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治江

偷不得的寶貝

◎吳治江

清嘉慶年間某個盛夏，離京城不遠處的太和鎮(zhèn)上熱鬧非凡。一對父女正在唱曲兒賣藝，突然闖來一伙人要強行拉走年輕女子，托琴的老人上前拉女兒，被那伙人打倒在地，圍觀者憤憤不平。

突然，人群中跳出一個三十多歲的黑衣人，三下五除二把那伙人打翻。一問，原來女子叫劉環(huán)兒，從小被賣給一家人的傻兒子當童養(yǎng)媳。她長大后堅決不同傻子圓房，那家人就把她賣到妓院，她父親設(shè)法把她從妓院救了出來，遠走他鄉(xiāng)賣藝求生，妓院的人竟追到了這里。

黑衣人問明妓院那伙人要五十兩銀子才能為劉環(huán)兒贖身，他叫那伙人明天同一時辰在這里等，那伙人見黑衣人武功高強，只好答應(yīng)。黑衣人又給了劉環(huán)兒一些散碎銀子叫父女倆住進客棧等消息，然后飄然離去。

黑衣人買了幾斤牛肉和一壺酒，來到鎮(zhèn)旁山坡上，一縱身，靈猴般上了一棵大樹，在樹枝上喝酒吃肉觀察鎮(zhèn)子，今晚向哪家下手呢？他問自己。

原來，黑衣人是江湖上的神秘人物—獨行俠盜“鬼手王”，他身上的銀子已所剩無幾，今晚必須選個大戶人家進點“水”。

夜深人靜時，鬼手王潛進了鎮(zhèn)西南一大戶人家的院里。借助昏暗的光線，他發(fā)現(xiàn)正廳的梁上吊著一個布包著的東西，里面應(yīng)該是個盒子。吊那么高的東西，一定是個寶貝，他決定下手。

趁巡夜的護院家丁走到另一個方向時，他施展輕功，躥上屋梁，很快便把那盒子偷到手，然后幽靈般飄然離去。

回到客棧，解開紅布一看，里面果真是個精致的楠木匣子；打開匣子，里面一塊紅綢包裹著東西；再打開，他傻眼了，里面是件形似臘肉的東西，聞上去有股香氣，他正準備撥亮燈仔細看看，外面有動靜，為免懷疑，他吹燈上床。

第二天早上，他再看那東西，形狀古怪，翻來覆去一看，他一拍大腿，這東西怎么像……他不敢想了。

為了證實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也為了看看它是否能換銀子，他來到縣城一家當鋪，伙計看了后直搖頭，只好請出掌柜。

掌柜一看，驚得把口中的茶都噴了出來，問：“這東西哪里來的？”鬼手王說：“你只需告訴我這是什么，能當多少錢？”

掌柜拉他到一旁，指著他下身說：“這是你那里的東西，你說值多少？”鬼手王下意識地護住下身，緊張地問：“怎么會—？”

掌柜這才講出一番說道。

原來，這盒子里的東西真叫“寶貝”，可這“寶貝”不是一般意義的寶貝，而是太監(jiān)凈身時被割下來的物件。因為“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被閹割者對“寶貝”都十分重視，不會扔掉，而想方設(shè)法加以妥善保管，一般是先裝在石灰粉盒里，讓石灰吸收水分，保持干燥，干燥后用濕布抹干凈，再浸泡于香油之中，待油滲透后，裝在小木匣里，密封包裹，選個黃道吉日，懸掛在自家祠堂或家里的梁上，寓“高升”之意，象征受閹者在宮廷能“步步高升”。太監(jiān)死后，家人為他入殮，都會將“寶貝”縫回，并焚燒閹割自愿書，好讓死者在陰間有面目見列祖列宗。

掌柜說：“如果我沒猜錯，你這東西是從太和鎮(zhèn)上羅家得到的吧？要真是這樣，你可惹大禍了，羅老爺?shù)娜齼鹤邮菍m里得勢的公公，再大的官也讓他三分，你快帶上這寶貝離開，可別連累了我?！?/p>

