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國振,河南省林州市人,現(xiàn)就讀于信陽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在學(xué)校舉行征文比賽中曾多次獲獎,散文《秋日的回想》入選蘇州大學(xué)出版社出版的《春風(fēng)吹過90后》散文集;《父之愛,重如山》曾獲“世紀(jì)金榜杯”全國校園文化系列活動之感恩書信大賽大學(xué)組二等獎,入選語文出版社出版的精品集《感恩的心》;在首屆“宋韻杯"之”文行河大,宋韻之旅“全國高校征文中,曾獲一等獎,作品散見于多種省內(nèi)外各種報刊雜志。
最最難熬的日子終于過去了,如同行走在泥濘的草地上,我的步履很慢,像蝸牛行走時的狀態(tài),刀子般的細碎的風(fēng),在這些天里裁剪著我本來就已經(jīng)很破碎的記憶。
我本是個很樂于回憶的人,有個人說,我這是懦弱的表現(xiàn),要么就是記憶中的事情夾雜著苦澀的味道,或者是慚愧的氣息,我常常一口拒絕他。
他叫徐幻。
我認為他這是自以為是或者盲目自大的表現(xiàn),我的記憶他怎么會知道其中的感覺。不過,他常常來找我,我們也還算是不錯的朋友。他是研究每晚的星辰如何閃爍,河流為什么會改道之類的大事情。
而我,我就是一個寫寫文章之類的事情的人,一只雞也沒殺過。我往往執(zhí)著于楓樹葉子的如同女子血紅嘴唇的顏色,或者螞蟻背著米粒從遠處慢慢爬到自己的洞里完成一個巨大的使命。他往往表現(xiàn)得很勇敢,因為在我記憶里的某個角落,他常常跟我說這樣一句話:甄實,我這次是不是很勇敢??!你看這種事,你能做出來嗎?
現(xiàn)在是初冬的天氣,每天太陽升起得很晚,大約將近八點的時刻,而落下的時候也很早,大約將近五點半左右那會兒。但我覺得每天的長度總是虛無,我無法準(zhǔn)確測量,或者說我沒有時間關(guān)注它,它像路面積雪消化一樣不露痕跡,正如感情投注于某個人的不經(jīng)意間的轟轟烈烈的暗戀。
我常常從山坡上的小路走過,而后太陽就像個鴨蛋一樣擦著紅色的脂粉跌落到世界的那一邊去了。我常常困惑于自己語言詞匯的匱乏,敘述能力的不足,當(dāng)然也有想象能力的欠缺,但我仍相信一切可以改變,我用對待情人一樣的熱情對待可能早已在遠古某個時代早已消失了的事情,這樣避免我的生活像情感流亡一樣的虛無。
散步的目的主要是為了搜集寫作的素材,因為我對于自己能把握的事情越來越少,它們總是在不斷地變化著,就像一只只在花叢里跳躍的蝴蝶,或者河道里奔流的清水。
為此我選擇每晚早點睡覺,早上早點起床。當(dāng)燈光暗淡下來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靈魂又回到了自己的軀體,挨著軟綿綿的被子,我的身體也跟著軟綿綿地化成一股股透明的液體。今天晚上,像往常一樣,我又早早地把燈關(guān)了。
家里突然來了好多人,大多是我的鄰居,他們一個個穿著去地里收莊稼的衣服,不太好看,但實用耐磨。我清楚地看見一個人穿著的布鞋前腳漏了一個洞,這肯定是踩過無數(shù)泥土的鞋子,見到過螞蚱、螞蟻,還有蝴蝶之類的東西。
