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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談張伯駒先生的戲曲研究

2014-04-17 14:07
劇作家 2014年6期
關鍵詞:張伯駒音韻唱法

康 凱

淺談張伯駒先生的戲曲研究

康 凱

張伯駒先生在中國戲曲界享名甚久,但是他的戲曲研究卻并未得到應有的重視。這是一件極其可惜的事情。因為戲曲不能僅靠文字的東西流傳,很多口耳相傳的東西更為重要。隨著張伯駒先生的去世,他所有的戲曲實踐、理論方面的珍貴遺產(chǎn)也就隨之喪失。沒有能夠在他生前及時搶救這些遺產(chǎn),應該說是非常遺憾的。傳聞張伯駒先生留有數(shù)十出余派戲的說戲錄音,現(xiàn)在常有流傳的僅是《法場換子》《盜宗卷》等幾出而已。十分希望這些錄音的保有者永久珍藏,也十分期待他們能夠早日公之于世,使這些錄音成為一筆公共的遺產(chǎn),發(fā)揮更為重要的作用。

然而我們在惋惜之余,應該開始重視張伯駒先生的戲曲研究,反思其真正價值,為當前的戲曲研究提供有益的借鑒。因此,張伯駒先生留下的著作,就成為我們不可或缺的重要資料了。其實,在建國之后,張伯駒先生的著作一直很受關注。這些著作中,和戲曲相關的主要是《亂彈音韻輯要》(建國后改訂為《京劇音韻》)和《紅氍紀夢詩注》。另外,《續(xù)洪憲紀事詩補注》和《春游瑣談》里也有一些,只是前者和《紅氍紀夢詩注》重復了不少。由于較為專業(yè),《亂彈音韻輯要》少受關注一些。他于1974年寫成的《紅氍紀夢詩注》,在1978年由香港中華書局出版。十年之后,《紅氍紀夢詩注》在大陸寶文堂書店出版,立刻受到老派讀者的喜愛。又過了十年,其書已經(jīng)很難覓得,遼寧教育出版社在1998年編輯《春游紀夢》便將它全部收入,同時還收有《京劇音韻》的總論部分。同年,北京出版社再版《春游社瑣談素月樓聯(lián)語》。張伯駒的戲曲研究逐漸為人全面了解。又是十五年過去了,這幾本書都已難得,似乎讀者對張伯駒的興趣不減,上海古籍出版社在去年和今年連續(xù)出版《張伯駒集》的精裝、平裝兩種版本,將他的著作盡量收齊。

隨著張伯駒先生著作的不斷再版,以及一系列回憶研究著作的出版,[1]方便了我們對他戲曲研究的認識和反思。這里只是對張伯駒先生的戲曲研究做初步的探索,簡單分為四個部分進行論述:一、張伯駒先生的學戲背景;二、張伯駒先生的戲曲理論;三、張伯駒先生的戲曲批評;四、張伯駒先生戲曲研究的價值。

一、張伯駒先生的學戲背景

大家一般都會認可吳小如先生的說法:“在北方的票友中,學余叔巖學得最直接,最標準,會得最多,路子也最正的,應推張伯駒先生。他以貴公子的身份同叔巖相交十年,通過豐厚的束脩,虔敬的禮數(shù)和深摯的友情,才從叔巖學到了一些‘掏心窩子’的本領?!盵2]也正因為如此,很多人就有了誤會。比如,后來去了臺灣的著名劇評家丁秉鐩,就說:“他在認識余叔巖以前,簡直不知皮黃為何物。與余叔巖結交以后,才開始對戲有興趣,而且從余學老生,專攻余派,拳拳服膺?!撍那徽{、韻味、氣口、字眼,那是百分之百的余派,沒有話說?!盵3]所以,張伯駒先生學戲,是個“純余派”。捧之者如此說,貶之者也如此說??墒遣徽撆踔H之,都有這個言外之意:張伯駒不知道也就不懂別的流派,只懂余派。

