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雁雁

陜西清澗人，1989年畢業(yè)于延安大學(xué)中文系，陜西省作協(xié)會員。由敦煌文藝出版社“新西部小說”叢書出版47萬字長篇小說《本色》。曾于《飛天》《黃河》《山西文學(xué)》《作品》《福建文學(xué)》《延河》《散文》《人民日報》《散文世界》《讀者》等刊發(fā)表中、短篇小說、散文70多萬字。

1

中秋前后，慈善大使喬范又一次來到了北山市。

北山地區(qū)春天短暫而且花開稀少，但秋天就不一樣了，層林盡染，果實累累。蘋果甜了，棗兒紅了，花椒也是。還有那些上不起學(xué)或不愿再上學(xué)的半大孩子們，如過早卸離枝頭的一枚枚青果，只等著有個好去處，只等著這樣的慈善大使帶他們到南方去，輕而易舉地就找到一個又輕省掙錢又多的工作。

慈善大使喬范已經(jīng)來北山地區(qū)做慈善好多年了，受到過兩屆市委書記、市長親自接待，并且被封為北山市榮譽市民，更成為北山市大大小小媒體里的紅人。凡足跡所到之處，民政部門接待之外，市級領(lǐng)導(dǎo)接見，自然也就少不了報社、電視臺跟蹤拍攝報道。

從電視鏡頭里看來，喬范生得身壯面闊，一笑，特別慈祥的樣子。且白且厚的小手，當(dāng)著電視鏡頭就在受助男孩子和女孩子的肩上拍一拍，捂一捂，還為一個感動得流下淚來的女孩子拭著眼淚說：“別哭，有叔叔呢，什么困難都不要怕！”和善真摯得就像是整個北山窮人的一門好親戚。

靖安川里的折臘梅聽說同學(xué)春草她們已經(jīng)由慈善大使帶隊去了吳義市務(wù)工，也想做伴而去。

臘梅的家，外人聽著是充滿了希望，但當(dāng)下卻到了天天為錢犯愁的地步。臘梅的哥哥在省城政法大學(xué)上學(xué)，但將來能否順利找到工作還是沒準。姐姐出嫁了，日子過得勉強自顧。最不便提起的是父親，三年前，因討工錢被人打了一頓，五十歲的父親就變成了一個傻子，整天昏睡，清醒時不是尋死覓活，就是暴跳如雷。為這事，媽盡力瞞著村里人，只說孩子的爸爸身子虧了，做不了活兒。

媽媽自己作了一個好勞力，家里的地料理完了，又去很遠的地方給人家修剪果樹，摘花椒 ，一走就是半月二十天。給老是睡覺，老是痛哭流涕的父親做飯就成為臘梅的事。

臘梅已經(jīng)初中畢業(yè)，聽說同學(xué)春草去了南方打工，就嚷嚷著不想在家里待了。見媽沒有過于反對，臘梅越發(fā)踴躍，仿佛她即將成為家里救苦救難的人，很有些豪邁的意味。

臘梅的媽于是找到了那位當(dāng)記者的表叔的電話，說明了情況，求他給找個工作。果然，不幾天便得到回音，今年去吳義市務(wù)工的一批人員早已到達了吳義市，但慈善家喬范先生額外賣了表叔一個人情，表示一定會給臘梅安排一個好工作，并問了臘梅的年齡，文化程度，身高，體重，詳詳細細將臘梅錄入了慈善資助人選表冊。

姐姐梅梅提著一大筐新鮮的尖嘴白桃子走進院子來，一只胳膊上還墜著胖乎乎的兒子。臘梅大步跑去接過筐子。臘梅最喜歡吃這種白桃子，很高興姐姐嫁了一個有白桃子的婆家。

臘梅拿起一顆桃子擦了擦就吃，那神氣是要大吃特吃一番的。姐姐氣喘吁吁地說：“吃上兩顆對了，走時你多拿上些，去了好歹算是個人情?！苯憬汩L臘梅七歲，從小就事事管著臘梅。自從出嫁了，更是變得忽而語氣剛正，忽而偷聲偷氣，顯然只把臘梅當(dāng)小孩子。

姐姐挑選上好的桃子，用嶄新的作業(yè)本紙包裹了，再裝進方便面紙箱，又查看整理臘梅所要帶的行李。這還不算，臘梅被姐姐叫過院子一邊，低低切切說著一番話，盡是些似是而非，要說又不說的話。姐姐到底要說什么嘛，臘梅已經(jīng)很沒有耐心。

小外甥才九個月，卻像長出了好大的手勁，小手只是扯姐姐的頭發(fā)，嘴里還發(fā)出惡狠狠的嗚嗚聲。頭發(fā)被扯亂了，姐姐也不管。扯疼了，姐姐就護住頭發(fā)叫：“寶兒呀，你要把媽揪成禿子呀！”并不打他。臘梅看著姐姐那一副披頭散發(fā)的窩囊樣兒，心里就想結(jié)結(jié)實實的教訓(xùn)一下外甥，姐姐到底說了些什么，臘梅倒沒心思深究了。

