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友津
十六字令
◎薛友津
高大山看著那幅字,猛然想起來了,就是小舅子動員自己調到文化站工作那天寫的,而且還是當場問的名字提的款,沒想到,竟成了小舅子往上爬的敲門磚!
1
東南鄉(xiāng)來龍灣多少年來出了兩個文化人,一個是鏨子王許廣才,另一個則是中心小學校長高大山。二人都是寫一手好字,還都是習的顏派顏真卿的字。許廣才專攻顏體隸書,那字筆力寫得雄強圓厚,莊嚴雄渾。高大山則不然,喜好顏真卿的行書,用筆氣勢充沛,巧妙自然,并有篆籀氣息,不失魏晉的準繩。許廣才是高大山恩師,教過高大山幾年私塾。雖是師生關系,寫的均是顏體,而他們交流卻是不多。后來,因為生計,許廣才不寫字了,改刻碑石,給死去的人“樹碑立傳”,這一點,讓學生高大山很是不屑。當然就更加看不起曾經(jīng)給自己授業(yè)的先生。但是,許廣才卻因給死去的人刻碑石,名聲鵲起,整個東南鄉(xiāng),乃至蘇北大片的地方,家中只要有人故去,都以拿能得到鏨子王親手刻的一塊石碑為榮耀。所以許廣才收入也就相當?shù)呢S厚,到他勞力消失殆盡、握不住鏨刀的時候,許家在當?shù)匾呀?jīng)過著非常殷實的日子了。據(jù)說他的子孫,很多年后在內蒙開了一個金礦,用的都是當年鏨子王積攢下來的錢財。
許廣才前幾年喝酒喝死了,東南鄉(xiāng)一時洛陽紙貴,傳說,鏨子王的石碑經(jīng)常被盜,大概是偷去收藏。好多人家就夜夜派人守候祖墳,哪能守得住呢?失竊的隊伍還是不斷地壯大。有的人家,便將祖上的石碑搬回家看著。與其讓人拿去當寶貝,倒不如自己存著。顧不得先人埋怨,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來龍灣只剩下一個文化人高大山。
這日上午,高大山?jīng)]有課,正在辦公室里揮毫疾書,公社主任宋衛(wèi)國進門了。宋主任是高大山的小舅子,深知姐夫的習慣,他寫字的時候,任何人不得打擾,所以就站在姐夫的身后觀看。等到一幅字完成了,這才說了聲“好”!高大山也認為今天這幅字寫得得心應手,再有人當面夸獎,心情也就格外的好,叉著腰,一邊品著茶,一邊欣賞自己的作品。宋衛(wèi)國說,毛主席的詩就是恢弘氣派,說著搖頭晃腦地念了起來。高大山忽然想起什么來,說衛(wèi)國,你不是說要一幅字送給一個什么朋友的嗎?你知道,我的字一般不輕易示人的,我已經(jīng)答應你好長時間了,你既然喜歡這幅字,就拿走吧。宋衛(wèi)國喜不自勝,連說謝謝姐夫謝謝姐夫。當時,宋衛(wèi)國就說了朋友的名字,高大山提筆落了款,又找出圖章蓋上了,輕輕地吹了吹,小心翼翼地折疊好,裝在一個自己糊的早已準備好的信封里,然后交給宋衛(wèi)國。
