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少爺

囚禁在時間里的人

◎鹿少爺

驚魂打劫

8路公交車到達站臺的時候，周華特意看了手表，時間是8點43分。此時正是乘車高峰期，他幾乎是被人流卷帶上車的。車廂里非常擁擠，他剛剛站穩(wěn)，就聽女司機大聲說：“請大家主動投幣或刷卡，謝謝合作。”

周華去掏錢包，卻掏了個空。一時間，他尷尬無比，雙手在口袋里摸索著，希望能摸出兩枚硬幣來應急，然而所有的口袋里都空空如也。女司機不耐煩了，叫道：“喂，穿灰夾克的，請文明乘車，主動投幣或刷卡，大家都在趕時間呢。”

女司機的話引燃了大家的不滿情緒，都對周華怒目而視，眾口一詞譴責他不該逃票。周華感到難堪極了，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他紅著臉，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對不起，我下車。”說著，他低下頭，逃也似的向下客門擠去。

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使車廂里頓時安靜下來：“叔叔，你不用下車，我替您買票吧。”周華扭頭望去，見說話的是個五六歲的小姑娘。她手里捏著兩枚硬幣，跑到投幣箱前，投了進去。他連忙道謝。小姑娘笑著擺擺手，跑回到一個少婦的身邊。

公交車啟動了。周華忽然感到一陣陣惡心，腹內(nèi)也翻江倒海起來，便連忙閉上眼睛，雙手死死地抓著扶手，思緒漸漸游離……

“……下一站，閱馬場……”公交車廣播的報站聲使周華猛然驚醒過來—糟糕，坐過站了！他連忙大叫：“停車，我要下車！”然而，女司機卻充耳不聞，根本不予理會。

到了閱馬場，周華第一個跳下車，轉(zhuǎn)身就往回跑。兩站路跑下來，把他累得氣喘吁吁，看看時間，還好沒有誤事，現(xiàn)在是9點零8分—那家銀行剛剛開門才8分鐘！

他深吸一口氣，走進銀行，取了號，在等候區(qū)坐下，隨手從報架上取下一本業(yè)務宣傳冊，心不在焉地瀏覽起來。

突然，他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是在公交車上替他買票解圍的母女倆！少婦的左手牽著小姑娘，右手提著手袋，袋口被撐開了，露出黑色的膠袋。顯然，手袋里裝著大量現(xiàn)金！

母女倆走出銀行，穿過斑馬線。看著她們的背影，周華心里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突然，一個頭戴黑絲襪的劫匪從一邊躥出來，一把扯住少婦的手袋。不料，他沒能搶走手袋，倒把少婦扯倒在地。原來，少婦把手袋的帶子緊緊地纏在手腕上。

劫匪不肯罷手，狠命去扯手袋。少婦死死地扯著手袋不放，大聲呼救：“救命啊，有人搶劫啊—”

小姑娘嚇得大哭起來，路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少婦的叫喊使劫匪慌亂起來，他見無法奪下手袋，竟從身上掏出匕首，狠狠地朝少婦連刺了好幾下！

周華如夢初醒，一邊大喝“住手”，一邊朝對面沖了過去。然而，他剛沖到馬路中間，正好有一輛小轎車從面前疾馳過去，把他蹭了一下，他重重地摔倒在地……

此時，劫匪想要逃離，但是已經(jīng)有群眾圍攏過來，擋住了他的去路。劫匪紅了眼，拉過小姑娘做人質(zhì)，瘋狂地揮舞著匕首，叫囂著讓人們把路讓開……

周華努力睜開眼睛，眼前那只摔爛的腕表上，指針停止了走動，時間永遠停滯在9點23分的位置！

不知道是誰報了警，尖利的警笛聲遠遠地傳了過來，使慌亂中的劫匪徹底失去了理智，眼見走投無路，他殘忍地向小姑娘舉起了匕首……

周朝華大叫一聲，攢足力氣站起來，搖搖晃晃走過去。此時，劫匪也被憤怒的群眾打倒在地。他隔著人群往里看了一眼，頓時感到一種錐心刺骨的疼痛：小姑娘已經(jīng)倒在血泊中……

突然，現(xiàn)場所有的人都不見了，周華感到一陣眩暈，他被一種無形的神奇力量牽引著，如同坐在呼嘯前進的高速過山車上，在某個未知的時空中穿梭……

等他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奇跡般地回到了當初的站臺，全身上下好端端的，而那輛8路公交車正好開過來。他下意識地看了下表，指針指向的時間是8點43分！

反反復復

周朝華非常驚訝，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雙腳已不由自主地朝公共車跑去，接著便被乘客挾裹上了公交車。車廂里還是那么擁擠，駕駛座上仍然是那個女司機。他不禁一下子驚呆了。這時，女司機吆喝起來：“請大家主動投幣或刷卡，謝謝合作?！?/p>

這一幕實在太熟悉了！周華的冷汗冒了出來，下意識地往身上掏，果然什么也沒有掏出來。他的腦袋里頓時感到一片混亂，連忙低下頭去。女司機卻偏偏逮住了他，叫道：“喂，穿灰夾克的，請文明乘車，主動投幣或刷卡，大家都趕時間呢?！?/p>

這一切是幻覺嗎？完全相同的情景，連對白都一字不差。周華腦袋里亂紛紛的，嘴里不由自主地說出了那句“對白”：“對不起，我下車。”

