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保平
順治入關后,建立了專門為皇宮服務的十三個衙門。后來,十三衙門合并為內務府,全稱“總管內務府衙門”,最高長官叫“總管內務府大臣”,從滿族王公大臣里挑選,為正二品大員。
內務府掌管“七司三院”?!捌咚尽狈謩e為廣儲、都虞、掌儀、會計、營造、慎刑、慶豐,負責皇室財務、庫貯、警衛(wèi)扈從、山澤采捕、禮儀、皇莊租稅、工程、刑罰、畜牧等事;“三院”分別為上駟院、武備院和奉宸院,負責管理御馬、傘蓋、鞍甲、刀槍弓矢等物,以及紫禁城、三海、南苑、天壇和其他苑囿的管理、修繕等。
內務府還有三織造處等三十多個附屬機構。此外,管理太監(jiān)、宮女及宮內一切事務的敬事房也隸屬內務府管轄??梢哉f,皇室一切事務都歸內務府管,皇宮里上到皇帝下到奴仆,小到要根針,大到修工程,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吃喝拉撒,衣食住行,都由內務府安排,皇室的一切采購自不在話下,這給了內務府在采購之中虛夸預算、貪污腐敗的機會。
補不起的補丁和吃不起的雞蛋
話說道光皇帝是一個勤儉節(jié)約的人,一件龍袍穿破了也舍不得換。有一次褲子上破了個小洞,讓內務府去補一補。補好了,道光皇帝問花了多少錢,答曰:三千兩白銀。這么多銀子買一件新龍袍都不在話下,面對皇帝的怒火,內務府沉著應對:為了給您補這個補丁,我們剪了幾百匹綢緞才找齊匹配的圖案,所以就貴了,要是您不講究這些,隨便一補也就五兩銀子,可我們得為皇上您顏面著想啊,您是一朝天子,哪能一副破落相呢,不把您侍候好,就是奴才們失職該死。得,一句話差點沒把道光給噎死,平時的勤儉節(jié)約全白忙活了。
有一回,道光皇帝看到軍機大臣曹文正朝服的膝蓋上也打了個補丁,就問他,你補這么一個補丁花了多少錢?。坎芪恼f,外面打一個補丁要三錢銀子。外面打個補丁絕對花不了么多錢,三錢銀子當時可以買一套普通衣服了,曹文肯定是知道的,為什么要浮夸說假話呢?想必是因為他知道內務府很黑,所以往死里夸大,沒有想到,內務府比他想象的黑多了:皇帝說,還是外面比皇宮里便宜,我打個補丁要五兩銀子。
皇帝接著又問:外面的雞蛋多少錢一個???曹文正這回懵了,剛才往死里夸大,居然沒有接近內務府的“實價”,這雞蛋誰知道要高到哪去呢?要是說錯了,皇帝怪責起內務府來,只怕內務府不會放過自己,于是說:臣從小就有病,不能吃雞蛋,故而不知道雞蛋的價碼。這真是鬼話,吃雞蛋跟病有什么關系?就算自己不能吃,家里人也不吃?就算家里人不吃,也從未聽聞?曹正文這是典型的裝瘋賣傻,不想得罪人。
雞蛋的話題沒有繼續(xù)下去,所以,我們無從在史料記載中知道內務府給道光皇帝采購的雞蛋究竟是多少錢一個。不過,我們倒是可以從光緒皇帝與他的老師翁同龢的一番對話中管窺一斑。