這樣一來,就會使得大家認為,張伯駒是在偶然與余叔巖相交的機遇之下,開始學戲的。這是他學戲的唯一背景。這對我們理解張伯駒先生的戲曲研究是很不利的。因為,我們就會像丁秉鐩一樣,認為:“張伯駒自己工余派,對天下唱老生的人,也以宗譚學余的標準來衡量。遇見有不唱譚余,或是唱出花腔的人,不論內(nèi)行票友,生張熟魏;不論是私人調嗓,或公開演唱,他必然怒目相視,惡言責罵,當面開銷,不留余地?!盵4]加之張伯駒先生的個性,其趣聞尤其多。如孫養(yǎng)農(nóng)講過的兩個故事:

我?guī)タ瓷虾D趁堑摹端睦商侥浮?,他一聽之下,馬上離座就往外走,口中還喃喃有詞,我急忙跟上,問他什么事,他不脫鄉(xiāng)音地說:“前后門上鎖,放火燒?!蔽冶凰f得一愣,就問他:“干什么呀?”“連唱戲的帶聽戲的,一齊給我燒”,他氣鼓鼓地說。我聽了不禁啞然失笑。又有一次,聽譚富英的《群英會》,那個去孔明的里子老生,在臺上大耍花腔,張就跑到臺口,一面用手指著一面就罵:“你不是東西!”罵完回頭就走,臺上臺下的人都為之愕然。[5]

口耳相傳一久,不免越傳越走樣。所以,在不少人眼里,張伯駒其實談不到什么研究,只是意氣之爭。充其量,他懂些個余派藝術而已。

這些看法,實際上都是忽視了張伯駒先生的學戲背景。他對于京劇的興趣,是從幼年培養(yǎng)起來的,并不是因為結識了余叔巖。他五歲被過繼給伯父張鎮(zhèn)芳(生父叫張錦芳),七歲跟隨張鎮(zhèn)芳來到天津,從此開始了他看戲的生涯。天津作為京劇演出的一個重要碼頭,名角演出極多。根據(jù)《紅氍紀夢詩注》的記述,他看過的老生名角就有譚派創(chuàng)始人譚鑫培、孫派創(chuàng)始人孫菊仙、劉派創(chuàng)始人劉鴻聲、許(蔭棠)派傳人白文奎,還有“小小余三勝”時代的余叔巖。另外,武生楊小樓、李吉瑞,武丑張黑,武旦九陣風,剛出科的青衣尚小云等,也是他看過的。甚至其它地方戲他也看。

不過那時候他的欣賞水準還不夠,所以兩次看譚鑫培,都不知欣賞。“余十一歲時,……偶過文明茶園,見門口黃紙大書‘譚’字,時晝場已將終,乃買票入園,正值譚鑫培演《南陽關》,朱粲方上場,余甚欣賞其臉譜扮相,而竟不知誰是譚鑫培也?!盵6]“先君壽日……譚扮戲時,余立其旁,譚著破皇靠,棉褲彩褲罩其外,以胭脂膏于左右頰涂抹兩三下,不數(shù)分鐘即扮竣登場,座客為之一振,惜余此時尚不知戲也?!盵7]也就不能分辨演員的高下,他說:“當時譚、劉、孫齊名,但余在童時尚不懂戲,孰為高下,則不知也?!盵8]

盡管如此,他七歲時卻學會了孫菊仙的唱法?!坝嗥邭q時,曾在下天仙觀其演《硃砂痣》,當時即能學唱‘借燈光’一段,至今其唱法尚能記憶?!盵9]相信幼時的張伯駒,對于京劇肯定是很熟悉的。甚至還會唱幾句山西梆子?!霸t山西梆子老生唱法,人謂其韻味醇厚,如杏花村之酒。有人謂其《轅門斬子》一劇,尤勝于譚鑫培。余曾觀其演《轅門斬子》,其神情作風,必極精彩。惜在八九歲時,不能領會。惟尚記對八賢王一段唱辭。……童時余還能學唱?!盵10]

