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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匠

2014-04-09 20:28:55葛富
翠苑 2014年1期
關(guān)鍵詞:劉哥木匠爸媽

木匠是自由職業(yè)者,綽號叫木匠。那時候,胖點叫冬瓜,細點叫麻桿,矮點叫地燈,他喜歡玩斧就叫木匠。初中三年,同學(xué)書包裝書,他裝斧子。砸課桌,劈腦袋,敲玻璃,就有了木匠名。

“木匠好”!木匠第一次聽到自己外號,兩眼立即睜大滾圓,放出股平日罕見光輝,舉起右手做了個下劈動作,完了像站在高山看山下小鎮(zhèn)來來往往人,居高臨下優(yōu)越感頓起:“奶奶的,再笨的木頭,小斧子也能剁好!”逃學(xué)時看了幾場香港蠱惑仔電影,他在書本里沒找到的自己,卻在鐳射影院小包廂里模模糊糊有些發(fā)現(xiàn)——天生是“大佬”命,斧子見血,他興奮。

讀書好的男生,有女生喜歡;木匠玩斧子,也有女生偷偷塞紙條約他晚上到校外公園散步。他一般都帶著斧子去,這有經(jīng)驗——女生喜歡玩他的斧子。會問他:“砍人怕不怕?”“舍得砍我嗎?”,等等。木匠不先回答,停下來,合上手閉上眼晴舉到額頭眉心處,做祈禱似的:“我能猜到你今天穿什么內(nèi)褲!”女生說:“錯。”他就要看現(xiàn)場;女生說:“對”,他就說女生說謊哄他,也要看。女生就掙扎,但掙扎幾下也就隨他了。女生慌慌張張回到學(xué)校,以后再遇到不開心的人和事,就敢指對方鼻子。

派出所常傳問話,家里罵“禍殃”。

“這事,你找木匠?!泵c盾團結(jié)不了,木匠就成了“仲裁”選項,不要履行程序,還可以指定結(jié)果,成本低、見效快。

“不打家具不裝修,找什么木匠?”木匠名號是小斧子細工慢活一步步倒騰出來的,如同電視臺播出的廣告,不論多精彩,多引人,難免有人錯過或過目就忘。

同學(xué)上高中,木匠混社會。木匠名鬧了不少笑話。比如到建筑工地等地方遇到木工師傅,身邊人倏地有人喊“木匠”,他便左右不是,五臟六腑鬧騰。

“叫木爺!”他想過改名,也惡狠狠對人說過?!鞍?,木爺?!边@時,木匠皺眉,漲臉色,對方當場就改?!啊皩牛【徒心窘?。”

木匠年紀畢竟小,嘴角絨毛還不是胡子,心情不高興時聽“木爺”入耳,像壞了弦的二胡拉長音似刺耳——這樣說,有時是端著杯子,有時是拍著對方臂膀。

木匠之外,他還有個綽號。身高一米八,酒量一斤八,體重一百八,私下也有人叫他“三八”。與“三八”有關(guān),就與女人有關(guān),比如“三八”節(jié)、“三八紅旗手”等等,“三八”其實就是女人的另一個稱呼——木匠就是這樣想的,充滿了女人胭脂味,放到自己身上,標準地陰陽失調(diào)。有次聚會,他遲到,有個膽大的電話催:“木匠,你磨磨嘰嘰地真是‘三八啊,坐 ‘王八來的?。俊蹦窘车搅?,一言不發(fā),當頭就是一斧子,血像噴泉似的往外冒。所以這個綽號,知道人不多。

1990年,木匠18歲。盤下一個加油站,印了名片,經(jīng)理。加油站建在三縣交界處,交通要道,喉嚨似一塊寶地卻“三不管”。轄區(qū)應(yīng)該管,嫌遠;靠近區(qū)怕管,嫌煩;還有一區(qū)謀算著管,有好處就去,沒好處影子也看不到;三家請客坐席似你推我讓。木匠看中了,感覺自己能“管”。接上手,路過班車只要載這地的客,就要加他的油。不加,木匠送上門:“我的油不貴不差,你還想加哪家的?你直升機啊,能飛過去啊?!?/p>

哪些班車出入“三不管”地帶客,木匠不用知道——誰也不能忘了木匠,沒有人敢試探,就是初次經(jīng)過,聽說了,也會立馬趕去報到:“就加木爺?shù)?!?/p>

“屌!木匠?!蹦窘陈牭剑畔录茏?,連輩份也放下;得閑空,還請喝酒。

跑臨沂,去南京,奔馬鞍山—年紀小鬼主意不少,木匠到各地調(diào)最好的油,價格也放到最底線。班車老板,開車師傅經(jīng)常喝到他酒。交管所、派出所也隔三差五地喝。加油站錢柜成了聚寶盆,木匠晚上拿完,第二天早上過去看,又滿了。賺了錢木匠開始穿西裝,皮鞋锃亮,大背頭亮晶晶、油汪汪,過濾嘴煙換成雪茄。還買車了——“桑塔拉”!縣長那會坐“老上?!?。秋冬季風衣,電影里“小馬哥”的款式,春夏季也放車里。還用了牙簽,木匠牙沒縫沒洞,卻吃肉剔,喝水也剔,隨身帶著,好像當年蔣委員長夾著的文明棍。下館子,直接掏錢不再呲牙咧嘴了;遇熟人,不拍肩膀改握手了;看到路邊拽褲腿乞討的,也不踢不罵不吆喝了,掏錢了——連同學(xué)也喊他聚會了。

那陣,木匠偶爾也叫張老板。木匠姓張,叫張開廠。那會,廠長吃香喝辣,手拿“大哥大”,到處能說話。多少人夢著做廠長哦!木匠爸媽生木匠前,夜夜日日的也是這念想。所以木匠一落地——那時還不叫木匠,是孩子——臍帶剛斷,就起名張開廠。

