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建青

（江漢大學 文理學院 外語學部，湖北 武漢 430056）

敘事是人類言語交際的主要形式，即使用語言符號的方式來講述或記錄不在現(xiàn)場的事件。雖然中國自古以來就有自己的敘事傳統(tǒng)，但當今學術(shù)界所指一般為西方敘事學，因為“作為一門獨立學科的當代首先產(chǎn)生于西方，中國敘事學是在西方敘事學的影響下發(fā)展起來的?！盵1]P1敘事作為文學文本的重要特征之一，其敘事手法是文學文本得以經(jīng)久流傳，成為文學經(jīng)典的重要因素之一。

一 文學與文學性的存在方式

“什么是文學？”一直是中外文學理論家們思考的問題。那么是否有特征能夠區(qū)分文學作品和非文學作品呢？事實上，文學是“特定時期的特定人群因為某種特殊的原因形成的建構(gòu)”[2]P11，這導致人們很難對文學下精確的定義，也很難找到這種區(qū)別性特征。20世紀20年代，形式主義學者雅克布森提出了文學性的概念，即文學科學的主題，并非作為總體的文學，而是文學性（literariness），也就是說，使一部著作成為文學作品的東西[2]P2。這一概念嘗試去回答什么是文學的本質(zhì)。這既是對傳統(tǒng)文學理論研究中問題的置換，也為文學理論研究提出了新的任務[3]P33。而在卡勒看來，“問題的目的不是尋找文學的定義，而是描繪文學的特征，而能夠很好地描繪文學的特征的那就是文學性。”[4]P27因此，尋找和描述這些區(qū)別性特征成為文學理論的重要任務之一。

在對文學性的找尋中，雅克布森認為，文學性的實現(xiàn)就在于對日常語言進行變形、強化，甚至歪曲，也就是說，“對普通語言實施有系統(tǒng)的破壞”[2]P2。什克洛夫斯基認為，陌生化（defamiliazation）是文學語言與日常語言的區(qū)別，即通過陌生化的手法，使得文學語言產(chǎn)生與日常語言不一樣的效果?！八囆g(shù)的手法是事物的“反常化”手法，是復雜化形式的手法，它增加感覺的難度和時延，既然藝術(shù)中的領(lǐng)悟過程是以自身為目的的，它就理應延長；藝術(shù)是一種體驗事物之創(chuàng)造方式，而被創(chuàng)造物在藝術(shù)中已無足輕重。”[5]P6這一感知過程產(chǎn)生于對語言形式、敘事方式、情節(jié)安排等形式上與日常語言相異的東西，使得讀者理解變得困難，從而延長人們對這些形式的審美感知過程。國內(nèi)學者徐潔瑩等認為，文學語言的變形也即陌生化的程序、手法，正是文學成其為文學的文學性之所在[6]。事實上，文學語言的陌生化即是對日常語言的詩意運用，使語言產(chǎn)生詩性功能，實現(xiàn)文學審美效果。

毫無疑問，文學性存在于文學作品中，存在于文學作品的語言層面。但文學性是以何種形式存在于文學文本之中。在《文學理論》中，韋勒克·沃倫認為：文學是一個交織著多層意義和關(guān)系的極其復雜的組合體[7]P16?！皩σ患囆g(shù)品做較為仔細的分析表明，最好不要把它看成一個包含標準的體系，而要把它看成是由幾個層面構(gòu)成的體系，每一個層面隱含了它自己所屬的組合?！盵7]P158羅曼·英伽登在其《對文學的藝術(shù)作品的認知》中認為，“文學作品是一個多層次的構(gòu)成”[8]P10。其由四個異質(zhì)的層次構(gòu)成的整體結(jié)構(gòu)，即語音和語音組合、不同等級的意義單元層次、再現(xiàn)的客體層次、圖式化觀相層次和形而上的特質(zhì)層?？梢姡谖膶W這個復雜的組合體中，既層次分明而又相互交織在一起，構(gòu)成一個立體結(jié)構(gòu)。文學性作為一種抽象的存在在文學文本的各個層面以語言的形式展現(xiàn)給讀者。

