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志蓉 張淑英 指導 李沛霖
(天津中醫(yī)藥大學2011級碩士·300193)
《傷寒雜病論》一書,為東漢末年著名醫(yī)學家張仲景,在總結前人醫(yī)學理論的基礎上結合自己的臨床實踐編著的一部醫(yī)學著作,然而其成書之后,由于戰(zhàn)亂頻發(fā),流散于民間,再加上當時文字多以竹簡為載體,傳抄十分困難,以至于原書散落不全,全貌難以得見,種種原因導致《傷寒雜病論》完整的理論體系支離破碎。但是這并不能阻止人們對仲景學術研究的熱情,自叔和起,歷史上對《傷寒論》的注釋與研究的學者比比皆是,許多人窮畢生之精力試圖從中找到仲景六經學術的精髓。但由于各種主客觀局限,加之所處的時代的不同,其間雖有不少對此有獨到的見解,但是,直至今日,其辨證法仍然未能統(tǒng)一,其辯證法的不統(tǒng)一主要源于人們對“六經”存在多種解釋,例如經絡說、臓腑說、氣化說、陰陽說、部位說、階段說、癥候群說[1]等,甚至出現隨意說理,談玄說怪,令學者迷茫而無法掌握,臨床胸無定見,無從下手,使得仲景這門偉大的中醫(yī)臨床學術變的愈加神秘而不可捉摸。誠如惲鐵樵在《傷寒論研究》中所指出:“傷寒論第一重要之處為六經,而第一難解之處亦為六經”。機緣之下,筆者系統(tǒng)學習了吉林民間中醫(yī)劉志杰先生的漢傳經方體系,其所主張的經方六綱辨證體系理法方藥系統(tǒng)圓融,臨床實用性強,故筆者以此為基礎,就《傷寒雜病論》的辨證論治體系即“六經辨證體系”的“六經辨證法”試做論述,謬誤之處,懇請同道批評指正。
《傷寒論》中的“六經”包括三陰三陽,即“太陰病、少陰病、厥陰病、太陽病、陽明病、少陽病。”
但后世醫(yī)家多將傷寒之六經與《素問·熱病論》的經絡六經理論相等同,由此衍生出六經即經絡循行路線的誤解,后來更是演化為臓腑經絡氣化結合理論,然后用經絡氣化理論去歪解《傷寒論》之六經,使《傷寒論》之六經本義越埋越深,迷失了方向。而實際上,六經是經絡名詞,宋代朱肱在研究《傷寒論》的時候,以經絡解《傷寒論》,提出了“六經”一詞,認為不識經絡,猶如觸途冥行,不知邪氣所在,自此,后世凡讀《傷寒論》者,皆云仲景之學是六經辨證,這一錯誤,源自于朱肱的《類活人書》[3]。
清代醫(yī)家柯韻伯曾在《六經正義》中指出:“叔和不知仲景之六經是經略之經,而非經絡之經”,同時又說:“王叔和妄引《內經》熱病論做序例,以冠仲景之書,而混其六經之證治。”由此可以看出,后面的種種誤解,大致根源是由于依據了王叔和的《序例》,這是造成研究仲景六經辨證畸形發(fā)展的罪魁禍首[2]。
眾所周知,在仲景書中,并沒有表述為“太陽經、少陽經……”,而是“太陽病、少陽病……”,實際上,柯氏的一番話在以后的臨床實踐中已被逐步證實。仲景所立六經學說實際上是人體各種疾病的六大歸類法則,劉紹武稱其為“六病”,六病與六經概念不同,六經是生理的,其循行有固定的路線,機體無病也仍然存在。而六病是一個病理性的概念,是人為的劃分疾病類型的方法或法則,無病則六病不復存在[1]。
關于六經的命名,當代研究經方的吉林民間中醫(yī)劉志杰先生認為六經當理解為六大辨證法則,在辨證中起著提綱挈領的作用,為了與經絡理論的六經相鑒別,劉師建議將其更正為“六綱”,同時將六經辨證更名為“六綱辨證”,“六綱”和后世的“八綱”一樣,是辨證綱要,正如“八綱”不能叫做“八經”一樣,“六綱”更不能叫做“六經”,筆者認為,這一提議對還原仲景六經本義具有很大的意義,故后面的論述將“六經”表述為“六綱”。
