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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后勞教時代”我國輕罪制度的建構

2014-03-28 11:15梅傳強
現(xiàn)代法學 2014年2期

摘要:考察域外立法與司法,大多數(shù)國家都有比較成熟的輕罪制度體系,由于特殊的制度設計,輕罪制度在我國一直處于缺位狀態(tài)。勞動教養(yǎng)制度的廢止,為建構中國特色的輕罪制度提供了良好的契機。建構輕罪制度,不僅能夠有效地解決當前我國司法實踐中輕罪案件“案多人少”的資源配置難題,而且能夠合理地彌合我國違法犯罪行為制裁體系中的結構性斷層。輕罪制度的建構,需要轉變“定性+定量”的入罪邏輯,消解“終身化”的犯罪評價,并在此基礎上選擇“只定性,不定量”的入罪模式。在輕罪行為的制裁上,對以往勞教對象進行分流處理,實現(xiàn)行政制裁與刑事制裁之間的有效銜接,同時,在輕罪案件的處理中堅持司法權的處遇根基。除此之外,還需探索與輕罪制度相配套的“輕罪速裁”、“程序分流”、“前科消滅”及“輕緩處遇”等制度,以期在實體與程序的雙向支撐下實現(xiàn)輕罪制度的建構與運行。

關鍵詞:后勞教時代;輕罪制度;輕罪速裁;前科消滅;程序分流

中圖分類號:DF611文獻標識碼:ADOI:10.3969/j.issn.1001-2397.2014.02.03

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指出:“廢止勞動教養(yǎng)制度,完善對違法犯罪行為的懲治和矯正法律,健全社區(qū)矯正制度。”[1]這標志著歷經(jīng)了半個多世紀的勞動教養(yǎng)制度終于“壽終正寢”,我國已悄然步入了“后勞動教養(yǎng)時代”。在后勞教時代我們所應關注的問題已不再是勞教制度的存廢之爭,而是如何在有限的司法資源制約下合理地分配國家的行政權與司法權,建構“科學、合理、有效”的違法犯罪行為法律制裁體系。筆者認為,不管從違法犯罪行為制裁體系自身完善的角度來講,還是從我國目前司法實踐中處理違法犯罪行為的實然需求來看,建構具有中國特色的輕罪制度應當是一種理性的選擇。

一、邏輯起點:輕罪制度建構的必要性分析

輕罪制度作為從普通刑事處罰制度中分離出來的一種制度,主要是指專門針對較輕違法犯罪行為的一整套體系化制度設計,既有實體法上的對象范圍和處罰措施,也有程序法上的規(guī)范流程和處遇保障。考察域外立法,不管是英美法系國家還是大陸法系國家,大多數(shù)都有較為完備的輕罪制度體系,但在我國,由于長期存在著諸如勞動教養(yǎng)之類的強制性教育措施的制度設計,導致輕罪制度一直處于缺位狀態(tài),整個刑法體系也表現(xiàn)為一種“重罪重刑”的特征。從刑法立法進程來看,不管是1979年的《刑法》立法,還是1997年《刑法》的全面修訂,都沒有將輕罪作為一種專門的制度在規(guī)范層面進行系統(tǒng)設計。

多年的實踐已經(jīng)證明,這種較為特殊的制度安排,不僅造成了違法犯罪行為制裁體系自身的混亂,不利于法律體系自身的完善,而且也無法實現(xiàn)刑法規(guī)范的人權保障機能。勞動教養(yǎng)制度的廢止,為我國建構中國特色的輕罪制度提供了良好的契機,不管從“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內(nèi)涵出發(fā),還是從“輕緩化”處遇潮流的要求出發(fā),在后勞教時代建構具有中國特色的輕罪制度都有極大的必要性:一方面,有利于司法資源在輕罪案件處理上的優(yōu)化配置,有效地解決當前我國司法實踐中輕罪案件“案多人少”的資源配置難題;另一方面,有利于違法犯罪行為制裁體系的自身完善,合理地彌合當前我國違法犯罪行為制裁體系中存在的結構性斷層。

(一)彌合違法犯罪行為制裁體系斷層的結構性需求

長期以來,我國的違法犯罪行為制裁體系屬于一種典型的“三級制裁體系”,其中,刑事處罰處于最底層,以相關刑事法律為支撐、懲罰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的犯罪行為,治安處罰處于最底層,以《治安管理處罰法》為依托處罰一般的行政違法行為,而處于中間環(huán)節(jié)、銜接刑事處罰與治安處罰的是我國特有的強制性教育措施(包括勞動教養(yǎng)制度、收容教養(yǎng)制度、強制隔離戒毒、收容教育制度等),主要處罰輕微的犯罪行為和嚴重的行政違法行為。從懲處的嚴厲程度來看,刑罰最為嚴厲,勞動教養(yǎng)次之,治安處罰最輕。從表面上看,“三級制裁體系”邏輯嚴密、界限清晰、銜接順暢、輕重適格,能夠對社會中的各種越軌行為實現(xiàn)從輕到重的規(guī)制,無須建構輕罪制度。

現(xiàn)代法學梅傳強:論“后勞教時代”我國輕罪制度的建構揭開“三級制裁體系”在形式邏輯上的迷惑性,從以往“三級制裁體系”在實然層面的運作現(xiàn)狀來看,“三級制裁體系”實則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不僅三級制裁所依據(jù)的法規(guī)在內(nèi)容上存在著沖突,而且三級之間的界分也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明晰,勞動教養(yǎng)經(jīng)常表現(xiàn)為一種警察權力的膨脹,向上以行政權篡奪司法權的危險之舉損害刑法的謙抑性適用,向下以行政權的異化為導向擠壓治安處罰的合理性。正是勞動教養(yǎng)在適用上的這些不良表現(xiàn),導致“三級制裁體系”出現(xiàn)了如下弊?。阂皇窃趯嶓w法上,“罰”出多頭;二是在組織上,司法權與行政權混淆,國家權力分配混亂;三是在程序上,“刑罰”施與過程的法治化、程序化嚴重不足;四是在適用對象上,相互交叉、重疊、雜亂無章[2]。

具體而言,首先,未經(jīng)司法審判,勞動教養(yǎng)直接限制或剝奪人身自由的程度已經(jīng)遠遠超越了刑事處罰中的管制刑、拘役刑及短期自由刑,一方面損害了公權力行使的公正性與正當性,另一方面也剝奪了被處罰人對自身權利的司法救濟,容易產(chǎn)生“違法不如犯罪,勞教不如判刑”的畸形社會印象。其次,我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2條規(guī)定的四類危害社會的行為,凡依照刑法的規(guī)定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尚不夠刑罰處罰的給予治安處罰。《刑法》第37條也規(guī)定對于犯罪輕微不需要判處刑罰的,在免于刑事處罰的同時可以由主管部門予以行政處罰或行政處分。這說明,我國刑法和治安管理處罰之間是互相銜接的,并沒有給勞動教養(yǎng)制度預留適用的空間,勞動教養(yǎng)所調(diào)整的相當一部分對象屬于犯罪行為,只是不夠或不予以刑事處罰而已。最后,在權力性質上,治安管理處罰制度所依靠的是國家的行政權,刑法處罰制度所依靠的是國家的司法權,而勞動教養(yǎng)所依靠的權力歸屬處于一種不倫不類的地位,時而冒行政權之名行司法權之實,時而冒司法權之名行行政權之實。