幼年的熏陶使得張伯駒先生逐漸對于中國戲曲藝術有了深入的認識,也形成了極高的欣賞品位。我們會在下一部分中詳細討論張伯駒的戲曲理論,這里,只是簡要指出,張伯駒選擇余派,不是因為偶然結交余叔巖的機會,而是基于多年的鑒賞實踐、高度的理論概括。說他只懂余派,顯然是“想當然耳”的說法。再說,以他當時對戲曲的癡迷和經(jīng)濟能力,怎么會不去看看別人的演出呢?而且,張伯駒先生的確學過余派之外的戲。如,跟錢金福“學《五雷陣》《九龍山》兩出,一飾孫臏老生戲,一飾楊再興小生戲”。[11]當然還不止此。甚至,他還經(jīng)常去看別的地方劇。在《春游紀夢》里,就有一篇《看河南家鄉(xiāng)戲》,詳細介紹了看戲的經(jīng)過和感想。[12]因此,說張伯駒不懂余派之外的戲,純屬誤會。

只有正確認識了張伯駒先生的學戲背景,我們才可能理解他為什么最終選擇了余派,才可能了解他的戲曲理論。

二、張伯駒先生的戲曲理論

張伯駒先生的戲曲理論,有宏觀的,也有微觀的。從宏觀來看,他在多年從事戲曲觀摩和實踐演出的過程中,深刻認識到戲曲自身的特性以及和其它藝術的共性。從微觀來看,他的主要貢獻,是和余叔巖完成了第一本用來指導京劇演唱的韻書——《近代劇韻》,并且不斷修訂,試圖構建一個科學嚴密的京劇音韻體系。而這一切,決非他一時興起,而是有意識地去探索,并負有極強的使命感。

我們看到,張伯駒先生盡力奔走,約余叔巖和梅蘭芳合作,于1931年成立北平國劇學會。學會不僅培訓學員,而且進行研究,出版了《戲劇叢刊》《國劇畫報》刊物。這兩份刊物水準極高,直到今天還在重印。張伯駒的一些戲曲研究論文,就發(fā)表在這些刊物上。

他如此積極于此,正是他有意識構建戲曲理論的一個外化的表現(xiàn)。他希望能夠和真正的同行們,探索出中國戲曲的真正意義。在《戲劇之革命》一文中,他指出中國戲劇的革命應該以認識自身的好處為前提。他說:“現(xiàn)在說到戲劇的本身,要負革命真意義的責任,要先革自己的命,要表揚戲劇的原來的好處。……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瞭解戲劇對于革命的能力,還要與實演上用工。如《打漁殺家》一戲,其意義甚好,如梅、余二人來唱,就有許多人看,假如換兩個劣角來演,就沒有人看?!砸_到戲劇的目的,就要先將自己的藝術學好了?!盵13]

張伯駒先生一直不懈地尋找著戲曲藝術的真諦,因為,只有找準了這一點,才能真正學好自己的藝術。多年的戲曲實踐和思考,他的戲曲理論已經(jīng)頗具深度了。

在《佛學與京劇》一文中,張伯駒先生通過和佛學的對比,概括出戲劇自身的特色。他說:“依予研究結果,佛學與戲劇,同是徹底解剖人生,以為積極維持人生永遠安寧之工作。佛學以真我置于旁觀地位,而以假我為一切化身,以解剖人生。戲劇則忘其假我,以真我為一切化身,以解剖人生。一為寫意,一為寫實,一為由原質而生方法,一為由方法而反求原質。一為由高深而趨淺近,一為由淺近而入高深。取法不同,歸宿則一也。”[14]這個講法看似一個偶然的比較,實際卻出自對戲劇本質的思考。戲劇自身的特色,很容易和歷史等經(jīng)驗事件與學科區(qū)分出來,所以洛維特認為亞里士多德“沒有一部作品是探討歷史的;與詩相比,他對歷史的評價很低。因為歷史只探討一次性的事情和偶然的事情,而哲學和詩卻探討永遠如此的存在者(Immer-so-Seienden)”。[15]眾所周知,亞里士多德的《詩學》,討論的核心正是戲劇。容易和歷史區(qū)分,又該如何與哲學區(qū)分呢?張伯駒先生這里的講法,無疑在竭力解決這個顯然更為困難的問題。佛學,是他偶然選擇的一種哲學,但他的論述完全是在更為普遍的意義上界定戲劇自身的特色。他認為,戲劇和哲學都是徹底解決人生的意義問題,但是,哲學從抽象到具體,戲劇從具體到抽象。這和西方的主流戲劇思想并無大的差異??梢姡瑥埐x先生對于戲劇確有合理的認識。

