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安博, 徐云云
(首都經濟貿易大學 外語系, 北京 100070)
引 言
朱生豪(1912-1944),原名文森,著名的莎士比亞戲劇翻譯家、詩人。朱生豪從1935年至1944年,歷時十年之功,克服難以想象的困難,以驚人的毅力,共翻譯了莎士比亞戲劇三十一部半。*到1944年去世前,朱生豪譯出莎士比亞全部劇作37部中的喜劇13部、悲劇10部、傳奇劇4部和歷史劇4部及《亨利五世》(未譯完),共31部半,遺憾的是,由于朱生豪英年早逝,歷史劇中《理查三世》、《亨利五世》(部分)、《亨利六世》(上中下)、《亨利八世》6部未及翻譯。他以生命譯莎,成為中華文化史上的一大盛事。作為中國翻譯莎士比亞戲劇的先行者和主要翻譯者,朱生豪以特有的詩人氣質和深厚的中國古典文學造詣成就了翻譯莎劇的豪舉,譯作通俗易懂而文采四溢,以至成傳世精品。目前關于朱生豪翻譯研究的成果大都是集中在朱生豪的翻譯思想概述、譯作例句評析以及翻譯的社會文化成因等方面。而從比較文學,特別是翻譯文學的角度來研究朱生豪比較鮮見。本文將朱譯莎劇的翻譯文學文本納入特定時代的文化時空進行考察,來探討翻譯文學與民族文學在特定時代的關系,也給當代人一個重新認識翻譯家朱生豪的過程。*本文部分內容詳見筆者合著《朱生豪的文學翻譯研究》,國防工業(yè)出版社,2014年版。
一個世紀以來,中國的莎學研究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展開了從語言學到文學、從殖民主義到后現代主義等多角度、全方位的研究,顯示出中國莎學研究的整體實力與水平?!吧勘葋喿髌返姆g、莎士比亞作品的評論、研究與莎士比亞戲劇的演出在中國莎士比亞傳播史上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其中對莎士比亞作品的翻譯構成了評論、研究與演出的基礎?!菂s鮮有人對他們的翻譯經驗,翻譯研究中的各種批評觀點進行系統(tǒng)的梳理和學理的探討。顯然,這與翻譯莎作的巨大成就相比是極不相稱的”。[1]46中國的莎學研究者很多是依據譯作來進行研究與評論的,因此,對于莎劇的譯者研究就顯得尤為重要。而對于莎劇的主要譯者朱生豪的研究來說,目前也只是有少數的文章,作者也往往只是根據一些例句來分析朱生豪翻譯的優(yōu)劣得失,或者簡單籠統(tǒng)的翻譯思想介紹,缺少全面系統(tǒng)的梳理和學理的探討。
另一方面,一些學者在研究我國傳統(tǒng)譯論和翻譯家翻譯思想等方面做出了卓越的成就。郭著章等編著的《翻譯名家研究》集中研究了當代中國的翻譯家?!皶械摹g名家’者,乃在翻譯業(yè)績方面有特殊貢獻的著名人物也,他們是魯迅、周作人、胡適、郭沫若、林語堂、徐志摩、茅盾、梁實秋、錢歌川、張谷若、巴金、傅雷、蕭乾、戈寶權、王佐良和許淵沖。……對每位名家發(fā)表的散見各處的翻譯見解進行了發(fā)掘淘煉、爬羅剔抉乃至發(fā)幽顯微的工作,使之條理化、系統(tǒng)化,找出了其特點、淵源、發(fā)展和影響,指出其在我國翻譯理論研究和翻譯事業(yè)中的地位、作用或意義”。[2]3可遺憾的是,《翻譯名家研究》中竟然使畢生譯莎“為中華民族爭一口氣”的朱生豪缺席。
王秉欽《20世紀中國翻譯思想史》(南開大學出版社,2004年)以“十大學說思想”(“文質說”,“信達雅說”,“信順說”,“翻譯創(chuàng)作論”,“翻譯美學論”,“翻譯藝術論”, “意境論”,“神似說”,“化境說”,“整體/全局論”)為中心命題,追溯其共同的歷史淵源,繼承、發(fā)揚、開拓傳統(tǒng)譯論思想;而朱生豪翻譯莎劇提出的“神韻說”思想,卻沒有能夠進入“十大學說思想”。