由此可見,勞教制度的廢止能夠暫時避免上述弊病的再發(fā)生,但并不能簡單地得出我國“二元制裁體系”已經(jīng)形成的結論,違法犯罪行為制裁體系中出現(xiàn)的這種結構性斷層仍然需要相關制度進行彌合。輕罪制度的建構,可以消解“三級制裁體系”內(nèi)部的不協(xié)調(diào),也可以彌合行政制裁與刑事制裁之間的斷層,使兩者在制度化、程序化、合法化的軌道上運行,而不再是相互之間的僭越或者擠壓。

(二)優(yōu)化輕罪案件司法資源配置失衡的制度性需求

如何分配有限的司法資源,達到社會效果與法律效果的有機統(tǒng)一,是當前世界各國司法實踐中遇到的主要難題。一種基本的判斷是重罪案件所占的司法資源應該多于輕罪案件,這不僅是重罪案件處理程序和手段上的復雜性所決定的,也是重罪案件社會控制成本自身屬性所決定的。

就當前我國輕罪案件的司法處理而言,輕罪案件的多發(fā)性與司法資源的緊缺性之間表現(xiàn)出了強烈的沖突關系,“案多人少”的現(xiàn)象比較突出。究其原因,一方面,由于大多數(shù)輕罪案件屬于“街頭犯罪”,本身就具有多發(fā)性、再發(fā)性的特征,而且我國當前處于社會轉型期,社會矛盾集中凸顯,輕罪案件的多發(fā)趨勢在一定程度上又具有必然性;另一方面,由于我國的司法資源本身是極其稀缺的,不僅表現(xiàn)在人力、物力和財力等有形資源上,還表現(xiàn)在制度、文化、經(jīng)驗及觀念等無形資源上。

制度供給不足也是我國輕罪案件司法資源配置失衡的主要原因,尤其是在后勞教時代,由于我國尚未建立一套完整的輕罪制度,輕罪案件的處理缺乏專門的制度支撐和指導,大多數(shù)輕罪案件只能按照一般刑事案件處理程序進行,而且處罰上也不得不依賴當前“重罪重刑”結構下的刑法規(guī)定。因此,現(xiàn)有刑事案件處理程序上的復雜性和實體上的嚴厲性,勢必會影響司法資源在重罪案件和輕罪案件之間的分配,容易形成輕罪案件在資源上對重罪案件的擠占。具體而言,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從勞動教養(yǎng)規(guī)制對象中分流出來的一部分行為需要刑法進行調(diào)整。勞教制度廢止以后,面臨的首要問題是如何對先前由勞教制度調(diào)整的對象進行分流處理,而先前由勞教所規(guī)制的一部分行為具有違法犯罪的性質,只是由于“不夠刑事處分”而被排除在刑法調(diào)整的范圍之外,現(xiàn)在勞教廢止后對這部分行為的調(diào)整只能重新納入刑法規(guī)制的范疇,而不應將其放到治安處罰的范疇,否則,會再一次造成行政處罰與刑事處罰之間的混亂與沖突。雖然將這些行為納入刑法調(diào)整的范疇是必然的選擇,但存在的問題就是在現(xiàn)有的“重罪重刑”刑法結構下對這些行為進行規(guī)制,存在著“泛刑化”與罪刑不相適的弊端,與當下刑罰“輕緩化”的趨勢相背離,也容易對人權造成侵害。因此,基于這種現(xiàn)實的緊迫性和長遠的考量,建立與較輕違法犯罪行為相適應的輕罪制度是一種理性的選擇。

第二,“輕罪入刑”的趨勢使得刑法調(diào)整的范圍進一步擴大。近年來,我國的刑事立法開始表現(xiàn)出一種“輕罪入刑”的趨勢,尤其是《刑法修正案(八)》通過以后,盜竊罪、敲詐勒索罪、尋釁滋事罪、搶奪罪等罪名的入罪門檻降低,而且增加了法定最高刑只達到拘役的危險駕駛罪。正是由于立法上的這種調(diào)整,導致“醉駕”案件、扒竊案件和尋釁滋事案件成了基數(shù)較大的案件,所占據(jù)的司法資源增加,大案、要案所需的司法資源被不當?shù)貕嚎s,而且整個司法體系運行的經(jīng)濟性也大打折扣。因此,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在“輕罪入刑”趨勢已經(jīng)在立法層面展開的時候,輕罪制度的建構不再是應不應該的問題,而是如何建構的問題。

第三,現(xiàn)有的刑事訴訟程序對輕罪案件的處理存在“程序過?!钡谋锥?。我國現(xiàn)有的刑事訴訟程序構造,主要是依照刑法“重罪重刑”結構設計的,相較于輕罪案件的處理而言,對輕罪案件的程序過濾功能沒有實現(xiàn),在縱向上表現(xiàn)得過于冗長,在橫向上卻又表現(xiàn)得過于單一。用現(xiàn)有的刑事訴訟程序處理輕罪案件,不僅無法實現(xiàn)輕罪案件快速處理的效率要求,反而會由于“程序過?!痹斐纱罅堪讣姆e壓,浪費司法資源。由此可見,探索與輕罪案件處理相配套的訴訟程序,并將其納入輕罪制度的建構之中,既是輕罪案件司法處理的實然需求使然,也是輕罪制度建構體系完善的應然需求使然。

(三)促進違法犯罪行為制裁體系完善的內(nèi)生性需求

構建一套完備的違法犯罪行為制裁體系,不僅是社會管理控制的需求,而且是體現(xiàn)一國法治發(fā)展水平的重要標志??疾煊蛲饬⒎ê退痉?,大多數(shù)國家在違法犯罪行為制裁體系上采取的是一種“二元”結構,要么是刑事制裁與保安處分的組合,要么是刑事制裁與治安處罰的組合,在制裁范圍與輕重上二者緊密銜接。在刑事制裁體系內(nèi)部,根據(jù)罪刑的輕重對犯罪行為進行了分層,并按照輕重程度設置了與之相稱的懲罰程序和措施。

從長遠來看,我國違法犯罪行為制裁體系也應該堅持一種“二元”走向,將我國的治安處罰與刑事處罰緊密銜接起來,使得不同程度的違法犯罪行為能夠得到與之相適應的程序和實體性規(guī)范規(guī)制。事實上,在立法上我國已經(jīng)堅持的是一種“二元”化走向,如《治安管理處罰法》第2條就規(guī)定: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的規(guī)定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尚不夠刑事處罰的,由公安機關依照本法給予治安管理處罰。但以往由于勞教制度的存在,我國的治安處罰與刑事處罰之間并未實現(xiàn)真正的銜接,在這個意義上勞教制度的廢止為輕罪制度的建構排除了制度性障礙。

