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波
中國歷史,每每在兩個大一統(tǒng)政權之間,會有一段時期的紛紜離亂。秦統(tǒng)一之后,短暫的紛亂,即有漢朝繼起,休養(yǎng)生息之后是長時間的發(fā)展和建設。然后有三國、魏晉南北朝之變。今天看秦始皇時期的石刻文字,包括《泰山刻石》《嶧山刻石》《瑯琊臺刻石》等名篇,雖然歷經(jīng)歲月剝蝕,字跡渙漫不可辨識。但當時實在都是標準書體,看宋代翻刻的《嶧山刻石》,用今天的話講,就是美術字。原來六國各有各的文字,其中以齊國文字最為另類,最難辨識。統(tǒng)一六國之后,丞相李斯親筆書寫勒石傳世,彰顯了秦威加海內的自負。
漢代文學上是大賦,洋洋灑灑不可遏止,收不盡天下奇珍,說不完眼前風致。漢瓦文“漢并天下”、“海內皆臣”、“永奉無疆”、“與華無極”等佐證了這種雄心。從漢隸張揚飛動的波磔也可以觸摸到那種氣魄和力度。大一統(tǒng)政權的文藝,處處彰顯著標準、規(guī)范和規(guī)模。到了唐代,書法上就更是一招一式講究到了極致,楷書規(guī)范由此建立并推行,后世少有發(fā)揮余地。
魏晉是一個歷史頓挫,漢末的中央政權逐漸被分割消耗,三國歸晉,司馬氏把持朝政,名士少有全者,政治陰云逼迫士人或者歸隱,或者裝傻,或者服藥,壓抑的精神尋求疏導的出路,現(xiàn)實中一片凄風苦雨,遂在文學藝術中有了廣闊空間。魏晉所謂文藝的“自覺”其實是一種無奈的選擇,看一看王羲之《蘭亭序》中“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那是當時流行的口吻。
五代十國,何等紛擾煩亂的世變,荒誕不經(jīng)的政治和弱肉強食的邏輯裹挾著人心,片刻的安寧是太奢侈的要求。南唐中主、后主在長短句中找到了自己的心靈寄托。但后主的偉大,是身經(jīng)亡國之痛尚能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王國維所看重的也正是這一點。比起尋常人,比起一般的亡國君,后主多了一份精神的擔荷和化生。
整個元代,對于漢族大文人而言,就是一個世變。趙孟頫因為做了元朝的官,被后人一貶再貶,明末傅山對于趙字更是深惡痛絕。其實,趙的書畫是當之無愧的元代第一。書法也是越過宋代直追唐人。所謂楷書四大家——歐(陽詢)、顏(真卿)、柳(公權)、趙(孟頫),趙是唯一的元人。趙代表了正統(tǒng)、正脈,他的姿態(tài)也更接近正常人。
而其他的幾位高士特別是黃公望、倪云林,那真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主兒,黃公望精勤修道,躲進富春山根本不出來,用他那淡墨線條,描畫著心中的山林,其實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富春山居》和真實的山景沒什么關系,它也不必有什么關系,他就是黃公望的一種心跡,一種情緒,一種姿態(tài)。倪云林永遠只畫那幾棵枯樹,還有遠近幾筆折帶皴下枯瘦清癯的石頭,或者在樹下添上一個茅亭。這種畫根本不需要人評賞,甚至不需要人看到,它不過是高士自遣的一個媒介,自娛的一種手段,自得的一方天地。后人臨仿不到,不是筆墨不到,主要是心性、境界、胸次不到。根本脫離了當時創(chuàng)作這些作品的時代大背景,沒有了那種超然的不茍合取容的姿態(tài),單從招式中尋繹,執(zhí)象以求咫尺千里,是找不到“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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