“明天穿牛仔褲，不準穿裙子，你那半腿子褲以后少穿！聽見了沒？”姐姐老土，也像媽一樣把熱褲叫半腿子褲。

“聽見了！聽見了！就你事兒多！”

“出了門，可別像在咱家里似的，什么都有理八分！對人家客氣些。別什么都憨乎乎的，多長上一個心眼兒！”姐姐從外甥手里挽救著自己的一綹頭發(fā)，眼光卻是只看著臘梅，神氣似乎不全是教訓(xùn)了，還有一些熱意。

姐姐眼里的熱意一下流進了臘梅心里。

臘梅突然一把握住了小外甥揪頭發(fā)的手，外甥小臉兒滿是疑惑地看著臘梅的表情，哭起來了。

2

天真的臘梅滿是欣喜，蹦跳走向她的未來。

臘梅走出吳義市火車站，打開手機，才看到了慈善大使范先生給她打來了好多電話，正要回個電話，姐姐的電話來了。姐姐急匆匆地說：“到了就好，打電話貴，啥時安頓好了來個短信就行。”

臘梅用的是姐夫給姐姐新買的手機，不但怕電話費貴，還怕將手機丟了。

吳義市火車站看模樣和北山市的火車站差不多，臘梅原以為她要去的是個了不得的大城市。

在接站口，臘梅想著要不要給春草打個電話，春草已經(jīng)將在吳義的新電話告訴她了。猶疑間，臘梅看見一輛黑色小轎車前東張西望的人很像電視里的慈善大使。臘梅走上前去，問：“你是誰？”

“我是我！你是折臘梅？”

“你真來接我了？”臘梅真不敢相信這樣一個大人物會來接她。

“我給你打了好多電話，你怎么不接呢？”范大使一手接過臘梅的行李，一手按著臘梅的肩：“走，上車?！?/p>

“噢，我手機丟家里了，可能是我姐拿著?！?/p>

臘梅真不知自己為何會突然撒這個謊，范大使的手搭上她肩頭的時候，個子高高的臘梅縮了一下身子，就將那手甩脫了，可不潔的感覺還粘在肩頭，臘梅在自己肩頭拂了拂，坐進了車后坐。這是在吳義，這要是在家鄉(xiāng)，臘梅非罵他不可：“你媽生下你沒給你裹手！”

車子行進了半個多小時，窗外所見盡是一些相似的樓群與大道，并沒有特別繁華的景象。之后來到了一個極尋常的地方，走進了一幢四層高的小旅館，旅館又舊又臟，幾乎看不到什么人影。臘梅猜想，這里也許是給和她一樣打工的人住的房子，也沒敢問，只跟著慈善大使來到了頂樓的最后一個房間里。

房間是慈善大使自己用鑰匙打開的。房間極小，除了一張雙人床，余下的空間只有挪步的位置，在自家的窯洞里大步行走、自在坐臥慣了的臘梅一下覺得很是憋屈。

門“咔嚓”一聲關(guān)上了，臘梅突地心里一跳，再看那窄小的房間，更覺得房子似一只關(guān)獸的籠子。

只見慈善大使轉(zhuǎn)身走過來，滿眼里都是怒放的笑意。臘梅拘謹?shù)卣f：“這是我姐姐讓帶給你的桃子，很好吃?！?/p>

北山市靖安川里的梅梅清早醒來，喂飽兒子，再收拾停當(dāng)家務(wù)，打開手機時已是早上九點。一會兒，手機“滴”一聲，梅梅并沒有想著妹妹這么快就會來消息，但還是看了看。一看，梅梅簡直腦子不會轉(zhuǎn)了：“姐快救我，快找我哥。他把我關(guān)在了一個小房子，扭我。別打電話給我。”

發(fā)短信的時間是凌晨3：10。

千真萬確是妹妹發(fā)來的短信，離開家才一天的妹妹被那個喬大使控制了，這簡直就是晴天起雷。梅梅推說娘家媽有瑣事，將孩子托給婆婆，略作收拾就朝娘家趕去。

到娘家已快是午飯時分了，見家里灶臺整齊，父親還在炕上睡著。梅梅想問父親一聲，又知道問也是白問，擰身出門，幸好望見母親就在對面的玉米地里掰玉米。母親說過，收完了家里的莊稼，她就要出門給人家摘花椒去了。

梅梅望見了母親，瞅著四下無人，便飛奔出院門，跑下坡，上氣不接下氣來到母親面前，顫顫地叫了一聲“媽！”再說不出話，眼淚就流了下來。

“又咋了！又是吵架了？我常給你說，娃娃都生下了，就安安心心地過，好也過，歪也要過！”