從宏觀上講,追求法律制度體系的完善與協(xié)調(diào),既是全球化背景下我國法治建設的必由之路,也是我國法治建設經(jīng)過多年探索以后自身成熟的表現(xiàn)。具體到微觀,建構輕罪制度,實現(xiàn)違法犯罪行為制裁體系中行政制裁與刑事制裁之間的有效銜接,既是我國社會行為控制語境下社會效果與法律效果的統(tǒng)一,也是刑事法律內(nèi)部結構追求自我完善的重要表征,有利于我國刑事立法與國際接軌。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在后勞教時代建構輕罪制度是違法犯罪行為制裁體系完善的內(nèi)生性需求。

(四)彰顯“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內(nèi)涵的政策性需求

“寬嚴相濟”是我國建構社會主義和諧社會進程中必須堅持的一項基本刑事政策,對新形勢下預防和減少犯罪、化解社會矛盾以及維護社會和諧穩(wěn)定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皩拠老酀毙淌抡咴诰駥嵸|、內(nèi)容、用語上都更與時俱進、更符合法治和社會發(fā)展的潮流[3]。因此,不管是立法還是司法,都必須貫徹落實“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同樣,任何一項法律制度的建構,在現(xiàn)階段也都必須遵守“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基本要求。

“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基本內(nèi)涵是“該嚴則嚴,當寬則寬;嚴中有寬,寬中有嚴;寬嚴有度,寬嚴審時?!盵4]其中,“在寬嚴相濟刑事政策中,該寬則寬,該嚴則嚴,對于‘寬和‘嚴加以區(qū)分,這是基本前提。因此,寬嚴相濟是以區(qū)別對待為根本內(nèi)容的?!盵5]具體到輕罪案件的處理,就是要求以“輕緩化”的處遇為基本前提,注重對較輕或者輕微違法犯罪行為的教育、矯治,而不是一味地嚴懲。而從我國現(xiàn)有的刑法構造來看,不僅刑法結構上表現(xiàn)為“重罪重刑”的設計,而且在違法犯罪行為追究程序上也是以重罪的追訴為基本框架。雖然刑罰中有管制刑、罰金刑等非監(jiān)禁刑的存在,訴訟程序上也有自訴、簡易程序等制度上的嘗試,但整體而言,非監(jiān)禁刑的適用率較低,訴訟程序上依然存在著程序分流功能不強的弊端。此外,盡管近年來對違法犯罪行為的社會化處遇有所探索,取保候審、暫予監(jiān)外執(zhí)行、緩刑及假釋等制度在不斷完善,諸如社區(qū)矯正、禁止令等也開始在立法和司法層面上不斷體現(xiàn),但這些制度在輕罪案件的處理上依然缺乏系統(tǒng)性,處于一種零散的狀態(tài),適用效果的評價也只處于個案層面上,缺乏整體性的評價和整合。

由此可見,在后勞教時代建構系統(tǒng)的輕罪制度,是我國“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內(nèi)涵的必然延伸,是當下我國輕罪案件處理過程中落實“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必然要求。從本質上而言,建構輕罪制度,就是體現(xiàn)“寬嚴相濟”刑事政策中的“當寬則寬”的基本要求。一方面,輕罪行為本身的社會危害性較小,行為人的主觀惡性輕微,通過教育改造可以達到較好的矯治效果,這就要求對輕罪行為進行“從寬”處理;另一方面,“寬嚴相濟”刑事政策也是對國家有限的司法資源進行配置的指引,對于輕罪案件的處理,就應該在一套系統(tǒng)化的輕罪制度體系下進行,追求社會效果與法律效果的統(tǒng)一。

二、進路阻隔:輕罪制度建構的理論困境一項制度的建構,既可能源于實然層面社會發(fā)展需求的外在驅動,也可能源于應然層面制度本身的新陳代謝,但不管是外部驅動型的制度重構,還是內(nèi)部代謝型的制度改革,兩者所面臨的共同基礎問題就是理論根基的選擇。雖然大陸法系和英美法系國家的輕罪制度理論已經(jīng)相當成熟,但基于法治土壤和法律文化傳統(tǒng)的差異性,我國輕罪制度的理論根基不能機械地直接將域外經(jīng)驗照搬適用,可取路徑是以域外輕罪制度理論為借鑒,以本土法治環(huán)境為前提,通過對勞動教養(yǎng)制度進行檢討,逐步消解“定性+定量”的犯罪概念困境和“終身化”的犯罪“標簽效應”。

(一)“定性+定量”的犯罪概念困境

在我國刑法中,不管是《刑法》第13條關于犯罪概念的總則性規(guī)定,還是《刑法》分則中個罪的罪狀表述,對犯罪概念的界定基本上采取的都是一種“定性+定量”的模式。在我國刑法分則的個罪罪狀表述中多見“定量”因素的表述,例如“情節(jié)嚴重”、“情節(jié)惡劣”、“造成嚴重后果”、“數(shù)額較大”、“數(shù)額巨大”,等等。定性主要是基于“質”的考量而對某一行為進行倫理上的評價,將不具有倫理可責性和較低倫理可責性的行為排除在犯罪之外,而將具有較高倫理可責性的行為納入到犯罪圈進行嚴厲程度不等的規(guī)制,表現(xiàn)為“入罪”的單一向度。定量主要是在定性的基礎上對“量”進行考察,對同類具有倫理可責性的行為進行程度上的區(qū)分,將程度較輕的倫理可責性行為進行出罪處理,進一步限縮“定性”層面的犯罪圈,表現(xiàn)為“逆向限縮”的復合向度。

顯然,定性基礎上再定量的犯罪概念模式,必然要將一部分具有倫理可責性的行為排除在犯罪圈之外,容易限縮輕罪制度在刑法中存在的空間,而將較低倫理可責性行為的規(guī)制委之于勞動教養(yǎng)制度、治安處罰制度等。但就定量因素的界定而言,其具有極大的模糊性和概括性,對于情節(jié)是否惡劣、結果是否嚴重、動機是否卑劣、數(shù)額是否較大或巨大等定量程度的認識,不僅超越普通公眾的預期,而且給司法實踐也容易造成極大的不便,也與罪刑法定原則下刑法所應有的明確性要求不相協(xié)調(diào)。正如李潔教授所言,“無論在分則之罪的規(guī)定上采取列舉方式還是采取概括方式,均難以符合罪刑法定的明確性要求,難以具有合理性。而且至今為止,尚未發(fā)現(xiàn)可以采用的既可以明確又可以有效限定量之程度的有效方法。在這個問題上,立法具有絕望性,根本沒有有效方法予以解決?!盵6]從域外立法來考察,不論是英美法系國家,還是大陸法系國家,大多都采取的是以“質”為單一向度的犯罪概念界定模式,很少采用“定性+定量”的界定模式。