如果說,張伯駒先生在戲劇的共性上,雖有正確的見解,但并無獨創(chuàng)。那么,他在中國戲曲和其它藝術的共性上,就顯示出他的原創(chuàng)性了。他認識到,中國的戲曲藝術和其它傳統(tǒng)藝術具有內(nèi)在的相通之處,它們具有相同的衡量標準。標準中最高的,他以“神韻”來概括。他說:“王漁洋詩主神韻,有論詩品詩,如其《過露筋祠》詩……即富于神韻者。詞以到禪境為最佳,如南唐后主詞‘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北宋晏小山詞‘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皆臻禪境,亦即神韻。余自七歲觀劇,而認為堪當神韻二字者只有五人,乃昆亂錢金福、楊小樓、余叔巖、程繼仙,曲藝劉寶全也。汪桂芬余未趕上,譚鑫培、孫菊仙余曾趕上,但在童時,尚不懂戲也?!盵16]所謂“神韻”,從美學上講,是指原本在經(jīng)驗之中已經(jīng)為我們所熟知的物在成為美的載體時,將會以一種全新的面目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我們不再將之放在涵義賦予之中,從而就使得承載它的物失去了在認識能力之下確定的具體含義,這樣的失去反而使之似乎具有了許多無法言說的豐衍意義,這時神韻就從中產(chǎn)生了。我們看到,神韻不受任何約束,比起藝術受到規(guī)律的制約,成就了心靈絕對的自由,較之藝術具有更高的美感層次。我們知道,張伯駒先生是著名的詞人和詞學家,這個在王國維《人間詞話》中講得非常明確的道理,他一定很熟悉。因此,他提出這個中國戲曲在中國藝術上的美感共性,絕對是他自己的心得,余叔巖未必能夠概括出來??梢?,張伯駒選擇余派,正是因為在他的理論視域中,余叔巖的藝術具有典范性。

我們再來看他較為微觀的戲曲理論,即構建一個科學嚴密的京劇音韻體系。張伯駒先生在1931年2月和余叔巖先生聯(lián)合署名出版《近代劇韻》,由北京京華印書局印行,當時即注明“非賣品”??梢姡鞘撬麄冞€在探索階段,沒有信心將這本書作為確定可靠的成果。果然,印行之后,受到很多批評。最為激烈的是齊如山。他在《談四角》一文中,認為余叔巖“所談的理論,那大多數(shù)是靠不住的。因為這些話,他都是聽得文人們說的”。其中的指責,就是張伯駒和余叔巖的這本《近代劇韻》,他認為:“皮黃最初是一種小調,只有十三道轍,與昆曲中之南曲北曲、洪武正韻、中原音韻等等,毫不相干。你要是拿昆曲的規(guī)矩來談皮黃,那是一點也不會合用的?!盵17]不過,當時并不是只有齊如山這樣一種極端的觀點,羅常培和王榮山都有更為中肯的意見。[18]可是,余叔巖卻很怕有不妥之處,便收回其書,不再公開出版。[19]但是,張伯駒先生卻非常自信,毅然決定在1932年到1935年,將其書改名為《亂彈音韻輯要》,以他自己的署名在北平國劇學會的《戲劇叢刊》第二、三、四期上連載,內(nèi)容幾無變化。[20]同時,他還寫了《宋詞韻與京劇韻》一文,力圖論證京劇用韻和詞曲的相通。到六十年代,張伯駒先生又將之改訂為《京劇音韻》,再次出版。[21]可見,他不僅對自己的觀點始終堅持,而且不斷完善。不過,直到今天,我們對張伯駒連出了三版的《近代劇韻》《亂彈音韻輯要》《京劇音韻》,仍然缺乏詳實的研究??梢哉f,構建一個科學嚴密的京劇音韻體系,我們?nèi)匀恍枰刂鴱埐x先生的道路繼續(xù)探索。