文學性是文學存在的理由[9]。文學性存在于文本的各個層面，作者的創(chuàng)作手法帶來視覺、聽覺的陌生化，延長審美時間，取得審美效果，生成文學性。劉俐俐考察了韋勒克·沃倫、英加登、弗萊和劉勰等關(guān)于文學作品的層次的論述，認為：大致可以表述為文學作品存在于一個由語言構(gòu)成的多層次的立體的結(jié)構(gòu)中：各個層次分別為：1、語辭所具有的語音和語義。2、句子和句子所組成的意群，這是重要的貯存文學性之所在。3、已經(jīng)形成的形象或者意象及其隱喻，其中已經(jīng)具有形象和比較完整的意義。4、文學作品的客觀世界。這是存在于象征和象征系統(tǒng)中的詩的特殊“世界”。5、形而上性質(zhì)雖然不是以閱讀可能意識到的對象樣式而直接出現(xiàn)的，但是也是生成文學性的因素[10]P38。可以說，文學性正是通過語言的變形、扭曲等方式存在文本之中，帶來審美效果和文學價值。

經(jīng)典文學文本對于一國的語言和文化建構(gòu)的意義重大，不僅在于文學作品傳遞人類共同的情感，更在于人類對文學性的判斷和建構(gòu)。對文學而言，文學性可以理解為文學成因，成因從原因來說是條件，從作品內(nèi)部的特性來說，是文學性實現(xiàn)的結(jié)果[9]。因此，文學性的發(fā)掘?qū)ξ膶W本體的建構(gòu)有著深刻的意義。

二 敘事與文學性

文學性存在于文本的各個層面，敘事層面也不例外。但是對于文學性在敘事層面的存在方式的探討則顯得比較困難。敘事，顧名思義，就是敘述事情（敘＋事），即通過語言或其他媒介來再現(xiàn)發(fā)生在特定時間和空間里的事件[1]P2。近年來，隨著敘事學的發(fā)展和拓寬，其對文學研究產(chǎn)生了更為深刻的意義。關(guān)注和研究敘事手法對文學性的生成和文學經(jīng)典的形成具有較高的現(xiàn)實意義。本文以經(jīng)典敘事學理論為指導，探討敘事層面的技巧即對敘事作品中的視角、引語形式和“不可靠敘述”等對文學性生成的機制和意義。

（一）敘事視角與文學性的生成

視角是人們觀察事物的角度，敘述視角是作者敘述時觀察故事的角度，也被稱為聚焦(focalization)或視點(point of view)。近一個世紀以來，視角一直是小說敘事研究的一個中心問題[1]P90。學者們發(fā)現(xiàn)，視角是傳遞主題意義的一個十分重要的工具[1]P90。視角也是作者和文本的心靈結(jié)合點，是作者把他體驗到的世界轉(zhuǎn)化為語言敘事世界的基本角度，也是讀者進入這個敘事世界，打開作者心靈窗扉的鑰匙[11]P191。不同的敘述視角或聚焦形式會產(chǎn)生不同的視覺效果，是作者審美意圖的重要體現(xiàn)，是文學性生成的方式之一。

在視角分類上，弗里德曼、查特曼、熱奈特等意見不一。申丹總結(jié)了前人的論述，認為需要區(qū)分4大類視角:無限制型視角(即全知敘述)、內(nèi)視角、第一人稱外視角和第三人稱外視角[12]。在具體文本中，作家往往會采用某一種視角或者是轉(zhuǎn)換視角來取得特定的文學審美效果和引導讀者對生活、人生進行思考，實現(xiàn)文本的價值。

在《紅樓夢》第四十回中，有這么一段：

那劉姥姥入了坐，拿起箸來，沉甸甸的不伏手。原是鳳姐和鴛鴦商議定了，單拿一雙老年四楞象牙鑲金的筷子與劉姥姥。劉姥姥見了，說道：“這叉爬子比俺那里鐵锨還沉，那里犟的過他?！闭f的眾人都笑起來。

在大觀園里的公子、小姐們看來，四楞象牙鑲金的筷子并不稀奇，而從劉姥姥的視角來看，這“叉爬子比俺那里鐵锨還沉”，給大觀園里的公子、小姐們帶來陌生化的效果。從劉姥姥的視角來審視大觀園內(nèi)的生活，帶來的是喜劇的效果，也諷刺了當時富人的奢華，人物的塑造更為豐滿，提高了文本的文學審美效果，提高了文本的文學性。