“定性+定量”的犯罪概念界定模式是當下我國建構輕罪制度的首要理論瓶頸?!岸ㄐ?定量”的犯罪概念使輕“罪”行為難以進入刑法劃定的犯罪圈,這也導致我國刑法理論只承認有責性層面的犯罪,而不承認違法性層面的犯罪。近年來我國學者也開始對“定性+定量”的犯罪概念進行反思,認識到這種“入罪到出罪”的犯罪概念復合向度模式的弊端所在,開始向單一向度的犯罪概念轉變。對犯罪概念的界定不能單從有責性層面來進行界定,必須承認違法性層面的犯罪概念,只有這樣才能消解傳統(tǒng)刑法理論中共同犯罪認定過程中的矛盾,使得“犯罪共同說”向“行為共同說”轉變,不再將主體不適格的“教唆犯”或“幫助犯”排除在共同犯罪之外。實際上,撇開定量因素,承認違法性層面的犯罪概念,可以將《勞動教養(yǎng)試行辦法》第10條第(一)項規(guī)定的“結伙殺人、搶劫、強奸、放火等犯罪團伙中,不夠刑事處分的”和第(六)項規(guī)定的“教唆他人違法犯罪,不夠刑事處分的”行為按照共同犯罪的相關規(guī)定認定、處罰,有利于避免實踐中共同犯罪的主犯被判處拘役或有期徒刑的緩刑,而不認為是“犯罪”的“從犯”卻被公安機關適用1年以上勞動教養(yǎng)的怪現(xiàn)象。事實上,刑法在立法上對犯罪概念以定量因素作為對定性因素的二次限定,并非一種寬容刑罰觀的表現(xiàn),盡管其表面上寬容刑罰觀的意蘊很濃。被“定性+定量”犯罪概念界定模式排除在外的較低倫理可責性行為,本應在處罰上輕于刑法規(guī)范中的犯罪行為,但勞動教養(yǎng)制度卻可以施以1至3年的限制人身自由的處罰,必要時還可以延長1年,這明顯在處罰上重于刑罰中的罰金刑、管制刑、拘役刑以及其他短期自由刑。單就限制或剝奪人身自由的期限長短來看,勞動教養(yǎng)制度的期限為1-3年,必要時可延長1年,而作為主刑的拘役期限是1個月以上6個月以下,管制的期限是3個月以上2年以下。雖然勞動教養(yǎng)的調(diào)整對象大多是大法不犯,小法常犯,惡習較深,具有犯罪危險性格的刑法邊緣人物,但較之于刑法規(guī)范層面的犯罪而言,不論是行為的社會危害性還是行為人的人身危險性,都要輕于刑事犯罪。但事實上,雖然勞動教養(yǎng)人員的處罰不在刑事處罰之列,但與受到刑罰處罰的犯罪人員沒有本質區(qū)別。(參見:劉中發(fā).單獨立法——為勞動教養(yǎng)立法模式定位[G]//司法部勞教局,中國勞動教養(yǎng)學會.勞動教養(yǎng)立法研究.北京:法律出版社,200:48.)除此之外,根據(jù)我國刑法的規(guī)定,對于判處拘役、3年以下有期徒刑的犯罪分子,在符合法律規(guī)定的條件下,還可以適用緩刑,而且對被判處管制、宣告緩刑、裁定假釋和決定暫予監(jiān)外執(zhí)行以及被剝奪政治權利的罪犯可以依法實行社區(qū)矯正,相反,勞動教養(yǎng)制度并沒有這些規(guī)定,而是將被勞教人員長時間的限制在封閉的勞動教養(yǎng)場所。形式上以刑法的謙抑性和罪刑法定原則的絕對性為抗辯事由阻止輕罪行為進入刑法規(guī)范的評價范疇,使得輕罪與刑法劃定的犯罪圈保持一定的距離,但實質上對輕罪行為的處罰卻超越了刑法規(guī)范的范疇。顯然,這種實質與形式之間的沖突,不僅不利于國家法律制度整體理性的實現(xiàn),而且從保障人權的個體層面來講,也無法與當下的人權保障理念相協(xié)調(diào)。

(二)犯罪評價“終身化”的“標簽效應”

在我國的傳統(tǒng)刑法文化觀念中,犯罪一詞是極具貶義色彩的詞匯,盡管規(guī)范層面上評價犯罪并沒有夾雜過多的否定性主觀色彩,但根深蒂固的社會性道德評價觀念會將規(guī)范評價的負面影響無限放大,給行為人貼上終身化的犯罪標簽,產(chǎn)生“一朝為賊,終身為賊”的“標簽效應”。在我國,這種標簽效應不僅存在于法律制度外部的社會性評價中,而且在法律制度內(nèi)部也存在明確的規(guī)定。例如,我國《刑法》第100條規(guī)定:“依法受過刑事處罰的人,在入伍、就業(yè)的時候,應當如實向有關單位報告自己曾受過刑事處罰,不得隱瞞。犯罪的時候不滿十八周歲被判處五年有期徒刑以下處罰的人,免除前款規(guī)定的報告義務?!憋@然,這種制度性的強化會給行為人帶來工作、生活、就業(yè)等方面的影響,既不利于對行為人的教育、矯正,也容易誘發(fā)二次違法犯罪行為。僅從此意義上而言,輕罪制度容易擴大犯罪圈,使得犯罪的“標簽效應”進一步擴張,這也是反對輕罪建構的學者所持的理由。

正是由于這種犯罪“標簽效應”的存在,在我國刑法學界引起了關于“犯罪化”與“非犯罪化”的激烈討論。主張刑事立法“非犯罪化”的學者認為,應當對微罪進行非犯罪化處理,即將一部分較為輕微的犯罪行為從刑法中剝離出來通過其他社會控制手段進行控制[7]。持此觀點的學者還從刑事政策的角度出發(fā),認為我國刑事立法應當堅持的是“非犯罪化”,而不是“犯罪化”,并指出目前我國立法上可以進行非犯罪化的主要有兩類:一是無被害人的犯罪,二是經(jīng)濟領域的一些由于轉軌時期規(guī)范缺失導致的危害行為[8]。顯然,主張刑事立法“非犯罪化”的學者是反對輕罪制度建構的,一方面的擔憂是犯罪圈擴大之后可能會造成人權的不當侵害,另一方面是基于“犯罪化”處理以后對犯罪“標簽效應”的擔憂?;诖?,可以從邏輯上合理地推出兩個結論:一是基于因“犯罪”身份給公民帶來的社會排斥性,應考慮將犯罪圈進行必要的限制,將導致輕微社會損害和單純秩序違反的行為被置于犯罪圈之外;二是只有超出公眾容忍度的行為,才應納入犯罪圈之中[9]。

在形式邏輯上,上述觀點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在事實層面,犯罪“標簽效應”背后因為輕罪制度的缺失而造成的負面影響更為嚴重。例如,勞動教養(yǎng)制度也限制人身自由,而且限制人身自由的時間動輒能達三年之久。從近年來的一些勞教案例看,勞動教養(yǎng)制度已經(jīng)在部分地區(qū)淪為了一種“維穩(wěn)式”的社會管控工具,而且勞動教養(yǎng)制度在適用上表現(xiàn)出了嚴重的隨意性,被勞動教養(yǎng)人員雖然沒有被貼上犯罪標簽,但所受到的負面評價并不比罪犯少。由此可見,反對將部分勞動教養(yǎng)規(guī)制的行為進行“輕罪化”分流的學者,只是對犯罪“標簽效應”背后“名”的擔憂,其并未在實質層面消減被勞教人員受到的真正處罰。筆者認為,與其選擇不被貼上犯罪標簽的虛名而放任一種實質上嚴重侵犯人權的制度,不如選擇犯罪標簽下輕罪制度的司法化、規(guī)范化運作。

