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巷》使他一夜成名
1923年秋,18歲的戴望舒考入上海大學,兩年后,進入法國教會在上海辦的震旦大學特別班學習法文。法國神甫教的是雨果、拉馬丁、繆塞等浪漫派的經(jīng)典作品,但戴望舒有更強烈的追新傾向,喜好果爾蒙、耶麥等后期象征派的作品。他后來能成為那個時代把中國古典詩藝跟西方最新詩藝結(jié)合得最好的現(xiàn)代詩人之一,與他的這段學習經(jīng)歷有很大關(guān)系。他最早的譯詩就是在震旦大學讀書期間,將雨果的《良心》譯成中文。之后戴望舒在施蟄存、杜衡創(chuàng)辦的刊物《瓔珞》上,發(fā)表了散文詩《凝淚出門》、《流浪人之夜歌》等,并翻譯詩歌《瓦上長天》、《淚珠飄落縈心曲》。這兩首詩的作者魏爾侖,是法國象征主義的主將之一。戴望舒用民間小曲的形式來譯,但措詞則像宋詞小令,用的是文言文。
1929年4月,戴望舒編定的第一本詩集《我的記憶》,由他自己主持的水沫書店印行。這是他前期象征主義詩歌的代表作。他的詩從聞一多、徐志摩那兒獲取的主要是外在韻律和格式,而從英法詩歌那兒汲取的主要是“憂郁的情調(diào)”。1928年8月,他作的格律詩《雨巷》在《小說月報》發(fā)表。詩中寫道:“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地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葉圣陶在編發(fā)這首詩時,稱許他替新詩的音節(jié)“開了一個新的紀元”。由于葉圣陶的極力舉薦,戴望舒一夜成名,并以“雨巷詩人”之名行世。朱自清也曾評定這首詩說,戴望舒“注重整齊的音律美,但不是鏗鏘而是輕清的”。
戴望舒靠《雨巷》成名,但他在詩壇的領(lǐng)袖地位則是《現(xiàn)代》雜志造就的,或者說是主編施蟄存的張揚與推動所致。在這個雜志里,他發(fā)表了大量的詩歌譯作。
與眾不同的留學生涯
戴望舒與施蟄存當年是一同考進上海大學的同窗好友。戴望舒迷上了施蟄存的妹妹施絳年,由于他的執(zhí)著追求,1931年春夏之交,施絳年終于心有所動,決定與戴望舒訂婚。但她提了一個條件:戴望舒要出國留學,取得洋學位并找到體面工作后,才跟他正式結(jié)婚。于是,1932年10月8日,戴望舒搭乘郵船從上海前往法國。那時走海路需要整整1個月。到巴黎后,他一面在巴黎大學旁聽,一面在一所語言學校學西班牙語。但他似乎對學位沒多少興趣,甚至沒有讀書計劃。他在法國忙于寫、譯,這跟我行我素的詩人性格有很大關(guān)系。
作為戴望舒的摯友,施蟄存在國內(nèi)身兼他的代理、親友、財務(wù)總管等數(shù)職。他每月給施蟄存一定數(shù)量的文稿,施蟄存負責聯(lián)系發(fā)表、出版事宜,并每月給他匯出一定的款項。但他的稿費根本不足以應(yīng)付自己在巴黎的生活,因此施蟄存還得在國內(nèi)為他籌錢,時時接濟他。后來戴望舒進入費用比較低的里昂中法大學,攻讀法國文學史。但他在巴黎的“老毛病”又犯了,很少去教室聽課,幾乎用全部時間在搞翻譯。戴望舒在法國不僅從事法譯漢,還做漢譯法的工作。當時把中國文學作品翻譯成法語在法國是很難發(fā)表的,更不要說稿費了。他之所以做這項工作,主要是因為他與法國漢學家艾登伯的關(guān)系。艾登伯比他小4歲,非常同情中國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為了能直接閱讀中國文學作品,他學習中文,并給自己起了個中國名字“艾田蒲”。艾登伯把戴望舒作為一個翻譯家介紹給《新法蘭西評論》和《歐羅巴》——這是為數(shù)極少的有可能給他稿費的雜志。戴望舒漢譯法的作品有張?zhí)煲淼亩唐≌f《仇恨》。他與艾登伯還合作翻譯了施蟄存的《魔道》(法文譯名為《吸血鬼》)等。1957年艾登伯曾應(yīng)周恩來邀請,率法國漢學家代表團來華訪問,回去后寫了頗有影響的《東行記》。
但是與法國相比,西班牙對戴望舒似乎更具有魅力。1933年8月,戴望舒從里昂乘火車去西班牙旅行。在那段時間,他除了游歷,大部分時間是上圖書館、逛書店和書市。他購買了不少西班牙語的書籍,光是《堂·吉訶德》就買了好幾個版本。他一直將翻譯《堂·吉訶德》當做自己一生最大的心愿,回國后經(jīng)胡適的介紹,中英文化教育基金會曾約其由原文直接翻譯這部巨著。據(jù)施蟄存說:“這個翻譯工作是做完了,但因為譯稿按月寄去北京,經(jīng)過戰(zhàn)爭,全稿至今不知下落。”葉靈鳳也說過,戴望舒翻譯此書不久,就爆發(fā)了抗日戰(zhàn)爭,但是10多年間,他一直在繼續(xù)著這件工作?,F(xiàn)在我們能見到的只是一些片斷,如《香港文學》1990年第7期登載過的戴望舒譯稿《吉訶德爺傳》。不管怎么樣,中國讀者沒能看到戴望舒的全譯本,這是極為可惜的。
