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銀苗
(連云港師范高等專科學校 外語與經(jīng)管學院,江蘇 連云港 222006)
佐拉·尼爾·赫斯頓是活躍在20世紀30年代的非洲裔美國女作家,赫斯頓的小說《他們眼望上蒼》發(fā)表于1939年,可以說是美國黑人女性文學的開山力作。該小說第一次以黑人女性作為敘述主角,展示了非洲裔美國女性成長中的身份探求和意識覺醒的過程。
《秀拉》是黑人女作家托妮·莫里森的代表作之一,發(fā)表于1973年,莫里森繼承了黑人女性文學創(chuàng)作的優(yōu)秀傳統(tǒng),其小說《秀拉》更被稱為“最具有創(chuàng)新性和實驗性的小說”[1]148。
《他們眼望上蒼》中的主人公珍妮和外祖母南妮一起生活,家族中并沒有關(guān)于男性存在的話語,外祖母獨自撫養(yǎng)和保護著女兒和外孫女。外祖母要求珍妮無論在任何境地都要保持女性的尊嚴,“尊重自己,別讓別人往你臉上潑臟水”的訓誡成為珍妮自強、自立、追尋自我的精神源泉,并成就了珍妮女性意識的啟蒙。
南妮曾經(jīng)是美國南方奴隸的一員,基于對奴隸制的樸素體驗,南妮認為黑人女性的自尊自立需建立在有保障的經(jīng)濟基礎(chǔ)上,所以她不相信愛情,認為毫無經(jīng)濟基礎(chǔ)的愛情毫無用處,不能保證珍妮過上體面的生活。南妮干涉外孫女的初戀,并將其嫁給一個富裕但是毫無感情基礎(chǔ)的老頭。
在外祖母強大的權(quán)威和濃烈的愛面前,珍妮無法表達自我,曾經(jīng)一度失語。在此后的三次婚姻中,珍妮通過與好朋友芙比的一次次對話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充滿著對愛情和自由生活的向往以及對自我的肯定和明確。她說道:“如果你能看到破曉時的天光,就不會在乎自己會在黑暗中死去,有那么多人甚至連光都沒有見過。我正跌跌撞撞地走著,忽然上帝開啟了大門?!盵2]216這表現(xiàn)出珍妮對婚姻生活中的自我反省和追求自我的堅持和勇敢??梢哉f,珍妮的自我探求是溫和的,是建立在兩性和諧基礎(chǔ)上的自尊自立。
如果說珍妮的自我探求之路是溫情的,那么秀拉的成長可以說是堅定激、進的。秀拉同樣生活在由外祖母掌控的大家庭里,外祖母伊娃性格剛烈,母親漢娜性意識開放,這些都給成長中的秀拉帶來很大的影響。
伊娃崇尚自尊自立,丈夫離開后,伊娃獨立支撐著家。有一次,她將孩子托付給鄰居后外出,數(shù)月后拖著一條腿回來了,用賠償金養(yǎng)活家人。當親生兒子布朗因為戰(zhàn)爭的壓力而沉迷于毒品時,伊娃選擇將其燒死來保存其人性的尊嚴。年幼的秀拉目睹了這一切,并接受和繼承了這個家族奉行的自尊自強的做人原則。
漢娜一度是秀拉的精神靠山,她的違背傳統(tǒng)的兩性關(guān)系和婚姻態(tài)度對秀拉產(chǎn)生了直接而深遠的影響。漢娜無意間透露出對女兒的不喜歡,堅定了秀拉的反叛和獨立。成年后的秀拉,將外祖母送進養(yǎng)老院,取而代之以自我的身份大肆張揚,表現(xiàn)出了自我獨立的現(xiàn)實意義。
在《他們眼望上蒼》中,珍妮在不斷的講述中形成并明確了自我,她講述了自身經(jīng)歷的愉悅和悲傷,但是似乎只對著一個人講述,那就是她的好朋友芙比。芙比見證了珍妮的痛苦、喜悅和成長,以及她對自我身份的一步步探索、認同并實現(xiàn)自我。
赫斯頓首次在文學作品中展現(xiàn)了黑人女性在自我成長中女性群體間的深厚情誼。芙比用無私的關(guān)愛鼓勵和支持著在自我追尋中身心已疲憊不堪的珍妮,而珍妮也通過自己對男性社會的對抗滋長著芙比的自我覺醒。她們在彼此的講述和傾聽中獲得力量。芙比說:“光是聽你這么說說我就長高了十英尺。”[2]178通過傾聽好朋友的傾訴,芙比增長了見識,開闊了視野。
在《秀拉》中,同輩群體之間的情誼也對秀拉的女性身份構(gòu)建起到了相當重要的作用,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其獨立意識的充分發(fā)展。莫里森曾提到:“當我創(chuàng)作《秀拉》的時候,我明白我要寫一本關(guān)于善惡與友誼書?!盵3]157
在《秀拉》中,同名主人公秀拉和奈爾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她們都在缺乏男性主導的家庭中長大,有著不同于其他同齡孩子的桀驁不遜和叛逆。她們共同經(jīng)歷了戀愛和被拋棄,一起目睹了黑人小男孩“小雞”的溺亡。共同的經(jīng)歷促成她們情感上的相互支持。然而,生活漸漸使她們相互疏遠了。奈爾歸于婚姻和家庭,秀拉則遠走他鄉(xiāng)。十年后,秀拉的回歸讓奈爾感受到了久違的活力和快樂,但不久后,因為秀拉與其丈夫偷情,奈爾悲憤交加,這份友誼也戛然而止。兩年后,秀拉病危之際,奈爾前去探望,她們回憶起從前,秀拉說希望自己“像一棵紅杉一樣真實地在這世界上活過”,而不是像奈爾和其他黑人女性一樣“像樹樁一樣等死”[4]201。