柔軟或堅硬的泥土上散發(fā)著滴落在上面的青草液體的氣息,在稠密或稀薄的空氣里流淌,如同一個人漫無聲息地向誰在哀悼。我本來正在看著一面鏡子,看著看著,對于鏡子里面的人,我似乎不知道了是誰?他們像一群輕盈的蝴蝶或者像一群碩大的蜜蜂闖進了屋子,手里端著大大的瓷碗和長長的筷子,我知道瓷碗里面是母親煮的熱乎乎的面條,白色的面條似乎散發(fā)著誘惑人的香氣,顫動著向周圍的空氣擴散著母親的雙手造就的獨有的味道。我被迫像一只麻雀一樣跑到了院子里,透過支起來的讓炙熱的陽光來去自如的窗戶,我看見母親像一團陰影站在木頭搭建起來的廚房里,那個用泥土糊的火爐旁,嘴里嘟囔著一些話:“真是的,都來吃飯。吃什么吃?不會在自己家吃嗎?”母親又拿起一些蚯蚓般的面條往冒著熱氣的鍋里扔的時候,父親端著一個巨大的瓷碗從屋里走了出來,臉上的皺紋都少了很多,顯得很高興的樣子。我的心里突然在為母親難過,父親怎么這么大方,讓這么多的人來自己家里吃飯。
一個蹲在水龍頭前面端著小碗吃飯的人緩緩進入了我的視線,水龍頭后面有一口很深的廢棄的老井,前些時候,一只眼睛里閃著邪氣的貓掉了進去,它像一張紙或是一片葉子一樣緩緩地落到了井底,安然無恙。
我似乎知道了他是誰,我突然意識到他是村里最出色的小說家,有個別名,叫環(huán)視,他長著一雙巨大的耳朵和肥碩的腦袋,里面似乎蘊藏的都是漢字,將它們拼湊起來很得心應(yīng)手。
據(jù)說他寫了好多離奇而又不失邏輯且又真實的故事,他是一本本字典,更是一本本書籍。我趕緊走到他跟前,想和他搭訕,不料他卻有點不予理睬我的記憶錯亂后的真心實意,他的眼里看著的是面條的白皙,像一個人的皮膚。我說后面的水龍頭在滴水,你可以挪到別的地方,我的話似乎頓時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很感謝地說道:“你看起來像一個人,我在哪里見過你,只可惜我記不起來了,最近我的記憶也老是出錯,也許我的年紀(jì)大了,要不就是太陽出問題了?!逼鋵嵥竺娌粌H有滴落的閃著亮光的水珠,更危險的是他后面那一口深深的老井,那是一種站在似乎可以進入云天的電梯里然后下降時才能感受到的迷惘。
“該起床了,甄實,太陽燒著屁股了?!迸笥选旎糜謥碚椅伊?,他的聲音像火苗子一樣驚醒了我,我匆忙跳下了床,就向院子里走去,去上廁所,可廁所和我之間不知何時掛上了一張巨大的蜘蛛網(wǎng),上面爬滿了大大小小的蜘蛛,我從側(cè)面鉆了過去,結(jié)果身上還是沾了好多蠶絲一樣透明的網(wǎng)和大大小小的蜘蛛,我正發(fā)愁的時候,一個人從后面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我扭過頭看到了一個穿著紅色連衣裙的姑娘,墨汁般的頭發(fā)像流動的水一樣搭在她勻稱的后背上,豐滿的胸前兩個鼓起的東西快要挨著我身上的蠢蠢欲動的蜘蛛。
“我來幫你把它們弄下來,這是我家里養(yǎng)的蜘蛛,長有三個腦袋的蜘蛛是變了異,兩個的是發(fā)了瘋,一個的是勿忘我。它們每天都在織網(wǎng),如同勤勤懇懇的蜜蜂和孜孜不倦的螞蟻,不知道痛苦怎么書寫,也不知道快樂怎么到來,幾十年如一日地織著網(wǎng),最后把自己也要織進去?!闭f著她的手就把我身上斷斷續(xù)續(xù)的網(wǎng)和蜘蛛都弄掉了,接著她又說道,“你如果想從這里出去,必須爬過廁所這個墻,你看這里有個比開門的鑰匙還要有用的地方,跟著我?!眅ndprint
她從墻的半中間取出了兩塊,輕輕擱在那里的磚塊上,然后伸出了修長的腿,我偷偷地看到了她天上白云一樣潔白的皮膚,像剛從牛奶的液體里洗過一樣,她縱身一躍便跳上了高高的墻,像白色的蛇在草叢里爬行一樣自由。我學(xué)著她的樣子,自己簡直太笨拙了,像一只澳大利亞的樹袋熊,不過最終我爬上墻頭,看到了她的模糊的但一定美麗的面孔。