起名,有點道道。不隨便。請什么人起?什么日子起?起什么名?都有講究。張開廠這名就起得一波三折。先請族長。族長將食指抬唇邊伸出發(fā)白舌頭舔舔,沾著口水翻開發(fā)黃家譜,又沾口水,翻開新印黃歷:“按輩份,中間是個‘海字,我們祖祖輩輩都是清白為人,清廉持家,第三字就取個‘清字吧?!蹦窘嘲謰屆嫔现x了,又是遞煙,又是敬茶,心里卻不樂意:“海清,海清,水清都沒得魚,還海清呢?”那時,孩子還在肚里,不急。又請“金小神仙”。據(jù)傳:掐指會算,鄉(xiāng)長、縣長偷偷去;牛跑了,能斷方向;畫符,可治仇家。木匠爸媽遞上紅包,“神仙”不語,又遞,“神仙”開口:“此胎,燥火命,五行應(yīng)合水,按輩份用‘海字,強水滅火,不宜。木匠爸媽臉色凝重起來,勾子似四只眼球瞬間便放到了“神仙”那張嘴上,仿佛不立即說些什么,立馬就會將那張嘴給撕了。“神仙”不急,似乎沒注意到這點安全形勢的變化。捻須,掐指,搖頭晃腦,一套程序下來,才開口:“配你們八字,這胎是個小子,陽燥火命宜配陰弱水,就叫‘流水吧?!闭f完,原本瞎眼的“神仙”眼皮子向上抻了一下,接著又耷拉下來,身子樹樁似不動。一直站在“神仙”身邊門神似的兩壯漢見了,一個做送客手勢,一個喊:“下一位?!卑謰寴O不情愿地挪步,出門一步三回頭,生怕錯過“神仙”臨機還有“交代”。直到出了門,木匠爸媽方才明白這事就這樣結(jié)束了。走出一里地,兩人終于忍不住了,爸先開口:“他媽才流水呢,流他媽一頭水?!眿屄犃艘策B著:“呸,呸呸,活該他瞎眼。”后來,兩人合計來合計去,直到孩子從肚里露頭哭出聲來,木匠爸才一錘子敲定:“就叫張開廠,長大了開廠做廠長!”

春風又綠了大地,遍地野草瘋長時,木匠真要開廠了。

班車師傅說東邊建電廠,要用大批電纜。這話,木匠入耳了?!按蟾绱蟆碧统鰜?,狐朋狗友撥通。乖乖!電纜生意是座金山呢。加油站,小聚寶盆,牙簽似剔不到大肉。辦電纜廠,開金山!

加油站立馬轉(zhuǎn)讓,風吹似地變成了大堆錢。想到這些錢馬上能堆出座金山來,木匠心里伸出了一只小手——全身都癢,抓哪都舒服。

木匠興致勃勃,渾身本事,找廠房,買設(shè)備。巴不得早晨開建晚上日不落就能投產(chǎn)。巧事。這邊想睡覺,立馬來送枕頭的。班車師傅又給他帶信息。西邊有家電纜廠改造升級,有舊設(shè)備淘汰,質(zhì)量很好,缺點是自動化程度差。木匠聽了,抬頭看天,真藍;低頭望水,真清;頭頂上飛著的老鴉,張著翅膀滑翔的姿勢真美,晦氣的刺耳叫柔雅了。連忙央班車師傅將這廠長請來。老鱉湯,紅包,土特產(chǎn),洗頭房——都想到。酒足飯飽,洗澡捏腳,開始談?wù)?。廠長是河南人,滿嘴駐馬店方言:“東西是公家的,價錢好說,但先打款再發(fā)貨。”一番唇槍舌戰(zhàn),一盒煙抽完,倆人笑哈哈定下價格。廠長只有一個要求,先付款后提貨。木匠有些遲疑,廠長看他面上有些心里斗爭的臉色,倏地打個酒嗝,一股沖鼻令人發(fā)嘔的酒臭味散發(fā)出來。木匠聞了,抬手在鼻前來回扇了幾下。廠長的話像板上釘釘:“必須先打款,我們國營廠就怕你們這些個體戶,說時天花亂墜,臨了攆著屁股要債,今天丑話說在前,給你一天時間——后天,貨就是別家的了?!蹦窘弛s忙遞上兩條“紅塔山”。廠長拿了,掂掂,眼斜著瞧木匠,片刻,像登山隊員停下腳步看山峰,心里卻在下決心似的:“算了,算了,貨是公家的,我今天就做個主,總價再去兩萬,但必須先打款,國營廠有規(guī)矩,破規(guī)矩事,我不能做,這貨,要,不要?隨你!”邊說,邊將手里煙塞給木匠,抬腳做勢要走。木匠連忙攔,順手又將煙推到廠長懷里,模樣像看到車輛進站才買票生怕趕不上,有點猴急。廠長順勢停下,木匠連忙表態(tài):“好!就按領(lǐng)導(dǎo)說,先打款……先打款!”