這些比較有影響的翻譯史、翻譯家研究,在面對朱生豪時候,竟然“不約而同”的集體失語,這不能不令人深感遺憾與深思。從翻譯研究角度來看,“多年來莎士比亞翻譯研究并沒有引起莎學界的足夠重視,甚至也沒有引起翻譯界的重視,沒有或很少有人進行全面總結研究,已經出版的莎學著作和莎士比亞辭典對這方面也少有述及?!盵3]273雖然莎學研究成果是巨大的,但是莎士比亞翻譯研究與莎學研究不相匹配,更是鮮有研究成果把朱譯莎劇的翻譯文學文本納入特定時代的文化時空進行考察,來探討翻譯文學與民族文學之間的關系。
現代以來,盡管社會科技水平高度發(fā)展,時代特征也與莎士比亞時期有所不同,但是今天我們所面臨的問題仍然與莎士比亞時代的問題有很多相似之處:生死愛欲、戰(zhàn)爭與和平、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等和諧問題都是應當引起我們注意的。世界讀書日(4月23日)正是莎士比亞的誕生日,彰顯的不僅是閱讀經典的意義,閱讀莎士比亞的意義。經典作品是人類共同的價值資源,閱讀經典更是人類認知過去、期盼未來的必由之路?!巴ㄟ^對莎士比亞作品的批評以及對這種批評的梳理,或許我們會在現代意義上更為深刻地理解人類面臨的各種問題”。[3] 506優(yōu)秀的譯作能夠而且應該與原作一樣成為影響力巨大的經典作品。因此,閱讀朱生豪翻譯的莎士比亞、研究朱譯本的莎士比亞,不僅僅只是關注譯文詞語的翻譯得失,目的是從文化、文學傳播和中西文化交流的視野全面吸收莎氏的思想、藝術精髓,結合中國莎士比亞批評的特點進行闡釋。
在傳統(tǒng)的翻譯研究中,研究者通常只注重翻譯過程中的字詞句轉換等語言現象,并不關心它的文學和文化地位。在朱生豪等譯者翻譯的文字中找到一些批評的例子是比較容易的。但是,“真正從宏觀上、從哲學、語言學、文化學、譯介學的角度提出批評,指出整部莎劇或莎作全集翻譯特點、風格則相對較難?!@種翻譯批評雖然難以引起翻譯者的注意,但是卻應該引起中西文化交流研究者、比較文學研究者的注意,因為莎士比亞翻譯批評研究為他們提供了分析材料,使比較文學研究者可以從譯介學的角度研究不同莎作譯本在創(chuàng)造性叛逆方面究竟走了多遠?譯者的翻譯實踐在多大程度上實現了他的翻譯主張?他們的翻譯異同在那里?對莎氏翻譯家比較系統(tǒng)、全面的翻譯思想的探討基本上是空白?!盵1]52因此,從比較文學和文化的角度來研究朱生豪的文學翻譯,不僅可以彌補只關注朱生豪在翻譯中字詞句的轉換技巧等語言現象的不足,更能夠從語言、文學和文化的層面多角度進行系統(tǒng)地研究朱生豪的翻譯思想。
朱生豪譯莎一個突出的特點就是以白話散文體來翻譯莎翁的詩體劇作,這也給后世研究者以詬病的理由。當然,我們不能簡單否定其散文體莎劇翻譯,要從當時朱生豪所處的社會文化語境中來看。朱生豪的中國古典文學功底,他的詩詞創(chuàng)作與他在譯莎時采用的口語化的白話文散文體,對他翻譯莎士比亞戲劇受到廣大讀者的喜愛有很大關系。朱生豪翻譯的莎士比亞戲劇素以準確、暢達、優(yōu)美和傳神而著稱于世。例如《哈姆萊特》第二幕第二場:
What a piece of work is a man! How noble in reason! How infinite in faculties! In form and moving how express and admirable! In action how like an angel! In apprehension how like a god! The beauty of the world! The paragon of animals! (Act Ⅱ, Scene ii)