宋衛(wèi)國提起水瓶,給姐夫的茶杯里續(xù)上水,高大山這才想起來問,說衛(wèi)國你來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宋衛(wèi)國說,本是路過,順道看看你,不過,這會兒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高大山抿一口茶水,問道,啥事情?與我有關嗎?宋衛(wèi)國說,前幾天縣文教局來個電話,讓我們公社成立文化站,其目的是,豐富當?shù)厝罕娢幕?,讓我們選個文化站長,這兩天我正為此發(fā)愁,今天一看到你,我突然覺得姐夫你很合適。高大山說,我當好好的校長,改的哪門子的行呢!宋衛(wèi)國說姐夫,文化站長得由文化人來當,在我們公社,你算是個名副其實的文化人,無論從能力和實力來講,這個職位非你莫屬。高大山點燃一支煙,那我也不想干,再說,最近上頭馬上要農轉非一批老師,我是校長,無論從職務,工作年限,還是從表現(xiàn)上看,我都得排第一位,我要是走了,這個機會就失去了,多少年我就期盼著轉正,我不能錯過這個機會。宋衛(wèi)國說姐夫,文化站長也是國家正式編制的干部,當然是人先到位后才入編,估計進編時間不會太久。高大山說,我何必舍近求遠呢!宋衛(wèi)國說姐夫,我是這么考慮的,這次中心小學農轉非名額不會太多,你肯定是排
在第一位不錯,不過,你想過我姐了嗎?一個學校那么多等著轉正的老師,都眼巴巴地盼著能鯉魚跳龍門,你一家總不能一下解決兩個吧?你是一校之長,即便你是縣文教局帶帽下來的,讓你自己決定,你也不好給我姐使勁吧?所以說,你要是離開中心小學,我姐轉正絕對是沒有問題,而你在文化站,轉為國家干部,也是遲早的事情,這不是一舉兩得的事情嗎?姐夫,你不妨考慮一下。高大山在心里連連哎了幾聲,從長遠看,小舅子的話不無道理,不由點了點頭。
2
文化站沒有辦公地點,公社將大門口門東的圍墻推倒,現(xiàn)蓋了三間瓦房,青磚紅瓦,石灰墻,水泥地。縣文教局專門送來了一副乒乓球案子,作為祝賀。那時,全國莊則棟熱還沒有散去,全民皆乒乓,誰要是沒摸過球拍,用現(xiàn)在一句時髦的話來說,你太out了!
一時間,文化站成了公社的娛樂中心,一天到晚,乒乓球的聲音不絕于耳。即便是在夜里,文化站也是燈火通明,當然基本上都是公社的各部門干部在那兒操練,老百姓白天要下地干農活,晚上都困得找不著鋪沿,也沒那個閑情逸致,也不去湊那個熱鬧,只有那些不知趣的小學生或是中學生晚上才會到文化站門口探頭探腦。那些孩子大都是高大山過去的學生,高站長就慫恿他們上臺練一把,那些公社的干部當然不想讓那些學生們練習,高大山就出了一個主意,誰輸了誰下,往往那些公社的干部不是那些學生們的對手,沒幾個回合就敗下陣來,倒讓那些孩子們占了上風。
既然是文化站,就得有點兒文化氣息,單是乒乓球,那就不是文化站了,那就成了體育中心了。所以高大山又訂了幾份報紙雜志,來文化站的人漸漸多了起來,特別是街上那些喝過幾天墨水的人,沒有事,就會到文化站來看看報紙,翻翻雜志什么的。雖然不是多么忙,高大山一天到晚還真是離不開,若是去縣里開會或者進城辦什么事情,他還得專門請人代他看一下門才行,他辦完事或是開罷會,就得馬不停蹄地往回趕。
宋衛(wèi)國每天下隊都得路過文化站門口,但他很少進去,還是文化站正式開門那天去過一回,一是工作比較忙,二一個,他不喜歡運動,對打乒乓球也不感興趣,特別是看到那些初學者,拾球工夫比打球的時間還長,看了都覺得眼煩。再說,一個公社的主任,整天光著膀子在那兒乒乒乓乓的,群眾影響也不好。