廠長前腳剛走,木匠后腳到銀行。辦好匯票,一秒鐘都沒耽誤,就在銀行大廳掏出“大哥大”撥廠長“大哥大”。廠長可能還在回家路上奔馳,“大哥大”里“呼拉呼拉”的汽車拉風聲。

“領(lǐng)導(dǎo),錢匯過去了?!?/p>

“哈哈哈!三天后過來提貨,請你喝酒?!?/p>

木匠等不及三天,第二天下午就去了。去前,木匠先用熱水把頭發(fā)燙軟,擦干水氣后再用梳子不斷地往腦后梳,等頭上的溫度降下來了,就變成大背頭了。照了照鏡子,總覺得少了點東西,想想,稍頃又上街配副眼鏡,墨色鏡片,黑色鏡架,戴上,骨碌轉(zhuǎn)兩眼立馬藏了起來。臨行,頭發(fā)撣上油,西裝整好,皮鞋擦亮;一番收拾。好在熟路輕車,走得雖遲,傍晚時也到了。

木匠請廠長過去談設(shè)備轉(zhuǎn)讓時,到過那里。那時,廠長是在門前等著的。這回,沒人迎接,傳達室要登記,門衛(wèi)“啪”地一個舉手禮:“請問,要找誰?”

“某廠長。”木匠不耐煩,看看門衛(wèi)恭敬樣,還是答了。

“沒這個人。”門衛(wèi)聽了,回應(yīng)聲好像啟動了事先錄好的外交辭令,沒有一點現(xiàn)場感。

“——這是他‘大哥大號!”

木匠連忙將那個廠長“大哥大”號說給門衛(wèi),有點像剛剛匯報完工作的下屬,正不安地等著領(lǐng)導(dǎo)指示。

“我們廠長不是這號?!?/p>

門衛(wèi)仔細看了,又翻開一個小本對照后,語氣很肯定。木匠聽了,臉色發(fā)白,心撞得胸脯直向外凸。他連忙撥這個號“大哥大”,片刻飄出甜美女聲:“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蹦窘硲岩蓳苠e了,忙低頭仔細查對,匆忙間有點眼花,一個鍵一個鍵地重新?lián)芤槐?,結(jié)果,還是甜美女聲……

木匠呈現(xiàn)火山噴發(fā)前征兆,語音急促:“我進去看看。”

“不行……”門衛(wèi)還沒說完,木匠已卡住他脖子,并順勢提起來,鉗在木匠手里,門衛(wèi)漲紅臉,像剛剛掛上墻一剖兩瓣準備風干的老鵝,懸著,發(fā)白眼,兩手腳胡抓亂蹬。不到一分鐘,門衛(wèi)不再掙扎,死了般不動彈了,木匠手松,門衛(wèi)掉地,如曬化的糖果緊緊地貼著大地。

木匠大步進了廠里。半晌,又罵罵咧咧殺紅眼似大步出來。

門衛(wèi)見他出來,本想興師問罪,但看到木匠猙獰樣,又有些膽怯,正在進退之間思考。木匠到了,又是一腳,又是融化的糖果癱到了地上。木匠看都沒看,直接上車,一腳油門,車狂風般飚起。后邊,門衛(wèi)撐著地起來,跟著揚起的溜溜煙塵追了幾步,停下來:“瘋了,瘋了。”

木匠讀書少,不知道福爾摩斯,但連夜到家后卻連續(xù)做了大偵探現(xiàn)世都驚嘆的事。但無論如何努力,結(jié)果還是如直升機尋找地面螞蟻一樣——所有痕跡人間消失,如同昨天的云彩。錢提了;那廠長,查無此人;班車師傅也沒了,合同到期,身份也假……車主鼻青臉腫陪不是。山塌了!玩鷹人被鷹啄了——木匠呆了,一地酒瓶。

那年,木匠22歲。

木匠報案,派出所同志認真做了筆錄,決定立案偵察。開始還與木匠蜜月似地保持溝通,漸漸地就像“紅杏出墻”的女朋友,不聯(lián)系就永遠沒消息。又過了年,木匠有點焦急。再去,接待地同志告訴他:“不會放棄,放心等,終會破案的?!焙髞硎聦嵶C明,這個“終”成了不折不扣的破折號——”

木匠成了派出所???,問案子進展。幾次三番,還蹭派出所工作餐。所長嫌煩,當著木匠面,電話聯(lián)系居委會:“安排點事吧,有口飯就行——”邊上,木匠聽了,大氣都不敢喘,惟恐破壞了所長剛剛建立起來的低聲下氣氛圍。居委會大媽的話,連珠炮似的通過話筒傳到木匠耳:“下崗的,都照顧不過來,他那么大個了,自己想法……”大媽攆雞子似的,攆得所長掛了電話。所長又聯(lián)系轄區(qū)企業(yè):“有個小伙子,你看哪個崗位合適?明天他找你報到……哈,哈哈……”口里說幫忙,語氣卻武斷。木匠去了,兩天后,又回派出所蹭飯。企業(yè)老板緊跟到所里,向所長解釋。工友怕。他是“木匠”。

這日子過半年,木匠在所長眼里失蹤。

木匠到郊區(qū)開了賭場。搭檔老劉,四十來歲,穿高跟鞋和小說里武大郞一般高,左腿小兒麻痹比右腿短幾寸,走起路來企鵝似左晃下右晃下,充滿喜劇感。木匠在派出所蹭飯,老劉經(jīng)常被傳去問話,倆人成了朋友。木匠喊老劉叫“劉哥”,心底里,木匠也認老劉“哥”。四十來歲人,前后蹲了二十六年七個月零八天牢,江湖稱“拐腿劉”。牢里出來,沒飯吃,缺錢花,想女人,找事做,老劉管;半大孩子,不想讀書,喜歡美容,不想回家,受人欺侮,沒錢下館子,老劉也管;所以,老劉身邊兄弟成群,美女如云。派出所遇到棘手案件,常私下問老劉。老劉也常到派出所找面子。某某少關(guān)幾天,某案少罰些,派出所也給面子。