事實上,將部分先前的勞教行為分流到輕罪中,不但不會對行為人產(chǎn)生較為嚴重的“標簽效應”影響,而且還可以從程序上給予行為人更多的權利救濟。輕罪制度中的處罰也并非重罪結構下創(chuàng)設的刑罰,而是處罰“輕緩化”理念下的輕微處罰。正如有學者所言,在我國選擇犯罪化,主要是需要規(guī)定相當量的輕罪,選擇犯罪化的目的是通過嚴密法網(wǎng)來強化人們的規(guī)范意識,而不是用嚴厲的刑罰來處罰輕罪[10]。因此,對于輕罪制度的建構,應該堅持一種實質理性,從觀念上逐漸轉變對犯罪“標簽效應”的擔憂,而是尋求一套科學、合理的“輕緩化”處罰制度對輕罪行為進行規(guī)制。

三、困境突圍:輕罪制度建構的實體內(nèi)涵輕罪制度的建構,并非后勞教時代的新興事物,在以往對勞動教養(yǎng)制度的批判和反思中,已有學者對其進行深刻的思考,并形成了一些富有見地的學術觀點。例如,張明楷教授指出,“我國應當建立輕罪制度,可以通過立法,制定《輕犯罪法》,將違反治安管理處罰法、勞動教養(yǎng)法的相關危害行為納入其中。”[11]遺憾的是,學者的這些呼吁并沒有在立法層面得到回應,其仍然處于學界的理論探討階段。勞動教養(yǎng)制度的廢止,為再次討論輕罪制度的建構提供了良好的契機。

(一)“定性不定量”概念模式

輕罪作為與重罪相對的概念,其概念的確立面臨的首要問題就是輕罪與重罪之間的界限劃分。由于我國刑事立法是直接以重罪為基點進行罪刑體系建構的,因此,在我國成文的刑事法律規(guī)范中并沒有對什么是“輕罪”做出界定,“輕罪”只是一種學理上的概念。

重罪與輕罪的界分,學界存在不同的觀點。以法定刑為標準的學者認為,“我國刑法中較重罪和較輕罪的劃分,是指將刑法規(guī)定的全部犯罪劃分為較重罪和較輕罪,而不是對同一犯罪的罪行進行劃分。決定犯罪輕重的主要因素是對社會的危害性,而在立法上的標志就是犯罪的法定刑。法定刑重的表示犯罪性質重,法定刑輕的表示犯罪性質輕。因此,選擇哪一種法定刑作為劃分較重罪和較輕罪的標準,是刑法理論和刑法實踐中值得研究的問題。一般認為,以法定最低刑三年以上有期徒刑為劃分標準較為適當,即凡是法定最低刑為三年以上有期徒刑的,都屬于較重罪,反之,則屬于較輕罪?!盵12]以宣告刑為標準的學者認為,“應當判處的刑罰為三年以上有期徒刑的犯罪可視為較重之罪,應當判處的刑罰為不滿三年有期徒刑的犯罪可視為較輕之罪?!盵13]也有學者認為應當綜合考慮罪行的成立要素來界分輕罪與重罪,“罪刑輕重的認定應當綜合考察行為人的罪過、主觀惡性、人身危險性、社會危害性、情節(jié)等因素?!盵14]同時,也有學者試圖跳出刑法的框架,在刑法的外部尋找界分輕罪與重罪的標準。分析以上觀點可知,大多數(shù)學者都是從“定罪+定量”的罪刑構造模式出發(fā)的,并沒有注意到“定量”因素對輕罪制度建構的根本性制約。不管是以法定刑還是以宣告刑作為界分標準,都是在重罪結構下對罪刑輕重進行劃分,對輕罪制度建構并沒有較多的指導意義。因為輕罪制度關注更多的應該是處于刑法邊緣、以往被勞動教養(yǎng)所調(diào)整以及刑法內(nèi)部較為輕微的犯罪行為,而不僅僅是刑法內(nèi)部罪刑的輕重。

從域外立法來看,由于其對犯罪的界定主要考慮“定性”因素,而較少關注“定量”因素,輕罪與重罪的界分也因此相對比較容易,而且對于輕罪的界定多見于成文法典之中。如《法國刑法典》111-1條規(guī)定:“刑事犯罪,依其嚴重程度,分為重罪、輕罪和違警罪?!薄秺W地利聯(lián)邦共和國刑法典》(2002年修訂)第17條規(guī)定,重罪是指應當科處終身自由或3年以上自由刑的故意行為;輕罪是指所有其他應受刑罰處罰的行為。《德國刑法典》第12條規(guī)定,重罪是指最低刑為1年或1年以上自由刑的違法行為;輕罪是指最高刑為1年以下自由刑或科處罰金刑的違法行為。此外,德國以法定刑為標準將犯罪分為重罪、輕罪、違警罪三類,其中輕罪是指5年以下要塞監(jiān)禁,普通監(jiān)禁或并處150個帝國馬克以上罰金或單處罰金的犯罪;違警罪是指應當科處拘役或150個帝國馬克以下罰金的犯罪行為[15]。美國《模范刑法典》也將犯罪分為重罪、輕罪、微罪和違警罪,其中,除前三種可能涉及剝奪人身自由以外,違警罪只能被處以罰金或者其他民事制裁。

基于域內(nèi)與域外的雙重考慮,我國輕罪概念的界定,應該選擇“只定性不定量”的刑事立法模式,即對于具有犯罪性質的行為都需界定為犯罪,至于“量”的影響,只能在具體的處罰上得以體現(xiàn)。當然,在輕罪制度的處罰上,需要繼續(xù)擴充和完善與輕罪相對應的刑罰或者非刑罰處罰措施,而不是直接適用現(xiàn)有刑法中以重罪為基點建構的重刑處罰措施,否則,只是去除犯罪概念中的“定量”因素并沒有實際意義,而且會走向另一個極端。只有這樣,才能將游離于刑法邊緣的違法犯罪行為重新納入刑事法律的范疇進行規(guī)制,保持對違法犯罪行為處罰上的統(tǒng)一性和權威性,而不再是由諸如勞動教養(yǎng)之類的制度在刑法的邊緣再構造一個違法犯罪行為的打擊圈。值得注意的是,此種制度的選擇,并不是排斥治安處罰對刑法外圍社會行為的規(guī)制,只是強調(diào)在統(tǒng)一的刑事制裁體系內(nèi)部建構輕罪制度,將一部分具有犯罪性質,但又比較輕微的行為進行“輕罪化”處理。

目前,學界依然有學者質疑“只定性不定量”的刑事立法模式會不當?shù)財U大犯罪圈,存在“泛犯罪化”風險,而且我國目前的犯罪圈已經(jīng)處于擴張的極限,只能限縮,不能再進行擴張,否則,會增加刑法過渡干預社會的風險。顯然,這種質疑是一種保守立場的擔憂,事實上,犯罪圈本身就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不斷伸縮調(diào)整的,有些行為退出犯罪圈的同時,總會有一些行為進入犯罪圈。不僅不會因犯罪圈大而浪費司法資源,相反,會因大量適用簡便快速的程序或者分流出占犯罪大部分比例的輕罪或微罪,從而節(jié)約出大量的司法資源,使國家能更加從容面對重罪[16]。