我以為她會接住我,就跳了下去,誰知像一顆子彈射向地面,我便重重地落在了地上,但我沒覺得疼,站起了跟著前面的一雙移動的紅色的高跟鞋不斷前行,她拉著我的手說:“我叫慧藝,這是我的臥室?!?/p>
我看到了一張嶄新的桌子,上面放著的花瓶里插著新鮮的玫瑰花,像一個美麗女人的笑容,或者是燃燒著的嘴唇。
這時,慧藝的臉龐正對著窗外發(fā)黃的月亮,月光沒有聲息地在她的面容上流淌,我終于看清了她的樣子,但我突然記起了其他的事情,我告別慧藝,趕緊騎上了一輛破舊的自行車沿著彎彎曲曲的小道前行,因為那個小說家——環(huán)視吃完我家的面條以后就悄悄地就走了,我還有一些問題需要問他。
狹窄的供人走的路高低起伏,我仿佛行駛在海浪之上,兩邊是盛開的金黃的油菜花,上面的蝴蝶在不停地飛來飛去,像是在跳著優(yōu)美的舞蹈,我想起了一個女孩穿著的翩翩飛動的舞裙。自行車很不配合我的路線,似乎在跟我作對,鏈子掉了下來,像是拖著一條豬腸子,我只好推著自行車前進,幾只山雀從我的眼前飛過,我便追著它們沿著道路奔跑起來,像一只剛從牛圈里跑出來的小牛犢。
在一棵粗大的老槐樹下面,我終于見到了小說家——環(huán)視。他的眼睛竟然像貓頭鷹一樣敏銳,一眼便看見了從遠處奔跑而來的我,因為我看見他在向我招手,他的手里扶著一輛同樣破舊的自行車,像是我剛才騎過的那輛,沒有鏈子。他細長的手指,上面沒多少肉,仿佛一根根筷子。我握著他的手說:“我可找到你了,我想問你幾個問題。我的朋友徐幻他喜歡寫作,可最近他正在為寫小說發(fā)愁,找不到合適的素材,我是研究星辰如何閃爍、河流如何改道之類的東西,因此幫不上他什么忙,你能提出一些建議嗎?”
他的頭發(fā)白了好多,顯得他更加智慧過人,我在等待他的嘴里能說出一些驚天動地,或者振聾發(fā)聵的話語。他想了一會兒,嘴里像河里的螃蟹吐泡沫一樣,吐出一串?dāng)?shù)字,這是我的QQ號,你以后可以通過這個聯(lián)系我,我現(xiàn)在還有好多的事情,我要走了,你趕快回去找姑娘——慧藝,她可是個不錯的人,她還在家里等著你呢。我悄悄地走近她,她像田地里的棉花一樣溫柔,我都有點不想離開她了。
我記著這一串?dāng)?shù)字,如獲至寶,這是多么重要的東西啊!我以后可以跟小說家聯(lián)系了。
回到了家里,鄰居們還在吃著面條,面條的香氣真是比女人抹的脂粉還要讓人陶醉,父親難過地讓我穿上了下地里干活的衣服,還有一只破了一個洞的鞋子,他的眼睛里分明含有無法言說的哀傷。他指著桌上放著的一小碗面條讓我吃,我一邊吃一邊走出去看看母親還在廚房不。
母親的聲音像從遙遠的古代傳到了我的嘴邊,“這么多的鄰居都來吃一次不容易,看來我做的面條確實挺好吃的?!蔽乙豢?,我正好又站在了小說家——環(huán)視站過的地方,后面有一個水龍頭和一口深深的老井,深深地望見井里站著一只貓,尾巴像旗桿一樣豎立著,眼睛里閃著詭異的光芒,嬰兒啼哭的叫聲從它的鋒利的牙齒的邊緣不斷地從井底涌了出來,穿過我單薄的頭皮,頭上的皮屑像雞毛般不停向井里不斷飛落,像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雪。
聽著哭泣的聲音,我跑出了院門,我前方行走的道路依舊很狹窄,荒蕪的野草貪婪地占據(jù)著路面,我在艱難中前進,如同行走在粘稠的漿糊里。但我終于再次找到了姑娘慧藝,原來她一直在挨著廁所的那面墻下面等著我,我再次勇敢地跳了下去,但這次竟然變得比較輕盈,也許是我和她戀愛了。
