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玲 鳶尾
“施與受,就這樣以一種持續(xù)千年的默契無聲進行著,空氣里唯留食物香味和對佛的敬誠?!?/p>
瑯勃拉邦的清晨,從竹罐里的陣陣糯米香開始。未放明的天此時還是深藍色,朦朧中王宮前的街上到處是當地居民和游客,或跪或屈腿側坐,所有人都靜靜等待和尚的到來。跪坐的人群沿街邊排出一條長隊,朦朧延伸進瑯勃拉邦未醒的夢。
這是布施,和尚隨街化緣,這樣的場景嵌進了瑯勃拉邦的每個清晨,從古至今,即使戰(zhàn)亂也從不間斷。布施也是修行,布與施,這簡單重復的動作里滿含佛祖的慧心,既除去修行者的驕矜氣,又教會給予者的慈悲心。
天漸漸亮起來。遠處身著橙黃色袈裟的僧侶赤腳而來,手捧缽體慢慢走過布施者面前。跪在地上的信眾恭恭敬敬,把一早準備好的糯米團、粽子或水果等食物,默默奉獻給僧侶,然后雙手合十。隊伍越來越長,缽盂漸滿,僧人便隨手將食物施與街邊乞討的孩子。施與受,就這樣以一種持續(xù)千年的默契無聲進行著,空氣里唯留食物香味和對佛的敬誠。清晨的陽光開始跳躍上袈裟,二者彼此映襯,共同開啟瑯勃拉邦新的一天。
布施結束,我們和當地人一樣安靜散去,在街巷里慢慢穿行。小城少車,最常見的是摩托,郁郁蔥蔥的樹木布滿巷道,依稀掩映寺廟和佛塔,誦經聲傳來,悠揚舒緩,叫人靜心。大隱于市,這許多的寺廟和民居混居,把整座小城浸染得滿是佛學的平和氣。我們去尋香通寺,一路上花開得繁盛,顏色混搭的民居下停著摩托,院里的樹開著花,東南亞氣息撲面而來。香通寺在一片寬闊地上,幾座金頂的石塔塔身斑駁,寺廟四百余年的歲月仿佛都在它們身上現年輪。這座始于1560年的皇家寺廟建得精細華美,雕梁畫棟間可以看見瑯勃拉邦老寺廟的建筑風格。寺廟棕紅色的主殿屋頂上飾以金色的法輪,屋頂向下層層疊加,勾出別具一格的層次美。這里有一棵生命之樹,“瑪瑙翡翠拼就的馬賽克圖案,故而樹木熠熠生輝”,這是傳說,但這棵永遠散發(fā)珠翠般光芒的樹木是老撾人的精神依戀,樹是佛,便永遠屹立不倒,生生不息。香通寺是皇家廟宇,也就留下了王朝的只形片影:國王的婚葬禮堂、王室的骨灰壇、刻得精美的木雕門……政教難分的時代,整座城的靈魂都向著佛,信仰不移直到今天。我們從寺里逛到寺外,結束布施的僧侶已開始一天的功課,街上,也時能看見面容平和的僧人。瑯勃拉邦有佛寺50多座,除去香通寺,威蘇拉寺年代久遠,阿汗寺的巨大菩提遮天蔽日,高高矗立的寵西寺佛塔金光熠熠……隨處走進一個,僧人灑掃,廟宇安然,轉出街,又一眼望見平和的生活,一座城就這樣和佛教相融,如此平易近人,總叫我想起西游記里唐僧慨嘆,這梵天樂土,果然人人向佛。
“東南亞風情和法式浪漫撞了個滿懷,于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沿湄公河畔行走,靜靜的河水伴著兩岸的東南亞風情,遠處細細的金頂處就是瑯勃拉邦的王宮。一條干凈的棕櫚道伸向宮殿,開闊伸展的回廊、繪有金象的頂部,陽光下宮殿明凈,更顯古樸大方。進宮殿要脫鞋,于是赤腳踩在宮殿的瓷磚上,走過西薩旺凡達納國王的寢宮,細瞧了國王與王后高貴耀眼的禮服,王室的生活鮮活起來。宮里陳設出眾多老撾文物,于是跨越百年的記憶在眼前展開了畫卷:14世紀,古瀾滄國在這里拔地而起,定都瑯勃拉邦,老撾開啟了烈火烹油的全盛時期。金光閃閃的日子在王位的爭奪里分裂,三足鼎立的“三國”時代到來了,瑯勃拉邦,正是其中一國。這個薄弱的王國維持一個多世紀后,法國人來了,殖民的暴力與法蘭西文化的浪漫便一同植入這片土地。法國人走后老撾的天下合而為一,但1975年,革命讓王朝土崩瓦解,王朝末路正是王朝曾經的興起之地。僅存100余年的國王行宮像是把滄桑都流進了湄公河,河水溫吞,將滾滾風塵帶去了遠方。
瑯勃拉邦這個故都倒不曾感傷,它“比歷史更多一點風情”,而這風情是法國人帶來的。他們留下了漂亮建筑和西式的生活方式,東南亞風情和法式浪漫撞了個滿懷,于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瑯勃拉邦的街頭,花花綠綠的突突(Tuk Tuk)車來回,東南亞氣息下卻流連著金發(fā)碧眼的歐洲人。導游小姑娘告訴我們,這里的游客多是法國人,從10月到來年5月,往往會住上兩三個月。保存完好的679座老建筑讓瑯勃拉邦成為老撾僅有的兩個世界遺產之一,我們到老城,干凈的街道,街邊熱帶植物綠得可心,白色籬笆邊花團錦簇,顏色極艷麗好看。扎進紅磚小巷,花開得更盛,一株株爬上了歐式別墅。別墅白色的身子,細長窗子有不同顏色,外面裝有木制百葉窗。屋子是法式的講究,但也借鑒了東南亞民居的特點,讓陽光傾瀉的大陽臺加上了遮陽板,結構開闊通透。雕花的廊柱與門楣,簡約的線條是時光的褶皺,那里面,不知有多少故事。窗子開著,庭院里靜謐得很,不知主人在午睡否?
