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百會
“我活得很好,但這個世界卻不好”
1987年,翻譯家范維信前往葡萄牙里斯本大學文學院進修,評論家阿爾瓦洛·薩萊馬說了一句讓他印象非常深刻的話:“請記住,研究葡萄牙現(xiàn)代文學,要死死盯住兩個人,一個是米格爾·托爾加,一個是若澤·薩拉馬戈!”
出生于1922年的薩拉馬戈于1947年出版首部小說,但并未引起人們關注,直到1982年《修道院紀事》出版,才享譽葡萄牙文壇;而1995年出版《失明癥漫記》后,他贏得了1998年的諾貝爾文學獎,至今仍是葡萄牙惟一的諾獎獲獎作家。2008年戛納電影節(jié)的開幕影片《盲流感》就改編自這部小說,2007年它也曾被國家話劇院導演王曉鷹搬上舞臺。
《失明癥漫記》仿佛一部寓言。小說里所有的人都患上了失明癥,除了醫(yī)生的妻子。在極端處境下,薩拉馬戈將人性的善與惡、人類的生存現(xiàn)狀以及面臨的困境展現(xiàn)得讓人震撼。和《鼠疫》《1984》等作品不同,它把故事背景放置在日常處境中,而不是孤島或者封閉的城中以及“鐵幕”之下,然而,正因其平常,因其與現(xiàn)實的貼近感,它所展示的圖景和困境才更加可怖。作家說:“這部作品里可能有人會問,為什么我毫不退縮地寫出了一部如此冷酷無情的作品,我的回答如下:我活得很好,但這個世界卻不是很好。我的小說不過是這個世界的一個縮影罷了”。
閻連科在15年前讀過《失明癥漫記》,直到今天,幾乎所有的情節(jié)、細節(jié)都在腦海里?!氨热绯鞘欣锸鞯呐嗽獾綇娂闀r,醫(yī)生妻子說‘最糟糕的事情不是他們來強奸我們,是他們來強奸我們的時候我們也有快感。我當時看到這句話時,無比震撼?!?/p>
閻連科常把它跟加繆的《鼠疫》和奧威爾的《一九八四》進行對比。“《失明癥漫記》有那么豐沛的情感,故事是簡單單純的,但無數(shù)細節(jié)卻讓你一生都無法忘記。它對人性、對人情感的挖掘是那兩部小說不可比擬的。”
怎么寫都無法超過薩拉馬戈
“它的構思并不難,讓一個城市、一個村莊所有人失明,我們每個人都能產生這樣的想法。但是,你能否回到人的最初的狀態(tài),回到生活最原本的地方?這才是最難的,也是薩拉馬戈最了不起的地方。他從巨大的、荒誕的念頭讓人回到最初的原始,我們面對吃、面對穿、面對情感、面對一切丑惡和美好,一切都從頭開始,從動物變成人,從人變成動物,相互交錯。在這些細碎當中達到相當深刻的高度,是一件了不起的事?!?/p>
“一個偉大的作家,永遠會成為其他作家前進路上的絆腳石”。閻連科透露:他曾想寫一部以一個特殊“失明人”為原型的小說,“我們村里那個孩子得了一種變異癥,他每天晚上可以看很遠,但到白天就看不到。這是寫小說多么好的視角,他看到的全部是黑暗中的東西,而光明中他什么都看不到。”但看過《失明癥漫記》后,閻連科至今無法下筆,他覺得怎么寫都無法超過薩拉馬戈。
不合邏輯的“神實主義者”
活動現(xiàn)場,學者止庵認為:在中國作家中,閻連科最像薩拉馬戈。
因為新作《炸裂志》,閻連科被稱作“荒誕現(xiàn)實主義大師”,但他自己并不認同,他把《炸裂志》定義為“神實主義”作品?!拔以诤幽限r村長大,小時候經歷了太多的神秘。直到今天我還經常想起一件事情,是少年時去深山區(qū)我姑姑家發(fā)生的。姑姑家門口有一棵幾個人都抱不過來的皂角樹,關于這棵樹,有很多神秘傳說。有一天,傳說變成了不可思議的現(xiàn)實。午夜時刻,聽完一個老人講故事,我和哥哥一起回家。路過皂角樹下時,一塊碗大的石頭從樹上轟隆落在一旁的草房上,緊接著是第二塊、第三塊。這些石頭從黑暗的樹上滾落到我們身邊,我和哥哥撒腿就跑,還可以感到石頭在后邊追著我們滾動。后來,姑父提著馬燈去找,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痕跡。但我和哥哥都確定這不是幻覺。這些經歷,也許對我作品中的‘神實主義會有些影響?!?/p>
在被問到寫作經驗時,閻連科有些無奈:“每個作家的寫作經驗非常少,我告訴了你我就沒法生活了?!?/p>
“我不太喜歡生活中自然發(fā)生的事情。我著迷的是完全沒有可能發(fā)生的事情,完全合情合理不感興趣?!遍愡B科舉了一個例子:1989年在北京美術館,他看到一個男孩用自行車載著另一個男孩。忽然前面的那個男孩停下來朝后面男孩噼里啪啦打了兩耳光,然后繼續(xù)朝前走,然后又下來打了兩耳光,又繼續(xù)前行,如此反復幾次。
這個情景看得閻連科如癡如醉,多年來為之著迷,但當有一天他看到同性戀的新聞,他好像明白了,“這兩人可能是同性戀吧,像小兩口吵架了,鬧分手但又離不開……”想到這里他突然感到特別無趣,“一個好好的故事就這么被毀掉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