這天,宋衛(wèi)國下隊回來,還沒到飯時,聽見前頭文化站里殺聲連天,就信步走了過來。眾人見宋主任來了,打球的急忙放下拍子,看打球的也都慌忙讓開一條路。有的人就討好地說,宋主任打一盤吧。宋衛(wèi)國擺擺手,說你們打你們的,我不會。眾人看到宋主任找站長高大山說話去了,這才又重新拉開了架勢。
高大山正在整理報紙雜志,看到小舅子來了,就說道,今天怎么有閑空的?宋衛(wèi)國說今天回來得早。說著從口袋里摸出一包帶錫紙的香煙,遞到高大山的手里。高大山說乖乖隆的冬,大前門牌子的!哪里搞來的?那時候帶錫紙的大前門香煙屬于緊俏商品,別說沒錢,即便是有錢也沒地方買去。宋衛(wèi)國說,前幾天去縣里開會,縣辦的一個同志硬塞到我的口袋里的。我說我又不會吸,給我也是浪費。他說你留著招待人。高大山?jīng)]舍得吸,將煙裝好,掏出平常吸的煙抽出一支點燃。宋衛(wèi)國說姐夫,我看你平常怪忙的。高大山說,忙是忙,可是一天忙到晚,不知忙的什么。這不,我都好久沒寫字了,弄不好,連怎么握筆都不知道了!宋衛(wèi)國說,等有合適的人,再給你配一個人來,給你打打下手,免得你整天腳手不失閑。當時高大山只當是說閑話,沒幾天,宋衛(wèi)國真的給領了一個人來。還是個女人。
3
每天早晨,高大山去文化站特別早,公社上班的鐘聲還沒響,他就到了站里。在小學習慣了,可以這么講,每天在小學他都是第一個到的學校,第一件事,就是抱著把大掃帚,將學校里里外外打掃干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無論是好天還是孬天他都是如此。
高大山正在打掃門口衛(wèi)生,宋衛(wèi)國突然帶著一個年輕女人過來了。那女人很年輕,也很恬靜,留著當時比較時髦的短發(fā),膚色健康,眼睛特別明亮,能照出對方的影子。高大山不知小舅子大清早的領個女人干什么,沒等他問,宋衛(wèi)國就說姐夫,我說給你找個人幫你的忙,現(xiàn)在我給你帶來了。高大山半晌沒有反應過來,幫忙?幫什么忙?宋衛(wèi)國說,你忘啦?前幾天,我不是說找個人給你打打下手的嗎?平常你一個人忙不過來,有個人替換你,你出去開會或者干什么,就可以從從容容的了。高大山方才明白過來,說對對對,我一忙就給忘記了。那個女人自報家門,我姓何,高站長,你就喊我小何好了。說罷,一把奪過掃帚,刷刷刷刷地掃了起來。高大山一看小何掃地那架勢,就知道她是個勤快的人。
放下掃帚,小何又拎著水桶去公社打來一桶井水,將乒乓球案子上的灰塵擦干凈,然后又將三間屋
的玻璃里里外外擦得锃亮,不到半天的工夫,高大山就感覺這個小何挺不錯的。不由問道,你叫何什么?小何說,我叫何小麥,生我的時候,正是麥口,圖方便,我父親就給我取了這個名字。高大山說這個名字好,順口。何小麥不好意思一笑。她不知道有文化的高站長這個順口二字的含義。你會寫字嗎?稍時,高大山不由問道。何小麥不好意思一笑,我只念到初小就不念了,只會寫自己的名字。不過我崇拜有文化的人。聽宋主任說,你文化高,有機會,我得多多向你學習。高大山說,相互學習相互學習,不過,文化站得有文化,你沒事的時候,多看看書,不認識的字我教你。何小麥說謝謝高站長了!