朱譯為:人類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杰作!多么高貴的理性!多么偉大的力量!多么優(yōu)美的儀表!多么文雅的舉動!在行為上多么像一個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個天神!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4]314
這是哈姆萊特與兩舊友對話的片斷。這段臺詞文字莊重典雅,行文自然流暢,歷來廣為傳頌,而朱生豪的譯文也是高雅優(yōu)美,膾炙人口。在翻譯中,朱生豪秉承“志在神韻”的翻譯原則,不拘泥于原文詞義,而是根據語境作適當引申,譯得靈活巧妙,更加貼切自如。如把apprehension譯成“智慧”,beauty譯成“精華”,paragon(原意是“完美無缺的人”)譯成“靈長”等等。譯文吸收了西方的詞匯資源、語法結構,在語言、文字、思想等多層面展開,充分發(fā)揮白話文的語言特色。充分展示了譯者不拘泥辭典釋義,能融匯句意化為妙文的高超譯藝和詩人本色。譯文雖然是白話文散文體形式,淺顯通俗,但是在語言上,生動、形象,富有表現力?!爸焐磊s上漢語白話文從不成熟走向成熟的整個過程,他打下了扎實的古文功底,新文化運動又使他的白話文得到充分的發(fā)展。他寫過詩,寫過雜文,白話文的使用遠遠高出一般人。他翻譯莎劇與其說選擇了散文,不如說選擇了極其口語化的白話文風格。這對翻譯莎士比亞戲劇是極其重要的一個載體,是傳統(tǒng)的典雅的文言文根本無法承載的?!?,能夠熟練地富于創(chuàng)造性地駕馭口語,是運用語言的最高境界”。[5]24朱生豪的譯文體現了文學語言的口語化,更有有現代口語的韻味。譯文看不出刻意翻譯的痕跡,仿佛是譯者直抒胸臆,天然妙成,堪稱名句佳譯,神來之筆。
朱生豪譯文的白話文風格有其詩學背景。在之江大學時期,他被譽為“之江詩人”,不僅寫過大量的舊體詩詞,也寫過許多白話詩。朱生豪的時代,中國莎劇翻譯還處于初始階段,不僅譯出的劇本數量很少,而且刪改嚴重,大多還是以文言文形式翻譯的故事梗概,莎劇的藝術價值也沒有得到較好的展現。因此,“朱生豪的莎劇翻譯標志著我國莎士比亞戲劇翻譯的一度轉向,即從文言文到白話文、從零星翻譯到系統(tǒng)翻譯、從隨意增刪到忠實原文的轉向”。[6]50在白話文由不成熟向成熟發(fā)展時期,在這種翻譯詩學觀背景下,朱生豪順從了漢語白話的詩學規(guī)范,并以個人深厚的古典文學功底對原作進行適度的改寫,以求“最大可能之范圍內,保持原作之神韻”。 朱生豪的譯莎就是對這種文化語境的一種體現。在這種翻譯詩學觀背景下,朱生豪以體現原作的“神韻”為翻譯原則,不在個別字句的得失上糾纏,而是著眼于劇情和閱讀的需要。他用白話文來翻譯莎劇,順應了當時文化發(fā)展的潮流,不僅使莎劇更適合中國的舞臺演出,也使得莎士比亞戲劇有了更廣泛的讀者。
“朱生豪的莎翁譯作的一大特點和對國際莎學的貢獻是他將莎士比亞式的英語翻譯成現代的白話文,這在傳播和接受意義上使得中國觀眾要比英語國家的觀眾更加容易理解。他的31部莎劇譯作奠定了1978年在北京出版的《莎士比亞全劇》的基礎,推動了莎學在中國的飛躍性發(fā)展”。[7]143朱生豪譯莎是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這時期左翼戲劇家以戲曲作為文化載體,從而走向民眾,以達到宣傳革命的目的,朱生豪譯莎的動力和愛國情懷不能說不受此影響。這一時期的戲劇翻譯主要有作為文學作品閱讀和作為舞臺劇本上演兩種目的,而作為文學閱讀為目的的戲劇翻譯反映了該時期社會、政治、文化的需要。
