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潔　鄭毅

她們，是在城中村開一家麻辣燙小店相依為命的母女；她們，在熙熙攘攘的城中村人群中毫不起眼，默默地生活著。直到有一天，她們突然消失了，小店店門緊閉。幾天過去了，街坊鄰里開始好奇，母女倆去哪兒了？怎么連個招呼都不打？緊閉的小店在盛夏隱約飄出難聞的氣息。終于，好奇心戰(zhàn)勝了恐懼，有人撬開了小店的房門……

光天化日之下，驚悚的一幕出現(xiàn)了：母親死在房內，女兒死在閣樓上，尸體高度腐爛。深圳羅湖警方經(jīng)過調查發(fā)現(xiàn)，兇手竟是這名母親的情人。

母女被害

2012年8月6日，在羅湖區(qū)東曉社區(qū)長排村，經(jīng)營一間麻辣燙小店的母女倆在店里死亡。警方調查判斷，兇手可能是熟人，案發(fā)前晚還與母女倆共進晚餐。

長排村是深圳市羅湖區(qū)東曉社區(qū)的一個城中村。2012年8月6日，這里發(fā)生了一起惡性命案。

8月6日晚上10時50分，羅湖區(qū)東曉派出所接到這宗案件的報警。時任東曉派出所副所長的劉淼率隊緊急來到現(xiàn)場。這是一間十分普通的店鋪，前面是麻辣燙小店，后面是主人的家，擺設簡陋，總共不到30平米，“正宗重慶酸辣粉麻辣燙”的招牌豎在門口。41歲的母親躺在房間中間，僅12歲的女兒則俯臥在黑暗的閣樓上。8月的深圳，白天氣溫非常之高，火熱的太陽直射下來，戶外連地面都泛著白光。炎熱的天氣，造成了兩具尸體的高度腐爛。

這宗命案迅速在城中村發(fā)酵。斜對面店鋪的小老板向警方回憶說，8月3日深夜，他曾聽到小店里母女倆和一個男子在爭吵。他探頭往對面看了一下，店鋪關著門，但尖利的吵架聲還是傳出門外。根據(jù)初步尸檢的結果，警方判斷母女倆的死亡時間是8月4日凌晨。

對于死因，母女倆均死于機械性窒息，內臟淤血情況非常嚴重，小女孩的舌骨斷裂。當警員爬上狹窄的閣樓時驚訝地發(fā)現(xiàn)，12歲的少女睡褲被褪到了膝蓋處，下身赤裸。難道是有人性侵少女，母女倆反抗引來殺身之禍？但是這個推測很快就被推翻，因為少女下體沒有被性侵的痕跡，下身赤裸的原因很可能是在被兇手掩住口鼻的時候雙腿拼命蹬動所致。雖然兩具尸體身上均沒有發(fā)現(xiàn)明顯的損傷和搏斗傷痕，但是細心的現(xiàn)場警員還是從母親的指甲中提取到少量帶有血絲的皮屑?！跋奶烊藗兇┲^少，身體裸露部位多，如果死者和兇手發(fā)生過打斗，死者又留有指甲，就很容易抓傷兇手，也有可能留下能證明兇手的證據(jù)?！眲㈨祷貞浾f，現(xiàn)場的警員立刻提取了皮屑。

兇手與母女倆認識嗎？是否熟人作案的判斷對于未來的破案有著方向性的意義。

房間內的擺設雖然沒那么整齊，但并沒有太多人為翻動的痕跡。小茶幾旁有幾個空的啤酒瓶和煙頭，桌上還擺著已經(jīng)腐爛的飯菜。也許，兇手案發(fā)前晚還與母女倆共進晚餐。