“媽，臘梅被那個慈善大使關(guān)在房子里了，房子里就臘梅一個！臘梅昨天晚上三點給我發(fā)的短信?！?/p>

母親直沖沖地望著淚流滿面，緊張喘氣的大女兒，突然間明白了小女兒的危險處境。母親臉色煞白，眉頭緊鎖，一下癱坐在地上：“我的老天爺?。槭裁醋髂醵甲龅轿翌^上！”顯然，她想起了那個一味在家吃睡的懦弱丈夫。

母親的小女兒只有十七歲，一株才出纓子的玉米一樣青嫩，此刻正在經(jīng)受著叫母親頭皮發(fā)緊的磨難。當(dāng)媽的就不應(yīng)該同意讓孩子去那么遠的地方！她這當(dāng)媽的犯下了天大的錯！

“媽呀，別哭了，咱得趕緊想辦法救臘梅！”

“怎么救？那么遠！”

“媽，不是城里我二叔叔介紹去的嘛，找二叔叔！”

火車站一見之下，喬范驚喜地發(fā)現(xiàn)眼前這個姑娘周身溢滿著青春的光芒，猶若枝頭鮮桃。紅撲撲的臉蛋兒，飽滿高挑的身段，一條壯碩的馬尾辮顯示著健康與硬實的青澀。在見到臘梅的一刻起，喬范先生已經(jīng)是興奮不已，如同一個職業(yè)獵人見到了一只年輕健壯的獵物。

在極狹小的旅館里，獵捕游戲迫不及待地開始了，在這樣的狹小的房間里，更有甕中捉鱉的快意。

臘梅抗拒這個慈善叔叔，起先她哀求，最后在搏斗。大熱的天，臘梅慶幸自己怕姐姐指責(zé)而穿了一條牛仔長褲。臘梅總算知道姐姐的心意了。

眼前的這個慈善大使，這個男人，頭頂上的頭發(fā)幾乎沒有了，只靠從側(cè)面梳過來的頭發(fā)遮掩著。當(dāng)他的頭發(fā)耷拉下來，頭頂皮層一次次露出來的時候，臘梅就覺得很惡心，很想照著那地方蓋上一巴掌，甚至狠狠地搗一拳！

喬范先生因侵略受阻，更激起了游戲興趣。這樣的游戲發(fā)生在年齡不對等、經(jīng)歷不對等、地位不對等的異性之間，便成為一種殘酷的凌辱。

臘梅就是這一場殘酷游戲里的被凌辱者。這成為她一生的夢魘。

她純潔、簡單的心，作不了這一場戲。

3

章平安，北山市電視臺首席記者，奔四十的人了，還是一個記者。章平安這天帶了新來的女記者去伏羲村采訪。這是一次以改變文風(fēng)，改變作風(fēng)，即“走轉(zhuǎn)改”為口號的采訪，仿佛目的不是為了采訪，而是為了改變作風(fēng)。改變作風(fēng)有許多規(guī)定動作，要求之一便是住在村子里。但這次的改變作風(fēng)卻很切實際，緊依黃河岸邊的伏羲村離鄉(xiāng)政府有好一段車程，往返頗費時間。村子實在偏僻，如果要用手機，還得上到山頂。村民往來互答，聲調(diào)婉轉(zhuǎn)，用詞古僻。家家閉戶無鎖，炊煙裊裊，雞鳴狗吠，直叫人以為是到了遠古村落。

采訪結(jié)束了，鄉(xiāng)下的黃昏清閑到無聊。女記者下鄉(xiāng)還穿著高跟鞋，黑色絲襪，長款緊身梅紅色毛衣，上搭一件白色無領(lǐng)短上衣，裹得一束腰身比一炷香還要養(yǎng)眼。況且她年紀又輕，語調(diào)又俏，言辭中的冒失皆可理解為天真。這位女記者的名字也可人，她叫唐麗菲。

下午飯后，唐麗菲說要摘村長家坡上的桃子，章首席在單位里一向沉穩(wěn)少言，也欣然作陪，爬上坡道隨同采訪組幾人去摘桃子吃。

夕陽里，唐麗菲挪步于桃林間，拉著樹枝摘桃子，頗有一點千嬌模樣。章首席不知覺間便拿起手中的微型攝像機拍起來，拍著拍著就犯了攝影師的職業(yè)病，言語中調(diào)動起演員來：“小唐，小唐，你站在幾顆好一點的桃子跟前?！?/p>