一個翻譯文本之所以在目的語系統(tǒng)中能夠得以接受,與當時的社會文化系統(tǒng)有著密切關系。翻譯活動受到這一系統(tǒng)的意識形態(tài)及詩學上的準則制約和影響。朱生豪在莎劇翻譯中不拘泥詞句,而是以“神韻”翻譯思想把莎士比亞戲劇文學的精髓通過精妙的語言和感悟,加以適當的改造以適合中國讀者的閱讀心理。更重要的是朱生豪的莎劇翻譯,包含著愛國主義情懷,他以生命譯莎,對人生意義價值有較為深入的理解。朱生豪以其特有的翻譯詩學風格,以莎劇翻譯為載體,是與莎士比亞穿越時空的靈魂相遇。
自從翻譯文學概念提出以來,引起了學術界的關注。謝天振教授在國內較早從理論上論證了翻譯文學的歸屬問題,還提出了從文學翻譯到翻譯文學的轉變?!拔覈鴮W術界對翻譯文學的關注和重視,如果從梁啟超、胡適算起,差不多正好是100年的歷史。然而在這100年的時間里,前半個世紀,我們的學者大多只是注意到翻譯文學的存在,認識到翻譯文學的功用,卻鮮有人從理論上、從學術層面上,對翻譯文學作為一個相對獨立存在的文學類型的性質、歸屬等問題進行深人的研究。因此,長期以來,我國學界對翻譯文學的認識是比較模糊的”。[8] 23
王向遠教授的《翻譯文學導論》是我國迄今為止第一部全面論述翻譯文學的概念、特征、功用、方法等方面的理論專著,對于推動國內翻譯文學研究的深人發(fā)展,其貢獻是不言而喻的。在討論“文學翻譯”與“翻譯文學”的區(qū)別時,王向遠教授認為文學翻譯“是一種行為過程,也是一種中介或媒介的概念,而不是一個本體的概念;‘翻譯文學’則是‘文學翻譯’這一過程直接結果?!盵9] 6既然翻譯文學是文學翻譯這一過程的直接結果,那么所有已經翻譯過的作品也就都“直接”成為了翻譯文學的一個組成部分。
把翻譯文學作為文學和文化研究的對象進行分析和評述,從而打開了從比較文學和比較文化角度研究翻譯的一個窗口,開拓了國內翻譯研究的新領域,也為探究中外文化交流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對于研究朱生豪的翻譯文本來說,不僅只是從傳統(tǒng)的字面翻譯角度來探討,還可以拓展研究領域與思路,從中西文化交流的視角出發(fā)來研究朱譯莎劇,這無疑是開辟了朱生豪研究的新領域。
俗話說,文如其人,譯如其文。之江大學的學習使朱生豪具備了深厚的中國古典文學修養(yǎng)和古典詩詞創(chuàng)作才能,這為他翻譯莎劇奠定了基礎。朱生豪在對原文正確理解的基礎上,不完全受原文形式的束縛,而是對原文進行再創(chuàng)造、再加工,賦予了譯文中國古典文學的氣息以及濃郁的中國古詩韻味,再現了原作的神韻。朱生豪在《莎士比亞戲劇全集》“譯者自序”中提到:“余譯此書之宗旨,第一,在求于最大可能之范圍內,保持原作之神韻,必不得已而求其次,亦必以明白曉暢之字句,忠實傳達原文之意趣;而于逐字逐句對照式之硬譯,則未敢贊同。凡遇原文中與中國語法不合之處,往往再四咀嚼,不惜全部更易原文之結構,務使作者之命意豁然呈露,不為晦澀之字句所掩蔽”。[10]263朱生豪在翻譯莎士比亞戲劇時,始終努力堅持“保持原作之神韻”或“忠實傳達原文之意趣”的宗旨。比如在《無事生非》里面,有一段克勞狄奧到希羅墓前的挽歌:
歌
惟蘭蕙之幽姿兮,
遽一朝而摧焚;
風云怫郁其變色兮,
月姊掩臉而似嗔:
語月姊兮毋嗔,
聽長歌兮當哭,
繞墓門而逡巡兮,
豈百身之可贖!
