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
17,我老是不由自主地在這個數(shù)字上畫個圈,讓它醒目起來。在日歷上,她像一個等待慶祝的數(shù)字。她在16歲和18歲之間,就該有一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式的渾渾噩噩,以為沒人注意自己,有可以偷懶的安全感,便雙手一抱把炙熱的空氣圈起來,把臉埋進去的時候,還要假裝好像是有什么東西真實具體地從里面涌了出來,課桌上新買的直尺仿佛都要被它浸染濕透了——她在那個時候,腦袋里想的都是這些渾渾噩噩、缺乏邏輯、不著邊際的事。
所以,我大概恰恰就喜歡在兩個紅色端點之間的那條灰色直線。誰知道她在畫的過程里,是怎樣一會兒散了心,一會兒又癡癡的。
時間總是過得很慢,一堂40分鐘的課,慢得失去了聲音,不到日后不會發(fā)現(xiàn),40分鐘明明一眨眼就過去,但它在17歲時,長得大概像度過了近乎半生,讓人在里面敢把“這輩子”當作量詞來思考。17歲時擁有的“這輩子”,搞不好反倒比日后隨便哪個年紀里擁有的完整得多、溫柔得多。它可以冒自己的傻氣,只管犯傻好了。頭上撐一片巨大的荷葉,要躲過暴風(fēng)雨的人,定然是17歲。和這個世界的關(guān)系隔三差五地處理不好,今天覺得它是在自己手掌下被撫出“咕咕”聲的三花貓,明天覺得它用太暖、太熱的掌心做誘惑,引得自己收了瞳孔、藏了爪子,尾巴一撣一撣,是給這個世界的打賞。
我在17歲時——沒準我已經(jīng)不愿意去回憶它。早些年對它的回憶太頻繁,讓人先從記憶里開始提前老去——我應(yīng)當是在那年,形成了貫穿余生的全部性格、態(tài)度、立場以及愛和恨。前面那十幾年都在干什么呢?不知道。只知道,是從17歲后,我開始變成了今天的自己。今天的自己消極、不樂觀,心里總有更高的要求和標準,對什么都如斯,忍不住對完美的向往,但同樣也知道沒有一項能夠達到完美,所以,從來都是徹頭徹尾的失望。因為怕事,所以選擇用“寬容”來偽裝。強大的忍耐力,從某一堂數(shù)學(xué)課開始,從某一位老師和我的談話開始,從某一次和父母的爭吵開始,從和朋友產(chǎn)生的矛盾開始。17歲那年,散亂的字塊被選擇出來,拼成了完整的帶邏輯的句子,拼成了我之后永遠不會拋棄掉的標簽。
還能記得是怎么被它打亂后,被它挑選和重組的嗎?就算每天依然過得沒頭沒腦,但晚自習(xí)上聽一首歌都能流淚,那會兒的矯情到今天仍有殘留。喜歡網(wǎng)上一個未謀面的人,或者男生或者女生,跟他(她)聊“孤獨”這樣空虛的話題。我那會兒總覺得,圍繞自己的世界一無是處,但很遠的地方有真理??此ㄋ┩扑]的電影,看他(她)看過的書。不論現(xiàn)實如何,腦海中的我們總是像電影里的場景一樣生活,很壯烈的蘆葦,以及在家里掛一條床單在墻上,想起什么就寫什么。
就是會做這樣浮夸、浪漫又蠢得不得了的事,但已經(jīng)不會大肆地去嘲笑那會兒的自己了。
沒準是很好的啊。再平淡,再疲乏,再碌碌無為,成績不是最好的那撥,長得不是最漂亮的那撥,只對朋友們格外開朗放肆,其余環(huán)境下一律如蚊子般不敢作聲??磥砘蛟S是沒什么特色、沒什么優(yōu)點的,連精彩的缺點也沒有,但我深以為,只要是17歲,他(她)內(nèi)心一定會藏有不能為外人道的、被顛覆過的深不可測的復(fù)雜面。她準備好了。她都無須花太多的工夫準備,只要她走到17歲,17歲的她來了,她在那里站一會兒,乘著月色,就誕生了。
她每走一步,留給腳后的都是懸崖,雖然她不會回首、不會倒退。她很安全,只有不斷過去的17歲的時光,一陣煙,一陣煙地在腳后安靜地消逝。
我想,就是這樣,就是因為這一點。像一首詩中寫的:“甜美的短歌,你對我真是無情;我的軀體獨一無二,無可變動。”
“我來到這兒,徹徹底底,只有一次。”
徹徹底底,只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