老劉見木匠,也惺惺相惜。老劉說:“五大三粗男人沒事做,游手好閑,不行!”木匠臉紅紅:“我以前有個加油站,被騙了?!薄伴_個課,我有地,聚下錢,到時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薄伴_課”是“切口”,就是江湖黑話,意思開賭場。木匠最想開飯店,自己吃喝方便,還能招待朋友??上В郧懊Σ贿^來,現(xiàn)在沒錢。開賭場也要錢,老劉給了定心丸:“本錢我出,你負責看場子就行,賺錢對半分?!?/p>

賭場房子是老劉兄弟家,這兄弟犯法吃了“花生米”,上無老下無小,老劉捧回骨灰盒,房子自然歸了老劉。木匠看了,這地不錯。房子在村東頭第一家。前面,村里以前的打谷場,好停車。后面兩排房,住著幾十戶人,大都在村里打工,不擾民。交通也好,離主城區(qū)開車20分鐘就到,公交站一千米左右,進出只有一條主道。木匠在派出所出警方向的路口放了“小崗”,六個人三班倒,24小時守著,發(fā)現(xiàn)可疑人員、可疑車輛立即通知到賭場。又在二樓頂安了“瞭望哨”,三個人輪流值班,密切監(jiān)視周邊人員流動,叮囑發(fā)現(xiàn)可疑情況喊聲就能聽到。疏散也有預(yù)案,賭、資分離,這邊下注,其他地付錢,全由電話暗語操作。如果警察突擊現(xiàn)場,后面窗戶放了梯子,能走就走,走不了——四人一桌加圍觀,朋友玩牌的。對內(nèi),現(xiàn)場服務(wù)四人,由木匠親自帶領(lǐng)。另外,又安排十多人在屋后排租房住著,沒事看電視,有事喊就到,防砸場鬧場。安排妥當,老劉來看,像實戰(zhàn)前將領(lǐng)視察前線防御工事,看到一道道銅墻鐵壁防線,高興地直舉大拇指:“鬼點子不少,鬼點子不少!是個人才,老哥混了幾十年,不如你木匠想得周到——”木匠笑笑:“劉哥,賺錢了,我就去開飯店,你想吃啥都行?!崩蟿ⅰ昂俸佟保骸熬团碌綍r候,你不想走呢?!?/p>

“肯定走,媳婦還沒呢?!蹦窘痴f。其實,走和留與有沒有媳婦,風牛馬不相及,但木匠卻將二者揉合到了一起,有點“采菊東籬下 悠然見南山”的意思。遭騙,給了木匠啟示:過日子,不能大起大落。賺錢了,他想找個媳婦,安安穩(wěn)穩(wěn)過自己小日子,就像凱旋的勇士想遠離戰(zhàn)場硝煙——即便這些地方給了他崇高榮譽與地位。老劉不是木匠肚里的蛔蟲,也沒有鐵扇公主鉆肚的本事,他想,木匠可能是想女人了,便大聲道:“今晚,就給你配學(xué)生妹,水汪汪的妞,大哥送你了?!蹦窘陈犃?,眼眉稍稍一動,霎時面露赧色——本不是這想法,但這“犒賞”對未婚小伙確實誘人,就像風兒吹開夢露內(nèi)衣那瞬間,想遮又沒遮住,站在人前有些尷尬。

安安穩(wěn)穩(wěn),鬧鬧騰騰,木匠睡了兩月多學(xué)生妹,有高中生,也有初中生,或胖或瘦。賭場生意做得紅紅火火,賺得盆滿缽溢。三個月盤賬,劉哥給了木匠20萬元。木匠拿了錢,摸摸身上近來剛添的刀疤,還好在后背、胳膊,沒破相,心安理得裝進袋。

“劉哥,我想走了。”木匠厭倦這種生活,成天一步不敢離,除了玩女人喝酒,坐牢似的。木匠進過看守所,沒蹲過監(jiān)獄,認為“牢”就這樣。

“想走,哥放你,找到人接手,你再走,出去想做點什么?”老劉話,像對自家兒子。

“開飯店,給哥做好吃的,哥是恩人,送錢給我拿,記一輩子!”木匠說心底話,眼睛濕潤潤的。

“哥也只能這樣,你以后好好的,哥用著時,你立馬過來?!崩蟿⑴呐哪窘臣绨?,準確地說是巴拉,像爬墻頭試高度樣,模樣滑稽。

“哥,我隨叫隨到,家里失火也先見哥?!?/p>

“好,這才兄弟。”老劉又想拍他肩膀,伸起來又放下:“狗日的,這么高個子,老子都夠不著下手?!?/p>

三四十天后,木匠離開了賭場。其間,老劉又送了俄羅斯女人。又問木匠:“能不能不走?”木匠想想,又想想,還是說“走”。

那天中午,木匠喝了老劉擺的散伙酒,完了,到澡堂泡了一個下午。換上西裝,穿了皮鞋,逛街。給爸媽買衣服,給姐買化妝品。完了,“大哥大”、BP機挨著呼同學(xué),一個個商量好似的,都啞巴……連啞啞聲都沒有。木匠想了想,須臾,又撥派出所長電話,想請吃飯,所長說“值班呢”。木匠覺得自己好像出了站的公共汽車,途中一下沒了??奎c,有點迷糊,想了一會,決定……回到家,身子還沒全進門,就給推了出來:“有多遠滾多遠!”姐姐聽見動靜追出來,木匠將剛買的衣服、化妝品遞過去。姐眼淚花花卻不敢流。木匠心里一酸,不爭氣的眼淚就流了下來,姐伸手去擦,他扭頭推開:“進了只蟲子,已經(jīng)弄出來了——”告別姐,木匠就近找家澡堂子睡了。一夜鼾聲,一浪一浪震雷響。

