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全生
黃三的機動木船一大早離開魯鎮(zhèn),行駛在晨霧彌漫的因果河上。
黃三是干無本萬利買賣的。
魯鎮(zhèn)是山區(qū),尚未實行殯葬改革,死者仍然土葬。而山外死了人則必須火化,有些人家不愿意火化,便將死者悄悄土葬,再偷偷高價買尸,“冒名頂替”火化。黃三因此就干起了掘墓販尸的勾當。
每當有死者土葬完畢,悲痛欲絕的親朋好友痛哭流涕離開了墓地,黃三就連夜動手掘墓盜尸,再將墳墓原樣填好,然后將尸體運出山賣掉。
從魯鎮(zhèn)出山,有水路、公路兩條通道。公路繞遠而且容易被人察覺,因此黃三每次都走水路。水路便是因果河。
為掩人耳目,黃三每次往山外運尸都是獨來獨往,但他的木船剛換上新柴油機,運行不穩(wěn)定,這次就請懂機械修理的丁師傅跟船調試。當然,丁師傅怎么也不會料到,船艙里竟藏有一具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尸體……
木船漸漸接近了霧峽。霧峽是因果河最狹窄的地方,兩旁山崖陡立,因常年多數(shù)時間濃霧彌漫而得名。更讓行船人膽寒的,是隱藏于濃霧之中、將激流劈作兩股的那塊因果石。
進入波濤洶涌的霧峽后,便有一盞紅燈在霧中閃爍,那是行船人自發(fā)豎起的航標燈。有航標燈的指引,行船人才能辨清狹窄的航道,平安繞過因果石。
眼見就要繞過因果石了,木船卻停了下來。把舵的黃三便問正調試柴油機的丁師傅:“你怎么收了油門?”
丁師傅說:“等你給航標燈添油呀!”
公路修通前,因果河是魯鎮(zhèn)通往山外的唯一通道,日夜都有船只往來。為保證行船安全,很多年以前,行船人就在挺立于激流之中的因果石上建起了航標燈。所謂的航標燈,其實是盞涂有紅漆、放在一個大陶罐上的大號風雨燈。大陶罐用于儲油,風雨燈的捻子就延伸在大陶罐里。有了這樣的航標燈,也就有了因果河上的行船規(guī)矩:不論是順水船還是逆水船,凡經過這里都要停下來,往大陶罐里加注一些油。因此,才有航標燈的光華四射,長明不滅。
這上代行船人傳下來的規(guī)矩黃三不是不知道,但他卻回答丁師傅:“我在因果河上行船也有些年頭兒了,從來沒加過油,也沒見航標燈滅過?!?/p>
丁師傅一愣:“要是行船人都是你這種想法,航標燈早就滅了!”
“既然人人都自覺加油,也就不在乎多我一個少我一個。咱們還是抓緊時間趕路吧!”黃三走過去放開了柴油機油門,木船離開因果石,又繼續(xù)“突突突”前行了。
木船當天傍晚到達山外的臨河鎮(zhèn),黃三避開丁師傅完成了交易,得現(xiàn)款4000元。
本來,黃三打算在臨河鎮(zhèn)吃喝嫖賭一夜,第二天返回魯鎮(zhèn)的,但有新“客戶”找到他,開價6000元,要他盡快送一具尸體來。因此,黃三當即就要啟程返回魯鎮(zhèn)。丁師傅卻不愿意隨船返回。經過因果河的同舟交往,他覺得黃三這樣的人不可交,因此以親戚的卡車急需修理為由,留在了臨河鎮(zhèn)。黃三離開后,親戚咬耳朵告訴丁師傅:“那黃三是販人尸的!”
丁師傅驚得半天說不成話:“他狗日的……”
黃三駕船離開臨河鎮(zhèn)已是日落時分,還沒進入山區(qū)水道,夜幕就降臨了。可黃三不怕摸夜路。干掘墓販尸這行當,他夜里獨自駕船進山出山不知有多少次了,從來沒出過事。霧峽水路兇險不假,可有航標燈指引,而且,還有6000元在他眼前閃閃發(fā)光呢!被金錢招引著蠱惑著,黃三一路大開油門,木船“突突突”駛向黑暗深處的魯鎮(zhèn)。
憑多年行船的經驗,他覺得木船駛進霧峽了??墒呛綐藷裟??正疑惑間,船頭猛然撞上了什么東西!一聲悶響過后,木船頃刻分崩斷裂……
木船撞上了因果石。
那么航標燈呢?因為進出山改走公路的人多了,又正值農忙季節(jié),從水路進出山的人越發(fā)少了,航標燈因缺油而熄滅了。
這個從沒有過的變故,恰恰就讓黃三趕上了。
黃三的尸體很快就被人從下游打撈上岸。
至今還不知道黃三“底細”的魯鎮(zhèn)人,到山外來為他收尸。有人說:“黃三第二天返回魯鎮(zhèn),就不會出這樣的事!”
已經略知黃三“底細”的丁師傅卻說:“他狗日的,觸礁是遲早的事!”
丁師傅這話沒錯。
他黃三哪里知道,往這盞風雨燈里加注的不是油,是人的良知。
選自《小小說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