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羅倫薩始終是世界上最吸引人的城市之一,是著名作家亨利·詹姆斯筆下的“精致之城”。它是藝術之都,是流亡者的天堂,是世界上自殺者鐘愛的地方……
佛羅倫薩一直是自殺者鐘愛的地方。1993年夏天,我們第一次來到這個城市時,就有一位姑娘從佛羅倫薩大教堂旁的鐘樓頂上躍身而下。當我們經過出事地點時,現場能看到的就剩下一只懸在腳手架上的網球鞋。當地報紙報道說,自殺的姑娘是一位外國游客。這種事情不足為奇。幾個月前,我們認識的一個不太熟的熟人,一個事業(yè)和家庭都陷入低谷的演員,從洛杉磯飛到佛羅倫薩,住進包特·羅撒酒店后立刻服下了一整瓶抗抑郁癥的藥。不過他只是大病了一場,在醫(yī)院接受了幾天治療。隨后他返回了加利福尼亞,繼續(xù)潦倒地生活。據說《劇院》的作者,美國小說家約翰·霍恩·伯恩斯也曾于1953年在??速悹査骶频甑木瓢衫镄锞浦滤?。佛羅倫薩的舊式酒店房間可能是吸引自殺者的原因之一。那些房間里裝飾著高高的天花板,上面有覆滿灰塵的出氣孔,而黃銅門鈴上懸掛的房門鑰匙厚重得能帶著你墜入阿爾諾河河底。
我這么說有點夸張了——這個熱愛華麗排場、喜歡賽艇的城市容易讓人有點言過其實。我們認識一位佛羅倫薩的朋友,他畢業(yè)于神學校(不是佛羅倫薩的神學校,他來自意大利南部的科林扎)。每年他都會穿著一套18世紀風格的織錦禮拜法衣。這身行頭是從一個掌管著教堂密室鑰匙的教堂風琴演奏手那里“借來”的。他穿著這身法衣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仿佛是一個宗教游行隊伍的領隊人一樣,既表現出黎塞留大主教的莊嚴派頭,又具有死神般的嚴酷。死亡在佛羅倫薩與其他地方相比,好像少了一些恐懼的成分,而多了一點魅力的色彩。這也許要歸因于此地大量的苦行基督徒,歸因于許多人身上保留的中世紀式的苦痛和赤裸著的傷痕。當地人介紹說,在圣瑪利亞·德爾·弗洛雷大教堂(或者叫佛羅倫薩大教堂)新修復的炮塔上,瓦薩里的天堂幻影之下即是一個擠滿了飽經痛苦卻不知悔改的靈魂的地獄。這里發(fā)生的連環(huán)殺手案件,即“佛羅倫薩魔頭”案件的調查結果顯示,這位曾經在1968年至1985年期間謀殺了16個人的“魔頭”受雇于撒旦團體。該團體的成員包括佛羅倫薩的一些權貴,還包括意大利中央情報局的政府官員。
許多作家在描寫佛羅倫薩時都會提及它的這一怪異的病態(tài)特點,但他們的描述都比不過沃爾特·佩特(英國著名文藝批評家、作家)。佩特把15世紀佛羅倫薩人所具有的“迷戀死亡的特點”歸因于“佛羅倫薩人認為這種行為代表著高貴和品位……佛羅倫薩人經常能夠親眼目睹發(fā)生在街頭巷尾的以各種方式解脫生命的行為!”最著名的以佛羅倫薩為故事背景的小說——E.M.福斯特所著的《看得見風景的房間》面世幾乎100年之后,旅游者仍然紛至沓來尋求走進“真實的佛羅倫薩”。
佛羅倫薩酒店的住宿價格一般比較高,而且基本上都需要提前預訂。如果哪位游客來這里之前沒有預訂住處,那么他勢必會四處碰壁,甚至還會陷入困境。每家酒店——他們首先會對你竟然沒有提前預訂感到驚訝——都會推薦你去另一家試試看,最后這位游客不得不住進那些在車站里招攬生意的小旅館或者膳宿公寓。這些旅館在車站附近,而且好像總有空房間:房間潮濕卻要價過高,而且往往是臨街的。佛羅倫薩沒有幾家很好的餐館,即使有幾個不錯的,它們還自己給自己設置不必要的障礙。Cibreo是佛羅倫薩最著名的餐館之一。它分成兩個營業(yè)區(qū),一個是消費昂貴的餐廳,另一個是飲食鋪。飲食鋪的消費低廉,與餐廳里供應同樣的食物,價格只有餐廳的一半。飲食鋪的就餐環(huán)境很不好,椅子坐起來很不舒服,餐桌很小。在這里吃飯不僅要忍受身邊陌生人的擁擠,你甚至能聽到他們近在咫尺的喘氣聲,還得忍受煙霧繚繞。
