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林+何冬梅
[摘 要] 電影《離她而去》(Away from Her)改編自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加拿大女作家艾麗斯·門羅的短篇小說。一對相濡以沫四十多載的老夫妻,溫馨從容的晚年生活因妻子患上阿爾茨海默病毀于一旦,從此她迷失在自己的世界,與深愛她的丈夫漸行漸遠。本文通過分析影片細膩而飽滿的情節(jié)、現(xiàn)實而殘酷的主題、含蓄而深情的表演,揭示內(nèi)斂深沉又絕望凝重的老年人迷失的終極愛情,詮釋人生盡頭最深刻的無奈和悲哀。
[關鍵詞] Away from Her;暮年愛情;迷失;漸行漸遠
電影Away from Her[1](《離她而去》,又譯作《柳暗花明》)攝于2006年,改編自短篇小說The Bear Came Over the Mountain[2] (《熊從山那邊來》[3])。作者是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82歲的加拿大女作家艾麗斯·門羅。
艾麗絲·門羅(Alice Munro,1931— )是第13位諾貝爾文學獎女性得主、第1位加拿大籍得主,首位純粹以短篇小說獲諾貝爾文學獎殊榮的作家。門羅從少女時代就愛上了寫作,21歲結(jié)婚,緊接著生子。作為專職的家庭主婦,她忙里偷閑,進行寫作,錘煉出了凝練、簡潔的文風。門羅以短篇小說聞名全球,曾入選美國《時代周刊》“世界100名最有影響力的人物”。她長期居住于加拿大西部安大略寧靜的小鎮(zhèn),以城郊小鎮(zhèn)的平凡生活為主題,描寫成長疼痛與生老病死等嚴肅話題。她的作品文字細膩優(yōu)雅、不施鉛華,情節(jié)簡潔精致、寬廣厚重,無謂地呈現(xiàn)生活和生命中幽微莫測的殘忍和絕望,常帶給讀者“于無聲處聽驚雷”的莫大震撼。她被譽為 “當代最偉大的短篇小說家”,作品被翻譯成多種文字傳遍全球?!缎軓纳侥沁厑怼芳词装l(fā)于門羅供稿近40年的國際知名的文學期刊The New Yorker,已進暮年的艾麗絲·門羅在小說里把她細膩生動的目光投向了老年群體,展示了震撼心靈的老年人情感世界。
據(jù)此改編的電影Away from her的導演兼編劇薩拉·波莉(Sarah Polley)是加拿大知名女演員。本部影片為薩拉·波莉編劇兼執(zhí)導的第一部電影長片。她保留了門羅語言和結(jié)構的特色,向我們展示了令人動容的老人境遇、人生晚景。影片講述了一對相濡以沫、互相扶持四十四載歲月的夫妻,田園詩般的夕陽生活,隨著妻子的記憶力一天一天變糟糕而被攪亂。在2006年的多倫多國際電影節(jié)Away from Her得到了評論界和觀眾的雙重肯定。影片獲2008年第80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女主角、最佳改編劇本兩項提名獎,英國著名演員朱莉·克里斯蒂(Julie Christie)和加拿大老戲骨戈登·平森特(Gordon Pinsent)深情演繹了這場內(nèi)斂深沉又絕望凝重的老年人的終極愛情。
漸行漸遠的終極愛情
影片開始于加拿大的冬天,滿頭銀發(fā)的男主角格蘭特一只手開車,一只手拿著一張便條。他目光焦慮,汽車慢慢駛過白雪覆蓋的村子、房屋,記憶中浮現(xiàn)出年輕姑娘的臉龐,深情又俏皮的旁白:“她說:‘我們結(jié)婚會很有趣嗎?‘你怎么說? ‘我把她抱了起來,我大聲說Yes!我一刻也不能離開她。她是我生命的火花?!盵4]大地一片白雪皚皚的,銀光閃閃,一對老年夫婦身手敏捷、步履矯健地滑雪,他們沿著各自的滑道,匯合,分開,再匯合,滑向山野之中白雪簇擁著的一幢既簡樸又雅致的房子。落日的余暉給枯樹、老屋涂上一抹金黃的顏色;靠近的剪影呈現(xiàn)一派清雅、安適的景象。接著,鏡頭切至溫暖的室內(nèi),咖啡飄香,身著羊絨衫,忙碌著洗洗切切的兩個老人神態(tài)安然,和其他任何家庭一樣,說說笑笑,享受著溫馨的晚餐。作為大學退休教授的男主角格蘭特銀發(fā)蒼蒼卻儒雅體面,妻子菲奧娜上了年紀卻依然美麗優(yōu)雅。40多年的廝守,讓這對老夫妻的感情生活既恬淡又濃厚。