徜徉老街巷,腳步遲緩里能嗅到老街的呼吸。帶著空氣里的濕熱味,風情,慢拍子。我們溜達進一家法式餐廳,綠植與木桌椅擺的別致,獨特的是餐廳里大量的老照片和法文書,那是老城的舊事,觸摸起來是復雜的情愫,既野蠻又文明,既美好又荒涼。我們在餐廳里品嘗法棍,抹著黃油,甚感香甜。
天色漸暗,湄公河偶然吹來的晚風帶著河水的泥土味,青藍的暮色下霞光漸遠,天地安靜下來。沿河的酒吧亮著星星燈,人踩在木頭的露臺上看河景。歐式情調與東南亞的滋味在水光燈影里匯合,像那微光下的酒,清醇好看。到這里人人都愛老撾啤,有味,絕不是寡淡的酒。幾瓶狠狠下肚,連筆下的字都要“生動冒泡”。
法式老街和當地早市距離不遠。早市是最生活的所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場摩托匯聚,卻不聞吆喝叫賣聲。我在這里再次邂逅法棍,那是瑯勃拉邦口味與法國味蕾的結合:法棍里扯開一條縫,里頭放進新鮮菜蔬,青色的紅色的,顏色甚是誘人。甜香減淡,滋味卻豐富多彩。隨便一個凳子坐下,瑯勃拉邦的早點在你眼前鋪陳開來:扎成方形的綠色粽子、白色湯汁里翻滾的豬腸粉、烤出香味的帝王蕉……吃得滿足,就坐在那里看人群,買菜的一打一打慢慢挑,賣菜的,容我驚嘆,他們簡直是色彩的藝術家,各類果蔬按顏色排出漸變,又把它們堆疊出藝術感的效果。魚露,青檸檬,薄荷葉,烤魚,擺在神龕前的黃色小花……早市走一遍,瑯勃拉邦的生活就先交了底。
樹木掩映中,提菜籃的女人回到家。小路邊,高高矗立的是棕櫚樹,底下綠的透心的是家家戶戶的庭院。木結構的屋子襯著樹原始自然,里頭剛晾上的衣服還在濕嗒嗒滴著水。遠處的別墅區(qū),法式風情與這里相輝相應,混居出獨特的風情,它有趣,就像多年前法國人學習當地人架起遮陽板,喝口老撾啤,而瑯勃拉邦人,吃起了法棍。
“我們登上木船,逆流而上,河中沐浴的人,淘金的人,船上交談的人,河水里響動著生活,用手撥一撥,有歡聲笑語?!?/p>
一段愛情被裝進電影,在老撾是件不平常的事。澳大利亞的攝影師回家鄉(xiāng)采風,愛上一路隨行的女導游,這劇本不算新奇,但故事拍得清新自然。電影的名字亦很清新,它叫《早安,瑯勃拉邦》。
電影里的男主角為追上戀人,騎自行車穿越瑯勃拉邦的街道,一路急速趕到香通寺畔的碼頭,那時的畫面就像現在,暮晚的溫柔橘光薄霧般籠罩河面,狹長搖曳的木船剛剛停穩(wěn),船夫把槳抵在河岸。這里有多少浪漫的事,湄公河也跟著溫柔,水波呢喃,慢慢蕩開去。我們登上木船,逆流而上,河中沐浴的人,淘金的人,船上交談的人,河水里響動著生活,用手撥一撥,有歡聲笑語。
船磕頭,瑯勃拉邦的民俗村近在眼前。陶土旋轉的吱吱聲,手握泥漿的匠人們,擺在木屋里高高低低的陶罐……陶作坊隨處可見,造紙、紡織,生活所需都從這原始的生產模式而來。這些快被城市遺忘的生活在村落里找到了厚實的土壤,簡單而動人。
幾乎每個到瑯勃拉邦的人都說要去看看普西日落。登上城市的最高點,城池的模樣盡收眼底。河水繞城,與夕陽氤氳出橘色的薄紗,寺廟、皇宮、別墅、人家,紅色屋頂在綠樹間錯落有致,佛塔或白或灰,穿插期間,一同沐浴在橘光下。時間靜止,就坐在這里看看風景,發(fā)發(fā)呆。
夜幕四合,我再次經過河畔的碼頭,暗自期許,等到清晨,也道一聲:早安,瑯勃拉邦。
瑯勃拉邦的自然風光
關西瀑布距瑯勃拉邦28公里,是比瑯勃拉邦還早的風景區(qū)。關西瀑布不以雄奇取勝,但在熱帶植物、浪漫野花的映襯下甚顯可愛。石灰?guī)r池底讓水流藍的漂亮,頗有小九寨的韻味。眾多外國游客在這里縱情戲水,是戶外愛好者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