一起來的劉記者說：“咱章首席是要拍一拍你鮮，還是桃子鮮?！?/p>

“討厭！”唐麗菲笑著跳到一枝果實稠密的桃枝下。雖是一聲不折不扣的怒斥，但年輕女孩子的這一聲討厭，如一只貓爪子撓在男人的手心里，刺是有點刺，但那更多是悅耳悅心。

摘桃歸來，又是清閑。鄉(xiāng)下的清閑是那般養(yǎng)人神經(jīng)，人與泥土親近，心一下就與那高樓大廈里的出人頭地遠了些。但這短暫的清閑叫人無福消受，知道明天就要出發(fā)，知道這清閑只是剎那，即便城府如章首席者也一時失了安適。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適應(yīng)這乍閑乍忙的生活，記者生涯久了，會深切地體會到歲月蹉跎。

正當(dāng)此段清閑無計可消除之際，不是樂子的樂子來了。

村長家的黃貓噙著一只老鼠跑過了院子，劉記者故作驚訝地叫道：“看，貓逮到老鼠了！”其他人也跟著驚呼。

巧的是這只貓正當(dāng)青春，一聞此言，便頓添表演的欲望。不躲避，不逃跑，竟然在院子里放下了那只老鼠。從貓口落地的老鼠身無一點血痕，只是癱在地上起不來，整個身體瑟瑟發(fā)抖，一雙小眼驚懼萬分地低低覷人。此時黃貓坐臥鼠旁，一會兒看鼠，一會兒看人，一幅大堂之上手執(zhí)笏板的傲慢、輕漫模樣，又頑童一般惱人。

唐麗菲先叫：“快跑呀，怎么不跑！”

劉記者說：“也不想想，敢跑么！”

唐麗菲上前就要逮貓救鼠。劉記者趕緊呼叫，并且伸手拉住了麗菲：“看嘛，咱好好看嘛！”

果然，老鼠在左覷右覷之后 ，終于如注入了電流似的奔突起來。

黃貓飛身向前，一爪子就撲住了老鼠。眾人又是一哇聲地呼叫，黃貓嘴里橫噙著老鼠，口中嗚嗚有聲，腦袋左晃右晃，極盡炫耀。幾番炫耀之后，黃貓竟然又一次從嘴里吐出了老鼠，老鼠還是渾身無一處血痕，又一次癱在地上，整個身體都在瑟瑟發(fā)抖。

“你們怎么這么討厭！要不把那只貓趕走，讓老鼠跑了，要不就讓它趕快把它吃了，這只老鼠會給折磨成精神病的！”

眾人只笑不語，聚精會神觀貓鼠游戲。

“這只貓也是，怎么這么可惡！”麗菲說著向后退去。

劉記者笑道：“這只貓肯定是男的，老鼠肯定是女的，不信咱仔細看！”

麗菲一擰身跑了。

章首席望著麗菲遠去的背影，心里隱隱地似有牽動，也覺得劉記者過了，想隨著麗菲走開，又覺不便，只得繼續(xù)閑坐著看黃貓戲鼠。

在臺里，章首席并未過多注意到新來的唐麗菲。在電視臺大樓里，隨處可見到時尚年輕不乏姿色的女子，見得多了，便也罷了。章首席對女人的審美絕不僅限于年輕與時尚。此一刻看著麗菲跑開了，想麗菲縱使有些年輕淺薄，但她天性善良，心有惻隱，她單純淺薄得叫人心中一動。

夜色漸漸昏糊了，這只可憐的老鼠已是第三番從貓嘴里落地，渾身的每一根神經(jīng)都在打顫。那貓兒卻似看非看，勝券在握。章首席心里嘆道：想不到貓里也有這等劣種，以另一個生命的痛苦、安危來做戲耍。

本來只是閑看貓的淘氣以取一時之樂，看著看著章首席似乎是憤怒了，想要立刻走開。好不容易司機和村長的兒子來圍觀，章首席這才借故走開。

遠遠近近的窗戶里亮起了微黃的燈光，像是孩童隨意扔下的火種，散散落落。章首席穿過一片菜園，沿著依小溪流而延伸的村道走去，正碰見麗菲從外面走回來，見了他就問：“那只老鼠怎么樣了？”

章首席本來想告訴她實情，看她那著急的樣子，便說：“你想呢？”他沒有輕浮地說：“你猜呢？”而是頗有些意味地拉長了聲調(diào)，放緩了聲音。

“肯定是跑了！我要是那只老鼠，只要發(fā)現(xiàn)自己活著就立刻跑，反正大不了被貓咬死！”

“你這個唐麗菲！”

“咱再走走吧，省得回去你看見那只貓再生氣！”章首席笑得很方正。本來嘛，章首席就是一個很方正的人。

窄窄的村道，微微的風(fēng)，一二晚歸的農(nóng)人，天色模糊，大地聲悄，充滿了叫人心中懸空的安靜。章首席淡淡地說著一些話，你家里姊妹幾個，什么學(xué)校畢業(yè)呀，找沒找男朋友?。科鋵?，章首席在這個靜得聽見鳥翅振動，燈火微弱的村道上一句話也不想說，只是想著唐麗菲那柔軟、纖細的腰身。現(xiàn)在他和這個女人走在一起，腦子里無端地想，假如這個村道上沒有一個人，假如他和她是脫離了一切社會秩序走在這無人的小路上。

