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雙刃
關(guān)于知己,古往今來有兩例最令我感動。一例是延陵季子,所謂“延陵季子兮不忘故,千金之劍兮掛丘墓”,人格實在太完美了。另一例是羊祜和陸抗。兩軍隔江對壘,主帥惺惺相惜,陸抗病了,羊祜派人送藥,大家懷疑有毒,獨有陸抗說“豈有鴆人羊叔子”,服之不疑。
我還認(rèn)為,這句“豈有鴆人羊叔子”也是魏晉風(fēng)度的頂級狀態(tài),比之竹林七賢更有感召力。羊、陸展示的,只不過是人性中溫暖柔和的一面,但在那個道路以目的嚴(yán)酷時代,又是在金戈映日的兩軍陣前,這人性多么不可思議!
羊祜也是一位多愁善感的男子。他登峴山,撫碑而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七八”,非詩非歌,卻成為千古名句。江淹《別賦》是千古名篇,賦中列舉了各種各樣的生離死別,但洋洋萬言,又怎比得上“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七八”這簡簡單單的一句。只是,后人多把“十之七八”改為“十之八九”,一個漲停板的差距,人世間的快樂突然所剩無已了。
像季札、羊祜、陸抗這樣的君子,在當(dāng)代恐怕難尋了。不止中國,薩特在《禁閉》中提出“他人就是地獄”。在他筆下,三位囚徒同居一室,那種互相猜忌、算計的心理戰(zhàn),正是人類社會的縮影。推衍開來,人與人交往,有愛,就會擔(dān)心失去愛,就會有負(fù)面的情緒,會有人性的交戰(zhàn)。于是,即便親如父子、夫妻、兄弟,都會成為彼此的地獄。
關(guān)于人生與人心,不能不提到佛教。對教義我不甚了了,卻也知道佛家諄諄勸誡信眾要戒貪、嗔、癡三毒。貪是貪戀,嗔是恚怨,癡是愚頑,這三毒是世間一切煩惱的根本,亦可概括上帝造人的本來缺陷。我絕對支持人性本惡。
季札、羊祜、陸抗,都是他們所處時代的君子,在當(dāng)時就馳譽(yù)天下。而他們這些君子的誕生,離不開其高貴的出身、良好的教育與自身的努力。在正確的時代,當(dāng)然有更多的君子。君子多了,人間就暖了。反觀我們的時代,教育幾乎不考慮人格和人性,就像大煉鋼鐵一樣,造出了大量不堪使用的“器”。結(jié)果,不僅君子沒了,就連正常人都不常見到了,很多人失去了底線,整個社會危險重重。用孟子的話說,就是“上無禮,下無學(xué),賊民興,亡無日?!?/p>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七八。我仍相信,放之個人,每個人的心靈都有柔軟的部分。“豈有鴆人羊叔子”,如果你面對的羊祜那樣的君子,就算他多愁善感,就算他偶犯嗔癡,你非要堅持“他人就是地獄”,認(rèn)為他送來的是毒藥,他會害你,而和他成為永遠(yuǎn)的仇敵嗎?
實際上,地獄都在自已的心里。所以,希望每個人都努力,不再沉淪,逃出生天,成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