木匠早晨起來,到附近巷子里喝羊肉湯,加了十塊錢肉,又舀了滿勺辣椒醬,要了油餅。喝完,一身汗出來,通體舒暢,每個毛孔都在自由地呼吸著。遠處,太陽剛剛從泥土里爬出來,他深吸口氣,沖著東邊紅艷艷一片,大聲喊:“飯店,我來了——”惹得周圍人都放下手里事瞧他,像看風景,又像在判斷是不是個瘋子。

租門面,請師傅,招服務(wù)員,買桌椅條凳鍋碗瓢盆,裝潢——大半年時間,飯店開業(yè)了。慶典那天,木匠提前給轄區(qū)福利院送了二十袋大米,十桶油,五十盒點心。給讀過書的中學(xué),送了一千冊圖書。這個做法,他想了好多次,好比向平靜的湖面投下顆石子,總要有漣漪泛起。按他想法,福利院是社會的湖面,學(xué)校是同學(xué)老師的湖面,自己就是那顆石子。一切按他預(yù)想,還有突破——慶祝鞭炮剛響完,市電視臺、廣播電臺記者到了;老校長、新校長,還有沒退休的初三班主任,也匆匆趕到;福利院老人秧歌隊一路扭到店前;派出所送了花籃。

劉哥要去,木匠說:“哥哥們酒席,全放晚上,敞開喝?!眲⒏缇桶才乓粋€小弟先過去放了掛慶賀鞭,其它狐朋狗友也都通知到:“晚上來,白天照顧不過來?!?/p>

中午,所長著便衣過來,遠遠望見木匠,兩手抱拳:“恭喜,恭喜,討杯喜酒?!蹦窘趁πχ锨啊扇丝拷熘丿B時,所長附木匠耳輕聲問:“你小子,哪來這么多錢?要是有問題,抓緊說清楚。”木匠聽了,仿佛萬籟俱寂的夜空突然響起一聲驚雷,沒有任何準備被嚇得一怔,又如懸浮在兩座高山之巔的鋼絲繩上,打個哈欠就能墜入腳下深淵,直到所長拍了他一下,方回神過來:“以前開加油站,我還留點余錢,領(lǐng)導(dǎo)放心,放心。說完,連忙請所長入座,滿臉滿身汗比五公里越野跑還泛濫,但也有所不同,人家是酣暢淋漓,他卻冰冷涔涔。

晚上,木匠將所長話告訴劉哥。“拐腿劉”聽了,心先一沉,但很快穩(wěn)住神,仿佛做家務(wù)時不小心打壞了只碗一般,輕描淡寫對木匠說句:“兄弟別慌,有事,哥擔著……”木匠聽了,嘴上說:“那就好,那就好!”心里卻裝了十五桶水樣,七上八下地晃悠,鐘擺似的。

木匠還真是塊做生意的料,飯店經(jīng)營風生水起,回頭客絡(luò)繹不絕,財富就像東流水越匯越多,越聚越大。但木匠臉上笑,心里卻不歡樂,總覺得自己生活少了點什么,但又說不出來,好比丑貌小伙娶個絕色寡婦,滿意是滿意,但還是有遺憾——半年后,姐來了:“爸媽整天念叨想抱孫子……”

八年,木匠爸媽沒讓他進過家門,這是他們第一次給木匠帶話——他的眼淚跟開了閥門的水龍頭直淌。姐伸手去抹,木匠推了:“抽時間,帶爸媽過來,媽愛吃糖醋肘子……”姐說:“爸那脾氣——”木匠嘆口氣,止住淚,哽咽著道:“我都干干凈凈了,還怎弄——”木匠好面子,心里想爸媽去看自己店,哪怕望一眼,他就能跪下請爸媽到店里坐下來,一家人開開心心吃頓飯,盡盡孝心。姐心里明白,握著木匠的手說:“弟啊,那我回去說說看——” 那天,木匠沒留姐吃飯——巴不得一步就到家,將爸媽領(lǐng)來。

好日子總是靜悄悄的。姐來后,木匠也越來越開朗,天天安排員工送“糖醋肘子”回家,偶爾還帶瓶酒,風雨無阻。南方暴雪冰雨成災(zāi),中央電視臺消息剛開播,他就捐去10萬元。市電視臺聯(lián)系他錄制專訪節(jié)目,回來,木匠讓財務(wù)再捐1萬元:“我光棍,留錢啥用?全捐了——”他還想到了讀書,該讀書時,他玩斧子——感覺自己就像輛出軌火車,木匠想回頭重來。那天,他正帶著伙計在百里外海鮮市場拿貨,趁裝貨空隙看書時,接到了爸的電話——他帶木匠媽去了木匠飯店。

木匠聽了,沒裝好貨也不等了,駕著“奧迪”風馳電掣,一路狂飚。原來那輛“桑塔拉”像卸妝老女人,上不了庭堂,他換了。

回到店,望見爸媽,剛要招呼,派出所長到了,還帶兩年輕干警。見木匠爸媽在,所長接近木匠的步子緩了下來,像走在冰面上,邊走邊考慮下一步會不會踩破踏空,小心翼翼。木匠忙迎上前,所長止步,一臉嚴肅相望著他,輕聲道:“你們先說會話吧——”隨后,換了笑臉與木匠爸媽打招呼。

出來混,總要還的!木匠看出了所長臉上隱藏的內(nèi)容,也悟出了所長話里的潛臺詞,心里倏地一沉,片刻又釋然。他笑哈哈地照顧所長坐下來,再將領(lǐng)班喊來,安排好爸媽酒飯,又挨著爸媽坐下問長問短。所長近旁坐著,時而也插話。兩個干警站在入門吧臺處,像看外面熱鬧。木匠爸媽似乎意識到將會發(fā)生的事一樣,拉著木匠手望著邊上所長,說著說著,眼眶濕潤了。這時,木匠從爸媽身邊轉(zhuǎn)過身子,徑直走到所長面前,深鞠躬:“謝謝領(lǐng)導(dǎo),我跟你走?!彼L揉揉也有點紅意的眼瞼,站起來,對木匠爸媽說:“以后店里事,你們幫著多照應(yīng),也可以找我,木匠,我?guī)ё吡耍邪缸訁f(xié)助調(diào)查——”

