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zy阿貍
[1]
郵遞員拿來Z中錄取通知書的那個下午,爸爸去了醫(yī)院檢查,剩下夏禾一個人留在雜貨鋪。那會兒她正在雜貨鋪里打瞌睡,手里還拿著夏木借給她的相機(jī)。夏天的空氣像流下的汗一樣粘稠,再大的喜悅瞬間也變得濕漉漉。
夏禾剛把通知書小心折疊放進(jìn)口袋后,雜貨鋪里來了一個滿頭大汗的男生,一邊焦慮地向四處張望著什么,一邊有點兒不耐煩地說:“來一瓶百事可樂?!?/p>
夏禾熟練地從冰箱里拿出一瓶可樂遞給男生,收過錢后就開始擺弄手上的相機(jī)。早上的時候夏木認(rèn)真地教了她很多遍使用相機(jī),可夏禾怎么也學(xué)不會調(diào)焦。夏木由于要上口琴課不得不先走,但臨走前還是交代夏禾要好好練習(xí)調(diào)焦。
夏禾專注地一張一張地拍,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喝著可樂的男生一直在饒有興趣地看她。
“咔嚓”一聲,夏禾碰巧拍下了喝可樂的男生。
男生一臉窘迫地說:“你干嗎拍我?。俊?/p>
夏禾想了想,倒很淡定地反問道:“你怎么那么確定我拍了你?”
男生的臉一下子紅到脖子根兒。
最后男生小聲地嘀咕了一句:“我知道我長得帥,但也不能隨便拍人家嘛?!比缓蟠髶u大擺地走出了雜貨鋪。
夏禾朝那個男生的背影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2]
晚上的飯桌多少顯得有點兒尷尬。
夏禾把煮好的最后一個菜端上飯桌后,媽媽還在拿著電話聊個沒完。爸爸拿著筷子,低著頭,顯得有點兒不知所措。
爸爸當(dāng)作聽不見媽媽電話里的曖昧,用筷子敲了敲擺在媽媽面前的碗,小聲地說:“該吃飯了?!?/p>
沒想到媽媽竟然來氣了,掛掉手機(jī)后沖著他大喊:“吃什么吃啊,還有什么好吃的!我看見你就煩!”說完,她把筷子扔在地上,拎起貼滿了閃鉆的包摔門而去。
爸爸張了張嘴,最后只是唉了一聲。
夏禾捏著通知書的手還是縮回了口袋里。
晚上躺在床上,夏禾的心亂得很。如果爸爸沒有出那一次車禍,那么媽媽是不是就不會嫌棄爸爸走動不了,就不會一邊和爸爸鬧離婚,一邊在外面找男人,今天是不是就可以一家人開心地慶祝她考上了本市的重點中學(xué)——Z中呢?
可是沒有如果啊,就好像一場考試完畢和同學(xué)對完答案后,總會捶足頓胸地說如果沒有把那題的答案給改了,如果默寫題沒有在那個字上多寫一點……只是再多的如果,也不會讓現(xiàn)在的自己好受一點。
不如向前跑。
最后夏禾決定了無論怎樣也要去念Z中。
[3]
站在街頭派傳單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好不容易占了個有樹蔭的位兒,但傳單硬是派不出去。話到嘴邊還沒說出口,行人已經(jīng)擺擺手走開了。
就這樣站下去也不是辦法。
所以夏禾蹲了下來。
眼前出現(xiàn)一雙運動鞋,夏禾有氣無力地朝上伸出一張傳單,臉朝下說:“先生,這是電腦城最近的優(yōu)惠活動,麻煩你看一下。”
運動鞋先生沒有挪開腳步,倒是蹲了下來問她:“起碼也得給我嬉皮笑臉一個吧?搞得好像派傳單給我倒是難為了你似的?!?/p>
夏禾抬起頭,一張熟悉的大臉跑進(jìn)她的眼簾。
運動鞋先生奪過她手上一大半的傳單,走到馬路對面派起來。
夏禾沖著對面的運動鞋先生喊:“謝謝你,夏木!”
