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立

（淄博師范高等?？茖W(xué)校 人文科學(xué)系，山東 淄博 255130）

《畫壁》本為文言短篇小說集《聊齋志異》中的一篇，講述的是江西孟龍?zhí)逗椭煨⒘蚩途佣贾?，有一天偶到蘭若游覽，在觀看壁上精妙的圖繪時，朱被一“拈花微笑，唇口欲動，眼波將流”[1]的散花天女所吸引，后來不覺也來到了仙界，在仙界與散花天女經(jīng)歷了一番纏綿的愛情后，在老僧的呼喚下重新返回人間的故事。

電影《畫壁》借用了原作的題目，情節(jié)線索也大致類似，但是卻有很多成功的改造與創(chuàng)新。

一、重塑形象，增強感染

原作《畫壁》中，作為個體出現(xiàn)的人物共五位。按出場順序分別是：孟龍?zhí)丁⒅煨⒘?、老僧、垂髫散花仙女及金甲武士。通過細讀作品，我們發(fā)現(xiàn)這幾個人物形象都比較單薄。而到了電影《畫壁》中，這些人物無論是主要人物還是次要人物，其形象都被塑造得更加豐滿更加立體，因而使電影更富有感染力。

原作中男主人公朱孝廉在與垂髫仙女有了幾夕纏綿致其懷孕后，即在老僧的呼喚下重返人世，然后和孟龍?zhí)肚娜浑x去，應(yīng)該說在小說文本中他是一個沒有擔當?shù)暮蒙?，形象單調(diào)。

在電影《畫壁》中的朱孝廉則是另一番景象，形象相當豐滿而且富于變化。當他剛出場時，非常驕橫，不僅對自己的書童后夏動輒打罵，而且對陌生人也毫無禮貌可言，持刀追砍孟龍?zhí)都词呛芎玫睦?。?yīng)該說此時的他不僅蠻橫甚至有些粗魯，讓人覺得一點也不可愛，即便當其進入萬花林，也因其言必稱“小生如何如何”，讓人覺得迂腐可笑，應(yīng)該說這些都是其形象中惡的一面。

但隨著劇情的推進，其形象中善的一面開始逐漸展現(xiàn)出來。在萬花林中，面對美色的誘惑，他卻能坐懷不亂，展現(xiàn)了一種君子之風，令人敬佩。當他與對其一片癡情的仙女牡丹訣別時，由于金甲武士抓捕的到來，此時的牡丹顯然已經(jīng)不可能和他共返人間，而她依然問朱是否愿意帶自己去人間，很明顯她想要的不過是一點心靈慰藉，相信此情此景，一般人都會給她一個善意的謊言，而朱卻始終沒有答應(yīng)，雖讓人覺得有點不懂風情，但對還沒有做好接受牡丹準備的朱孝廉來講，不隨便給人承諾正是其作為一位士人的可貴之處，中國儒家“言必信，行必果”[2]的處世原則，在他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體現(xiàn)。

如果說此時的朱孝廉還讓人亦愛亦恨的話，那么電影中往后的朱孝廉則讓人覺得不惟可愛而且偉大。其剛剛脫離險境返回人世，就決心重返萬花林，目的只是為了救仙女牡丹脫離險境，不是為了美色，而是為了義。正如其對書童所言：“我回來找她，不是為了美不美，是為了義。人家為我落了難，大丈夫豈能坐視不管？”這種不顧個人安危、有恩必報的觀念，使他的形象瞬間高大起來。在救出牡丹，大家都在為脫離險境歡呼雀躍之際，他卻又踏上了拯救愛人芍藥之途。作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很明顯此去是以卵擊石，甚至有可能連性命都難保，這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不能不令人對其刮目相看，讓人打心眼里對其既愛且敬。和原作中朱孝廉的單薄形象相比，影視中的朱孝廉無疑是更加豐滿、更加立體、更加富有感染力的。

而且，難能可貴的是電影中的朱孝廉其形象不惟豐富而且有明顯的發(fā)展變化。這典型地體現(xiàn)在影片的開頭和結(jié)束，影片開始時動輒打罵書童可以說相當驕橫的朱孝廉，在經(jīng)歷了幻境中的悲歡離合后，開始懂得了愛的重要，該片結(jié)束時，他替書童背起沉重的書箱就是很好的例子。估計現(xiàn)實中他的變化也被大家感受到了，以至于連和其有過過節(jié)的俠客孟龍?zhí)抖贾鲃右蟊Ｗo其進京趕考。