這個神秘的“熟人”到底是誰？

情人失蹤

死者的妹妹說，姐姐愛上了一個叫張國民（化名）的同鄉(xiāng)，并因他與姐夫感情破裂離婚，但是后來發(fā)現(xiàn)張國民原來有老婆孩子，兩人矛盾出現(xiàn)并快速升級。警方發(fā)現(xiàn)，張國民手機已經(jīng)停機，其務工的公司反映他有幾天沒有上工了。

報案人是中年死者的妹妹。幾天聯(lián)系不上姐姐，她徑直來到小店，看到了傷心的一幕。

警員向她了解死者情況，一句“我姐姐是個好人”剛爬上喉嚨，她就哽咽著放聲大哭。

“一定是他，姐姐和外甥女從廣州躲到深圳來還是沒有逃過！”死者的妹妹說，她們來自湖南，姐姐和姐夫帶著女兒幾年前開始在廣州做點小本生意，姐姐卻愛上了一個叫張國民的同鄉(xiāng)，導致與姐夫感情破裂，最后于2012年5月離婚。但是離婚后的姐姐沒能順利地和情人雙宿雙飛，因為她發(fā)現(xiàn)張國民原來在老家有老婆孩子，兩人的矛盾出現(xiàn)并開始快速升級。為了和張國民分手，她帶著女兒躲到深圳來，沒想到張國民也跟了過來，常常到麻辣燙小店要求復合。在裝修行業(yè)做泥水工的他找一份工作并不難。

警戒線外，一個胖女人擠開人群，隔著警戒線沖警員大喊。原來她是斜對角一家小店的店主，平時很喜歡這個12歲的小女孩，更同情她們孤兒寡母。她說，平日沒怎么見有男人來找母女倆，但是最近有個男人來了三四次，每次來都和母女倆吵架。男人大約1.7米的身高，不胖不瘦，40來歲的樣子。

警方調取了麻辣燙店附近的攝像頭記錄，確實看到8月3日晚間麻辣燙小店關門后，有一個男子走進小店。無論是死者的妹妹還是斜對面店鋪的胖女人，都證實鏡頭中記錄下來的這個人就是張國民。經(jīng)過清點，被害人的兩部手機中的一部和存折、銀行卡失蹤，而這部手機正是此前張國民情意綿綿之際贈予受害人的。此時，張國民手機已經(jīng)停機。其務工的裝修公司反映他有幾天沒有去工地上工了。

張國民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多地追蹤

警方找到張國民在廣州的親弟弟，發(fā)現(xiàn)兄弟倆與在貴州和懷化的另兩個表兄弟有所交往，警方趕到貴州，警覺的張國民剛剛離開。廣州、佛山、中山、邵陽、懷化、衡陽、凱里、昭通、西雙版納……張國民逃亡了1年多。

張國民曾經(jīng)因為惡性搶劫被判處18年有期徒刑，與警察打過多年“交道”，反偵查能力很強。辦案人員沒有想到，這場鎖定張國民的追擊會那么漫長、那么艱難。

嫌犯身邊的社會關系成為搜尋其行蹤的線索。雖然僅僅是泥水小工，但是張國民的社會關系并不簡單。出獄后，他娶了一個云南女人為妻，育有兩個年幼的孩子，妻兒和老人都在湖南老家。他收入不高，其貌不揚，卻因為長期行走社會的緣故，比一般的外來務工人員多一些見識，再加上能言善道，有包括死者在內的多個情人。

這些情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三四十歲，湖南老鄉(xiāng)，處于社會下層，與前夫離異或喪偶。她們在異鄉(xiāng)孤身一人或帶著孩子相依為命，生活很難也很孤獨，渴望一個可靠男人出現(xiàn)并與自己一起生活。但是，在對張國民這幾個情婦的監(jiān)控結果顯示，這個男人突然就從這幾個女人的生活中迅速消失，甚至把痕跡都擦洗得十分干凈。女人們尋找張國民的迫切心情與警方不相上下。