有一次,光緒皇帝和翁同龢閑聊,突然問起:雞蛋好是好吃,可惜太貴了,老師您吃得起嗎?諳熟宮內宮外之事的翁同龢焉有不知其意,只是懶得惹是生非,也用裝瘋賣傻蒙混而過:臣只有在祭祀大典時才吃一兩個,平時不敢吃。其實,當時一個雞蛋三四個銅板,有什么吃不起的呢。不過,內務府采購的雞蛋就貴了,一個雞蛋三十兩銀子!難怪光緒皇帝感嘆連雞蛋都吃不起,這三十兩銀子的蛋明明是金蛋,哪里還是雞蛋。須知,以當時的購買力,八兩銀子可以買一畝良田,三十兩銀子差不多可以買四畝良田。以這個價錢觀之,光緒擔心他老師吃不起雞蛋,真不是故意開玩笑。
軍機大臣買不到六兩銀子的皮箱
想必光緒皇帝對“物價畸高”、“物貨騰貴”的感受,絕非只從雞蛋一件事情上而來。話說光緒大婚,要布置洞房,這事由內務府承辦。一位在內務府大臣家里教書的先生攬下一份為帝后洞房繡門簾的活,總共花了五十兩銀子繡好。最后內務府大臣報到皇帝哪里是多少銀子呢?兩萬五千兩!其中兩萬兩被內務大臣拿走,給教書先生五千兩,教書先生拿出一千兩孝敬相關人員,一千兩打發(fā)幾個工人,自己獨吞五千兩。
皇帝的錢真是太好賺了,中間轉個手,就是成百上千倍地賺,想不發(fā)財都不可能。所以,清末有北京民謠說,“房新樹小畫不古,此人必是內務府?!币源嗣鑼懩切┰趦葎崭锂敳畹娜?,油水太多了,用不了多久就成暴發(fā)戶,房子蓋了新的,但家里掛的書畫是當代的,因為自己不懂行,實際上也不愛好書畫,又附庸風雅,裝裱門面,弄巧成拙。
難道皇帝真的不知道內務府在騙他們嗎?這可作二分來看,一是皇帝生于深宮,長于婦人之手,沒有幾次機會出宮,深入民間,確實對市場行情兩眼一摸黑,讓內務府利用信息不對稱而拼命賺皇帝的錢。
另一方面,就是皇帝知情,也未必能奈何。譬如有一次軍機大臣閻敬銘發(fā)現(xiàn)內務府為清廷采購的皮箱每個要價六十兩銀子,覺得有貓膩,于是向慈禧太后報告,說在北京買個皮箱,最多六兩銀子,內務府要價如此之高,肯定有貪腐嫌疑。
慈禧太后說,這樣吧,你去給我買個六兩銀子的皮箱回來,證明內務府是在渾水摸魚。閻敬銘去市場上買皮箱,卻到處吃閉門羹,原來,內務府跟商家互有利益關系,內務府發(fā)話要求皮箱店關門謝客,皮箱店楞是不敢開門。
閻敬銘心想,你控制得了北京,你控制不了天津,他寫信給天津道臺,要他幫忙從天津買個六兩銀子的皮箱,結果信送出去了,如石沉大海,毫無音訊,后來一查,發(fā)現(xiàn)連送信的人都被內務府官員搞定了,用一千兩銀子買通送信人,讓他消失得越遠越好。
即便這樣,慈禧太后也沒有深究下去,何故?因為皇宮里的一切用度都掌握在內務府手里,你不給他好處,他不給你辦好事,這些人又不用接受民眾的監(jiān)督,這是皇宮內秘,也不便于讓民眾監(jiān)督;朝廷官員也不太便于監(jiān)督,這畢竟是皇家內事,且不少朝廷重臣被特簡為內務府大臣,內務府官員外任地方大員也很多,在宮內宮外、中央和地方有盤根錯節(jié)的勢力,縱是有良心官員有志整頓,也常常害怕得罪權貴而不知如何下手,比如閻敬銘想監(jiān)督一下,最后以失敗告終。
對于皇家而言,內務府把自己侍候好,讓自己舒舒服服,明知道他們貪一點,拿一點,賺一點,也懶得計較,這是維系官員對自己忠誠的代價,所以制度建設雖日益加緊,內心恐怕早就對自己說:罷,罷,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