三、張伯駒先生的戲曲批評

張伯駒先生的戲曲評論,是最容易引起爭議的。前面引述過的丁秉鐩的議論,可以作為代表性的意見。當然,我們應該承認,這并不是沒有張伯駒自身的原因。出身貴公子,不免帶上些習氣。習慣了受人逢迎的張伯駒,往往天真地把別人的客套當做了現(xiàn)實,有些話看來實在太像自我標榜了。他說:“夏日院內(nèi)置藤椅竹床,客坐于外,余與叔巖在室內(nèi)吊嗓,彼唱《桑園寄子》,余則唱《馬鞍山》;彼唱《馬鞍山》,余則唱《桑園寄子》。外面客不能分為誰唱,必至室內(nèi)問詢,始知也?!盵22]“與尚小云演《打漁殺家》,小云大為賣力,內(nèi)行謂之曰‘啃’,是日對啃,演來極為精彩,臺下甚為滿意。后有人云‘尚小云未啃倒張某人’,一時傳為話柄?!盵23]那么,張伯駒的水準是否能夠達到這樣的高度呢?我們先來看看別人的評論。對他不很客氣的丁秉鐩說:“他限于天賦,沒有嗓音。在公開演唱的時候,不要說十排以后聽不見,連五排以內(nèi)都聽不真。所以一般內(nèi)行,都謔稱之為‘張電影兒’;那時候的電影還是無聲的,也就是說:聽張伯駒唱戲,和看電影一樣。至于臺步、身段,也不是那么回事。但是張伯駒卻自視甚高,很喜歡彩排,還以余派真?zhèn)髅弊跃?。于是?nèi)外兩行,常拿張伯駒唱戲當作笑話講?!盵24]對他很尊重的吳小如先生,也這樣說:“可惜伯老天賦條件不太理想,又是半路出家,故其表達能力與其所知所能的差距太大。”[25]顯然,張伯駒自身的演唱水平,是達不到專業(yè)演員的水準的。張伯駒的說戲錄音還有流傳,帶有較重的河南口音,說他的唱和余叔巖不能分辨,幾乎是不可能的。他畢竟是票友,缺乏專業(yè)演員高強度的幼工、演出鍛煉,要和名列四大名旦的尚小云爭長,恐怕只能說是自不量力。

一旦別人把他這樣的習氣看作自我標榜,就會認為他的戲曲藝術評論也出于標榜。比如,不少人會認為,張伯駒只捧和余叔巖關系好的演員,反之,就加以貶損。其實,這也是個誤解?;旧险f,張伯駒的評論還是忠實于他自己的藝術理論的。他既以“神韻”作為中國戲曲藝術的最高標準,對于其他演員的衡量,也都是根據(jù)這個標準的。“神韻”要求擺落人工痕跡和感官愉悅,就和雕鑿、甜熟格格不入。所以,張伯駒最傾服余叔巖,卻很不喜歡言菊朋和馬連良。他說言菊朋:“菊朋后下海演老生,宗譚鑫培,自命為譚派傳人。梨園內(nèi)行嘲其為‘言五子’……按言亦知音韻,如陰平高念,陽平低念,上聲滑念,去聲遠念,入聲短念之類;但不知變化運用,每韻尚有三級之妙;又以嗓左,遂至學譚反而映山隔嶺,奇腔怪調,無一是處?!盵26]按說,言菊朋和余叔巖同宗譚鑫培,張伯駒不該對言菊朋評論如此苛刻,所以有人以為是言菊朋和余叔巖存在競爭關系,張伯駒刻意貶低言。但實際上,言菊朋學老譚,幾于亦步亦趨,技巧的運用不夠空靈,加上為嗓音所限,晚年唱腔更是走向險怪。這就不免于雕鑿,和張伯駒的“神韻”標準相去較遠。他說馬連良:“馬連良初師賈洪林,后亦不似,《借東風》為其拿手戲。但武侯知天文學,計時應有臺風,因用火攻破曹軍,非能借東風也。連良演此戲,竟使武侯如一妖道,乃腹無文學之故?!盵27]這都近于吹毛求疵了,但仍然是因為馬連良“腹無文學”的原因。即馬連良的唱腔過于甜熟,近乎“元輕白俗”,顯得缺少深湛的修養(yǎng),和“神韻”相悖??梢哉f,張伯駒的評論還是從他自己的藝術理論出發(fā)的,和黨同伐異沒有關系。