風瑟瑟兮云漫漫,
紛助予之悲嘆;
安得起重泉之白骨兮,
及長夜之未旦![11]531
讀到此處,如果不說明這是一篇譯文的話,誰又能看出這是翻譯作品呢?若莎士比亞懂中文,也會為朱生豪的妙筆生花叫絕!“從翻譯文學的角度來說,譯作也是文學作品的一種存在形式”。[12]130傳統(tǒng)的翻譯研究一直把譯者當作“傳聲筒”或者是原作者的“影子”,而忽視了譯者的再創(chuàng)造作用。上述譯文,正是朱生豪憑借深厚的古典文學修養(yǎng)和對莎劇的深層領悟,以互文性的創(chuàng)造手法,巧妙移植了屈原作品中“蘭”和“蕙” 的意象,采用我國古代詩歌中的騷體來表現原文文體的優(yōu)雅和感情的真摯,描繪出那種馳神遙望、祈之不來、盼而不見的惆悵和悲傷的心情,從形式到內容再現了莎士比亞作品的神采和韻味?!拔膶W翻譯傳遞的是一個特殊對象──文學作品,是一部在異族環(huán)境中,在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形成的文學作品,這使得文學翻譯這一跨越民族、跨越語言、跨越文化的傳遞變得相當復雜。因此,這是一種相當艱難的藝術再創(chuàng)造”。[13]132這種藝術再創(chuàng)造,朱生豪不僅只是憑借對莎劇原文較為透徹的理解以及靈活的翻譯策略,更與他自身所具有的中國古典文學修養(yǎng),特別是他兼擅古典詩詞與新詩的創(chuàng)作有很大的關系。正是這種再創(chuàng)造,使譯作具有了相對獨立的文學價值。
在中國,莎士比亞作品的翻譯和研究已有上百年的歷史。莎劇譯者各有特色,譯者也總是在尋求最適合時代閱讀的翻譯文本?!拔膶W作品在被翻譯成另外一種語言時,為了能使譯文的讀者產生與原文讀者同樣的藝術感受,譯者就不得不參照譯語環(huán)境,找到能夠調動譯文讀者產生審美閱讀的語言手段。文學翻譯不但使原作在另一種語言、文化和社會中得以新生,同時也在其中植入了新的表達方式、思想和視野”。[14]112就莎劇翻譯而言,朱生豪翻譯的散文體追求“神韻”,以其譯筆流暢、通俗易懂為讀者所稱道,具有很強的可讀性;而梁實秋以“存真”為特征,譯本為莎學研究者提供了參照,具有較高的可研究性;方平主譯的《新莎士比亞全集》以全新的追求嘗試以詩體譯莎,體現了創(chuàng)新性特點。這些經典的譯作以翻譯文學的形式展現了中國莎劇研究的視角和翻譯的價值。
在中國,特別是在當代,各種文學流派都把莎士比亞當作其理論的試金石,對莎劇的豐富解讀使得莎學研究的意蘊得到了無限的擴展和延伸,所出現的專著和文章,可謂浩如煙海。研究角度豐富多采,研究方法多種多樣,充分顯示了我國莎學學者思想的活躍和視野的開闊。無怪乎國際莎學界人士曾有“莎士比亞的春天今日是在中國”*1986年4月,首屆中國莎士比亞戲劇節(jié)分別在北京和上海同時舉行。當時的國際莎士比亞學會主席菲利浦·布羅克班克在觀看演出后慨然稱贊:“莎士比亞的春天今日是在中國”。之贊。盡管已經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是“我們的莎學還未建立自己的體系,在‘以我為主’方面也做得不完善,還不能自然而自覺地立足于中華民族文化主體原則上來探究莎學”。[15]13王忠祥教授的“以我為主”就是要在莎學研究上不能僅僅為了研究而研究,要結合本土文化,真正做到“洋為中用”。無獨有偶,吳笛教授也認為,為了從構成各民族文化土壤的經典中汲取精神養(yǎng)分,提升外國文學經典研究的學術地位,研究外國文學經典,應在原有基礎上注重拓展和轉向。為此,吳笛教授提出了“外國文學經典研究應從文學翻譯研究轉向翻譯文學研究”等三個轉向。這一轉向,使“外國文學”不再是“外國的文學”,而是我國民族文化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將外國文學從文學翻譯研究的詞語對應中解救出來,關注外國文學經典在中國的傳播,重點探究“外國的文學”怎樣成為我國民族文學構成的重要部分以及對文化中國形象重塑方面所發(fā)揮的重要作用。研究外國文學經典在中國的傳播,目的不是單純地引進外國文化,而是服務于中國文化建設。[16]237