何小麥到文化站之后,高大山的確清閑多了,大部分工作都被何小麥做了,有時縣文教局召開會議,高大山也讓何小麥替他去,他則留在家看門。平常忙慣了的高大山就感覺有點兒閑得無聊,文化站人多又吵,有時高大山就躲在家中寫字,寫累了,才到文化站轉一趟,權當是歇歇膀子??吹叫『蚊锩ν獾臉幼?,高大山反倒是插不上手了,有人來借書或者乒乓球壞了找她換,也都不找高大山了,何站長長何站長短的都去找何小麥去了。儼然何小麥成了文化站的當家人。高大山也不在意,心想,自己是正兒八經(jīng)的文化站長,何小麥只不過是臨時工而已,喊她是站長她就是站長了嗎?高大山不去計較這些,自己倒是感覺對何小麥有點兒歉意,什么事情都讓不是站長的站長干了,心里面總有點兒過意不去。
一日,高大山到城里辦事情,遇到別的公社文化站長,人家就問他,老高,怎么好長時間不見你的面了呢?你不會是調走了吧?高大山說,我還沒有轉正呢,真要是想調動的話,我也得轉正了才好往別的地方調??!那位站長說,這一批轉正的人剛剛批下來,你怎么沒報的呢?高大山傻眼了,什么時候的事情?人家說,上個月。高大山說不可能吧,我是一站之長,要是有轉正的名額,我會不知道嗎?那位站長說,我能騙你嗎?這一批每個公社都解決一個,你們公社報的是個女的,姓何,叫何什么來著?高大山說何小麥。人家說對對對,就是那個何什么小麥的。轉正手續(xù)批下來那天,我們還在文教局大門口一起合影留念呢!不信你回去問問那個何什么小麥的!就這,高大山還是不相信,事情也不辦了,轉身去了縣文教局。一打聽,那個文化站長說的確實是真的,他當即就找到管人事的部門,問為啥這次轉正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個臨時工?是怎么回事?人事部門告訴他,你們公社沒有報你,當然沒有你的名字了,我們是按照公社報上來的名字辦理的,這個不賴我們,你要有什么意見,去找你們公社的頭頭說去。
高大山心肺都要氣炸了,急急忙忙往回趕,他要找小舅子宋衛(wèi)國問問清楚,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他是公社主任,這個事情他不會不知道,因為,上報轉正的干部名單,沒有一把手簽字那是上報不上去的!
4
雖然宋衛(wèi)國是自己的小舅子,可是他的辦公室,高大山還真的未進去過。高大山敲了半天房門,也沒有敲開。宋衛(wèi)國的秘書從旁邊屋里過來,說高站長你找宋主任哪?高大山一肚子氣,從鼻孔里哼了一聲。秘書知道高大山與宋主任有親戚關系,就又說道,縣里來人了,宋主任現(xiàn)在正在會議室里接待呢!高大山說,我到會議室去找他。秘書一把將高大山攔住了,說高站長,你不能去。高大山說,我怎么不能去?我找他有急事情!秘書見高大山一臉怒氣,忙說道,高站長,天大的事,你老人家也不能去。高大山說,不就是縣里來個人嗎?就是毛主席來了,我去了又能怎么的!秘書說高站長,你知道縣里領導今天干什么來的嗎?高大山說,我管他干什么來的呢!秘書說高站長,宋主任馬上就要高升了!升哪去了?秘書壓低聲音,提到縣里當副主任了。就是過去的副縣長。高大山一時無語,一肚子氣立馬消了大半。小舅子馬上當縣官了,這種事情不能去攪和。高大山說,那我回頭再來。說罷,去文化站等著去了。
何小麥這幾天請假回老家去了,要是她在的話,高大山肯定會當面問問她。平常他對何小麥還是比較照顧的。因為是小舅子介紹來的,所以什么事情也沒有防著。沒有想到,這個女人這么歹毒,將自己轉正的名額給頂了,自己反倒裝作沒事人一樣,你說說,天底下哪有這樣不地道的人呢!即便是公社安排的,讓你冒名頂替,你也不能這么做??!人總得懂得感恩吧,你不感恩也就算了,起碼你總得講一點情分吧?就算你連一點兒情分也不講,起碼你做事得摸摸你自己的良心吧!不可能你的良心被狗給叼走了吧!