平淡和諧的時光隨舒緩的音樂閑適地流淌,渲染出四十余年相濡以沫的默契生活。然而一貫優(yōu)雅精致、事事井井有條的菲奧娜,這次卻把格蘭特遞給她的剛刷干凈的小煮鍋放進冰箱里時,面對格蘭特疑惑關切的目光,菲奧娜像做錯事的孩子,雖然她并未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么,她倉皇地轉(zhuǎn)過身說:“I will go make the fire.”[4]格蘭特失去了往日的幽默,面色凝重地看著她。遺忘;茫然;貼滿抽屜的小紙條;舉起酒瓶卻不知道該做什么、嘴里念叨著:“Vain,vain(茫然、一片茫然)”[4];就在家門外熟悉的滑雪場,卻找不到回家的路……他們的擔憂成了事實,“我想我開始消失了”——菲奧娜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病(即老年癡呆癥)。格蘭特痛惜妻子的處境,猶豫著該怎樣安慰妻子,菲奧娜自己卻冷靜地替丈夫解圍,做出了住進療養(yǎng)院的決定。她選擇前往“草地湖”——老年療養(yǎng)院進行嘗試性、療養(yǎng)性治療。在此階段,菲奧娜似乎是頭腦冷靜的,她完全了解自己的處境和丈夫的擔憂,反而是她安慰著悲傷和不知所措的格蘭特。當她得知30天不能相見,她體貼地寬慰情緒低落的丈夫說:“Thirty days isnt such a long time after 44 years…All we can aspire to in this situation is a little bit of grace.”[4]
度過了療養(yǎng)院規(guī)定的30天禁訪問期,格蘭特將要再見到妻子。那天早上,“他早早地就醒了……走進療養(yǎng)院的大樓時覺得自己很像漫畫里那種沒有指望的求愛者或是一個犯了錯誤的丈夫?!盵3]現(xiàn)實印證了他的忐忑和擔憂,菲奧娜逐漸消失的記憶如同加拿大寒冷冬天的白雪慢慢冰封大地,她再也想不起他是誰。曾經(jīng)給他和他們的生活帶來過生命火光的人,卻已經(jīng)不再認識與自己走過了幾乎一生的丈夫,她交上了一個新的朋友、病友奧布里,他們近乎相依為命、相互依賴的關系越來越密切。
于是,格蘭特的每一次探視,都只能是旁觀,哪怕他帶來一大束鮮花,哪怕他帶來那些她曾經(jīng)期許的關于冰島的書籍,都不能引起她對往昔的回憶,格蘭特和菲奧娜彼此都成了陌生者,哪怕是面對面,他們也相互遠離,走不進各自的世界。
奧布里離開醫(yī)院后,菲奧娜無法擺脫憂傷。她不吃飯,不做鍛煉,沉浸在自己的新戀情里,不斷哭泣,頭發(fā)凌亂,外表邋遢,生活快要無法自理。
情節(jié)接續(xù)電影開頭的一幕。格蘭特手持便條,駛過白雪皚皚的一個個村莊去找奧布里的妻子,格蘭特請求每周把奧布里送去見菲奧娜一次,為了換取妻子的“幸?!?,他甚至違心地接受了奧布里妻子的邀請,去參加一個他明知是“情愛陷阱”的舞會。
當格蘭特終于領著奧布里前來探望菲奧娜的時候,他說:“菲奧娜,我給你帶來一個驚喜。你還記得奧布里吧?”[3]菲奧娜安詳?shù)刈谂拇扒埃瑢λ梢暳季?,卻再也想不起奧布里。她緩緩伸手撫摸丈夫的臉說:“人的名字我現(xiàn)在記不住了。”[3]“你一直對我很好,是不是咱們以前是認識的?……”[4]菲奧娜病情更加嚴重。她感受到面前有個對她好的男人,卻并無跡象表明是重新記起了他。格蘭特擁著她,心里卻明白,她已經(jīng)離去,徹底地離去了,心智和愛情都已經(jīng)離去,只剩下軀體還留存在原來的生活里,留存在剩下來的那個人的記憶里。
影片中格蘭特的回憶之流與令人悲傷的現(xiàn)實相生相隨。當菲奧娜的記憶遭受阻滯,格蘭特的記憶卻引領我們走進了他的生命經(jīng)歷——年輕時候膚淺而熱烈的愛戀,婚后面對誘惑時曾經(jīng)的背叛,與年輕女學生糾纏之后的迷途知返……忠誠與背叛交織,期冀與失望共存,愛的那一瞬火光在照亮了青春的容顏之后,就如同爐膛里的炭灰一樣,灰色著,不被熄滅,也很少燃燒,只是有一份溫度在那里維系著,持久著,慢慢到老。影片在男女主人公之間刻意營造著一種無法逾越的距離——在他與她之間,也許從來不曾有過一個夜晚的分開,但離開永遠存在——正如印度詩人泰戈爾那段痛徹過無數(shù)人心扉的詩篇“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 ;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也正如宋代詩人蘇軾的《江城子》中描寫的“縱使相識應不識”,漸行漸遠漸無聲,成為這個世界上所有愛情故事無奈卻不得不遵循的規(guī)律。當走到生命的窮途末路之際,他無法去喚醒那個已經(jīng)失去記憶的愛人,無論是遠離還是靠近。