夏木仍然在認(rèn)真地派傳單,但臉上掛著一抹不易發(fā)覺的喜悅,在炙熱的日光下顯得無比溫柔。
[4]
終于開學(xué)了。
通過派傳單、在KFC當(dāng)服務(wù)員等兼職,夏禾賺了一千多塊錢,交完學(xué)費后還剩幾百塊添置學(xué)習(xí)用品,晚上夏禾捏著這幾百塊錢沉沉地睡去了。
這直接導(dǎo)致開學(xué)那天她遲到了!苦苦哀求校警放她進(jìn)去后,匆匆地按著指示牌趕到了高一六班。
夏禾使出了渾身的勁兒從班門口圍得水泄不通的家長中擠進(jìn)教室,那會兒老師正在安排座位,剛好只剩下一個男生是單桌,便安排夏禾坐在他的旁邊。
夏禾不敢有怨言,本來遲到就不對了。
她坐下去的時候,沒發(fā)現(xiàn)窗外有人正在一臉憂慮地盯著自己。
夏禾灰溜溜低著頭坐在位置上,氣還沒喘勻,班主任就要求同桌之間互相認(rèn)識一下。夏禾在心里吐槽了班主任一萬遍。她從包里掏出從家里拿來的白開水喝了一口,腦袋里仍然在回想著剛才遲到的事兒。
同桌倒是不安分了,用手肘推了一下夏禾,揶揄地說:“你上次偷拍了我照片,這次你也該主動介紹自己才對??!”
夏禾差點兒一口水噴出來,沒好氣地說:“我叫夏禾?!?/p>
同桌熱情洋溢地向夏禾伸出爪子:“你好,我叫杜木。我初中是在金雞中學(xué)念的,我的愛好是打羽毛球和看書,我喜歡聽孫燕姿的歌,我這人不挑食但肥肉除外……”
夏禾悶悶地打斷了他:“你有完沒完?。俊?/p>
班主任環(huán)視了教室一圈后滿意地說:“這次座位安排得非常好,如果大家沒意見的話就等到期中考試后再調(diào)位吧?!?/p>
夏禾懊惱地把頭栽在課桌上。
杜木的臉唰的一下青了,朝夏禾哼了一聲后便把座位往過道挪了挪,一條無形的三八線上崗了。
[5]
夏禾和杜木就這樣還沒熟悉便打起了冷戰(zhàn)。
窗外那雙熾熱的眼睛慢慢冷卻下來。
早上只是讓大家相互了解一下,發(fā)新書,順便宣讀學(xué)校的規(guī)章制度,并不上課。鬧騰了一個早上,家長們開始慢慢撤退了,留下一群熊孩子在教室里歡快地玩耍。
當(dāng)然不能忽略夏禾和杜木這兩個人在大眼瞪小眼。
中午放學(xué)鈴很準(zhǔn)時地響起,杜木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像是在等待什么。
夏禾自顧自地收拾起書包,還沒收拾好,教室后門便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夏禾,夏禾?!?/p>
夏禾沒有回頭只“嗯”了一聲,杜木倒是望了過去。
男生很禮貌地朝杜木笑了笑。
杜木也回笑了一下,然后弱弱地轉(zhuǎn)回頭。
夏禾還沒收拾好東西,男生走了進(jìn)來。夏禾一邊收拾一邊說:“夏木,你怎么知道我在六班???”
夏木笑了一下說:“分班表不是明晃晃地張貼在大門口么?”
夏禾還想說些什么,但她瞄了一眼杜木后,擺擺手說:“算了,這里有外人,說話不方便,出去再說吧。”
杜木前桌的桌椅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夏禾瀟灑地撤了。
[6]
日子就這樣淡淡地流著,開始會覺得旁邊坐了個不說話的家伙和單人單桌有什么區(qū)別,于是愈發(fā)懷念起擁有一個能陪自己說話的同桌的美好時光。但時間長了,發(fā)現(xiàn)其實也就那么回事兒,沒什么大不了。
只有那條無形的三八線覺得很寂寞。
星期日Z中不上課,學(xué)生自由支配時間。夏禾早上去派傳單,下午就留在家里替爸爸看守雜貨鋪,晚上再瘋狂趕作業(yè)。
一邊賺生活費,一邊照顧爸爸。
夏禾以為媽媽已經(jīng)慢慢淡出了視線,不去想,也忘不了。
但只是以為而已。
臨期中考的前一周,夏禾仍然堅持去派發(fā)傳單?;氐郊液蟀l(fā)現(xiàn)爸爸已經(jīng)做好了一桌菜,夏禾沒覺得有什么異樣,剛要和爸爸開飯的時候,樓梯響起了噔噔噔的腳步聲。
夏禾壓抑著憤怒問爸爸:“她怎么來了?”