“章老師，咱回吧，有點兒冷?！彼呀?jīng)轉(zhuǎn)過了身。

“冷嗎？不介意的話，把章哥的外套披上?！闭缕桨菜坪鯖]有料到自己的舉動。

“不用了，不用了！”

但是章首席已經(jīng)將外套遞過去了：“是不是嫌臟??！”見麗菲還在遲疑，又自我解嘲道：“這可是你嫂子前兩天剛給我洗過的。”

麗菲這下很自然地接過披上了他的外套。章首席的心里突然間就卷起了一陣又濃烈又模糊的風(fēng)，眼下的暮色更迷離了。

夜色里，麗菲腳下一絆，身子一斜，章平安以極快的反映一下?lián)ё×怂难?，緊緊地，就像他是一心伺機等著這個機會一樣。但他很快松開了。

“呀，你們這些女娃娃，下鄉(xiāng)還穿高跟鞋！小心！美就那么重要？”他說著，已然是一種長者的口氣了。

剛剛走上村長家的院子，劉記者就說：“你們可回來了，那只老鼠終于……”

“老劉別說了，小唐不讓說這個?！闭率紫蝗缓苷降卮驍嗔藙⒂浾叩脑挕Ｓ浾卟客?，過了三十歲就互相稱“老”，這樣更有一分親切。

三人站定，一時閑閑望著遠處的人家。

“蚊子！”唐麗菲在自己手臂上拍了一下，懊惱地叫。

“這只蚊子肯定是公的！你信不信？”劉記者趕忙笑嘻嘻地說。

“討厭！你嘴里這世上就有個公母。”

“你不信，不信咱拉回去給它做個B超?！眲⒂浾叩耐嫘Γ屘汽惙菩Φ脧澲荛_了。

章首席望著她年輕的背影，暗自在心里對答道：這世上并非是只有公母，這世上還有貓鼠！

離開了一定的社會秩序，今夜會怎樣？章首席不愿多想，也不愿給出答案。人是一個奇怪的東西，哪怕是方正已久的正人君子，也會有一時迷情。章首席在淡淡地想著這些事情，就像他剛才血液里不曾刮起過黃風(fēng)一樣。

那迷離的黃昏，那清寂的村道，那微微的風(fēng)。如今回頭想來，那樣荒唐，卻有一種蝕心的魅惑。

采訪結(jié)束，車子快行至鄉(xiāng)政府，每個人的手機都嘀嘀地響起來。山村三天，有一種從方外重回世間的感覺。

章首席看到了一連串的來電未接，其中多次撥打的是一個來自故鄉(xiāng)的電話。會是誰呢？如果有事他自然還會再打的。章首席未回電話，一是因為在車上，再者實在想不起來這是故鄉(xiāng)哪個熟人的電話。

第二天一清早還沒到辦公室，那個電話就來了。

“兄弟！你可是接電話了，你可得幫幫我！家丑不可外揚??！我的二女子臘梅前幾天去吳義市打工，叫那個什么慈善家給關(guān)在旅館里了，已經(jīng)整整三天了，不讓娃娃出去，還欺負她，你說我的娃娃可怎么辦呀！”

“是喬范？是慈善家喬范？”章首席心里一驚：喬范在北山市名聲正隆，喬范明知道折臘梅是他章平安介紹去的。

這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章首席雖是心里震驚，卻遲遲未作任何舉動，只是簡單地言語安慰表姐，甚至心下回想起，當(dāng)初他對喬范說折臘梅是他的老鄉(xiāng)。

隔了一天，表姐又打來電話，哭道：“兄弟，你不幫我可就沒人幫我了！我那兒子昨天下午已經(jīng)到了吳義市，可是連臘梅被關(guān)在哪個旅館里也找不到。家丑??！臘梅這孩子這輩子怕是完了！”

4

西北政法大學(xué)法律系三年級學(xué)生折占勝，這個來自北山鄉(xiāng)村的小伙子，高大壯實，學(xué)業(yè)優(yōu)秀。家境的貧寒讓他只能以學(xué)業(yè)的優(yōu)秀找回一點自信。這段時間，關(guān)鎖不住的青春讓一顆年輕的心投向了一個女同學(xué)，全心地愛慕，過分的虔誠，讓他一直沒有勇氣向女生明確地表白。也許在他清純的內(nèi)心， 一次次的散步，一起學(xué)習(xí)討論，就已經(jīng)算是表白了。