誠然,刑事立法從“定性+定量”向“只定性不定量”的轉變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地實現(xiàn)這種轉變。事實上,近年來,我國刑事立法已經(jīng)開始嘗試這種立法模式。例如,《刑法修正案(八)》對盜竊罪、敲詐勒索罪、尋釁滋事罪等進行的修改表明,這些罪的入罪門檻降低,輕微刑事犯罪行為入刑的趨勢較為明顯。例如,就盜竊罪而言,《刑法修正案(八)》將原“盜竊公私財物,數(shù)額較大或者多次盜竊的”規(guī)定改為“盜竊公私財物,數(shù)額較大的,或者多次盜竊、入戶盜竊、攜帶兇器盜竊、扒竊的”,顯然這種“非數(shù)額型”盜竊行為的增加,降低了盜竊罪的入罪門檻,將原本不構成犯罪的行為進行犯罪化處理。由此可見,立法實踐已經(jīng)走到理論思考的前面,當前值得思考的問題應該是如何建構相應的制度保障立法上的這種選擇,而不是質疑與批判。正是由于這種制度性保障的缺失,導致目前我國部分犯罪入罪門檻降低以后,出現(xiàn)了司法資源調(diào)配失衡與制度供給不足的現(xiàn)象。龐德曾言:“司法真正的危險在于對合理改革的膽怯抵制,對法律陳規(guī)的頑固堅持?!盵17]事實上,龐德對司法改革阻力的這種擔憂,在當前我國輕罪制度的建構中同樣存在。

(二)輕罪調(diào)整范圍的界定

輕罪制度得以建構和適用,清晰的調(diào)整范圍是前提。在“只定性不定量”的犯罪概念前提下,輕罪制度的調(diào)整范圍也應該堅持“定性”層面的約束,而不再過分遷就“量”的制約。因此,總體上而言,輕罪所調(diào)整的應該是具有犯罪性質,但又相較重罪而言比較輕微的行為。具體主要包括三種:

一是部分以往由勞動教養(yǎng)處罰的行為。不難發(fā)現(xiàn),以往由勞動教養(yǎng)制度所調(diào)整的行為,大部分與刑法中規(guī)定的犯罪行為在特征上存在競合。梳理目前學界的觀點可知,在后勞教時代對勞動教養(yǎng)處罰對象的處理主要有三種觀點:第一種是“分流說”,主張將原先由勞動教養(yǎng)制度規(guī)制的行為對象一部分下降到治安管理處罰層面,一部分上升到刑法處罰層面;第二種是“刑法調(diào)整說”,主張將原先由勞動教養(yǎng)制度規(guī)制的行為全部納入到刑法規(guī)制的范疇;第三種是“行政處罰說”,主張將原先由勞動教養(yǎng)制度規(guī)制的行為全部納入到行政處罰的范疇,該說為反對犯罪化的學者所堅持。

筆者認為,“刑法調(diào)整說”和“行政處罰說”都過于絕對和極端,無法對《勞動教養(yǎng)試行辦法》第10條規(guī)定的勞動教養(yǎng)對象進行合理的處理,相較而言,“分流說”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將《勞動教養(yǎng)試行辦法》第10條規(guī)定的部分具有“社會危害性質,不夠刑事處分”的行為納入到輕罪調(diào)整的范圍,如罪行輕微的殺人、搶劫、強奸、放火、聚眾斗毆、尋釁滋事、教唆他人犯罪以及群體性事件中煽動鬧事、惡意打砸的行為等,而將賣淫、嫖娼行為等納入到行政處罰的范疇。事實上,從近年來的立法來看,原先由勞動教養(yǎng)制度規(guī)制的行為已經(jīng)在刑事制裁與行政制裁之間進行了分流,例如,《刑法修正案(八)》關于盜竊罪、敲詐勒索罪、尋釁滋事罪的相關修改,以及2013年“兩高”出臺的關于審理“盜竊案件”和“尋釁滋事案件”的兩個司法解釋已經(jīng)將《勞動教養(yǎng)試行辦法》第10條第(二)、(三)、(四)項規(guī)定的部分行為納入到了刑法調(diào)整的范疇。

二是治安管理處罰中與刑法規(guī)定的犯罪行為特征競合的行為?!吨伟补芾硖幜P法》所調(diào)整的行為中,有一部分行為與刑法中規(guī)定的犯罪行為不管是性質上還是特征上都存在競合例如《治安管理處罰法》第23條第1款規(guī)定的“擾亂機關、團體、企業(yè)、事業(yè)單位秩序,致使工作、生產(chǎn)、營業(yè)、醫(yī)療、教學、科研不能正常進行,尚未造成嚴重損失”的行為、第25條第1款規(guī)定的“散布謠言,謊報險情、疫情、警情或者以其他方法故意擾亂公共秩序”的行為、第30條規(guī)定的“違反國家規(guī)定,制造、買賣、儲存、運輸、郵寄、攜帶、使用、提供、處置爆炸性、毒害性、放射性、腐蝕性物質或者傳染病病原體等危險物質”的行為等。,為了保持輕罪制度調(diào)整的完整性和刑事處罰與行政處罰之間的有效銜接,應該將《治安管理處罰法》所調(diào)整的部分行為納入到輕罪處罰體系中。例如,我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67條規(guī)定“引誘、容留、介紹他人賣淫的,處10日以上15日以下拘留,可以并處5000元以下罰款,情節(jié)較輕的,處5日以下拘留或者500元以下罰款?!倍缎谭ā返?59條規(guī)定“引誘、容留、介紹他人賣淫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罰金;情節(jié)嚴重的,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憋@然,對于情節(jié)較輕的“引誘、容留、介紹賣淫的”行為,《治安管理處罰法》與《刑法》的規(guī)定存在競合,且處罰上相差懸殊。

三是現(xiàn)有刑法中規(guī)定的,罪刑較為輕微的犯罪行為。雖然我國刑法是在“定性+定量”的犯罪界定模式下建構的重罪重刑體系,但隨著近年來刑法輕緩化思潮的影響和刑法自身的完善,我國刑法規(guī)范中也出現(xiàn)了一些罪刑較為輕微的犯罪行為。例如《刑法修正案(八)》增設的危險駕駛罪,法定最高刑只能達到拘役,對于此類犯罪可以由輕罪處罰制度來進行調(diào)整。筆者認為,可以參照法定最高刑,將法定最高刑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的犯罪行為納入到輕罪制度調(diào)整的范疇。

(三)輕罪制度的性質界定

從勞動教養(yǎng)制度創(chuàng)設以來的變遷歷程來看,勞動教養(yǎng)制度的性質一直以來相對模糊,其也因此受到了不少詬病??傮w上而言,勞動教養(yǎng)所規(guī)制的是一種處于刑法邊緣的屬于違法行為,從對象上看應該屬于行政處罰的序列。但由于勞動教養(yǎng)在處罰上對刑罰的僭越,從處罰手段和程度上來看其又相仿于刑事制裁。因此,輕罪制度作為對勞動教養(yǎng)制度的消解之策,在性質上不能再重復勞動教養(yǎng)制度的老路,而應該堅持性質界定的一元立場。