不僅是主要人物，即便是次要人物電影中也較之原作有了很大的進步和發(fā)展。孟龍?zhí)妒亲髌泛碗娪爸械拇我宋?。在文學(xué)作品中，作者對孟龍?zhí)吨苌?，不過寥寥二三十字，毫無個性可言。如果我們把作品中與孟龍?zhí)队嘘P(guān)的文字去掉，絲毫不影響文意的連貫和作品主題的表達。對于這個人物指名道姓的提出，顯系作者受六朝志怪小說“發(fā)明神道之不誣”[3]的影響，為了讓別人相信其故事的真實性而創(chuàng)設(shè)的。

到了電影中，孟龍?zhí)秳t是一個個性豐滿、有血有肉的鮮明形象。影片中一改原作對其身份的含混其詞，把其設(shè)置為一個武藝高強的俠客，這固然源于后面劇情的需要，但毫無疑問也更有利于其形象的塑造。他因朱孝廉的誤解，到處被朱追殺，但當他獲得自由后，卻絲毫不計較，正體現(xiàn)了一個俠客應(yīng)有的胸襟和風度。當朋友朱孝廉為救芍藥只身赴難時，他明知此去兇多吉少，還是毅然決然和朋友同生死共患難，充滿了俠肝義膽。

同朱孝廉一樣，作品沒有將其塑造為一個單一的、符號式的人物，在弘揚其俠義的同時，也描寫了其人性中的弱點——好色。他剛?cè)⒃泼?，第二天即將其拋棄另覓新歡就是最好的明證。

人無完人，對朱孝廉和孟龍?zhí)渡砩先觞c的塑造，不但不會減弱這個形象的意蘊，反而會讓人覺得更為豐滿，更為真實可信。

電影中其它人物形象也多具有此類特點，豐滿立體的人物形象對增強劇作的感染力無疑是有很大幫助的。

二、更換主題，提高格調(diào)

《聊齋志異·畫壁》的主題是表達作者的“出世”思想。文中說：“幻由人生?！奔匆磺谢镁扯荚从谌诵摹Ｕ缙┢阉升g“異史氏曰”所言：“人有淫心，是生褻境。人有褻心，是生怖境?！笨梢娫谧髡呖磥頍o論是褻境還是怖境都根源于人的心靈、人的思想，說到底就是人的欲望，那么如何消除這些虛幻之境呢？作者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披發(fā)入山”。實際上是勸人“出世”。

“出世”與“入世”的斗爭在中國古代思想界長期存在，何謂“出世”？何謂“入世”？孟子的一句話應(yīng)該很具有概括性：“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盵4]前者是典型的出世思想，后者則是入世思想的代表。其實“出世”就是要求人對于現(xiàn)實的一切無所介懷，從而達到凈化心靈的目的?！叭胧馈眲t要求人們努力進取，爭取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最大化。應(yīng)該說此篇中蒲松齡勸人為善的初衷值得肯定，但是其“出世”的人生理念，卻未免使人覺得頹廢低沉，容易對人產(chǎn)生不好的誤導(dǎo)作用，因此說該篇作品主題的格調(diào)相對來說是比較低下的。

而電影《畫壁》在主題上則進行了巨大的改變。與原作宣揚虛無的“出世”思想明顯不同，影片強調(diào)的主要是一個字，那就是“情”，電影中充分強調(diào)和弘揚了“情”的可貴和偉大。影片中的“情”主要包括以下方面：

首先是愛情。

愛情可以說是貫穿該劇的主線，篇中充分宣揚了愛情的偉大力量。影片中朱孝廉因被蘭若精妙的壁圖所吸引，于是凝神觀看，卻突然發(fā)現(xiàn)了跌落人世的仙女牡丹，在牡丹的帶領(lǐng)下，不覺進入了一個異域世界，即該劇故事的主要發(fā)生地萬花林。在這里發(fā)生了了一幕幕感人至深、催人淚下的愛情故事。

我們先看朱孝廉和牡丹的愛情。牡丹無疑是深愛朱孝廉的，因為，電影告訴我們，牡丹之所以冒死來到凡間，就是希望在人間覓得愛情。她之所以愿意和朱孝廉重回已經(jīng)厭倦的仙界，很明顯是因為她認為自己已經(jīng)找到了想要的愛人。后來為了朱的安全，牡丹忍痛割愛，準備送朱重返人世，卻不幸被捉。在七重天，面對生與愛情的抉擇，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愛情，令人贊嘆！很明顯劇作中宣揚了愛情力量的偉大。而相較于牡丹，朱孝廉對牡丹還遠遠談不上愛，因此二者的愛情只能是一廂情愿。

如果說朱孝廉和牡丹的愛情還屬“剃頭挑子一頭熱”的話，朱孝廉和芍藥的愛情則絕對是雙向的。朱孝廉無疑是愛芍藥的，這突出表現(xiàn)在從七重天救出牡丹后，正在大家都準備離開這個險惡之地時，只有他沒有忘記芍藥。在芍藥被救出后，她對芍藥的愛情表白更說明了這一點。