在課堂上，折占勝收到了姐姐發(fā)來的短信，語義模糊，但足以叫他震驚。下了課趕緊回電話，接電話的卻是母親 ，母親的哭泣說明了所有的事情。他捏緊了拳頭，憋出了屈辱的淚水：“媽，我一定會救出臘梅，我去吳義。我收拾他！”

正在風(fēng)花雪月中的學(xué)子突然聽到這見慣的案例竟然落在了自己的胞妹頭上，好比一池清水里突然沖進來了一根火紅的鐵條。占勝只覺得渾身的每個細胞里都在冒著氣。

面對巨大的突變，折占勝作了一些必要的準備，便獨自偷偷離開了校園。

折占勝一路狂奔出了校園，來到這千里之外的異地。他滿以為他會很快找到這個旅館，以拳頭很快地救出妹妹。但整整一天過去了，他無法找到那個旅館。這里并不是很繁華，但眾多的巷道，高高低低的樓房，雜亂到叫人根本無法一一理清。他瘋狂撥打那個慈善大使的電話，總是關(guān)機。

折占勝拿著一張自認為是名牌大學(xué)的學(xué)生證，拿著幾個當(dāng)?shù)匦Ｓ训臅湃フ彝鶎玫男Ｓ眩麄兓蛟诼蓭熓聞?wù)所，或在當(dāng)?shù)氐恼ú块T工作。折占勝一一找到他們，一次次地訴說危難，他陳述時而憤慨，時而遮遮掩掩，但都沒有得到有效的幫助。很顯然地，當(dāng)?shù)厝瞬辉溉巧线@件事。

他轉(zhuǎn)折打聽到喬范所在的吳義市工商聯(lián)，人家說這幾天沒來上班。問喬范去了哪里？家在哪里？人家回答：“你是什么人？這個不能隨便告訴你！”

精疲力竭，心碎神催，折占勝癱坐街頭。折占勝打電話給母親，沒想到自己竟哭了。這一哭，讓他想到了自己數(shù)年蜷縮在家中的父親，父親的懦弱與無能這一刻似乎全然復(fù)制在他的身上，這樣一想，越發(fā)哭得嗚咽，內(nèi)心皆是翻江倒海的羞愧與痛悔。

“姐快來救我，他擰我，我餓。”

梅梅再接到這短信，是在弟弟占勝說找不到臘梅之后。妹妹還活著，妹妹還沒有脫身。這幾天梅梅與母親日夜相守，仿佛天要塌下來。這短信讓她的神經(jīng)再次緊繃，這個惡魔為什么要餓著妹妹？梅梅說：“媽，我去找臘梅！你求我平安叔叔必須和我一起去吳義市救臘梅！”梅梅的神氣里有著誓死的決心。

慈善大使喬范先生至少有三個手機號碼，這些號碼分別有不同的使用范疇。他得意這不同的身份變換，覺得自己頗是個人物。是的，出了吳義市，小科長喬范就是慈善大使，連同他自己也沒法不相信他不是個人物。這天在上班路上，喬范就接到單位同事轉(zhuǎn)來的電話，北山市政協(xié)辦公室打來電話，要他立刻回話聯(lián)系有關(guān)事宜。

喬范上次去北山時就是市政協(xié)負責(zé)接待的，而且已經(jīng)初步商談了將要組織吳義市商會的優(yōu)秀企業(yè)家去北山做慈善事業(yè)，喬范不禁泛上一種喜悅，他的慈善事業(yè)將又邁上一個新臺階。在喬范這等江湖之輩看來，人活一世，不就是看能攪起多大的水花么，況且，這慈善事業(yè)中的奧妙曲折只有喬范自己知曉。他來到辦公室，喜滋滋地打過電話去。

“你是喬范？”

“是，你是北山市政協(xié)？哪一位？”

“我，北山電視臺章平安。喬范，你小子有膽量就現(xiàn)在放下電話不要接。你給我聽清楚：折臘梅是我侄女，你立刻把她給放了，她哥就在你吳義等著接人呢！”

喬范輕輕放下電話，趕緊去把辦公室的門推上。

“你說什么我不懂，什么折臘梅，我就沒有見過她。”

“好，你沒見到！老子立刻讓你這個慈善大使現(xiàn)形，看你還敢不敢來北山！看你還怎么在這市面上混！”

“你一個破記者，囂張什么！你們市長的電話我也有。要知道我這慈善大使也不是白白當(dāng)上的，你知道個什么！我要你連這個記者也當(dāng)不成，你信不信？以為我怕你！”

“老子信，老子就是個破記者！老子能做的就只有把你的圖像傳到網(wǎng)上，將你當(dāng)下所做的事情傳到網(wǎng)上！你打開電腦等著，三分鐘后就可以見到你光輝形象。小劉，給我朝上傳！手腳快些！”

“章首席，兄弟，你這是干什么呢！好說，好說！咱們犯得上為了這么一件小事如此動氣嗎！”