出色演技演繹的人生悲劇
由于這部電影,65歲的朱莉·克里斯蒂榮獲了第60屆《金球獎》最佳女主角殊榮。她完全靠演技征服了評委和觀眾。她扮演的菲奧娜雖然身患老年癡呆癥,卻始終穿著得體言辭有禮,以最優(yōu)雅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銀幕上。從外表看她完全不像個病人,阿爾茨海默病帶給她最大的影響,其實只是遺忘和迷失,她忘記了與她相知相伴四十四載的親密愛人格蘭特,迷失在一個無人能走進的混沌世界。朱莉·克里斯蒂顛覆了大眾對于老年癡呆患者的印象,自始至終表現(xiàn)得干凈優(yōu)雅。如對男病人的關切、呵護,甚至小心翼翼地不讓他吃醋;對丈夫的用力回憶,對他的殷勤得體的拒絕并表示歉意……朱莉·克里斯蒂的表演深沉內(nèi)斂,把一個健忘而無辜的暮年老嫗塑造得迷離虛幻,卻又讓人不忍苛責。
飾演男主角格蘭特的戈登·平森特當年76歲,吻合故事主人公的年齡。他的表演很有分寸感,沒有絲毫的暴躁憤怒。演繹這段深情無奈的愛情,相當內(nèi)斂但又傳神:與相伴一生的妻子分離,對妻子深切的牽掛和擔憂;再次見到妻子之后,面對她愛上了另外一個病友的殘酷現(xiàn)實的傷心和無奈。格蘭特的內(nèi)心活動表現(xiàn)得極富層次感,從開始的懷疑(認為妻子在懲罰他年輕時的背叛)、到逐漸諒解(理解了妻子的病情)、到最后的辛酸和心痛,希望幫助妻子,減少她的痛苦。這一段相當沖突的心理轉(zhuǎn)變過程,戈登·平森特展現(xiàn)得悲傷卻堅毅。
20世紀40年代,在英美有一首非常著名的兒歌,叫做《熊到山那邊去》(The Bear Went Over the Mountain)。歌中唱到:“熊到山那邊去,好看他能看見什么,/還有他能看見的一切,還有他能看見的一切,/山的那一邊,就是他能夠看到的一切。/因為他是個快樂的好家伙,因為他是個快樂的好家伙,因為他是個快樂的好家伙,沒人能否認這些……”這首歌至今傳唱不斷,為一代代人所熟知?!靶堋逼谕缴降哪沁吶?,他要看山那邊的風景,他以為山的那邊有令他歡樂的風景,他翻過了那座山,他發(fā)現(xiàn),在山的那邊等待自己的只是人生歲月。艾麗絲·門羅改寫這首兒歌做小說的標題,寓意豐厚,深藏感嘆。而電影選用的Away from Her,寓意深遠:在生活之中的人們,即便緊緊靠近著也總是在離開。愛與忠誠是有局限性的,無論曾經(jīng)怎樣切近的人們,也從來都只能沿著各自命運預定的路線前行,在人生盡頭,逐漸與清明的理性世界告別,逐漸陷入一片混沌之中,一去不復返,直至令人心碎的生離死別。人生的終極愛情,現(xiàn)實而殘酷,正如影片開頭茫茫白雪中的兩位行者,漸行漸遠,“離她而去”。
[參考文獻]
[1] Sarah Polley.Away from Her[M].Pulling Focus Pictures Inc,2006.
[2] Alice Munro.The Bear Came Over the Mountain[J].The New Yorker,1999(12).
[3] 李文俊.熊從山那邊來.[J].世界文學,2010(01).
[4] 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0iFT3DIfIQQ.
[作者簡介] 謝林(1968— ),女,四川德陽人,四川工程職業(yè)技術學院外語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外國語言文學、高職英語專業(yè)建設。何冬梅(1970— ),女,四川德陽人,比較文學碩士,四川工程職業(yè)技術學院外語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英語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