在夕陽的照耀下,她的臉頰多了一層粉紅,胸前兩個鼓鼓的東西更加美麗了,我遠遠地跑著撲到了她的懷里,她高興得差點摔倒,但修長的雙腿拯救了她的上身,我和她一起又走進了臥室,我蓋著軟綿綿的被子,心也跟著軟綿綿,化成一股透明的液體。這時候,發(fā)紅的月光照著桌子上鮮紅的玫瑰花,久久不愿離開,像是在愛撫著這扎手的如同刺猬身上讓人不敢觸摸的刺。
“起床了,徐幻,太陽燒著屁股了?!蔽液艉爸拿?,聽說他最近失戀了,而且心靈受的傷不輕,那次我見他一個人在傍晚的時分,幾乎和太陽落山同時,沿著山坡上的小路往家里行走,儼然成了像弓一樣瘦弱的老人,小路上擺放著大大小小的石子,幾只麻雀不停地在小道上飛起又飛落。剛失戀的時候,他告訴我他很難過,我馬上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因為他一般沒說過關(guān)于難過的語言符號。
他說他想到了死,他說他家附近有一口很深的井,如果跳下去,一切就會不記得了,也不用難過。人活著,不能活在痛苦之中。他是個有時脆弱得像一張白紙一樣的人,他說他最喜歡的樹是村里的那一棵他曾為它寫過詩的老槐樹,不卑也不亢,一輩子坦蕩無所求,也不必經(jīng)歷哀傷與迷惘,每天還有許多的麻雀在上面嘰嘰喳喳地吵鬧或者白色的鴿子咕咕地說話似的陪伴,而不像他現(xiàn)在,孤獨充斥了他的所有,他的身體如同扎了釘子的輪胎,生命就剩下了放完最后的一口氣。我記得他曾在詩中這樣寫道——
是誰寫下的離別,雕刻在了我的記憶。是誰留下的牽掛,鑲嵌在了我的心里。紛飛的章句里,蘊藏著我全部的情感,黃鸝齊飛也好,鴛鴦戲水也罷,我依舊記得與你擦肩而過的剎那。沒有痛心的后悔,只有錯過的遺憾,你是我無法忘卻的一彎湖水。你熟悉的笑容,陌生的身影,在柳葉間飛揚,飛揚,飛揚,沒有永遠的相聚,只有永恒的別離。
我踹開他房門的時候,我看見了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沒有了一絲氣息,他的腦后有一灘凝固了黑紅摻雜的血,像一片一片的梅花,又像交叉盤錯的樹根。太陽又一次升了起來,突破濃濃的霧氣,仿佛在浩渺的大海之上,一縷陽光照到了墻上的日歷,上面顯示著日子:11月11日。我走出了房門,突然像生了一場大病。
自此以后,我也再沒有被人看見過,我坐著一輛日日夜夜匆匆忙忙的火車去了一個很遙遠的沒被人見過的地方,這里沒有憂傷,也沒有快樂,每天的日子似乎都一樣,仿佛凝固了似的。在這里有一條小河,它在一棵棵斑駁的老槐樹飄飛的翠綠的柳枝陪伴下沿著彎彎曲曲的河道向著遠方流淌,水里一簇一簇的蘆葦在微風(fēng)的吹拂下輕輕地飄蕩,偶爾一兩只小鴨子穿梭其中,像在搜尋著什么。蘆葦上空,飛來飛去的黃鸝嘴里產(chǎn)生的叫聲像音樂一樣在無邊的空氣中飛揚。
湛藍的天空里緩慢移動著的云朵像雪花一樣潔白,如美麗的眸子般遙望著河里的水草,水草輕輕地搖擺著自己的身姿,一條一條的魚兒淘氣地繞著水草游動,像是一群孩子在玩捉迷藏。
遠處河流沖積的平緩處,有一座茅草搭建起來的小屋,此時一縷一縷的輕煙從屋頂冒出,緩緩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像是一個人遙遠而又豐富的記憶,似乎在訴說著什么……
責(zé)任編輯 婧 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