪些人。丁葛料定盜匪劫了貢品,白天一定不敢去藏貢品的地方,怕引起懷疑,但夜間定不能安然入睡,一定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去藏貢品的地方查看,怕有人獨吞。這樣一來再派官兵暗地跟蹤那些不來演戲的人,定會找到藏貢品的線索??h令覺得丁葛說得入理,命官兵按計劃行動,果然,午夜時分就有幾個戲團的人鬼鬼祟祟地出門了,官兵暗中跟上,待他們走進山里的一個山洞后就一舉擒獲了,也就在洞里發(fā)現(xiàn)了被劫走的貢品。
大家聽丁葛把事情說明白了后,都大贊丁葛智謀超人。丁葛謙虛地說:“盜匪因大財而做盜,也必然會為圖大財而輕小財,這不過是以盜賊之心制賊之命而已。”
事后,縣令欣賞丁葛才干,就把丁葛留在身邊做了師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