我還是得繼續(xù)說一說佛羅倫薩這個地方的種種不好,當然,在稍后的下文中,我將會介紹它種種的好。佛羅倫薩的天氣時常很糟,原因是它地處盆地,北靠繆格羅,南臨勤地山脈。夏天,這里的天氣悶熱。有幾家電影院里裝有空調,但是由于有錢的佛羅倫薩人此時都去維亞雷焦、沃斯莉亞和福特·戴·瑪爾米度假了,影劇院也就暫停了營業(yè)。這里的冬天也好不到哪兒去,風太大,很容易讓人患上一種不知名的奇怪的流感。但是幾年來,佛羅倫薩因為其氣候有益于健康,而被認為是病人療養(yǎng)的好地方。結果就有很多肺結核病人移居至此療養(yǎng)身體;但是其中也不乏因為適應不了8月份和1月份的惡劣天氣而病情加重,甚至惡化致死的人。
佛羅倫薩絕對算不上一個“大”城市,而這可能也是它的獨特魅力之一。在羅馬,你的交通工具是公交車,在巴黎要依賴地鐵和出租車。但在佛羅倫薩,只需步行,你就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包括鄉(xiāng)下。越過圣喬治山頂部的望景樓,你就能到達農村?;蛘呖梢赃@么說,只要你是在亨利·詹姆斯(美國作家)所稱的“以西尼奧列廣場為中心的周圍地帶”的范圍內行走,你就完全可以依賴步行了。1873年詹姆斯在文章里感嘆,“由于一些市政官的商業(yè)考慮”,這個中心地帶已經被“擴大”成了“一個松散的類似于芝加哥的城市布局結構;以至于該城市周圍優(yōu)雅的環(huán)境已不復存在,中心的尊貴地位也蕩然無存”。
如果說逛廣場的最佳時間是清晨,那么黃昏日落時分,最好的去處就是去河邊走走:沿著朗亞諾·阿齊布西利酒店往上走,向右邊轉個彎,走到烏菲齊美術館長廊的盡頭時,你會突然發(fā)現你仿佛走進了世界的中心,此刻你就站在這里,站在中央,感覺到自己的渺小。世界上沒有哪個地方能夠像這里一樣到處都是歷史故事的發(fā)生地。首先,就是在這個廣場上,薩沃納羅拉焚燒了虛榮心,也焚燒了自己。人們在人行道上嵌入了一塊大獎章以示紀念。切利尼(雕塑家)的銅像雕塑作品《珀爾修斯》就是在這里揭幕的。米開朗基羅的作品《大衛(wèi)》也首先在這里矗立,幾百年以后才用火車鐵軌移到學院美術館。維多利亞女王曾經坐在馬車里經過這個廣場。這里還發(fā)生過暴動,曾經血流成河。1938年,就是在維琪奧宮殿的陽臺上,希特勒在右翼團體的歡呼聲中和墨索里尼握了手。
佛羅倫薩和巴黎、羅馬以及布達佩斯相似;佛羅倫薩甚至沒有平等的兩邊,因為有主要商業(yè)區(qū)一邊和“另外”一邊的區(qū)別:正如羅馬有特拉斯特維萊,巴黎有左岸區(qū),佛羅倫薩有“阿爾諾河對岸”——它是一個貧民區(qū),此處房屋矮小,是作家和吸毒者經常光顧的地方,緊靠著農村。阿爾諾對岸的中心地帶是圣靈教堂廣場,附近布滿了“二手貨”商店和學生酒吧,因此是佛羅倫薩城區(qū)里唯一最接近巴黎拉美區(qū)的地方。不過這里的大學校園相對較遠,在阿爾諾河的主要河岸上,距離桑蒂西瑪·阿努齊阿塔廣場不遠。這里每個月的一個周日,來自繆格羅和基安蒂的農民有組織地聚集在這里,形成一個市場,出售蜂蜜和蜂蠟、人工果醬、全麥面包、服裝、皮革制品,以及算不上漂亮但味道不錯的蔬菜。佛羅倫薩做過不長時間的首都,那時修復的大教堂與君主廣場正面的風格顯得很肅穆。與大教堂和君主廣場比起來,圣靈教堂呆板、未經修飾的外表顯示出中世紀社會的禁欲主義風格。
一個半世紀以來,由于佛羅倫薩越來越像是一個博物館,它的外國僑民——許多人剛開始來到這里只是觀光者的身份——也越來越被認為是這個博物館中的一件展品。對這個僑民圈子的大多數成員來說都是如此,佛羅倫薩違背了它能給予他們其他地方所無法想象的自由的承諾,它的海市蜃樓遙不可及。這個流亡者的天堂最后現出了自己的真面目:它其實只是最高雅、有趣和舒適的牢獄之地。
(摘自新星出版社《佛羅倫薩——精致之城的往昔時光》 作者:[美]戴維·李維特 譯者: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