果然，那個清脆的聲音傳了過來：“叔叔，你不用下車，我替您買票吧！”

在少婦鼓勵贊許的目光中，小姑娘走到投幣箱前，把手里的兩枚硬幣投了進去。

看著小姑娘和她的媽媽，周朝華突然感到一種深深的恐懼—按照既定的情景發(fā)展下去，40分鐘以后，她們就會倒在劫匪的刀下！他非常焦急，很想說點什么，做點什么，可是他的嘴巴卻不由控制，說出口的是一連串“謝謝”。他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多說一個字，也無法多做一個動作！

天啊，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華冷汗直冒，想掙脫那種力量的制約，卻感到一陣陣惡心，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他又坐過站，女司機又沒有給他停車。他在閱馬場下了車，拼命地往回跑，跑回那家銀行，時間正好是9點零8分。

熟悉的“劇情”仍在繼續(xù)著：少婦牽著小姑娘的手，提著裝滿現(xiàn)金的手袋走出了銀行。周華拼命想站起來阻止，卻還是做不到。

這時，劫匪出現(xiàn)了。劫匪痛下殺手，刺向少婦。他大叫著沖過去，卻被小轎車蹭倒。群眾圍截劫匪，劫匪拿小姑娘做人質(zhì)。警笛聲響起，劫匪手中的匕首刺向小姑娘……

所有的一切全都一模一樣，連時間都分毫不差。那只破損的腕表上，時間依然定格在9點23分！

周華腦袋里一片空白，搖搖晃晃地爬起來，隔著人群往里看，現(xiàn)場血流滿地，那對母女倒在血泊中。接著，所有的人消失，他又回到公交站臺，那輛8路公交車又正好開過來，腕表上的時間仍然是8點43分！

周華又一次莫名其妙地上了8路公交車，開始了與之前兩次完全相同的經(jīng)歷，直到那對母女倒在血泊中，然后再回到站臺……

周華終于明白了，自己被囚禁在了8點43分到9點23分這個時間段里。他無法掙脫，也無法拒絕，必須一遍遍地經(jīng)歷這個時間段內(nèi)發(fā)生的事，反反復復，永無休止！

他感到不寒而栗：天啊，這也太荒誕、太可怕了！

時間囚徒

周華急得滿頭大汗。這的確是件荒誕的事情，他的記憶力并沒有問題，然而卻偏偏想不起來，自己去那家銀行做什么。是辦理業(yè)務嗎？可自己沒有存折，也沒有銀行卡，甚至連身份證都沒有，能去辦理什么業(yè)務？

耳邊又傳來廣播報站聲：“下一站，閱馬場，請下車的乘客提前做好下車準備……”

又坐過站了！周華沒有動，甚至連眼睛也沒有睜開，但是腦袋里卻亂成一鍋粥，身上大汗淋漓……

突然，他感到有人推了推他：“喂，你是不是病了？”睜開眼睛一看，見說話的是旁邊的小伙子。原來，小伙子見他臉色蒼白，滿頭大汗，忍不住關(guān)心詢問。這時附近座位上一個中學生站起來說：“叔叔，你暈車了，坐我這里吧?！?/p>

周華突然心里一動：自己剛才沒有叫嚷停車，還多出了中學生讓座的“劇情”。難道，既定的情景改變了？如同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稻草，他又看到了希望……

公交車的車門剛打開，周華就沖下了車，撒腿往回跑。他只有一個念頭：制止那場搶劫發(fā)生！他想，自己是在目睹那場搶劫之后被囚禁住的，那么如果搶劫沒有發(fā)生，自己沒準就能掙脫囚禁！

周華一口氣沒歇，可當他跑回銀行，看看時間，還是9點零8分。好在，他發(fā)現(xiàn)那種詭異的力量似乎不存在了，便快步走進銀行，目光在大廳到處搜尋那對母女，然而卻沒有看到那對母女！

難道她們還沒有進來？周華正疑惑間，突然看到那母女倆已經(jīng)走出銀行大門。他連忙叫了一聲，站起來追了過去。不料卻被一個人擋住了去路—是銀行的保安。

原來，保安見他左顧右盼，早就起了疑心。這時，那母女倆已經(jīng)到了對面，他顧不得再解釋下去，一把推開保安，沖了出去。

然而還是晚了，一切還是照常發(fā)生了……

看著血泊中的小姑娘和散落出來的那一捆捆鈔票，周華突然想到了什么，連忙看向自己的右手。這一看，他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自己的右手中，赫然握著一把血淋淋的匕首！

天啊，劫匪竟然就是自己！周華一把扯下頭上的黑色絲襪，雙手抱頭，痛苦地蹲下身去，失聲痛哭起來。

周華是個農(nóng)民工，來這個城市打工好幾年了，活沒少干，苦沒少吃，卻反而欠了一屁股債，這是因為他有個患惡性腦腫瘤的兒子。

惡性腦瘤，必須盡快切除，可手術(shù)費用至少需要40萬。周華傻眼了，40萬，這不是要他的命嗎？他只好四處去借，然而，這年頭借錢哪有那么容易？告借無門，絕望之下，他想到了打劫。他已經(jīng)在那家銀行盯了很久，直到今天才遇到這個提現(xiàn)的少婦……

（原載《百家故事》2014年9月上 福建呂麗妮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