事實上,正如前文所述,縱觀我國的刑罰制度的演進,都是以重罪為主要內(nèi)容進行建構的,并未將輕罪納入刑罰的處罰體系當中。對于游離于刑法邊緣的輕微刑事違法犯罪行為,都是委之于刑法之外的諸如勞動教養(yǎng)、治安處罰之類的制度進行規(guī)制,并未建立起一套完整的、層級分明的、輕重相適的犯罪行為及違法行為的懲罰體系。我國當下正處于社會轉型的特殊階段,較之于以往輕微刑事案件頻發(fā),現(xiàn)有以重罪為骨架建構的刑法難以對其進行調(diào)整,容易造成適之于刑法過嚴、出之于刑法卻又難以達到規(guī)制效果的尷尬局面。

因此,為了保持刑事處罰體系內(nèi)部的完整性和統(tǒng)一性,彌合刑事制裁與行政制裁之間的斷層,完善我國社會行為控制的嚴密體系,輕罪制度的建構應該納入到刑事制裁體系當中,在性質上也將其界定為刑事處罰制度,只是程度上區(qū)別于我國現(xiàn)有的刑事處罰制度。這種性質的界定,也符合國外立法的慣例,能夠有效地祛除在刑法之外再建構重于刑事處罰制度的弊端。

(四)輕罪制度的立法選擇

對于輕罪制度的立法選擇,學界存在不同認識。第一種觀點是單設《輕犯罪法》。如張明楷教授從輕微犯罪的危害、程序公正以及法治原則等方面闡述了建立輕罪制度的意義,提出將《治安管理處罰條例》2005年已修改為《治安管理處罰法》。、勞動教養(yǎng)法規(guī)所規(guī)定的各種危害行為納入《輕犯罪法》中,并規(guī)定非常簡易的審理程序,使各種犯罪行為得到法院的依法審理[18]。第二種觀點認為,應該參照域外重罪、輕罪和違警罪的三分法,直接調(diào)整現(xiàn)有刑法結構,將輕罪制度納入到刑法規(guī)范體系當中。例如,劉仁文教授從完善我國刑法結構的角度提出,“重罪、輕罪和違警罪三分法大抵是當今世界各國刑法關于犯罪的基本分類方法,而保安處分被系統(tǒng)納入刑法典也是不少國家的做法。與之相比較,我國的刑法典大約只包括了西方國家刑法典的重罪部分,而缺少違警罪、輕罪和保安處分三大塊內(nèi)容。實現(xiàn)刑法結構的統(tǒng)一化應是我國刑法未來發(fā)展的一個方向?!盵19]第三種觀點認為,應設立《違法行為矯治法》,作為對勞動教養(yǎng)制度的替代。這一觀點在近年來人大代表的提案中較為多見,不過,《違法行為矯治法》在我國至今難產(chǎn),其根本原因在于,該法有可能是勞動教養(yǎng)制度的改頭換面。筆者認為,第二種觀點相對比較合理,將輕罪制度統(tǒng)一到刑事法律制度體系當中,一方面,可以保持刑事法律制度自身的完整性,另一方面,也符合國際立法的潮流,能夠使我國的刑事法律制度以一種“主體性”地位在全球化法律話語中進行平等對話,而不再是以往被動地接受質疑和批判。其中,第一種和第三種觀點都容易使輕罪制度再次陷入勞動教養(yǎng)制度所面臨的困境,即表面上游離于刑法之外,卻實質上延伸至刑法之內(nèi)。

四、必然延伸:輕罪制度建構的程序支撐

輕罪制度的建構,是一項系統(tǒng)而又復雜的工程,不僅涉及對現(xiàn)有刑法內(nèi)部結構的調(diào)整,而且涉及對我國目前違法犯罪行為制裁體系的整體權力配置。除了實體法上的這種調(diào)整和配置以外,輕罪制度能夠順暢地運行,還需要程序性法律制度的支撐,通過實體與程序的雙向支撐,輕罪制度才能夠在規(guī)范層面和實踐層面真正建立。為了整合我國有限的司法資源,提高輕罪制度的運行效率,應該建立“輕罪速裁”和“程序分流”制度;為了消解輕罪制度建構中對犯罪“標簽效應”的擔憂,實現(xiàn)輕罪制度的人權保障機能,應該建立“前科消滅”和“輕緩處遇”制度。

(一)“輕罪速裁”制度

“輕罪速裁”制度旨在輕罪與重罪的司法處理過程中合理地配置有限的司法資源,在保障人權與公平公正的前提下,實現(xiàn)資源的優(yōu)化配置。整體上而言,由于重罪案件社會影響較大,處理過程比較繁雜,需要投入較多的司法資源,而輕罪案件社會影響相對較小,社會危害性也弱于重罪案件,司法資源的投入也應相對較小。需要注意的是,就目前我國的司法實踐而言,輕罪案件的數(shù)量遠遠多于重罪案件,一方面是諸如盜竊、搶奪、尋釁滋事等“街頭犯罪”案件本身具有多發(fā)性,另一方面是我國《刑法修正案(八)》及相關司法解釋降低了盜竊罪、尋釁滋事罪、敲詐勒索罪、搶奪罪的入罪門檻,將扒竊、“醉駕”等納入到刑法調(diào)整的范疇。在我國輕罪制度目前尚未建立的背景下,這種“輕罪入刑”的趨勢必然會增加司法機關的辦案壓力,“案多人少”成了公安機關、檢察院及法院共同面臨的難題。事實上,這也從反面印證了我國在后勞教時代建構輕罪制度的必要性和緊迫性。

“輕罪速裁”制度目的是在重罪與輕罪的司法處理過程中建立一套繁簡有別的訴訟程序,使輕罪案件能夠在最少的司法資源投入下快速、高效、公正地處理。具體而言,從目前我國司法實踐中的辦案需求來看,在尊重當事人選擇權的前提下,輕罪案件應該盡可能地通過簡易程序進行審理,在法庭組成上采用審判員獨任制;從長遠來看,我國應該借鑒日本、意大利、德國及美國等輕罪案件的快速審理程序,逐步建立一套專門的輕罪速審制度。可以考慮對于事實清楚、證據(jù)充分,被告人對指控的基本犯罪事實沒有異議的輕罪案件進行書面審理,即經(jīng)過控辯雙方協(xié)商一致,人民法院可以直接通過閱卷做出判決而不需要開庭審理。對于開庭審理的輕罪案件,除非案件有異議,需要公訴機關當庭支持公訴的以外,公訴機關可以直接以書面形式支持公訴,而無需再派員參加審理。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可以建立專門的輕罪法庭,配備經(jīng)過專門培訓的輕罪案件審理人員。此外,也應當注意輕罪案件處理過程中調(diào)解與和解的運用,能從簡結案的盡量從簡結案。

