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軍霞

我呱呱落地的那一刻，你很失望。

繼姐姐之后，我的降生，又一次斷了你延續(xù)香火的夢。姐姐帶給你的，是初為人父的喜悅，何況她那么聰明、漂亮，而我頭發(fā)稀少，皮膚暗黃。記憶里，每逢家里有客人，你總會把姐姐抱在膝前，讓她給大家唱兒歌，叔叔阿姨們把花花綠綠的糖果塞滿了她的口袋，偶然回頭看見我，最多會說一句：“這孩子挺健康的……”那時候，我多么希望你能夸我一句，說我的作業(yè)本上總是畫滿紅勾勾，說我會畫美麗的向日葵。

姐姐不負眾望，考上了理想的大學。當我高三那年，你說好好學學你姐。

我表面上不露聲色，內(nèi)心深處，卻有一千個叛逆的理由。我開始在課堂上瘋狂地看小說，為瓊瑤筆下的愛情流淚，搜集汪國真的每一本詩集。

終于有個男生開始給我寫紙條，我們開始偷偷約會。不斷下滑的成績，最終成了紙里包不住的火。和班主任老師談完話，你給了我一個耳光，怒吼著說：“小小年紀，真無恥！”

從頭到尾，我和那個男生，連手也沒牽過一下，怎么能扣上“無恥”的帽子？我跑到同學家住了幾天，決心遠走高飛，永遠離開你的視線！

我成了一名公交車上的售票員，而姐姐又考研了。她從北京給你買回來一件毛衣，天很熱了，你還舍不得脫下來。

我又戀愛了，是一個在歌廳里唱歌的男孩，名字叫程。我決心要和他結(jié)婚，跟著他去流浪。你勃然大怒，拍著桌子罵我找了個小混混兒。

那又怎么樣呢？我就是愛了，我就是要和你過不一樣的生活。

沒想到，打著“愛情”的旗號逃離沒多久，程很快又愛上了另一個女孩。不知該如何收拾一顆破碎的心，我吞下了整整一瓶的安眠藥……

醒來時，我卻躺在家里的小床上。聽見我這邊的動靜，你頭也沒抬地說：“過來吃飯吧，明天去上班?！?/p>

我知道，明天要掀開新的一頁了。

我繼續(xù)當售票員，你也依然保持著沉默。一天，我在餐桌上看到一張報紙，上面有篇文章說有個女孩，因為車禍失去了雙手，她用腳學著寫字，發(fā)表了很多文章。我輕輕把報紙放回去，裝著什么也沒看到。晚上，我卻不再看沒完沒了的肥皂劇，而是埋頭在臺燈下讀、看、寫。

漸漸地，我的文章發(fā)表得越來越多，稿費單也源源不斷地寄來。我領到錢，給你買純棉的T恤，老北京的布鞋?？墒牵愠素焸湮襾y花錢，什么也不說。我隱藏著自己深深的失望。

直到那天，我聽到一個鄰居伯伯說：“我家里訂了報紙，上面這篇文章是不是你女兒寫的？”你連聲說：“是我女兒寫的！你不知道，她的文章現(xiàn)在在全國各地發(fā)表。你看，我的手機、衣服，全是她用稿費買的……”

我悄悄地站在院子里，裝著整理那些花花草草，一時之間淚如泉涌。

有人說，女兒是父親前世栽下的玫瑰，我卻一直以為我不過是一棵草，被你忽略，被你遺忘……

就在此時，就在此刻，我終于明白：我也是你的玫瑰，一直種在你的心里。

郭衛(wèi)陽摘自《錦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