天黑下來了,高大山覺得縣里的干部這會兒也該走了,便二番來找宋衛(wèi)國。宋衛(wèi)國的房門虛掩著,高大山敲也沒敲,就咣當一聲推開了房門。宋衛(wèi)國正趴在辦公桌上寫著什么,一見高大山,宋衛(wèi)國不免一愣,姐夫,你怎么來了?高大山往辦公桌前面連椅上一
坐,你說我怎么來了?宋衛(wèi)國見姐夫一臉怒氣沖沖的樣子,似乎意識到什么,急忙起身將房門關上了,又泡了一杯茶送到高大山的面前。高大山說,聽說你要提拔了?宋衛(wèi)國一笑,你聽誰瞎說的?高大山不能將那個秘書賣出來,就說,你提拔不提拔不關我什么事,我也不想沾你什么光。今天我是來問你一件事情,咱先拋開親戚這層關系,你是公社主任,我是小老百姓,咱們也不要藏著掖著,有什么就講什么!宋衛(wèi)國說,是轉正的事情?高大山說不錯,你給我說說清楚,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其他公社的文化站長這次都轉了,就落我一個人,后來我才知道,我的名額被那個何小麥給頂替了,你是公社一把手,你今天一定要給我個說法,不然的話,不光我們親戚沒得做,而且,我還要寫信到上級反映這件事??h里不解決,我就往省里反映,省里再不解決,我就向中央反映,向毛主席反映!宋衛(wèi)國說姐夫,你今天不來找我,過幾天我也會去找你,當面給你賠罪。高大山說,我不要你賠什么罪,我就關心我的轉正,前幾天,你姐還問起這件事情,我說,全縣幾十個文化站,又不是我一個人,遲早的事情。等了這么多年,沒想到這個指標卻被人家給頂替了,更沒想到的是,被自己的親戚給害了,我就想不明白了,你這么做,無論從公還是從私,你能對得起誰呢!你姐姐還不知道,要是曉得這件事,她能原諒你嗎?宋衛(wèi)國說姐夫,這件事,的確是我做錯了,我也是沒有辦法才這么做的。我知道你與姐姐知道這件事情肯定會生氣的,但總比你們看到我被開除公職強??!高大山一愣,開除公職?為什么?宋衛(wèi)國說姐夫,我是有苦衷的……我與何小麥相好已經(jīng)好幾年了,還生了一個孩子。她一心想當國家干部,我要是不答應她,她就要到上面去告我。一告我,不光我的公社主任沒了,弄不好,我還有可能吃上官司。所以,我才做出對不起你和姐姐的事情。高大山半晌嘆一聲,唉,你是個公社主任,你說你怎么能做出這種事情來的呢?家中弟妹那么賢惠的一個人,還給你生了兩個兒子,你這么做能對得起誰呢?宋衛(wèi)國說姐夫,我知道我如今是誰也對不起了,只求你能原諒我。高大山說,不原諒你又能怎么樣呢?只是不知什么時候才能等到下一次機遇。宋衛(wèi)國說,馬上我就要到縣里上班去了,權力要比現(xiàn)在大得多,我會盡快想辦法給你解決轉正的事情的。高大山又嘆一口氣,我這兒好說,就怕你姐姐知道會來找你的麻煩。宋衛(wèi)國說姐夫,好事兩頭瞞,你就想辦法替我瞞一瞞吧!
茶都已經(jīng)涼了,高大山早就說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站起身欲走,想起什么又說道,你馬上要去縣里做官了,千萬要將自己的屁股擦干凈。那個何小麥你不能再與她有來往了,常在河邊走,沒有不濕鞋的!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宋衛(wèi)國將房門打開,輕聲說道,我已經(jīng)將她調到縣里去了,也離開文化口了。
出了公社大門,高大山猛然想起來,自己與老婆一直沒有孩子,要是能將小舅子與何小麥生的那個孩子要過來收養(yǎng),也算是補償一下自己的損失。再一想不妥,即便何小麥同意也不合適,孩子在這里,女人總會找個借口過來探視,日子久了,勢必會露出馬腳,要是因此影響到小舅子宋衛(wèi)國的前程,那可就不值了!