三個月后,木匠因涉嫌組織賭博、故意傷害、集體淫亂多項罪名,被檢察院批準逮捕。稍后,法院判處其有期徒刑五年六個月。這年,木匠25歲。

30歲生日那天,木匠被提前三個月釋放。

劉哥帶著木匠姐接上木匠。幾年不見,哥倆又親又抱,木匠姐邊上看了,從后面抱住木匠大嚎:“弟啊……爸沒了,走前……一直念叨……沒閉眼啊。”木匠藏著聲,淚如雨下,抬手替姐擦眼淚:“姐,別哭?!眲⒏缜懊姹ё∧窘常骸靶值埽銊e憋著,叔是我送走的,兄弟們都去了,熱熱鬧鬧的?!蹦窘场皳渫ā惫蛳?,放聲慟嚎,頭在水泥澆制的地坪上磕得“嘭嘭”直響,聽得人撕心裂肺。劉哥扶,姐扶,不動。額頭的鮮血染紅了地面。值勤警察趕過來,也扶不動。忙對講機呼,幾個武警趕來。六七人合力架腿摟腰抓胳膊塞進劉哥車。

離開監(jiān)獄一公里,有座橋,劉哥停車。姐帶木匠下車,放了劉哥備好的鞭炮。劉哥拿過木匠的行李扔了。橋下潺潺流淌的河水,幾分鐘就將行李帶出了視線。上車,又走兩公里左右,是個小鎮(zhèn)。劉哥停下車,望后坐木匠:“洗個澡再走,哥的事你扛了,哥給你去晦氣?!蹦孟聜浜玫囊路瑒⒏缗阒?,姐在車上等。很快,兩人出來,直奔高速路,回家。路上,劉哥告訴木匠:“飯店被人放火燒了,應(yīng)該是道上人做的,沒報警?!蹦窘宠F青臉。姐告訴木匠:“車賣了,沒人開,爸又要治病?!蹦窘硿I水默默流下來,順臉到下頜,不擦不抹。姐看了,心揪起,伸手去擦,推開。木匠樁頭似,不動,傻傻的,滿眼滿臉的淚。

到家時,已是深夜,劉哥準備了十桌兄弟接風。木匠說:“先回家,給爸磕個頭!”磕了頭,告別母親,隨劉哥到酒店。眾兄弟喝到天亮。木匠來酒不拒,灌得酩酊大醉。劉哥抱著伏在席上的木匠:“兄弟,有什么想法?給哥說——”接著,一摞錢,塞給木匠。木匠抽了幾張,其余推回去。

“我要出去?!庇鹈珱]了,錢沒了,木匠是窮大哥了。他想離開這個地方,潦倒模樣,不想讓兄弟見著。

“這錢,帶著,現(xiàn)在世道變了,啥事都要錢開路。”

“不能白拿劉哥的錢。”

“那好,你替我辦件事,算費用,行吧?!?/p>

“好?!?/p>

幾天后,和劉哥一直爭土方生意的對手住了院。木匠拿了劉哥的錢,考駕駛證,剩下給母親,到省城坐動車去了杭州。臨行前,因酒后滋事被治安拘留十天,罰款4000元,賠償醫(yī)藥費等12000元。錢是劉哥出的。到省城,也是劉哥送。木匠坐上動車,劉哥又給杭州朋友打電話:“一定要照顧?!?/p>

木匠“牢友”在杭州,“蹲牢”前是車輛出租公司老板,曾對木匠說過:“兄弟有緣,出去后,到我那開車去,不抽你份子,一年賺十萬八萬沒問題。”可不巧,木匠找到公司時,這人卻因“傳染性非典型肺炎”被隔離了,聯(lián)系不上。無奈,口袋空空的木匠只好去找劉哥朋友。

劉哥朋友做土建工程,駕駛員剛辭職,看木匠膀大腰圓,左瞧右望,越看越喜歡,像天上掉了塊餡餅:“兄弟,給我開車吧!一月6000元,吃住用全包?!币娔窘硲?yīng)了,老板像逛商場撿了便宜貨似的,立即喊財務(wù)跟著,親自“包裝”木匠——西裝、領(lǐng)帶、皮鞋、白手套,板寸短發(fā),墨鏡——

老板談生意,木匠站身后,柱子似;老板招待客人,木匠斟酒,客人喝得速度明顯快;老板視察工地,木匠拿著包,工人都離三米遠外;工資按月付,春節(jié)又給厚厚紅包,木匠全寄給姐,囑托服侍好母親。

時間長了,老板不再讓木匠拎包,也不再安排木匠斟酒,拉木匠上桌陪客。酒后,倆人時,老板經(jīng)常提醒:“你看工地上,有沒有能做事?看好,我給你做,不能開一輩子車——”

木匠也有心,就開始攢錢,余錢超六位數(shù)時,木匠開口:“老板,我想做工地上水電。”老板回:“現(xiàn)在工地做水電的,是建委王主任的小舅子,這小子做事毛糙,想換,又怕得罪姓王的?!?/p>

“這個,我去辦……”木匠望著老板,老板點頭。

當晚,木匠就去了姓王的家,放下所有積蓄,還有一摞姓王的生活照。幾天后,王局長聯(lián)系老板:“兄弟,我小舅子資金鏈出了問題,麻煩將余款結(jié)了,水電工程交其他人吧。”