鬼手王拍自己腦門一巴掌，心想這干的什么事兒？神偷竟偷了這么一件“寶貝”。他從身上解下一玉掛件，當了一百兩銀子，匆匆離開。

回到太和鎮(zhèn)，他找到劉環(huán)兒父女，把五十兩銀子交給他們說：“妓院那伙人來了就用這銀子贖身，要他們寫下文書，告訴他們，如果他們不干，我要他們的命?！闭f完匆匆走了。

到街上，他才發(fā)現(xiàn)晚了，幾十個官兵已包圍了他。他鉆進人群就跑，官兵緊追不舍，追到河邊時，他被官兵團團圍住，他見無路可逃，抽出佩劍想沖出重圍，打斗中，身上裝有那個盒子的包袱落進河中，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一分神，被官兵生擒了。

鬼手王被綁到了羅家大院，屋內(nèi)出來一個年近八旬的老翁，捕頭上前施禮道：“羅老太爺，這賊給您抓來了?！绷_老太爺謝過捕快，來到鬼手王面前問：“東西呢？”

“什么東西？”鬼手王裝糊涂，管家打他一耳光說：“大膽毛賊！你竟敢偷我們?nèi)蠣數(shù)膶氊?，天下是皇上的，我們?nèi)蠣斒腔噬仙磉叺娜?，你偷了三老爺?shù)膶氊惸闩艿玫魡?？?/p>

“哈哈哈—那臭寶貝被魚銜到龍宮去了，你去問龍王要吧?！惫硎滞醮笮φf。羅老太爺一愣，捕頭附耳解釋了一番，羅老太爺臉色大變，怒不可遏地指著鬼手王說：“把這毛賊給我閹了，割下他的東西頂替我三兒的?！?/p>

鬼手王大聲叫罵，可他還是被幾個家丁拖到了一間房子里，這是羅家宰豬殺雞的屠宰房。

鬼手王被按在一條寬大的長凳上，羅老太爺用拐棍指著他的襠部說：“馬上割了！”

“哈哈哈—”鬼手王大笑，他不再掙扎。家丁三下五除二褪下他的褲子，突然，所有人都呆了，他胯下竟空無一物！

“你—你怎么也是—？”羅老太爺驚問。

鬼手王長嘆道：“報應(yīng)啊！”

原來，他本是個采花大盜，十多年間，不知禍害了多少良家女子，三年前，他被一戶人家抓住，被打了個半死，那萬禍之根也被割下喂了狗。從那以后，他痛改前非，立志做一名扶危濟困的俠盜，想不到這次在陰溝里翻了船，還被揭開了這恥辱的傷疤。

羅老太爺聽了他的敘述，向家丁嘀咕了一陣，家丁給他穿好褲子，把他捆到屠宰房的柱子上，鎖上門出去了。

兩個時辰后，門開了，鬼手王大吃一驚，只見劉環(huán)兒父女倆被捆了進來，倆人嘴里都被塞了布。

“放了這對無辜父女，要殺要剮朝我來！”鬼手王怒吼。

羅老太爺“嘿嘿”一笑說：“仗義！可是你偷走又弄丟了我三兒的寶貝，沒了那寶貝，我三兒以后到了陰間也無顏見祖宗。我找道師算了，三天后的寅時前必須另找一套來頂替，否則我三兒以后靈魂難安。現(xiàn)在我給你三天時間，你必須捉個男子蒙上眼睛帶到這里來，否則我就殺了這對父女，他們可是死在你手里的。你別想跑，我既然敢放你出去就能再把你抓回來，你走吧。”

家丁解開鬼手王的繩子，他朝劉環(huán)兒父女點點頭，對羅老太爺說：“好！就照你說的辦！”