簡單地說,吳笛教授的三個轉向可以概括為:
①從文本本身研究轉向文本生成與演變的研究,即審美轉向認知。
②從文學翻譯轉向翻譯文學研究。
③從外向型研究轉向中外文化交流與民族文化身份建構研究。
這三點之間不是簡單的羅列,而是有著相輔相成的關系:第一個轉向是研究的前提,即要認識到研究視角的轉變,比如方平先生把莎士比亞的中譯分為三個階段:文言階段、白話階段和詩體階段,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可以研究在中國發(fā)展的不同階段為何會有不同的文本生成與演變;第二點是研究中心的轉變,要重點關注翻譯文學,要從翻譯文學的性質以及歸屬等方面來論證與民族文學、世界文學之間的關系;第三個轉向是目的,前兩者的研究都是為了實現中外文化交流與民族文化身份建構與民族形象重構。
朱生豪曾在書信中寫道他翻譯莎劇的動力:“舍弟說我將成為一個民族英雄,如果把Shakespeare譯成功以后。因為某國人曾經說中國是無文化的國家,連老莎的譯本都沒有。”[17]246這里撇開愛國主義角度不談(已經有不少研究者從這個角度進行了深入細致的研究),朱生豪認為中文莎劇全集的翻譯出版堪稱“民族英雄”,其中的“民族性”主要是指莎劇譯本有助于豐富民族文學與文化,是對本民族文學與文化的貢獻。勞倫斯·韋努蒂指出翻譯有助于本土文學話語的建構,并參與了本土語言與文化的發(fā)展,翻譯能夠修訂最有影響力的文化群體的典律,而且可以促使另一文化群體創(chuàng)制譯本并作出反應。翻譯以巨大的力量構建對異域文化的表述,為文化的抗爭、革新及變動提供了各種可能性。[18]372另外,朱生豪的莎劇譯本也在世界文學之林中表達出中文對于莎劇的獨特解讀方式,是民族精神在世界文學平臺上發(fā)聲的契機。由此可見,朱生豪這位之江大學(浙江大學前身)國文系出身的文學翻譯家,其翻譯的出發(fā)點始終是扎根于中國民族文學的繁榮。
因此,研究外國文學經典如莎劇等的譯介與傳播應該與中華民族的現代化進程、中華民族文化的振興與發(fā)展相結合,樹立我國莎劇等經典譯介和研究的學術思想的民族立場。把對于莎劇翻譯的研究僅僅只關注朱生豪等譯者在翻譯中的語言轉換技巧擴大到翻譯文學和文化的層面,因而具有更重要的意義和研究價值。
結 語
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許多作家都是翻譯家,翻譯文學構成了許多作家創(chuàng)作成果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在文學發(fā)展的過程中,翻譯文學和民族文學相互交織、互為影響,文學歷史的發(fā)展已證實翻譯文學直接參與了現代文學史的構建和民族文化的發(fā)展。在莎劇翻譯中,朱生豪以其深厚的中國古典文學修養(yǎng),對中國的現代文學語言演變起到了重要的促進作用。從翻譯文學的角度來說,朱生豪的翻譯成為他自己對莎劇的一種解讀,他不懈地致力于不同文化交流的生命歷程,有助于我們在他所展示的寬闊的文化視野中,更深刻地領悟到翻譯文學的真諦所在。把朱譯莎劇的翻譯文學文本納入特定時代的文化時空進行考察,來探討翻譯文學與民族文學之間的關系,關注朱譯莎劇在我國傳播過程中所起到的中外文化交流和民族文化身份建構等方面的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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