對于這一點,可以舉出一個反例。其實,余叔巖還有一個更大的競爭對手,就是已經(jīng)被人遺忘的王鳳卿。余叔巖二次出山搭梅蘭芳的“喜群社”時,頭牌老生就是王鳳卿。余叔巖一直被王鳳卿壓制,演出的戲碼也要經(jīng)?;乇芡貘P卿的。由于梅蘭芳第一次到上海演出時,得到王鳳卿的極力幫助,加之王鳳卿確有實學,余叔巖無法動搖他的地位,最終自行組班。如果張伯駒真是黨同伐異,對王鳳卿也不應該有較高的評價,可是恰恰相反。他說:“王鳳卿唱法用腦后音,為汪派傳人?!哆^昭關》《浣紗記》《魚腸劍》《取成都》《戰(zhàn)長沙》皆其拿手戲。飾《戰(zhàn)長沙》關羽,以胭脂揉臉,不打油紅臉,乃取法程大老板。鳳卿好書法,常臨劉石庵、翁同龢書。余曾贈以劉石庵書冊,彼甚寶之。”[28]沒有任何貶損。究其原因,還是王鳳卿的汪派古樸唱法和“神韻”是不大沖突的。

細讀《張伯駒集》,不難看到:張伯駒對于中國戲曲藝術具有廣博的了解和深刻的理解,并且形成了自己的理論,以此做出了很多獨到的評論。這些評論,也許不夠全面,那是因為他過分局限于“神韻”這唯一的標準,而對其它美感有所忽視。這才會有對言菊朋和馬連良的過分貶損。但從深刻性來看,確實夠得上“第一義諦”。所以,《紅氍紀夢詩注》歷述京昆名角,簡直可以作為一部民國京劇小史來讀。

四、張伯駒先生戲曲研究的價值

不管怎么說,在今天,張伯駒的戲曲造詣似乎被重新發(fā)現(xiàn)了,一時聲名甚重。尤其在票友界,假如你沒有聽說過張伯駒,就算不得懂京劇余派藝術,于是也就算不得夠格的票友。但是,我卻覺得,戲曲界的內(nèi)行們似乎更應該重視張伯駒戲曲研究的價值。原因很簡單,隨著傳統(tǒng)戲的恢復,中國戲曲的傳統(tǒng)理論重新得到重視。現(xiàn)在的年輕演員,已經(jīng)開始自覺恢復即將絕跡的老戲,自覺注意講究京劇自身的音韻。張伯駒先生的戲曲研究無疑應該具有更大的意義。

當前大家對張伯駒戲曲研究的關注點,仍然集中在戲曲自身的鑒賞和戲曲史料的勾稽上。即使連出了三版的《近代劇韻》《亂彈音韻輯要》《京劇音韻》,也缺乏真正的研究。其實,很久以前的專家們,就注意到張伯駒的戲曲演出實踐和理論研究。歐陽中石先生在給《紅氍紀夢詩注》寫的序文里,特別關注了容易被讀者忽視的第三部分和補遺,因為這部分內(nèi)容是張伯駒戲曲演出實踐的精華所在。這些演出,在今天由于種種原因將要消失于舞臺之上,不少有識的青年演員開始有意識地進行搶救。在這種搶救過程中,張伯駒的戲曲研究首先具有無可替代的文獻價值。

比如,京劇《伍子胥》是楊寶森先生的杰作,他唱得太好了,以致舞臺上只有了楊派的唱法,使得其他流派的演法瀕于消失。由于楊寶森是譚余派的傳人,大家很容易認為,他的《伍子胥》應該是譚派的格局。其實,楊寶森這出戲是跟自己的姑夫王瑤卿學的,而王瑤卿的弟弟王鳳卿是著名的汪派傳人,王瑤卿教給楊寶森的是汪派的唱法。我們只要對比一下楊寶森和汪派的唱法,就會發(fā)現(xiàn)唱腔格局基本相同。但是,楊寶森把汪派的腔用譚余派的原則表現(xiàn)出來,就成了楊派。那么,譚余派的《伍子胥》究竟是什么樣呢?