秀拉去世后,奈爾成了唯一前去參加葬禮的黑人。在回家的路上,奈爾哭喊道:“天哪,秀拉,女孩,女孩……”[4]201這反映出奈爾對英年早逝的秀拉的悲慟和哀悼。
20世紀20年代,在美國社會引發(fā)了一場影響深遠的文化思想啟蒙運動,即哈萊姆文藝復興運動,在這場非裔美國人爭取種族認同和自由的運動中,黑人女性獨立意識開始萌芽,《他們眼望上蒼》即是那個時期的作品。
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黑人運動的重點已經(jīng)從爭取使得黑人意識得到承認轉(zhuǎn)向黑人為自我實現(xiàn)而進行的個人主義奮斗”[5]7,女性主義運動也進入了新的階段,甚至不再贊成母性是與生俱來的。西蒙娜·德·波伏娃的《第二性》成為女性學主義運動的宣言,她在文中批判女性的母性責任,認為生育是女性受奴役的直接原因[6]66?!缎憷贩从沉诉@個階段女性意識的發(fā)展現(xiàn)狀,其中最鮮明的特點便在于其對傳統(tǒng)婚姻和母親角色的顛覆與解構(gòu)。
在《他們眼望上蒼》中,赫斯頓通過對珍妮三段婚姻的描寫,實驗性地批判和質(zhì)疑了現(xiàn)存的婚姻制度。在珍妮的婚姻中,無論是基里科斯還是喬迪,或是與她兩情相悅的銻凱克,他們都認為女性應該從屬于男性,并由男性主導,他們的控制欲和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的男權(quán)婚姻觀念使得珍妮感到窒息,無法從中獲得自由和滿足感。
因此,赫斯頓安排了三位男性的死亡,使得珍妮獲得最后的解脫。值得一提的是,赫斯頓在珍妮身上先驗性地實踐了女性主義的生育觀,可以說,珍妮最終獲得真正意義上的自由,與其一直沒有生育也是分不開的。
莫里森在對婚姻制度的解構(gòu)上走得更遠、更徹底。在《秀拉》中所提到的婚姻狀態(tài)都是否定的,從秀拉的外祖母伊娃到母親漢娜再到好朋友奈爾,婚姻給女性帶來的總是背叛和傷害。
秀拉則從不愿涉及婚姻,不愿臣服于男性,蔑視傳統(tǒng)對女性身份的界定,拒絕稱為妻子和母親,甚至把愛與性徹底分開。她不斷與男性發(fā)生關(guān)系卻從來不與之談及感情,并不斷地將他們拋棄。為此,秀拉與珍妮一樣,被所在的社區(qū)疏遠和隔離。秀拉對于婚姻與家庭觀念的徹底拋棄,實現(xiàn)了對于傳統(tǒng)婚姻體系的徹底解構(gòu)。在黑人女性主義的立場上,莫里森實現(xiàn)了對赫斯頓的傳承。
雖然《他們眼望上蒼》曾經(jīng)在長達40年的時間里被埋沒,但是人們在作品中仍然可以看到處于白人主流文化和男權(quán)社會之外的黑人女性作家對于其先輩的從未放棄的繼承和回應。
可以說,赫斯頓開創(chuàng)了一種黑人女性的敘述模式,以黑人女性為主人公,描寫了她們追求自由和獨立的曲折和艱辛;而莫里森將這種模式進行了一次次的重仿和塑造,沿著黑人女性覺醒的足跡,拓寬了黑人女性中心的敘事模式?!缎憷穼τ凇端麄冄弁仙n》的模仿和繼承,也顯示了美國黑人女性對于自我身份的持續(xù)不斷的追求和探索。
參考文獻:
[1] 朱小琳.回歸與超越——托妮·莫里森小說的喻指性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
[2] 佐拉·尼爾·赫斯頓.他們眼望上蒼[M].王家湘,譯.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0.
[3] TAYLOR-GUTHRINE.Conversation with Toni Morrison[M].Jackson: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i,1994.
[4] 托妮·莫里森.秀拉[M].胡允恒,譯.???南海出版公司,2014.
[5] WILFRED D S,CLENORA H W.Toni Morrison[M].Boston:G K Hall & Co,1990.
[6] 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陶鐵柱,譯.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