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剛
屠夫的石頭
年輕的時候,那塊石頭頂在頭上是很輕松的寫意。頭發(fā)被大風(fēng)也吹不亂。
對著天空磨刀,陽光碰著白云,萬物皆輕。
刀里住著無法返回的生命,有很多骨頭在明晃晃的光芒中走失,仇恨深刻。
一寸血液,一寸光陰。凌晨刀磨三遍,大風(fēng)就翻越一座牧場中年的時候,那塊石頭從肩膀移到脊背,像獸山上一張架著的桌子,他不停地喝酒,并不斷擺弄著刀尖,見血見肉。
只有石頭收回心臟的時候,才能壓住心跳,才能手起刀落。聽不見磨刀的聲音,卻看見耀眼的鋒利和閃電一樣迅疾。
而他面容平靜。
老年的時候,那塊石頭已經(jīng)從心臟滾落下去。一把刀把血喝光,還是又鈍又餓,天空混沌,磨不了刀。那塊石頭從肉體里滾落下去,帶著悲傷和哀怨,從皺紋里滾落下去。
抽刀斷不了水,那塊石頭用盡全身的力氣砸中他的腳尖。
那塊石頭落地成為他的墓碑,沾滿刀的淚光。
采石場之冬
一堆,一堆灰色的云,像天空的嘆息。我無法預(yù)測冬天的深度。
披滿大雪的巨石,讓隱忍的人群敲擊出溫暖的火花,鐵錘的合唱就是內(nèi)心的
合唱,從一個黃昏到它的核心,距離又遠又近。
這是無比樸素的歡愉:節(jié)奏整齊,跳動強勁。他們握緊生命的方向,讓內(nèi)心
拋出一次次閃電,給蒼涼以重擊。采石場的回響遼闊而雄壯。
而十倍的傷在握緊鋼釬那一剎那,被靈魂提升。我聽見比巖石更沉重的呼喚
穿透生活,他們把忙碌的身影貼在了大地的骨頭。
他們的背影與天空相反,消逝的一切又將重新聚集。
一排木屋陷落于積雪之中,四周晃動著重重喘息的身影。更深的寂寞在采石場上
鋪開,而黎明之綢大面積撒下來,他們的臉龐漾動著最遠的光輝。
滾落的石頭像骨頭一樣裂開,他們用大雪和鋼鐵喊住了誰的命運?
裂 縫
順著人群的裂縫,找到一張門,上面貼滿汗水和體香。
上面角落里還有租用擔(dān)架的廣告,一個人的一生從時光這邊,抬到時光那邊,收費不高。密密麻麻的人群流淌著蜜汁和傷感。
偶爾一個趔趄,就有擔(dān)架上裹著白布的人閉目穿過。
順著天空視野的頂點,閃電也經(jīng)常劈開一道裂縫。行走在天空上的幸運者可以找到裂縫的門,一道或者幾道,那門里都貼著深藍和透明,還有速度的標(biāo)簽。如果你的內(nèi)心足夠強大,還可以看見比遙遠的遠。
經(jīng)過的人都沒有忘記用雷鳴向大地上的親人喊幾聲。
而我從人群和天空中歸來,來到我獨自生活的命里。
晚上洗凈身子,臨睡之前,習(xí)慣拉上窗簾,我總是要留下一道縫,讓早晨最先可以聞到陽光。猶如我總在我身體里也同時留著一道傷口,可以看見留住的閃電和暴風(fēng)雨,以及沾滿酒精的白布。
我是個如此堅強的人,但無妨礙你的內(nèi)心從我的一首詩歌的裂縫里,摸到巨大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