“看誰敢把老子這個破記者怎么的了？老子就要人肉死你！你的所謂慈善遲早有一天東窗事發(fā)，不如讓老子先剝了你的畫皮?！?/p>

“沒有那么嚴重，真的沒有那么嚴重。章首席！”

“折臘梅，老子問你折臘梅在哪里？你就是把她吞到嘴里，也給老子毫發(fā)無損地吐出來！”

章平安被憤怒點燃了，不知怎么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話來。他眼前一下回映出了那天在村長家院子里的那只貓，閃現(xiàn)起那一次與唐麗菲在村道上的散步，章平安的怒氣一下子飄散到悠遠處，一種莫名的悲傷涌上心頭。他為素未見過面的侄女折臘梅悲傷，也為那個叫人惡心的肥肥短短的慈善大使喬范悲傷。這憂傷隱隱地漫散開來，以至于讓他再無力量控制此時的局面，如果此時是與喬范面對面對峙的話。章平安沉默著，盡量在聲息中僵持著一種悲壯氣概。

放下電話，章平安想哭，室中空無一人，他長長地喘了一口氣，癱坐下來。

5

折占勝接到妹妹的電話，來到一座小樓的四樓時，一眼就看見了癱坐在樓梯上的妹妹。所有的門都關(guān)上了，樓道里暗沉沉的，只有妹妹抱著簡單的行李坐在樓梯口。

折占勝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想拉妹妹起來，以為妹妹見到他會大哭。

臘梅卻沉坐著不起來，翻起眼睛看了他一眼說：“哥，快給我買吃的來，我快餓死了?！?

“那個家伙呢，我找他！”

“走了，把房門鎖了，早走了?！?臘梅神情淡漠，像在說一件毫不關(guān)己的事。頭深深地低下去，毛毛亂亂的發(fā)絲遮住了半個臉。

折占勝瞅著妹妹，心酸不已：“走吧，咱去吃飯?！?/p>

“哥，我走不動，你端來。”

“我拉著你，走吧，你一個人在這兒不安全?！?/p>

臘梅陡然臉色大變，捂著臉，淚水滂沱，壓低了聲音長哭，一抽一抽的像要斷氣似的。折占勝淚水蒙了眼，一聲不敢出。

“不要哭，我遲早要為你報仇的！”

直到折占勝和妹妹走出旅館，樓上都不曾見到幾個人，這冷落偏僻的旅店，簡直如同空樓。院子里停著一二輛車子，大門上連個牌子都沒有，門房開著，里面空無一人。這是百姓超市旁邊的一座小樓。折占勝回望著這座無有標(biāo)志的舊樓，回望著那個四樓頂屋窗子上的紅塑料袋。這樣真實具體的存在，卻像是在鬧鬼一樣。

小飯館里，臘梅一氣吃了兩大碗面條。蒼白憔悴的臉上漸漸有了紅暈，她呆呆地坐著，茫然望著大街，一言不發(fā)，像是忘記了這是哪里。電話響了，臘梅猛地打了個驚顫，雙手捂壓住背包。意識到哥哥驚訝的神色，臘梅才放開手，忙忙亂亂地拿出手機。

“春草，我真的是臘梅，你聽不出我的聲音來了。我這幾天手機沒電了?！?/p>

“我后來又沒到吳義來，家里又不讓來了?！?/p>

“你怎么了，別哭，你說呀！春草?！?/p>

“春草，你也回吧，跟著我哥哥一起回！”

“噢，你把我哭糊涂了，是我哥哥這兩天正在吳義，和同學(xué)去實習(xí)?！?/p>

“春草，別哭，你快回來吧！”臘梅又唏噓起來。

折占勝聽得糊里糊涂，問是怎么回事。

臘梅長嘆了一口氣，簡淡地說：“我一個同學(xué)，也來了吳義，她不回，咱回吧?！?/p>

折占勝似乎全明白了，沒有再說話。

火車在黑暗中穿行，復(fù)習(xí)來時的路，臘梅卻不知是走向何方。天亮?xí)r，臘梅和哥哥在北山市火車站下車，再轉(zhuǎn)汽車回到了靖安川里的家。

一趟吳義市，臘梅是上個星期一走的，這個星期一，臘梅又回到了自家院里。

家里一片寂靜。媽和姐姐都在，小外甥也在，父親還在炕上昏睡，臘梅就是聽不到家里的一點聲息，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地不敢說話。

臘梅見了家里人，也像不認識似的，一語未發(fā)。姐姐端來熱水，要臘梅洗臉，臘梅未動。姐姐拉她的手：“臘梅洗洗臉，噢！”

臘梅一把抱住姐姐，放聲嚎起來：“姐姐，啊，姐姐！姐姐呀——”