爸爸有點兒局促地解釋:“今天是你媽生日,所以我特意喊她回來一起過生日的。禾禾,你不介意吧?”
夏禾盯著飯菜沒說話。
媽媽沒坐下,劈頭蓋臉就對爸爸說:“我這次回來不是和你們一起吃飯的。我是來告訴你,我要和你離婚?!?/p>
一字一頓,不留任何余地,氣氛瞬間冷至冰點。
爸爸緊張地說:“離婚了夏禾怎么辦?你想讓她被所有人笑話是個沒有媽的孩子嗎?”
夏禾唰的一下站了起來,大聲地朝著面前這個陌生的女人吼:“你夠了!從頭到尾錯的都是你!你有考慮過爸爸的感受嗎?他什么事都讓著你,就是覺得虧欠了你的!”
女人一個巴掌甩過來。
夏禾的臉上前所未有的辛辣感。
一瞬間淚水溢出眼眶,似乎打開了水閘,怎樣也止不住。
女人憤怒地下了樓,爸爸低著頭,像個犯錯的孩子,不斷地重復(fù):“對不起,對不去,對不起……”
夏禾心里難受得快喘不過氣來,她跑下樓坐在雜貨鋪的長凳上嚎啕大哭。
一個熟悉的身影擋住了從門口溜進(jìn)來的光線。
又是杜木。
他仍然滿頭大汗,本來只是想進(jìn)來買瓶水,沒想到碰到了夏禾。
哭得像一個大花貓的夏禾。
夏禾沒空兒處理這種尷尬的場面,她的腦袋亂得很,堆積了那么久的壞情緒在這一刻都冒了出來。
杜木被大花貓嚇了一跳,本能地在門口站住了,好一陣后才走到冰箱處拿出一瓶雪碧,他把錢放在收銀臺上,然后坐到了長凳的另一端。
杜木沒有落井下石,只是慢慢地喝著汽水,不說一句話。
一個人哭得梨花帶雨,一個人在她旁邊靜靜地喝汽水。
杜木不知道為什么雄赳赳氣昂昂的夏禾會哭,也不知道應(yīng)該用怎樣的語氣來安慰她。只是覺得難受就哭吧,反正有我陪著呢。
不安慰,是最好的安慰。
[7]
星期一早上,杜木遲到被老師揪著耳朵在走廊罰站的時候,眼睛不經(jīng)意間瞟到她的座位,不對,是他們的座位。
那條無形的三八線悄悄地下崗了。
做完早操后,杜木特忐忑地坐到座位上,心里想著夏禾是不是因為自己看到了她的窘相而懷恨在心,要好好整一頓他。
越想就越忐忑,但他卻沒有后悔走進(jìn)雜貨鋪——那天夏禾坐在雜貨鋪里哭的時候,杜木還沒進(jìn)來,也就是說他可以視而不見溜之大吉的。
可是他沒有。
不說這個了,夏禾已經(jīng)回來了。她遞給杜木一張綠色的便簽,上面寫著三個字:謝謝你。
杜木有點兒不好意思地?fù)狭藫项^,然后在便簽上面畫了一只小熊頭像,再把它遞給夏禾。
夏禾朝杜木翻了個白眼說:“怎么畫得這么丑啊?”
杜木心里剛剛醞釀的小確幸瞬間煙消云散。
杜木搖了搖頭,從課桌里拿出復(fù)習(xí)資料問她:“你復(fù)習(xí)得怎么樣了?”