10月下旬,戴望舒由西班牙回到法國。但他沒能繼續(xù)待下去——里昂大學把他開除了。有人說,被開除的原因并不是他的曠課離校。1934年春季,巴黎以及法國若干大城市爆發(fā)群眾游行,反對法國日益猖獗的法西斯勢力,他去參加了。在西班牙旅游時,他又參加了西班牙進步群眾的反法西斯游行。西班牙警方通知了法國警方,于是學校將他開除,并遣送回國。
創(chuàng)作與翻譯的黃金時期
戴望舒回到上海,才知施絳年已另有所愛。于是兩人登報解除婚約。此時戴望舒暫時住在摯友劉吶鷗的公寓里。同住的還有穆時英、杜衡等。穆時英見戴望舒一直未能擺脫失戀的陰影,就把自己的妹妹穆麗娟介紹給他。穆麗娟剛18歲,從上海南洋女中畢業(yè)。也許因為哥哥的關(guān)系,她也喜歡文學,對文學上頗有成就的戴望舒仰慕不已。戴望舒請穆麗娟幫他抄寫文稿,兩人漸漸產(chǎn)生了感情,便于1936年6月舉行婚禮。婚后戴望舒除了寫作和翻譯,還到附近的一個教堂去向俄羅斯神甫學習俄語。不久他就開始翻譯普希金、葉賽寧等俄羅斯詩人的作品。
1935年10月,由戴望舒主編、脈望社出版的《現(xiàn)代詩風》問世。施蟄存、戴望舒、杜衡三人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上海,號稱“文壇三劍客”。由于作者的知名度和作品的質(zhì)量,第一期《現(xiàn)代詩風》1000冊很快就賣完了??墒谴魍鏇]有趁著這股熱勁繼續(xù)編第二期,他有了新的構(gòu)想,要和“北方詩派”攜手合作,出《新詩》月刊了。30年代初的詩歌界存在著南北對峙問題,北方詩派包括“新月派”和“后期新月派”,代表詩人有卞之琳、何其芳、林庚、曹葆華等。南、北之分并不只是地域不同,而是由作品的“精神”來加以區(qū)別的。戴望舒棄《現(xiàn)代詩風》而創(chuàng)《新詩》,就是想要實現(xiàn)他那“南北大團結(jié)”的構(gòu)想。
1936年10月,《新詩》創(chuàng)刊號誕生。這是戴望舒為中國詩歌所做的最大的一件事,他為之花費了巨大心血?!缎略姟飞缰肪驮O(shè)在上海亨利路永利村30號他自己家里,經(jīng)費也主要來自他個人的腰包。他出了100元,徐遲和紀弦各拿出50元,《新詩》的編委是一個豪華的陣容,他們是:卞之琳、孫大雨、梁宗岱、馮至、戴望舒。徐遲和紀弦雖然是出資者,卻沒有列入編委之列,只是跑前跑后,做諸如校對、印刷、聯(lián)絡(luò)等編務(wù)工作?!缎略姟?937年7月停刊,一共出了10期。在《新詩》上發(fā)表作品和譯品的有八九十人,“新月”、“后新月”和“現(xiàn)代”濟濟一堂。
戴望舒本來是同情左翼思潮的,但他從不隨聲附和多數(shù)人的說法,寧愿背負罵名,也要堅持自己的見解。就在左翼文藝大張旗鼓爭辯“國防文學”的時候,他因為對“國防詩歌”的不滿,從維護詩歌藝術(shù)品位出發(fā),不惜站到了與左翼對立的位置上。他尖銳地批評了國防詩歌的褊狹、粗糙,認為那些國防詩歌論者“不了解藝術(shù)之崇高,不知道人性的深邃”,而有些作品“只是一篇分了行、加了勉強的韻腳的淺薄而庸俗的演說詞而已”。因此他還譯了許多高質(zhì)量的西班牙抗戰(zhàn)謠曲來給中國的詩人們作參照。
戴望舒與左翼詩人分道揚鑣后,基本上采取與他們井水不犯河水的態(tài)度,唯一的例外是艾青。艾青是主張詩歌大眾化、為國家民族盡責并反映時事的,但他的詩歌修養(yǎng)卻主要來自法國和比利時的象征主義。不過艾青只把象征主義看成藝術(shù)的表現(xiàn)手法,僅借用了它的“器用”層面上的意義,所以沒被稱作“象征派”詩人。而戴望舒把象征主義看成了詩歌的本質(zhì)和全部。不過這并不妨礙這兩位大詩人的交往。
新中國成立后,戴望舒應(yīng)邀參加首屆中華全國文藝工作者大會,胡喬木點名調(diào)任他為新聞出版總署國際新聞局的法文科科長。但他很快就病倒了。1950年2月28日,他在給自己打針時因用藥過量,不幸逝世,年僅45歲。
(摘自中國文史出版社《真相:文人名士的那些事兒》 主編:江涌本文作者:北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