5
雖然高大山感覺小舅子做事有點兒荒唐,但事情已經(jīng)出了,再怎么著也改變不了事實。自己的轉正事情,雖然沒有趕上這一班船,他相信遲早會解決的。何況小舅子就要升遷了,成為縣干部了,要解決一個轉正指標的話,這還不是探囊取物的事情嗎?俗話講,一人當官,雞犬升天。比起小舅子的前程來講,即便是一輩子不轉正又有何妨,況且,老婆已經(jīng)是國家人員了,吃著“計劃”,拿著俸祿,自己一個人,早轉與晚轉有什么關系!即便是將來有了孩子,戶口隨母親走,也妨礙不了什么。
吃晚飯的時候,老婆倒是問起來,說你干文化站長已經(jīng)不短時間了,怎么到今天還沒有說法的呢?高大山?jīng)]有講實話,他怕老婆知道真相之后,一時把握不住自己,將事情鬧大了,影響了小舅子的發(fā)展,那就得不償失了!固然那是她的親弟弟。不過,在女人心里,轉正是人生一輩子的大事,要是知道自己的弟弟將姐夫的事情給攪黃了,女人不一定能夠壓住火。所以,高大山知道老婆的脾氣,只好將事情搪塞了過去。便將宋衛(wèi)國馬上要提拔到縣里當官的事情訴說了一遍。老婆一聽,也是激動不已。半晌說,這下你的轉正問題不是問題了。高大山說,全縣幾十個公社,幾十個文化站長,又不是我一人,就我一人解決了,別人會怎么講,要是追到根子上,還不會影響到衛(wèi)國的前途嗎?反正早晚得解決這個事,你就別操這個心了。老婆說,如果你不去文化站的話,你早就解決了。高大山說,你又說糊涂話了,我要是不去文化站工作,你能順順當當?shù)剞D為國家干部嗎?我轉了,你就轉不了,轉了你,我就不好轉,一家總不能一下轉了倆。何況指標就那幾個,誰不想轉?
這天,高大山接到上級一份通知,內容大概是,為了促進群眾學習毛主席語錄的高潮,全國特舉辦一次毛主席語錄、詩詞書法比賽,從基層,一級一級選拔評比,直至國家。并要求,不為名,不為利,比出成績來,比出干勁來,比出友誼來。
來龍灣沒有幾個書法愛好者,鏨子王許廣才去世后,只剩下高大山一個人執(zhí)掌天下。聽說許廣才的小兒子在偷偷練書法,不過,他沒有繼承他父親的衣缽,而是習王羲之和王獻之的碑帖,據(jù)說,他曾與“二王”在臨沂的后人有所接觸,所以對“二王”的書法感興趣。當高大山找到師傅許廣才的小兒子的時候,他矢口否認自己練什么書法,說那不當吃不當喝的,練那個干什么呢?要說是自己平常沒事的時候胡亂涂鴉,那只不過是消遣,消磨時光而已。高大山暗自笑了,他知道此人心性高傲,如今不想出頭露面,可能想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罷了。
高大山只有自己支持自己工作了,在家醞釀了幾天之后,就寫了一幅自己經(jīng)常給朋友寫的一幅毛主席詩詞十六字令送了上去。
幾月之后,連高大山自己也沒有想到,他的那幅書法竟然在全國拔了頭籌,而且那幅字被國家博物館永久收藏。他有幸去北京參加了頒獎儀式,領了一個紅殼燙著金字的大獎狀。雖然那個年代沒有獎金,但政治待遇是非常高的,舉辦單位帶著他登上天安門,還參觀了毛主席等中央領導人辦公的地方——中南海。這在當時是不得了的事情??!別說是他一個普普通通的鄉(xiāng)一級的文化站長,就是縣里一把手,能到中南海,能登上天安門的有幾人呢?這份光榮那是一般人享受不起的。