夏禾故作沉思狀說:“當(dāng)然……不是很好……”
杜木從夏禾的課桌上撕掉一張綠色便簽,唰唰地在上面寫了幾個字,然后還龍飛鳳舞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夏禾一看,上面寫著:這是無條件解答令。只要出示該紙條,無論何時何地,杜木都要無條件為夏禾解答學(xué)習(xí)問題。——杜木
期中考前一周,夏禾沒有整天纏著杜木問問題,她覺得還是不要太麻煩他的好,畢竟落下的知識點太多,與其抓住救命稻草不放,不如自己來。
即使會死得十分慘烈。
[8]
期中考很快就結(jié)束了。杜木跑來問夏禾考得怎么樣,夏禾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水平,考完就算啦?!?/p>
杜木突然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問。
各科成績一科科公布的時候,幾乎沒有人是不忐忑的。但夏禾也知道自己的水平,每科試卷發(fā)下來,她看一眼后就默默地把試卷折疊好放進(jìn)課桌里,也不過問別人考得怎么樣,免得傷心。
杜木沒再過問她的成績,但卻總有人圍著杜木的課桌陰陽怪氣地說:“哎喲,怎么這么高分??!”然后他的四周馬上就會被圍得水泄不通。這時候杜木總是說:“老師好像找我有事兒,你們慢慢聊?!比缓罅镏蠹?,人墻瞬間崩潰。
溜到門口回過頭,剛好對上夏禾感激的目光。
排名榜出來那天,班主任真的把杜木叫去了辦公室。
班主任語重心長地說:“你媽媽又給我打電話了,開學(xué)的時候她不滿意你和夏禾坐在一起,讓我給你調(diào)位,可你卻堅持不,我也勉強(qiáng)把你媽給說服了。但這一次考試你是班級前五,她卻倒數(shù)第五,你媽真的是沉不住氣了,非讓我給你換一個成績好些的同桌。你回去準(zhǔn)備一下吧?!?/p>
回到教室后,杜木一臉不在乎地對夏禾說:“要調(diào)位啦,咱們做不成同桌了。”夏禾悶悶地嗯了一聲,心里卻突如其來地咯噔一下。
夏禾被安排坐在第五組第一位,單人單桌。
班主任剛想把同是全班前五的藍(lán)禹和杜木調(diào)到一塊坐,杜木自己就把座位挪到了第五組的最后一位,然后一臉正經(jīng)地說:“老師我想一個人坐,這樣安靜一點兒?!?/p>
夏禾的心里又咯噔了一下,一個瘋狂的猜想揮之不去。
算啦,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后來夏禾也沒敢問他為什么要坐在那里,杜木也沒有提起。
夏禾一個人坐后想了很多事,有對期中成績的認(rèn)真思考,也有對自己學(xué)習(xí)方法的審視。慢慢地,夏禾也算是進(jìn)入了高中學(xué)習(xí)的狀態(tài)。
學(xué)習(xí)不難,找對了適合自己的方法,找準(zhǔn)了自己的位置,時間自會告訴你答案。
杜木和夏木也慢慢地熟絡(luò)起來,仨人每天一起打鬧,一起回家。
[9]
期末考結(jié)束那天,天還是有點兒冷,夏禾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爸爸談他離婚的事兒。
爸爸后來還是決定離婚了,夏禾一點兒也不介意沒有媽媽,或者說,她寧愿爸爸幸福也不愿意他為了自己而掙扎在這個活的墳?zāi)估铩?/p>
幾天后夏禾陪著爸爸一起去民政局與那個女人辦理了離婚。
當(dāng)他們各自簽好字后,夏禾最后一次對那個女人說:“媽,保重!”然后頭也不回地推著爸爸回家了。
生活就像一列客車,以后究竟會怎樣,誰也說不準(zhǔn)。所以,當(dāng)你下車的時候,一定要做一次鄭重的道別。
回到雜貨鋪時,夏禾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送貨的面包車停在雜貨鋪門口。
面包車后面?zhèn)鱽硎煜さ穆曇簟?/p>
“哎!師傅好咧!讓我來!”
“這個進(jìn)貨價能不能便宜一點兒呀?”
夏禾驚喜地跑到面包車后面,看見夏木和杜木正穿著白色小背心,滿頭大汗地一邊和師傅討價還價,一邊搬飲料搬零食進(jìn)雜貨鋪。
夏禾很驚訝地問他們:“你們是怎么拿到我家鑰匙的?”
兩個家伙一臉得意地指了指夏禾爸爸。
夏禾爸爸很開懷地笑了,這是自出車禍以后夏禾第一次看見爸爸笑得這么開心。
杜木恍然大悟地跑進(jìn)屋里拿出成績單對夏禾說:“對了,我?guī)湍惆殉煽儐晤I(lǐng)回來了?!?/p>
夏禾淡定地接過成績單,她已經(jīng)做好心理準(zhǔn)備去迎接又一場狂風(fēng)暴雨了。
略過各科成績后,最后一欄上赫然寫著班級排名十五。
旁邊還畫著一只熟悉的小熊頭像。
夏禾激動得快哭了。
冬日的陽光透過稀稀疏疏的枝葉穩(wěn)穩(wěn)地覆蓋在三個少年的肩上,像一份遲到卻來得剛剛好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