三陰三陽的陰陽法則辨證理論,是古中醫(yī)最早和最完善的辨證理論,劉志杰先生在其《三陰三陽概論》一文中指出,三陰三陽作為一種分類方法,在中醫(yī)學中主要有三個不同的意義:“①在經絡學上的歸類法,即人體的十二經脈;②六氣的對應配屬;③辨證配屬,即傷寒的六綱病理分類。由此可見,后人在解讀傷寒六經的過程中,將經絡和六氣引入傷寒的辨證中來,將三個理論混雜在一起,必然導致仲景的六綱辨證愈發(fā)迷失其本來面目[3]。
傷寒的六綱辨證屬于陰陽理論范疇,六綱包括三陰三陽,本身就涵蓋陰陽了,在《周易》有句話“乾坤生六子,退位而不用”,傷寒不直言陰陽,實際用的是三陰三陽,所以,在臨床上,我們不必給患者說什么陰虛陽虛之類的話,太籠統(tǒng),太虛,抓不到精當的癥結[3]。
誠如《傷寒論陰陽圖說》一書言:“外感之邪侵入人體后,作用于五臟六腑、十二經脈及臟腑經脈所屬的關竅百骸,而發(fā)生相應的變化,這是外感邪氣損傷人體正氣的結果。尤其是有宿疾之人,或患傷寒病后遭誤治者,更易出現以正氣虛損為特征的情況。它雖然不是因七情失度,飲食不節(jié),勞倦房事等病因形成,但是它與內傷病有著共同的病理機制和臨床表現,因此傷寒病還包含著一些所謂的內傷雜病的病理機制和臨床表現……正因如此,《傷寒論》的辨證體系既不是六氣體系,亦非五臟體系,也不是經絡體系,更不是其他的體系,而是應用了三陰三陽這一辨證體系。涵雞之鼎,難以用于烹牛,只有三陰三陽這一辨證體系才可以包容一切,融合一切,使之渾然一體,不著痕跡”[5]
用三陰三陽去認識疾病則更加靈活和實用。六綱辨證的關鍵就是辨別疾病的病位、病性、病態(tài)。辨六綱就是按照病位(表、里、半表半里)病性(寒、熱、寒熱夾雜)病態(tài)(虛、實、虛實夾雜)。將疾病所表現出來的癥狀進行基本歸類后而得出的六大基本癥候群。需要說明的是,這里的癥候群,并不是指某一具體疾病的癥候群,實際是指疾病發(fā)生的過程中,六個不同病型的癥候群。
具體而言,太陽病的癥候群表現為表實熱。陽明病的癥候群表現為里實熱。少陽病的癥候群表現為在半表半里的陽位,病性為寒熱錯雜偏熱,病態(tài)為虛實夾雜偏實。少陰病的癥候群表現為表虛寒。太陰病的癥候群表現為里虛寒。厥陰病的癥候群表現為在半表半里的陰位,病性屬于寒熱錯雜偏寒,病態(tài)為虛實夾雜偏虛。具體辨別病性病位病態(tài)的過程解析,由于篇幅原因,只能泛泛而談。臨床上,當辨出疾病的六綱歸屬之后,第二步就是根據每綱之下癥候群的各自特點選擇相應的方證,例如,太陽綱又分太陽傷寒和太陽中風,其代表方分別為麻黃湯和桂枝湯,陽明綱下又有若干方證,例如以大熱大煩大渴為特點的白虎加人參湯證,以燥實燥熱內結于里為主要特點的三承氣湯證。如果方證不能涵蓋疾病,則可按照章法進行藥癥加減。劉師主張《傷寒雜病論》與《神農本草經》為一體系,經方用藥沒有歸經之談,只依賴藥物氣味進行合理配伍,而達到調整陰陽治療疾病的目的。六綱病,即可以表現為單綱發(fā)病,也可以表現為合病、并病、系屬關系病,在具體臨床中應當靈活應用,應當詳辨陰陽,細思六綱病背后的病機,萬不可拘泥于表象,死套方證。
