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欣予
年剛過,暖氣流未到的日子,天還是冷的。
而玉蘭已在高高的樹顛孕育出了一朵朵待放的潔白,看著就教人暖和。站在樹底下,我想起生命中的那些暖——一如這驅走春寒的玉蘭花。
1
那是一個冬天,流感這家伙總是按時光顧這個城市,我不幸中招,發(fā)燒、頭暈、乏力、鼻涕、咳嗽。
到了門診大廳,便一屁股癱在座椅上。媽媽摸了摸我的額頭,摸完之后眉便擠作了一團,從未著急過、有著“淡定姐”稱號的她露出了擔心的神情。她囑咐我好好呆在這兒,不許離開,話音剛落便跑向掛急診號的隊伍。
在一鍋粥似的人群里,媽媽顯得那么渺小,走遠了便只能看見一個黑乎乎的身影。那背影在蝸牛般前進的隊伍中挪動著,卻時不時轉過頭來看我,好像怕我被拐走似的。見隊伍挪動得慢,媽媽右手不停地晃著病歷本,還不時皺起眉,嘴里念叨著什么,又跺一跺腳,似乎催促前面的人快點兒。見到有人想插隊,媽媽馬上縮短與前面那人的距離,不讓別人有機可乘。
原來,媽媽是這樣為我擔心,為我緊張,而我無數次認為她不曾喜歡我,因為她總在我無理取鬧的時候說“樂樂多懂事啊”——想到這兒,頭似乎不那么暈了。
在玉蘭花燦爛的潔白中,我又看見了那焦急、瘦弱、忙碌的背影。
2
下雨天,少女的心會莫名地惆悵、抑郁。
那一天是兒童節(jié),一個與我無關的節(jié)日。爸爸媽媽有事出去了,一個人在屋子里悶得慌,便下了樓,百無聊賴地坐在小區(qū)的涼亭里。
周末的假日在這微微的雨里竟覺出了些凄清,想必那些父母是冒雨帶孩子去外面過節(jié)了吧。
不遠處,一位上了年紀的大爺在做保潔工作。他把垃圾運上垃圾車后,便開始清洗垃圾桶。隨著垃圾桶里黑乎乎臟水的流出,一陣難聞的惡臭撲面而來,我下意識捏緊了鼻子??纱鬆斔坪跻稽c兒也沒聞到,還是熟練地沖洗著,垃圾桶的污水順著雨衣邊沿滴滴答答地往下落,膝蓋以下的褲子濕了大半。我想,他身上也一定散發(fā)著垃圾的腐臭味兒。
大爺收拾好垃圾桶后,正要將車推上一個較高的臺階。沒曾想,旁邊躥出一個五六歲的孩子,“爺爺,我來幫你”,白嫩的小手一下子覆上了黑黃交錯的粗糙不堪的大手。大爺滿臉堆笑,溺愛地用方言說著什么。幫完爺爺,那小孩便滿臉喜悅地拿著樹枝到涼亭玩兒去了。
這幅祖賢孫孝的歡樂圖景將眼前的陰霾一掃而凈,心里陡升起一團暖:多樸實的老人多可貴的童真啊——就像那高高綻放在寒光里的潔白的玉蘭,全不顧天地一片蕭瑟!
3
以前住在一個老小區(qū),樓道里光線原本就十分暗,后來不知什么原因底下幾樓的燈都不亮了,也沒人修。
那天放學有些晚,到小區(qū)時天已經黑了,樓道里望去黑漆漆一片,心里便懼怕起來??刹还茉鯓涌偟眠M去,于是硬著頭皮往里走。黑暗中不知被什么東西絆了一跤,害我被重重的書包壓著,好不容易爬起來,腿卻隱隱地痛,只好一只手抓緊欄桿,一只手捂著疼痛的地方一瘸一拐地往上挪,到了平臺,還得先用一只腳往前探,看看有沒有障礙。
突然,上一層樓梯的角落里發(fā)出了亮光,那微弱的光在黑暗的樓道里顯得特別燦爛,我正納悶哪兒來的光,一陣腳步聲傳來?!芭距距?,一個小女孩兒慢慢走了過來,眼睛大大的,個頭兒很小,十分瘦弱,她小心地舉著蠟燭,大概是下樓去。有燭光、有小女孩兒,我不再害怕那黑黢黢的樓道了,趁著亮光緊走幾步,恨不得一步跨到家門邊兒。
咦,我都爬了兩層樓了,怎么那亮光還在。疑惑地回過頭,透過樓梯的扶手望下去,竟發(fā)現那小女孩兒還站在原地小心地捧著那團燭火,見我回頭看她,便羞澀地一笑,轉身下樓了。
我這才明白,原來那驅走恐懼和黑暗的燭光是小女孩“借”與我的。望著那瘦弱、陌生的背影,胸中暖流汩汩而來。
人生那么長,紛紛揚揚的雪,終會落在我即將經歷的歲月,有了這些生命中的暖,人將快樂勇敢地過冬。
站在玉蘭樹下,閉上眼,鼻子里盡是春天的味道。母親、清潔工大爺和他的孫子、陌生的小女孩兒……在玉蘭花沁人的清香里翩躚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