張國民有個親弟弟也在廣州務工。在暗中觀察并監(jiān)控了其弟一段時間后，2012年12月的一天，警方突然造訪。打開房門，看到眼前幾個穿著制服的警察，張國民的弟弟一臉驚訝，他的視線在警察的警服上一聚焦，表情突然變了，整張臉都扭曲了，接著變得像水泥面具般僵硬。然而，這些變化只發(fā)生在剎那之間，下一秒，他竟然露出了笑容。他表示，哥哥從8月份失蹤后便杳無音訊，從未和自己聯(lián)系，態(tài)度堅決而肯定。

張國民的弟弟雖然沒有為警方提供絲毫哥哥的情況，但是一個警員巧妙翻閱了他手機的通話記錄。紛繁蕪雜的人名與電話后面，張國民親密的親屬關系出現(xiàn)，除了廣州的弟弟，兄弟倆與在貴州和懷化的另兩個表兄弟有所交往。許多案犯在潛逃之際都會首先選擇有親朋好友的地方投奔而去，潛伏生活下來，張國民會不會也是如此？

張國民的行蹤證實了警方的判斷。羅湖公安分局刑警大隊的曾雁鵬與同事趕到張國民表哥所在的貴州省凱里市榕江縣時，警覺的張國民剛剛離開。他投靠表哥而去，準備租下一間小店做生意，店鋪的押金都已經(jīng)交了。狡猾的張國民為了擾亂警方視線，多次在不同地方與這幾個關系人聯(lián)系。

從貴州凱里逃脫后，張國民更加警覺和謹慎，他幾乎切斷了他之前所有的社會關系。他落網(wǎng)后說，每離開一個地方啟程的時候，他最高興的一件事情就是跟家里人特別是弟弟通個電話。每次，他和弟弟打電話的時間都還不到一分鐘，但是哪怕說上幾句話，他感覺心都是暖的。

廣州、佛山、中山、邵陽、懷化、衡陽、凱里、昭通、西雙版納……在逃亡一年多的時間里，張國民如驚弓之鳥一般東躲西藏。在那些逃匿的日子里，他的人生充斥著恐懼、孤寂、糾結、痛苦、悔恨。

景洪落網(wǎng)

張國民幾乎切斷了自己所有的親戚朋友關系，他換了一個新的身份在景洪小心翼翼地生活著。他在地下賭場的賭局中偶遇五個陌生人，并找機會求這幾個人幫忙聯(lián)系其弟弟和表兄弟。警方正是據(jù)此找到了他的線索。

一年過去了，張國民就像一滴已經(jīng)蒸發(fā)的水，沒有任何痕跡留下。這是羅湖公安分局當時唯一一宗沒有偵破的命案。警員們沒有放棄追蹤，更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張國民。

張國民命案成了羅湖刑警大隊公示板上最刺眼的紅圈。大隊長裴春東連續(xù)兩次召集案情研判會，要求參戰(zhàn)民警一定要在2014年春節(jié)前破案。在分析張國民弟弟、貴州和懷化表兄弟的聯(lián)系人關系網(wǎng)時，辦案民警發(fā)現(xiàn)了一條重要線索：有五個陌生人和這三個人有過聯(lián)系，但這五個人卻都來自一個陌生的地方——西雙版納景洪市。張國民的妻子是云南人，這是一個巧合還是一次機會？2013年11月26日，警員曾雁鵬從深圳駕車出發(fā)，與一直在貴州蹲守的同事匯合，火速趕往西雙版納景洪市。