（二）引語形式與文學性的生成

人物話語是敘事性作品的重要組成部分。敘事學對人物話語也有獨特的興趣，同樣的人物話語采用不同的表達方式就會產(chǎn)生不同的效果[1]P144。變換人物話語表達方式（即引語形式）是小說家控制敘事進程，形成敘事風格等的有效工具。英國文體學家Leech和Short根據(jù)敘述者對人物話語控制程度的差異分為言語行為的敘述體、間接引語、自由間接引語、直接引語和自由直接引語[13]P260等五類，從言語行為的敘述體到自由直接引語，敘述者對敘述內(nèi)容的控制程度不斷降低。不同的引語形式具有不同的表達功能和優(yōu)勢。自由直接引語具有直接性、生動性和可混合性。直接引語的音響效果、間接引語可以總結(jié)人物話語，具有一定的節(jié)儉性，加快敘述速度，也可使敘述更為順暢的向前發(fā)展。言語行為敘述體具有高度的節(jié)儉和掩蓋作用。自由間接引語具有加強反諷效果、增強同情感、創(chuàng)造出含混的效果、增加語意密度、體現(xiàn)生動性等效果[1]P156-166。小說家通常運用各種引語形式控制作品的敘事內(nèi)容，從而產(chǎn)生審美效果，即文學性的生成。

在《傲慢與偏見》的第十四章中，有這樣一段話：

他們一開頭就談到羅新斯貴賓離開的問題。咖苔琳夫人說：“告訴你，我真十分難受。我相信，誰也不會象我一樣，為親友的離別而傷心得這么厲害。我特別喜歡這兩個年輕人，我知道他們也非常喜歡我。他們臨去的時候真舍不得走。他們一向都是那樣。那位可愛的上校到最后才算打起了精神；達西看上去最難過，我看他比去年還要難受，他對羅新斯的感情真是一年比一年來得深?！闭f到這里，柯林斯先生恭維了一句，又暗示了原因，母女倆聽了，都粲然一笑。

柯林斯先生集傲慢與恭順、自負與謙卑的雙重性格，是典型的市井小民形象。對于有錢、權(quán)、勢的人，拍馬溜須、曲意逢迎，為自己謀利益。而對比他弱勢的群體，則傲慢自負、盛氣凌人。在與其女恩主的對話中，作者并未將柯林斯的恭維和原因以直接引語出現(xiàn)，自由間接引語加強了諷刺的效果，很好地刻畫了柯林斯馬屁精的嘴臉，體現(xiàn)了奧斯丁刻畫的生動性和其諷刺的藝術(shù)。引語的轉(zhuǎn)換和使用體現(xiàn)了作者的寫作風格和文學文本中文學性的生成。

（三）不可靠敘述與文學性的生成

小說是敘事交流的藝術(shù)，只有在作者與讀者的互動中傳遞作者的情和美，并讓讀者感受到?！安豢煽繑⑹觥笔钱敶鞣綌⑹吕碚撝械摹耙粋€中心話題”。這一概念首先由布思( W.C.Booth)提出，他認為，“按照作品規(guī)范( 即隱含作者的規(guī)范) 說話和行動的敘述者是可靠的，反之則不可靠?！盵14]P159換言之，隱含作者與敘述者的說話與行動一致時，敘述是可靠的，反之則不可靠。布思主要研究了兩種類型的不可靠敘述，即事實/事件軸和價值/判斷軸。布思的學生詹姆斯·費倫發(fā)展了布思的理論，發(fā)展到三大類，即增加了知識/感知軸。還區(qū)分了第一人稱敘述中，“我”作為人物的功能和作為敘述者的功能的不同作用。不可靠敘述是一種重要的敘事策略，對表達主題意義、產(chǎn)生審美效果有著不可低估的作用[15]。不可靠敘述的魅力在于人物的不可靠和敘述者的可靠之間的張力，以及這種張力產(chǎn)生的反諷效果生成的文學性。

在魯迅的《狂人日記》中，“余”是狂人兄弟的好友，是正常人，其敘述應該是可靠的。其序言中的“撮錄”和“易”卻體現(xiàn)出其敘述的不可靠性，引導讀者去思考狂人的話語?！翱袢恕睂ψ陨淼臄⑹鍪强煽康模粫垓_他人，但其感知的內(nèi)容是對現(xiàn)實世界的扭曲，是不可靠的。雙重敘述主體“余”與“狂人”的不可靠敘述大大增強了敘事的張力，加強了敘事的反諷效果，產(chǎn)生審美效果和對主題意義的生成具有重要的作用，也拓寬了文本闡釋的可能性，即對文本文學性的生成具有建構(gòu)的作用。

三 結(jié) 語

文學性抽象的存在于文學文本的各個層面，文學性在敘事層面的生成是可感知的，即通過語言層面的敘事手法或技巧達到文學性的感知。通過研究以期為文學性研究拓寬空間。但是，對于文學本質(zhì)的思考和敘事的研究不會停止，這樣才能更好的拓展文學理論和加深人類對生活本質(zhì)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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