老板當時還愣了一會兒,邊感慨木匠的辦事效率,邊想木匠會用啥招?邊一心三用地說:“這哪能?做好好的,不能換!局長支持支持……”說著,心里還在罵木匠:“看不出,還挺賊。”

木匠還替老板開車,有時間才到自己工地去。他將老校長從家鄉(xiāng)請去管理,技術(shù)人員是劉哥推薦的;里里外外,他依仗這倆人,自己做甩手掌柜。老校長去后,還帶了些木匠的同學(xué)、朋友過去,木匠見了,就像海外游子在外見了黃皮膚的東方人,既興奮又親熱。閑下來,就跑過去喝酒。酒多了,就與同學(xué)、朋友五湖四海地打電話,好多人間蒸發(fā)的同學(xué)、朋友就聚了去。去了,木匠就擺酒,酒勁上頭,他就擺譜,把自己當做“同學(xué)會”、“朋友會”負責人,組織他們參觀工地,到西湖喝龍井,送紀念品,等等;碰到同學(xué)、朋友有難處,他主動牽頭想辦法。但有一天,老校長卻罵他了,老私塾先生似地以手當戒尺指著木匠臉:“你混啊。不念書不知道百善孝為先,還知道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吧?你就準備這樣玩下去——”

老校長寥寥幾句,猶如當頭棒喝,又猶如驚雷陣雨,讓木匠頓生醍醐灌頂之感。好比每天端著的飯碗,他以前看到的,就是物質(zhì)的碗而已,而現(xiàn)在看到的,已經(jīng)不僅僅是只碗,還有責任、還有義務(wù),甚至人倫綱常了。以前,他以為能養(yǎng)活自己,能給爸媽爭面子,就是好孩子?,F(xiàn)在他明白,穿金戴銀、吆五喝六的生活,與吃酸菜咸魚、低眉順眼的生活,并無好壞。木匠想到媽早就給他講過“想抱孫子”的話,第一次感到自己不孝順——以前,只是覺得愛玩而已。

木匠想到這,想到媽,也就想到了回家。過了幾日,見老板正開心,就勢開口:“我想回去看看媽。”老板當場就準了。還掏出1000塊錢:“這算我孝敬的,你快去快回,開我車?!崩侠闲iL知道了,直發(fā)感慨——私營企業(yè)辦事效率就是高,人情關(guān)懷也沒有那么多程序與形式。

木匠到家,姐姐、姐夫聽了,也帶了孩子過去。木匠媽高興,炒了幾個菜,非要木匠喝幾杯。喝了酒,木匠說:“媽,我?guī)闳タ措娪??!笨戳穗娪埃窘秤终f:“我?guī)銈內(nèi)コ钥绝??!眿尨饝?yīng)了。木匠通知劉哥,又打電話給以前所長。所長已經(jīng)做分局長,接到木匠電話,哈哈笑起:“一定到?!蓖砩希窘骋患?,還有局長、劉哥,坐到了市區(qū)“全聚德”加盟店包房。局長、劉哥輪番敬木匠媽酒,木匠媽高興,各喝了一小杯。然后,三人拼酒,局長先倒下,木匠送回去?;仡^又與劉哥到歌廳唱歌,又到大排檔“吹”了幾瓶啤酒??焯炝習r,才回家。到家,先去媽房間看看,媽睡著了,自己才到房里睡了。

第二天,休息好,又帶媽到百十里外看大海。玩了三天,木匠媽累了,要回家。木匠說:“我馬上給你找個兒媳婦,帶孫子累不累——”

“不累,不累……”木匠媽話沒說完,嘴角抽搐了幾下,笑容還掛地臉上,身子卻像面團似地癱到,順床沿滑到地上。

再喊,不應(yīng)了。

送到醫(yī)院,量血壓,翻開眼皮看瞳孔,電擊……沒反應(yīng),醫(yī)生像剛剛經(jīng)歷過一場生死斗爭,溢滿汗水的臉部表情開始放松下來,低低地,輕聲對木匠:“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病人因興奮導(dǎo)致急性腦溢血,回去準備后事吧?!?/p>

“我他媽真是個‘禍殃啊……禍殃??!,我的媽啊……盡盡孝,怎么就怎么難啊……天啊……”來來往往的病人,急急忙忙的醫(yī)生、護士,走來走去,拉著風,似乎所有夾雜著的悲痛都吹向了木匠。

劉哥趕到:“兄弟,忙后事吧?!?/p>

公安局長聯(lián)系當?shù)鼐?,安排殯儀館車將木匠媽遺體拉回去。

一周后,喪事完了,木匠準備回杭州。

這時,老校長電話到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老校長告訴木匠:“工地出事了,電焊火花點燃防護棚,整幢樓都燒了,還死兩工人,老板已經(jīng)找不著了……”事故和木匠沒有關(guān)系。有關(guān)系的,就是他所有投資都成灰燼,化為一陣煙云,散了。木匠找去的工人工資,還有點欠賬,老校長拿錢替木匠付了。材料款,還有幾十萬,要等事故結(jié)論出來,通過法律途徑索賠。

木匠一下子蒼老了好多,胡子也不刮,臉也不洗,張嘴滿是口臭味,身上老油味,幾米外都沖鼻子。老劉來看,見了說:“你再這樣,人就完了——”

