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霞
丑巴占了我家二分地。
父親去找丑巴理論。愣頭青丑巴欺軟,一拳頭招呼過來,招呼掉父親的一顆門牙。
那時,頭頂?shù)娜疹^白花花亮著。父親捏著門牙去找村主任,村主任帶著量尺踱到地邊。左量右量,丑巴占了我家二分地。
村主任和丑巴沾點兒親,就息事寧人地說:“耕已耕了,種也種了。明年你把二分地犁過來就是?!?/p>
父親表現(xiàn)出少有的決絕,父親說:“那不行……我的門牙可以丟,可土地不能丟,一年也不能丟!”
村主任攤開手:“那你說咋辦?”
父親當著丑巴的面,一字一頓地說:“麥種我出,麥子我收!”
丑巴急赤白臉嚷:“我還耕了地呢?!?/p>
父親背著手朝前走,頭也不回地說:“我請你了?扯淡!”
父親說到做到。麥子黃了的時候,父親揮舞著鐮刀,“嚓嚓嚓”一氣呵成,把二分麥子割到我家麥地來,氣得丑巴直翻白眼兒。從此,丑巴再沒有占過我家一分地。
樹葉綠了又黃,黃了又綠。一晃,幾十年過去。村里的人大都進了城,那一塊塊黃土地也被撂了荒。丑巴也一樣。頭幾年,趕著季節(jié)的腳步,丑巴一趟一趟往村里跑,春種秋收,不亦樂乎。后來,丑巴懶得回來了,緊挨著我家的那塊黃土地也被撂荒了。
惟有父親,一門心思撲在黃土地上,像侍弄他的兒女一樣,侍弄著他的黃土地。該種時插耬,該收時動鐮,從不誤農(nóng)時。村里人都說,父親才是個地地道道的莊稼人呢……
那年春天,布谷鳥叫得正歡的時候,父親突然病倒了。病倒了的父親惦記著他的黃土地,一次又一次給我打電話,讓我回村幫他種麥。推了幾次推不過,我便極不情愿地回了村。
麥種已經(jīng)曬好,抓一把,粒粒飽滿瓷實。我不愿使牛,雇了拖拉機,沒半天工夫,就把那塊地耕過了。下午,正要插耬播種的時候,父親拄著拐棍來到地邊。
父親在地邊轉(zhuǎn)了幾圈兒,突然站定,看著我說:“你占了丑巴家四分地?”
我邊往耬斗里裝麥種邊笑笑說:“占就占了,反正他也不種,不占白不占?!?/p>
父親惱了,沉下臉說:“啥話?地是人家的,種不種是人家的事……你怎么干出這種不地道的事來?”
我說:“不就幾分地嗎?明年不占就是了。再說,當年他不也占過咱家二分地嗎?你還丟了一顆門牙哩……”
“不提當年,也沒有明年?!备赣H丟了拐棍,撅起屁股,“吭哧吭哧”刨出那塊深埋了多年的界石……
我一看,果然占了丑巴的地。
“你聽好了,是咱家的地,一分也不允許別人占。但是,咱也不能占別人一分地。這是原則……”
父親說完,彎腰拾起拐棍,順著界石劃了一條線。然后,手里的拐棍沖我一點,大喝一聲:“開耬啊──”
選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