在《紅氍紀夢詩注》里,張伯駒記載了《伍子胥》中《戰(zhàn)樊城》《長亭》《魚腸劍》的演出概況,就使得我們今天恢復譚余派的《伍子胥》有了佐證。近來上海的傅希如和天津的凌珂,都開始恢復譚余派的《魚腸劍》,傅希如甚至演出了總名《鼎盛春秋》的三個折子:《戰(zhàn)樊城》《文昭關》《魚腸劍》。他們根據(jù)的是李適可、劉曾復先生傳下來一種唱法,對比夏山樓主、言菊朋、譚富英等譚派諸大家的唱法,可以看出這個唱法和譚派很有淵源。但是,和楊寶森的唱法就相差太遠了。就連唱詞也不一樣。比如,譚派的【反西皮散板】,詞句基本是這樣的:“子胥閥閱門楣第,我好比鳳落翎毛怎能飛。父母的冤仇沉海底,空負我堂堂七尺軀。我本是英雄不得志,落魄天涯有誰知。伍子胥呀,伍明輔啊,父母的冤仇不能報,爹娘?。 盵29]而楊寶森的詞是:“子胥閥閱門楣第,落魄天涯有誰知??蓢@我父母的冤仇沉海底,俺好似鳳脫翎毛怎能飛。伍子胥呀,伍明輔啊,父母的冤不能報,爹娘?。 盵30]和汪派的唱詞一樣。不過,譚派的一段【西皮原板】唱詞是:“姜子牙無事隱釣溪,運敗時衰鬼神欺。周文王夢飛熊夜撲帳里,渭水河訪賢臣保社稷。英雄落魄異邦地,只落得吹簫討飯吃?!盵31]和李適可、劉曾復先生的唱詞差距很大,他們的唱詞是:“【西皮原板】姜太公不仕隱磻溪,運敗時衰鬼神欺。周姬昌治西岐在靈臺殿里,渭水河訪賢保社稷。東遷洛邑【二六】王綱墜,各國諸侯把心離。背盟毀約失信義,圖霸爭強各自為。吳子壽夢立王位,力壓諸侯服四夷。某單人獨騎棄楚地,要見姬光恨無機。困苦的英雄似螻蟻,眼見得含冤化灰泥。落魄天涯誰周濟,只落得吹簫暫充饑?!盵32]但是,這卻和張伯駒記錄的余叔巖唱詞基本一致。詞句是:“【西皮原板】姜太公無事垂釣溪,運敗時衰鬼神欺。周姬昌夢飛熊寶帳里,渭水河訪賢臣扶保社稷。東遷洛邑【二六】王綱墜,各國的諸侯把心離。吳子壽夢行仁義,力壓過諸侯服四夷。某單人匹馬棄楚地,要見那姬光恨無期。父母的冤仇沉海底,眼見得含冤化灰泥。落魄在天涯誰周濟?只落得吹簫暫充饑?!辈⑶壹幼ⅲ骸啊蹙V墜’句轉板在二六、快板之間,‘眼見得含冤化灰泥’句才成為快板,此唱法甚精奇。” 這也和劉曾復先生的說戲唱法一致。雖然余叔巖并沒有在舞臺上演過《魚腸劍》,但可以認為這個唱法是近于余派的。譚余派的《魚腸劍》被恢復到現(xiàn)在的舞臺上,張伯駒的記述無疑具有極為重要的文獻價值。

張伯駒記述的瀕于失傳的余派戲還有很多,如《太平橋》《連營寨》《失印救火》《宮門帶》《摘纓會》《青石山》《鎮(zhèn)潭州》《寧武關》等等,都值得在今后予以搶救恢復。他詳細記錄的身段、唱法,是余派藝術的寶貴資料,戲曲界的內(nèi)行們應該讓它們發(fā)揮更大的意義。隨著更多的失傳劇目重現(xiàn)舞臺,我們可以這樣說,張伯駒先生的戲曲研究除了文獻價值,還將具有超過預期的現(xiàn)實意義。

注釋:

[1]比如,林下風編《張伯駒與京劇》,中國戲劇出版社2005年版;項城市政協(xié)編《張伯駒先生追思集》,紫禁城出版社2011年版;張伯駒潘素文獻整理編輯委員會編《回憶張伯駒》,中華書局2013年版;故宮博物院編《捐獻大家張伯駒》,紫禁城出版社2007年版;任鳳霞著《一代名士張伯駒》,當代中國出版社2006年版;寓真著《張伯駒身世鉤沉》,三晉出版社2013年版,等等。