(二)“程序分流”制度

對于刑事案件進行程序上的分流,是各國處理刑事案件都堅持的一項原則。目前,我國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了法定不起訴、酌定不起訴、存疑不起訴和附條件不起訴制度,使得一部分刑事案件在審查起訴階段通過程序的過濾而得到處理,不再進入法庭審判。從目前司法實踐來看,我國審查起訴階段可以適用不起訴制度的案件主要有未成年人犯罪案件、因人民內(nèi)部矛盾引發(fā)的輕微刑事案件和輕微犯罪中的初犯、偶犯等,整體上過于狹窄,程序分流力度不大。

建立我國的輕罪制度,應該進一步擴大審查起訴階段檢察機關對輕罪案件的程序分流作用,對于事實清楚、證據(jù)充分、行為人認罪悔罪、積極賠禮道歉、賠償損失、被害人諒解的輕罪案件,檢察機關能夠通過訓誡、責令具結悔過、賠償損失等方式進行處理而無須提起公訴的,盡量不提起公訴。對于確需提起公訴的,檢察機關可以依法向法院提出從寬處理、適用緩刑等量刑方面的意見。事實上,對輕罪案件進行“程序分流”已經(jīng)在國外取得相當成功的經(jīng)驗,例如,在德國大約有三分之一的輕罪案件在起訴階段被分流,而且分流方式上除附條件不起訴外,還建立了刑事處罰令程序德國檢察機關適用的刑事處罰令程序,主要是指一種針對被告人認罪的輕罪案件,由檢察機關做出的用于代替審判程序的書面定罪程序,一般由檢察官起草處罰令文書,文書中載明案件事實,并提出具體的處理方案,然后連同案卷材料一并移交給法院。,而在屬于英美法系的美國,有接近90%的刑事案件通過辯訴交易制度進行處理,在英國有接近95%的刑事案件通過簡易程序得到處理。

(三)“前科消滅”制度

長期以來,我國實行的是刑事犯罪記錄終身入檔的制度,不僅使重刑主義留下的犯罪“標簽效應”得到了制度性的強化,也使部分學者對輕罪制度建立以后犯罪圈的擴大產(chǎn)生了更大的擔憂。必須承認,在我國目前“重罪重刑”的刑法結構體系下,擴大犯罪圈會增加犯罪“標簽效應”擴大的風險,但也應當認識到,不能因此而排斥輕罪制度的建構,可以通過一系列的制度設計盡量降低犯罪“標簽效應”對刑事被告人產(chǎn)生的不利影響。

我國《刑法》第100條規(guī)定:“依法受過刑事處罰的人,在入伍、就業(yè)的時候,應當如實向有關單位報告自己曾受過刑事處罰,不得隱瞞。犯罪的時候不滿十八周歲被判處五年有期徒刑以下處罰的人,免除前款規(guī)定的報告義務?!?012年新修訂的《刑事訴訟法》第275條也明確規(guī)定了對涉嫌刑事犯罪的未成年人實行犯罪記錄的封存制度,從而來避免以往刑事犯罪記錄入檔對未成年人后續(xù)升學、就業(yè)、生活帶來的不良影響。筆者認為,可以借鑒這種制度創(chuàng)新,在對未成年人刑事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基礎上,繼續(xù)探索在輕罪制度建構中的前科消滅制度。即對受過輕罪處罰的行為人的犯罪記錄予以封存,等刑罰及相應的處罰措施執(zhí)行完畢以后,可以將輕罪前科予以消滅,不進行入檔登記。正如有學者所言,“法律可以根據(jù)罪行輕重分別設立長短不一的前科消滅考驗期限,期限一過就不再保存犯罪記錄,或者永久封存,其有關權利也自動恢復?!盵20]即使由于某些案件的特殊性而予以保存的,必須建立嚴格的查閱制度,而且輕罪前科記錄應該與普通的檔案信息材料分開管理。

(四)“輕緩處遇”制度

輕罪制度建構必須有一套與輕罪相適應的輕罰體系,在缺乏輕罰體系的前提下,對納入刑法范疇的輕罪行為適用重刑體系,不僅會造成侵犯人權的嫌疑,而且也有違輕罪制度建構的初衷。輕罪制度本身所追求的就是“輕罪輕罰,罪刑相適”的處罰目標,尤其是在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指導下,對輕罪施以重刑是逆時代潮流之舉。從近年來我國刑事立法來看,我國刑罰在逐步實現(xiàn)“輕緩化”的同時,也注重社會化處遇措施的探索和創(chuàng)新。如《刑法修正案(八)》首次規(guī)定的禁止令制度,不斷完善的社區(qū)矯正制度等。筆者認為,對于輕罪制度中輕罰體系的建構,應該堅持輕緩化和社會化的處遇原則,少用、慎用短期自由刑,多用資格刑和財產(chǎn)刑,能通過社區(qū)矯正、禁止令等社會化處遇方式達到矯正效果的,盡量適用社會化處遇方式。此外,在輕罪處遇實踐中應該注重輕罪處遇措施的創(chuàng)新,因為“單獨考察,沒有任何一種刑罰獨自具備所有刑罰的必要屬性。為實現(xiàn)刑罰目的,必須有不同的刑罰方法可供選擇,并使其存在差異,其中幾個可以適用于相同犯罪?!盵21]具體設置上,如對初次“醉駕”的行為人可以給予一定期限的“禁駕”,對于多次“醉駕”的可以吊銷駕照或者剝奪駕駛資格等。

誠然,輕罪制度的建構,是一個系統(tǒng)而又復雜的過程,并非解決以上問題就可以確立和運行,本文只是一種宏觀的構想。至于具體的細節(jié)設計和制度安排,仍需理論界和實務界的不斷探討,而且在輕罪制度以后,仍需通過實踐的檢驗對其進行完善。只有實體與程序相支撐,理論與實踐相結合,中國特色的輕罪制度才能夠建立和運行。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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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Construction of Misdemeanor System of

China in the “PostReeducation through Labor” Era

MEI Chuanqiang

(Sou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Chongqing 401120, China)

Abstract:Investigations on foreign legislation and judiciary come to the conclusion that most countries have relatively mature misdemeanor system. Due to the particular system layout, misdemeanor system in China has been in vacant state. Abolition of reeducation throughlabor system provides an excellent opportunity to the construction of misdemeanor syste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Therefore, construction of misdemeanor system in this context can effectively resolve the resource allocation problems in the current judicial practice, but also reasonably bridge the structural chasm in the system of criminal act sanctions. Construction of misdemeanor system needs to transform the incriminating logic of being qualitative plus quantitative and dispel the lifelong crime evaluation and on this basis, select the incriminating mode of being qualitative, not quantitative. On the sanctions of misdemeanor acts, previous reeducationthroughlabor objects should be distributed to achieve effective convergence between administrative and criminal sanctions. Meanwhile, judicial power as the treatment base should be insisted in handling misdemeanor cases. In addition, it is needed to explore other systems as supplements, including system of misdemeanor speedy trial, distribution, criminal record elimination and mitigation of dispositions, thus constructing and operating misdemeanor system under the twoway support of entity and program.

Key Words: postreeducation through labor era; misdemeanor system; misdemeanor speedy trial; criminal record elimination; distribution

本文責任編輯:周玉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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