令人遺憾的是，五個陌生人經(jīng)一一梳理后不僅都不是張國民，而且均表示不認識張國民。警方?jīng)]有放棄，在對這五個人進行仔細詢問后，曾雁鵬發(fā)現(xiàn)了交集，他們都或多或少聯(lián)系過一個人。這個人叫羅巴，是云南本地人，出現(xiàn)在警察面前的羅巴歪著皮包骨頭的臉頰，故意瞪大他那雙凹陷的眼睛?？吹竭@個人，都會讓人不由聯(lián)想到骷髏，穿在他身上的夾克看起來就像掛在大小不適合的衣架上似的，肩部會凸出來。位于中緬邊界的景洪市是一個毒品的重要中轉地，這個有著多年毒癮的癮君子就在這里經(jīng)營著一個集合地下錢莊、毒品交易、黑色賭檔的王國。這個意外的固定電話號碼，也使得這個神秘的犯罪王國的統(tǒng)領浮出水面。張國民也是在地下賭場的賭局中偶遇那五個陌生人，并找機會求這幾個人幫忙聯(lián)系其弟弟和表兄弟。

然而，時間一天天過去了，在景洪市還是沒有張國民的一點蛛絲馬跡，一個個新的線索指向一個個錯誤的結果，辦案人員的心情跌宕起伏，從希望到失望，再從失望到希望。就在剛剛進入12月的一天，張國民與蹲守的民警在街頭遠遠地不期而遇，然后迅速消失在人群中。在當?shù)剡M行盤查后，羅湖警方最終選擇接近一個有著新加坡留學經(jīng)歷、在景洪做生意的四川籍年輕女人。她差不多都已經(jīng)記不起來那兩次短暫的聯(lián)系，模糊中記得那個人是朋友推薦到她公司來找工作的，他們之間還曾有一個短暫的面試，但是她最終沒有錄用對方，因為總感覺那個人眼神閃爍靠不住。辨認照片后，這個四川籍女老板證實她見過的正是張國民。

而此時的張國民幾乎已經(jīng)切斷了自己所有的親戚朋友關系，與此前的生活絕緣。他換了一個新的身份在景洪小心翼翼地生活著，從不與外界聯(lián)系，在景洪一家物流公司做搬運工。警方前往抓捕的時候，這家物流公司的老板很難把他和殺人犯聯(lián)系起來，他印象中的張國民平和、誠懇，甚至讓人感覺有些“怕事”。張國民要被帶走了，物流公司老板本想將幾個月7000多元的酬勞一筆勾銷。此時，這個平日里老實的員工立刻換了另外一副嘴臉：“我在廣東殺了兩個人，多殺一個也是殺！”老板忙不迭地奉上7000多元。

承認罪行

死者一氣之下帶著女兒從廣州來到深圳，張國民不甘心，不是因為不舍得情人，而是怕之前在交往中借的幾萬塊錢打了水漂。案發(fā)當晚，他來到麻辣燙小店，談到了分手還錢的話題。兩人翻臉，他掐死了舊情人，并捂死目擊的死者女兒。

對于情人的死，張國民后悔不已。他說，死者為他離了婚，但是他卻不得不承認已婚妻兒在老家的事實，死者一氣之下帶著女兒從廣州來到深圳，離開傷心地和心上人。張國民不甘心，不是因為不舍得情人，而是怕之前在交往中借的幾萬塊錢打了水漂。案發(fā)當晚，他再次來到死者經(jīng)營的麻辣燙小店，剛開始他們一起吃晚飯、喝酒、聊天，但是話鋒急轉直下，談到了分手還錢的話題。他說舊情人翻臉后威脅他，要去他湖南老家“弄死兩個娃娃”。兩個年僅4歲和6歲的孩子是張國民的心頭肉，那一刻他忍無可忍，掐死了舊情人。這一幕被在閣樓上準備睡下的死者女兒目睹，她大聲叫喊起來，張國民慌張地爬上閣樓，用大手緊緊捂住小女孩的口鼻，直到她沒有任何動彈。而后，張國民又抽了一根煙，翻找出死者存折和銀行卡，并帶走了他之前送給情人的手機。

一個犯下罪行的人，總要面對自己的過去。在押解回深圳的路上，張國民說，自己像一片落葉，到處漂泊，但是總有一天會落回大地。

（摘自《晶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