幾天后,杭州傳票到了:木匠涉嫌組織非法用工,前去接受調(diào)查。這時,萬念俱灰的木匠才記起:這幾個電焊工,是老板讓他招進的。他不知道,做這事還要操作證。

到了杭州,做了筆錄。有人告訴他:“你情節(jié)不重,可以取保。”木匠沒錢,老板車又被封了,選擇“拘役六個月”。

木匠又進了“號房”。這一年,他34歲。

這次服刑是在看守所;杭州看守所??词厮?,不表,一年后刑滿,木匠按時出了看守所。

出來第二天,木匠將房子賣給了房屋經(jīng)紀公司。拿齊房款,直奔無錫。那里有個地下賭場,他想,賭賭運氣!做大事,總要錢的——沒有錢,就只能做賭徒,賣房錢就像檐下凹洼里的一滴水。

加油站、賭場、飯店、水電工程——已經(jīng)沒有人再小看木匠,一次次失敗,一次次春風吹起,誰都知道木匠是“大哥”。

打腫臉,也是胖子,現(xiàn)在就是打臉時——他想。

結(jié)果,輸了,輸精光。爸媽死了,窩也輸沒了。

找劉哥。劉哥還是根稻草,其他人是不屑理會他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就業(yè)的。

劉哥說?!罢憬蠌堅陂_發(fā)區(qū)做地產(chǎn),‘道 上不熟,你去吧。”

“好——”木匠去了。

一年后,木匠有了自己的“路虎”,還找了專職駕駛員。

又一年,娶了媳婦,農(nóng)村姑娘,胖胖的,圓臉,美中不足,崩牙。木匠沒有辦酒席,請劉哥隨他到女方家吃頓飯,放了鞭炮,接回來,住幾天,又送了回去。有人問:“嫂子呢?”木匠笑笑“啥嫂子?哥相好。”后來,漸漸地沒人再問。

第三年,浙江老張去上海發(fā)展。臨行,他含淚將木匠推薦給福建錢老板。錢老板做鋼材生意,見第一面,就笑瞇瞇遞煙:“兄弟,以后就仰仗你了……”

木匠安穩(wěn)下來,身邊也熱鬧?!袄斡选背鰜頉]飯吃,缺錢花,想女人,找事做的,他想法滿足;半大孩子不愛讀書,喜歡美容,不想回家,受人欺侮,沒錢下館子的,他也護著。所以,他耳邊“木爺”“木哥”叫聲不斷,連沒發(fā)育好的女孩也爭著勾他脖子,撓他癢。

這時,劉哥死了。歌廳包房里,被幾個青春期孩子圍上,小斧子往死里砍,臉都認不出來了。

木匠聽說,慟哭。身邊人見了,嚷著沖出去,木匠眼淚還沒風干,這些人電話到:“木爺,害死劉爺?shù)膱鲎?,砸了——”木匠帶著哭聲:“找?guī)讉€人到派出所說清楚,場子損失先拿錢賠了……”

木匠替老劉辦了喪事,供了骨灰。老劉沒兒沒女,他收了老劉家房產(chǎn)鑰匙。半年后,木匠又進了監(jiān)獄。罪名是教唆他人犯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零六個月。

這年,木匠38歲。

一年后,一群青春期孩子聚到監(jiān)獄鐵門前,等木匠。木匠出門,圍上去:“木爺回家了?!?/p>

鞭炮響起,幾十輛車馬達轟鳴。

幾天后,木匠失蹤。人間消失似,無影無蹤。

后來,有人在鄰縣中學(xué)前,看到一對夫婦帶著孩子擺露天攤炸串子賣學(xué)生,男高大,一米八個子,女圓臉,胖胖的,崩牙?!@不是鄰縣“木匠”嘛!

“模樣像。”

“像?就是吧?!?/p>

“也有這個下場,呸!人渣。”

幾個學(xué)生走過來:“這家串子貴死了?!薄罢麄€縣城,就他家賣串子,想吃,貴也得買……”

炸串子男人,聽見聲,抬頭望。幾個學(xué)生,立馬止聲。

“木匠,電話?!眻A臉女人大聲喊男人,并用手指了指攤邊響著的手機。男人走過去,拿起手機:“……這點事,還找我?你們看著辦就行,盡量別弄出人命來……”

完了,男人低頭,快速地在手機上按了幾個鍵,放到耳邊:“領(lǐng)導(dǎo)啊……我尊敬的領(lǐng)導(dǎo),我?guī)讉€小弟又給你惹麻煩了吧?你再給我個面子……好,好……下不為例,下不為例……那孩子水靈吧……哈,哈,馬上再給你換……哈,哈……”

圓臉女人狠狠盯了他一眼,將孩子推過去。孩子打個踉蹌,哭了。男人見了,忙掛電話,抱過去哄:“乖,別哭了……”

又過了年,木匠露面。

區(qū)法制會,木匠坐臺上:“……經(jīng)過教育,我才有今天安靜日子……感謝黨,感謝政府給我重新做人機會……多次挽救我……社區(qū)關(guān)心,給我一次次機會……我……”

哽咽,說不下去。稍頃,才接上:

“感謝領(lǐng)導(dǎo),感謝組織……今天,我第一次見到這么多領(lǐng)導(dǎo)……激動,特別激動 ……”

臺下領(lǐng)導(dǎo)聽著,偶爾相互間點點頭,目光交流。臺下,掌聲一陣一陣,浪打似的。

會議散后,木匠挨著與領(lǐng)導(dǎo)握手,鞠躬。

出場,幾十個板寸圍起木匠:

“木爺,今天帶我們喝個痛快!”

木匠揮揮手:

“走,再喊幾個學(xué)生妹過來,晚上有領(lǐng)導(dǎo)參加……”

一陣馬達轟鳴。

這年,木匠40歲。

作者簡介:

葛富,江蘇漣水人,1974年6月出生。江蘇省作協(xié)會員。1990年開始從事文學(xué)創(chuàng)作,迄今公開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100多萬字,著有作品集《如煙歲月的瑣碎紀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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