姐姐放下了小外甥，抱住臘梅，也哭了，仿佛家難之日到來。媽哄著小外孫， 哥哥拉著父親走了出去。

“臘梅，沒事噢，他沒把你怎么樣吧！”

“姐，他擰我，他……”

“他把你怎么樣了？啊？我操他一家子！這是什么世道！”弱者受到不平等待遇時的一腔騰騰血氣，缺乏足夠的力量支持，很快就會忍氣吞聲。

“沒有！姐姐，沒有！什么事都沒有。姐——”

臘梅直著嗓子的哭嚎，使得姐姐和媽都傻了眼，一顆心懸在半空，放不下來。母親也不出去打工了，姐姐也不急著回家，天天陪著臘梅。

臘梅漸漸恢復(fù)了往昔模樣。

有鄰居見了問：“臘梅不是出去打工了，怎么就回來了？”

臘梅的媽說：“唉，兒子大了，要當(dāng)家，不讓臘梅出去?！迸D梅的媽笑得苦巴巴的，簡直讓人以為她是在哭。

6

秋風(fēng)冷涼，桃子也將要落盡了。姐姐特地提了今年秋季的最后一批桃子給臘梅。

臘梅抓起吃了兩個，突然大嘔大吐起來。把媽和姐姐看得目瞪口呆，兩雙眼睛對望著，氣也不敢出，臘梅回家已經(jīng)是一月有余了。

“姐姐，你以后再別給我拿桃子來了，我一吃就惡心！”姐姐不敢問，等著臘梅的話。

“那幾天，我害怕那個驢給我下瞌睡藥，一點兒不敢吃他帶來的飯，就只吃桃子。”

“臘梅呀！”姐姐淚花滿臉地長嘆著，拉臘梅起來。

臘梅和同伴去縣城逛，在公園里看到一對男女正在親密，男的反復(fù)拉了女孩坐在他腿上，臘梅上去就將小伙子拳打腳踢，讓這一對男女愣住了，原來人家是一對正在戀愛的男女。臘梅的這一義舉很快傳到了村子里，都在竊笑。

姐姐來到家里，受母親委托，曲折委婉想問清臘梅此事的緣由。姐姐含含糊糊說著，臘梅心不在焉聽著，小外甥在姐姐懷里，又在揪姐姐的頭發(fā)，并且手上的勁越來越狠。

臘梅突然從姐姐懷里奪過小外甥，扔?xùn)|西一樣重重地扔在地上。小外甥跌仆于地，憋了半天氣才哭出來。姐姐趕緊去抱起小外甥，眼睛卻只是望著臘梅。只見臘梅臉上一幅狠勁，姐姐連忙低聲說：“不怕的，臘梅！沒事的！”

臘梅惡狠狠地瞅著小外甥，臉上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臘梅媽急切撫著小外孫的頭，望著女兒，一屁股癱坐下來，掩面痛哭。

母親和大女兒商量，得趕緊給臘梅找個人家，早早將臘梅嫁出去。

“臘梅才十七呀！況且臘梅又這樣！”梅梅先哭了。

又一年秋天到了，北山南部縣區(qū)的蘋果紅了。收蘋果的小工們從各地前來，臘梅的媽不舍得錯過這個掙錢的好時機，也趕來收蘋果了。各地的果商也蜂擁而來，好的蘋果果商運走，小一點的蘋果以很低的價格流向零售市場，再小一點的濕淋淋的紅蘋果以更低的價錢送到飲料廠里，更小的有殘缺的，便送到羊的嘴里，豬的食槽里。那在牲口嘴里流汁成渣的也是一顆顆在花里坐果，在枝丫上長成的鮮果呀！

又一年秋天到了，慈善大使喬范先生率領(lǐng)吳義市商會優(yōu)秀企業(yè)家鄭日賢、賈金山等一行20余人來北山捐助，共捐助人民幣60余萬元，并安排20位北山鄉(xiāng)村青年去吳義就業(yè)。市上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出席接待。

北山電視臺首席記者章平安被派去拍攝這一新聞。章平安半天沒有吭聲，記者部主任便道：“章平安，八點半前到現(xiàn)場。聽見了沒？”

章首席道：“聽見了，我不去?！?/p>

“章首席，你怎么這態(tài)度！”

“我就這態(tài)度，我還能怎樣！我今兒請假。”

北山電視臺當(dāng)天便播出了這一新聞，很多人都看到了喬范那寬寬正正的臉。

靖安川里的折臘梅不巧也看到了這一新聞，折臘梅將自己家里的電視機砸了。

秋天到了，蘋果園外，花椒樹下，窮人家的姑娘和富有之家的姑娘們一樣長大了，臉上暈染著青春的粉紅。半大小子們拉開了身架，長出了力氣，長出了堅實的皮肉，可以出去打工吃苦了，可以挨打挨罵了。

責(zé)任編輯：王彥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