出了羅家大院，鬼手王才清楚自己應(yīng)下了一件比殺人還難辦的事。到哪里去找個男人呢？他蹲在街邊，看著走過的男人，誰該平白無故受此劫難呢？他想來想去，想到了妓院里的嫖客，對，就找他們！

鎮(zhèn)上沒有妓院，鬼手王來到縣城，在幾家妓院門口蹲守，終于在第三天晚上得到一個好機會，一個男子從妓院里出來朝城外走去，他悄悄跟這男子出了城，在一段偏僻的路上，他上去從后面往這人面部撒了一把迷魂散。這人立刻昏倒在地，他很快把這人蒙了眼堵了嘴，然后背到一輛事先準備好的馬車上，飛快地朝太和鎮(zhèn)駛?cè)ィ诔髸r趕到了羅家大院。

羅老太爺見了鬼手王背來的這男子，羅老太爺對鬼手王說：“你動手吧?！?/p>

鬼手王猶豫了一下，咬咬牙，脫去這男子的褲子，正在這時，這男子醒了，他拼命掙扎。鬼手王用刀拍拍他的下身說：“兄弟，你嫖也嫖夠了，這玩意兒就送我吧?！?/p>

這男子拼命地掙扎，痛苦地扭著頭，終于把嘴里的布吐掉了，他大聲說：“大俠饒命啊，我不是嫖客，我們家窮，我姐被賣到了妓院，今天，我爹病得要死了，我進城找我姐要了錢給我爹抓藥，抓藥回來時，我把剩下的錢給我姐送回去，再連夜趕回鄉(xiāng)下救我爹的命，真的，我包里還有藥和藥方呢，我家三代單傳，大俠不能閹我??！”

鬼手王一摸，果然有藥和藥方，這男子說的是真的，看他模樣和衣著，確實是個窮人家的孩子，他對羅老太爺說：“這孩子可憐，我下不了手?！?/p>

羅老太爺看著這個十六七歲的孩子，眼里涌出淚花，他猶豫片刻，說：“把他帶出去放了吧?！?/p>

鬼手王答應(yīng)著要去放這孩子，羅老太爺說：“你不能去，讓他們?nèi)??！绷硗鈳讉€家丁把那男孩帶了出去。羅老太爺突然指著鬼手王大聲說：“把他捆起來！”幾個家丁一擁而上，把鬼手王捆了起來。

羅老太爺說：“剛才看到那個孩子，我想起了我可憐的三兒，才放了他。當年鬧饑荒，窮得叮當響，我們家接連餓死了三個人，迫不得已，我把八歲的三兒送去當了太監(jiān)，后來他在宮里走運得勢，我們一家也才有了今天。我的三兒為我們家放棄了做男人的資格，可我不能讓他下輩子也做不成男人，道師說了，實在找不到就用一條男人的胳膊代替，我現(xiàn)在就要砍下你的胳膊！”

“不要！不能砍恩公！”被捆在一旁的劉環(huán)兒已經(jīng)知道事情的原委，她大叫道。

劉環(huán)兒的父親大聲說：“割我的吧，不要砍恩公的胳膊！”

羅老太爺本來出身貧困，也不是什么兇惡之人，他也被眼前這對父女感動了，可就在這時，家丁急急送到一個盒子，說是三老爺從宮里托人帶來的，羅老太爺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套陶瓷男根，還有一封信，信里叫他不要再去找“寶貝”，可以用這陶瓷“寶貝”代替，叫他放了鬼手王和劉家父女。

鬼手王和劉家父女出來后，劉環(huán)兒提出要嫁給他，他說自己已經(jīng)不是男人了，劉環(huán)兒說她不在乎，她只想一輩子跟他在一起。當夜在客棧里，劉環(huán)兒就鉆進了他的被窩，他摟著她，淚如泉涌。

第二天一早，劉環(huán)兒醒來時，不見了鬼手王，枕邊有一包銀子，還有一張紙，上面寫著：“我走了，你找個真正的好男人過日子吧！”

（原載《民間故事》2014年第6期 天津王曉萍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