[2]吳小如《京劇老生流派綜說》,見《吳小如戲曲文錄》,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358頁。

[3]丁秉鐩《菊壇舊聞錄》,中國戲劇出版社1995年版,第32、33頁。

[4]同上,第33頁。

[5]孫養(yǎng)農(nóng)《談余叔巖》,2003年紀念余叔巖逝世六十周年內(nèi)部印本,第50、51頁。

[6]張伯駒《紅氍紀夢詩注》一三,見《張伯駒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11、12頁。

[7]張伯駒《紅氍紀夢詩注》一九,見《張伯駒集》,第14頁。

[8]張伯駒《紅氍紀夢詩注》二七,見《張伯駒集》,第16、17頁。

[9]張伯駒《紅氍紀夢詩注》二,見《張伯駒集》,第8頁。

[10]張伯駒《紅氍紀夢詩注》一〇,見《張伯駒集》,第10、11頁。

[11]張伯駒《春游瑣談·贈錢金福金縷曲詞》,見《張伯駒集》,第537頁。

[12]參看張伯駒《春游瑣談·看河南家鄉(xiāng)戲》,見《張伯駒集》,第553、554頁。

[13]張伯駒《春游瑣談·戲劇之革命》,見《張伯駒集》,第557、558頁。

[14]張伯駒《春游瑣談·佛學與京劇》,見《張伯駒集》,第555、556頁。

[15]洛維特《世界歷史和救贖歷史》,李秋零、田薇中譯本,三聯(lián)書店2002年版,第9頁。

[16]張伯駒《紅氍紀夢詩注》一〇七,見《張伯駒集》,第42、43頁。

[17]齊如山《談四角·評余叔巖》,見《齊如山文集》,河北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六卷第187、188頁。

[18]參看劉曾復《京劇新序》,學苑出版社2008年版,第198-200頁。

[19]這樣,此書的傳本極少?,F(xiàn)在常見的是收錄在學苑出版社2012年版的《余叔巖與余派藝術》中的影印本,著作者的署名張伯駒在余叔巖之前。在溫哥華英屬哥倫比亞大學亞洲圖書館藏有一冊《近代劇韻》的藍印本,沒有著作者的署名,但多出張伯駒的序言。這篇序言后來在《戲劇叢刊》發(fā)表張伯駒單獨署名的《亂彈音韻輯要》時刊出。這個藍印本是用軟體字印的,和京華印書局印本的匠體字完全不同,不知孰先孰后。后來香港李炳莘將此本影印流傳。

[20]天津市古籍書店1993年和學苑出版社2013年都影印出版了全部《戲劇叢刊》,很容易看到?!稄埐x集》也全文收錄了此書。

[21]遺憾的是,這個名叫《京劇音韻》的修訂本,大概因為和《亂彈音韻輯要》有過多重復,未被收入《張伯駒集》。而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編輯出版的《春游紀夢》中則收有《京劇音韻》的總論部分。

[22]張伯駒《紅氍紀夢詩注》一四二,見《張伯駒集》,第57頁。

[23]張伯駒《紅氍紀夢詩注》一六四,見《張伯駒集》,第66頁。

[24]丁秉鐩《菊壇舊聞錄》,第33、34頁。

[25]吳小如《京劇老生流派綜說》,見《吳小如戲曲文錄》,第358頁。

[26]張伯駒《紅氍紀夢詩注》七八,見《張伯駒集》,第33頁。

[27]張伯駒《紅氍紀夢詩注》八一,見《張伯駒集》,第34頁。

[28]張伯駒《紅氍紀夢詩注》五九,見《張伯駒集》,第34頁。

[29]唱詞根據(jù)夏山樓主1961年中國唱片。

[30]唱詞根據(jù)楊寶森1950年香港實況錄音。

[31]唱詞根據(jù)言菊朋1929年高亭唱片。

[32]唱詞根據(jù)劉曾復先生說戲錄音。

責任編輯 原旭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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