而芍藥對朱孝廉的愛則更令人感動。我們說愛一個人的最高境界恐怕就是忘我地全身心為對方付出，芍藥就做到了這一點。當朱孝廉為了救牡丹重回萬花林后，芍藥為了讓心愛的人幸福，主動去七重天換回被囚禁的牡丹。當一切風平浪靜，朱孝廉也向芍藥表達了愛慕之情，她們的愛情之路看上去一片坦途之時，她卻逼心上人重返人世。正在我們感到迷惑不解時，她的一番哭訴暴露了她的心聲：“我愛你一直都愛你，可你不應(yīng)該留在這里，你有重要的事去做，我不能讓你為我犧牲一輩子。”原來逼迫對方離開，不過是為了讓對方去實現(xiàn)更大的人生價值，去獲取更美好的人生，全心為愛人著想，絲毫不考慮自己，真是愛得高尚，愛得純粹，愛得驚天地泣鬼神。

故事中除了朱孝廉和牡丹、芍藥的這條愛情主線，還有幾條愛情輔線，像金甲武士對芍藥的愛情、石妖與云梅的愛情以及不動和尚與姑姑的愛情等等，都相當感人，展現(xiàn)了愛情的魅力。

石妖與仙女云梅相戀，為了愛情它不顧個人安危前去尋找云梅，劇中它一次次被打倒在地，卻又一次次地站了起來，而支撐這一切的就是愛情，正如同它對姑姑所說“我們相愛你是阻擋不了的”。真可謂振聾發(fā)聵！可以視為本劇的主旨宣言。

另外，貓頭鷹幻化的金甲武士，是姑姑最忠實的奴仆，可以說一切惟姑姑馬首是瞻?？僧斪约盒膼鄣娜松炙庱R上要化為烏有時，他不惜向自己的主人倒戈。在取勝無望時，為救心上人，他又將自己的肉軀鋪在熊熊的火焰上，讓自己喜歡的人踏著自己的軀體脫險，而自己卻瞬間被燒得化為灰煙?？梢哉f感人之至，再一次體現(xiàn)了愛情的巨大力量。

更能說明愛情偉大力量的是姑姑。身為萬花林的國王，不但自己不相信愛情，也不允許眾花神陷于愛情。在她看來：“愛情對于男人來講，就是一場游戲，對我們女人來講，只意味著傷害?！痹谶@種成見的支配下，萬花林中的男人一旦幫助女神懷孕成功，就會被殘忍地殺掉。自己手下的仙女，一旦陷入愛情，又“執(zhí)迷不悟”，她也會毫不猶豫地清理門戶，真是冷酷之極。但就是這樣一個如此仇視愛情的人，面對著舊愛，溫暖貼心的愛語立即可以融化其內(nèi)心的堅冰，愛情的魔力不可謂不大。

總之，在影片中，愛情可以超越生死、超越身份、跨越時空，展示了無窮的魅力和力量。

其次，這個“情”還包括友情、主仆情、姊妹情等。

先看友情，這主要表現(xiàn)在孟龍?zhí)逗椭煨⒘砩?，二者可謂不打不相識。影片第一幕就是朱孝廉持刀追逐孟龍?zhí)?，原因就在于朱孝廉通過孟龍?zhí)兜耐饷簿椭饔^地斷定其為賊，于是就有了持刀追殺的一幕，因此二者開始時為敵對關(guān)系。但當他們到了萬花林后，同患難的經(jīng)歷，使二人冰釋前嫌，化敵為友。當朱孝廉準備孤身犯險去救自己的愛人芍藥時，孟龍?zhí)睹髦獌炊嗉?，還是不顧眾妻妾的勸阻，毅然決然地準備和朱同赴生死，其對妻妾所說的“朋友有難而不施以援手，何謂朋友？”可謂擲地有聲，體現(xiàn)了友情的可貴。

作品還描寫了后夏對主人不離不棄的主仆情，眾仙女危難之際同仇敵愾的姊妹情等，都展示得生動感人。

電影中處處凸顯了“情”這一主題，變原作中的“出世”主題，為宣揚“情”的偉大與可貴，無疑提高了作品的格調(diào)。

從以上來看，電影《畫壁》對原作從形象和主題兩方面進行的改編，最終使電影更加具有了感染力和吸引力，實為一次成功的改造。

[1]蒲松齡.聊齋志異[M].濟南：齊魯書社，1994：6.

[2]楊伯峻.論語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0：140.

[3]干寶.搜神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5.

[4]楊伯峻.孟子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7：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