從北京回來之后,這天中午,縣長(雖然稱革委會主任,但人們還是習慣稱呼為縣長)在縣招待所里擺宴,專門給高大山接風洗塵??h長也姓高,將高大山安排在自己身邊坐了下來。那天,作為分管文化的副縣長宋衛(wèi)國也在座,則坐在了最下手,與高縣長隔桌相望,用現(xiàn)在的說法,他坐的是副主陪的位置。高縣長端著酒杯,將高大山給全縣帶來的榮譽做了一番稱贊與表揚,并稱之為功臣。一抬頭看見了副縣長宋衛(wèi)國,說宋縣長,你們來龍灣培養(yǎng)了一個全國聞名的大書法家,不得了??!宋衛(wèi)國事先沒有給一把手介紹高大山是自己的姐夫,所以說話就有些嗯嗯啊啊的。席間,高縣長就問高大山有什么困難,或者有什么要求,縣里一定給你全部解決。高大山說,我沒有什么困難,也沒有什么要求,我一切很好。高縣長想起什么來,問對面宋衛(wèi)國道,對了,老高在文化站工作是正式的嗎?宋衛(wèi)國瞟高大山一眼,正不知如何回答,高大山接過話,是正式的國家干部。高縣長哦了一聲,突然想起什么來,說老高,吃完飯,你隨我到我家去一趟,我家里還有你的一幅字呢,也寫的是毛主席的十六字令,我已經(jīng)記不起來是什么時候請你寫的了。
飯后,高大山就隨高縣長去了他的家里。宋衛(wèi)國因為下午有個座談會要參加,就沒有同去。
一進門,沙發(fā)之中的茶幾上有一張照片,一下闖進了高大山的眼簾,那是高縣長與老婆的照片。高大山一看那個女的,非常熟悉,想了半天終于讓他想起來了,那女的不是何小麥嗎?她怎么會是高縣長女人的呢?又一想,可能人長得相像罷了,當他從保姆手里接過茶杯的時候,就指著照片順口問了一句,高縣長,這是你的老婆嗎?高縣長說老高你真會說笑話,不是我老婆能在一起照相嗎?高大山說,她是不是姓何?叫何小麥?高縣長說一點兒也不錯。哦對了,她還在你們來龍灣文化站干過一段時間呢,她現(xiàn)在在我們縣革委會辦公室工作,哎,我忘記這茬了,應該讓小麥過來給你敬兩杯酒才是,畢竟你們同過事。高大山心想,這就奇怪了,何小麥既然是高縣長的老婆,小舅子怎么敢與縣長的老婆有染呢?而且是有了孩子!再說,何小麥也沒有機會也不可能與宋衛(wèi)國在一起幾年時間哪!高大山恍然大悟,現(xiàn)在看起來,是宋衛(wèi)國為了巴結高縣長,好往上爬,將自己轉正的名額讓給了何小麥,在自己的面前,編了一個彌天大謊而已!
高縣長從內室將裝裱好的書軸拿出來,讓保姆扯著一頭,徐徐展開那幅字,止不住氣宇軒昂地念道:山,快馬加鞭未下鞍。驚回首,離天三尺山。毛主席的詩詞就是大氣磅礴,離天三尺三!寫得既玄妙又是那么深奧!
高大山看著那幅字,猛然想起來了,就是小舅子動員自己調到文化站工作那天寫的,而且還是當場問的名字提的款,沒想到,竟成了小舅子往上爬的敲門磚!
高縣長說老高,你給看看,是不是你的真跡?
高大山一把扯過那幅字,只幾下便扯了個稀巴爛。而后對一臉驚愕的高縣長說道,不知是哪個沒有道義的家伙模仿我寫的,等有機會,我重新給你正兒八經(jīng)地寫一幅吧。還寫這個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