《傷寒雜病論》問世后因戰(zhàn)亂而流散民間,私相授受,輾轉抄錄,后經西晉王叔和經過廣泛搜集,將本書的殘卷的傷寒部分編成《傷寒論》,而未見雜病部分,到北宋仁宗時,一位叫王洙的翰林學士在館閣殘舊書籍里發(fā)現了一本《傷寒雜病論》的節(jié)略本,叫做《金匱玉函要略方》,此事記載如下:“翰林學士王洙,在館閣日,于蠹簡中,得仲景金匱玉函要略方三卷,上則辨?zhèn)?,中則論雜病,下則載其方,并療婦人……又采散在諸家之方,附于逐篇之末,以廣其法?!钡缴褡谖鯇帟r,國家召集林憶等人對此節(jié)略本進行校訂,林憶他們在整理這部書的時候,把該書的《傷寒》部分做了刪除,此事記載如下:“……以其傷寒文多節(jié)略,故斷自雜病以下,終于飲食禁忌,凡二十五篇,除重復,合二百六十二方。(程云仲景只二百二十九方,余俱附方)勒成上中下三卷,依舊名曰《金匱方論》[4]”。于是便有了《金匱要略方論》問世,后人又將其簡稱為《金匱要略》。從此,后人對《金匱要略》之研究,均明顯與《傷寒論》學術相割裂,而言以六經法解《傷寒》之外感病,以臓腑理論解《金匱》之雜病,人為的將仲景大法一分為二。然而,縱觀《傷寒論》內容,并非是專為外感病而論,例如:若其人內有久寒者,宜當歸四逆加吳茱萸生姜湯。(352)熱利下重者,白頭翁湯主之。(371)下利后更煩,按之心下濡者,為虛煩也,宜梔子豉湯。(375)干嘔,吐涎沫,頭痛者,吳茱萸湯主之。(378)很明確看出,以上條文所論治的并非外感疾病,因此傷寒所論述的內容,賅括百病,其辨證方法,采用三陰三陽的六綱辨證理論,理法方藥具備,是一切疾病的辨證論治的大法,將其認為是專治傷寒外感病的書,是有失公允的[4],也導致了后人對其產生了嚴重誤解,錯誤的認為《傷寒論》就是單純“六經辨證”論治外感傷寒的,而《金匱要略》是“臓腑五行辨證”論治內傷雜病的。劉師言,即使原書名為《傷寒論》,也不過是仲景用“傷寒病”來舉例,借以闡明六綱辨治百病之大法的。而《金匱要略》講的是在此基礎上的臨床廣泛運用?!督饏T要略》并沒有單獨談及如何辨證,因為辨證方法俱在《傷寒論》之中。書中也未見到任何有關臟腑和經絡氣化的具體論治內容[3]?!秱摗返脑S多方劑,如桂枝湯、吳茱萸湯、五苓散、大小青龍湯、小柴胡湯等,都在兩本書中重復出現,這更能說明這兩本書緊密的關系,所以三陰三陽的六綱辨證,即用于《傷寒論》,也用于《金匱要略》。
綜上可知,《傷寒雜病論》雖然不是診療一切疾病的唯一書籍,但是其所采用的三陰三陽辨證施治方法,不論對外感疾病,還是對內傷疾病,均具有普遍的指導意義。六綱辨證不談臓腑經絡,并非完全拋離或者刻意回避臓腑經絡,眾所周知,從中醫(yī)學角度講,人體正常的的生理狀態(tài)就是臓腑經絡氣血等協(xié)同作用維持的,六綱病就是對臓腑經絡等生理功能活動失常后所反應出來的病理現象,用六綱法則所做的抽象化的分類、概括和總結。
總之,學習古人的東西應尊重其原意,千百年來,對于《傷寒雜病論》的考證和研究,雖功績卓越,然不無錯漏之嫌,導致學者無法精確掌握和應用,《傷寒雜病論》言簡意賅,雖義有未詳,但其理法隱于其條文方證之中,所以我們在學習的過程中,要學會歸納總結,對比印證的去體會其理論框架,同時,還應具備考古精神,注重對漢唐以前古醫(yī)籍的整理和提煉,用與之相近的思維方式去用心體會其思想,只有這樣,才能使得仲景學術得以振興。
[1]王琦.傷寒論研究[M].廣東: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88:456,458.
[2]王慶國.仲景學術研究[M].北京:學苑出版社,2003:265.
[3]劉志杰.傷寒論類編補遺師承課堂實錄[M].北京:人民軍醫(yī)出版社,2011:12-19.
[4]劉志杰.金匱要略增補師承課堂實錄[M].北京:人民軍醫(yī)出版社,2009:12,17.
[5]衣之膘.傷寒論陰陽圖說[M].北京:學苑出版社,200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