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需要契機。你會看哪些作家的哪些作品,每個人都有獨一無二的范圍。如今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何中學時代會看諸如《青年近衛(wèi)軍》之類的前蘇聯(lián)小說,看過后主人公的名字全都記不全,只知道看到一長串名字是甲,那一串名字是乙,如是??催^的不一定喜歡,喜歡的也許在未來,閱讀內(nèi)容和所獲感知如同人與人直接的緣分,總歸是在認識的人中尋找氣場相合、倆倆相吸的對象。
讀《雅各布·德佐特的千秋》是借了電影《云圖》上映的契機。這部電影原著改編的小說很得體地把不易表達的部分略去,加入了補充情節(jié),令閱讀原著的艱澀感消減,理解更加清晰。即使知道結(jié)局會失敗依然做出努力,并堅信此刻的努力會在后世發(fā)揮影響——這種信念不僅撐起“云圖六重奏”的宏大歷史建構(gòu),而且在大衛(wèi)·米切爾的其他作品中也有此隱喻??催^電影后,我買來《云圖》和《雅各布·德佐特的千秋》,一般剛看完電影會先看同名書籍,但我卻被后者的名字所吸引。
初看便覺是場繁復的思索之旅。首先,故事在一個并不熟悉的歷史背景下發(fā)生,十九世紀前夜、1799年的日本長崎灣出島,日本鎖國時期唯一的貿(mào)易港口,封閉的天花板被歷史進步的洪流鉆開一個小孔,荷蘭東印度公司借通商之機投下科技與文明的陽光;其次,有令人想撥開迷霧一探究竟的設定,峽河藩主榎本用庵堂作掩飾,利用封閉社會對日本女性的禁錮,騙取她們的信任,讓她們生育嬰孩,再以此當作自己的“收成”;最令人沉醉的,是雅各布對助產(chǎn)士藍場川織斗的愛意,他們接觸不多,也在傳統(tǒng)和新知的碰撞下受到壓抑,卻令雅各布到老年彌留之際,還將角落的燈影凝結(jié)成她的身姿。
大衛(wèi)·米切爾在接受《新京報》采訪時說道,這是一本歷史小說,與之前的“炫技”小說不同,是自己的作品里他目前最喜歡的。我對宏大敘事下的人物命運向來沒有抵抗力,再加上一眼即獲得的愛情,穿越千秋也不會褪色的力量,使我對此書非常喜歡。
書的開篇一章進展緩慢,以真實歷史為基礎(chǔ),但跳出來在描繪那個時代的特殊景象,西方貿(mào)易擴張下的腐敗和無序,東方文化的保守和抗拒,二者不可避免的沖突和陣痛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譬如對于藍場川織斗的人物設定——一個日本女人學習西方醫(yī)學并做得非常出色,本國人對她的所作所為指指點點,荷蘭商人們也忽略她的能力,只知嘲笑她燙傷的臉。這正印證了黎明前的最黑暗階段,任何新鮮的事物,都要在恐懼中不斷接受,在譏諷中堅持到底。
對于時代的描繪也不是單純敘述,那只是背景,是在為一份正直、一份斗志和一份愛意的呼之欲出墊好溫床。以結(jié)構(gòu)出新的米切爾說他想遠離框架的復雜,回歸于人,展現(xiàn)“人生的混沌”,但始終做不到。因為“最好的小說讓你關(guān)心一個人,你擔心在他們身上會發(fā)生壞的事情,然后你不斷地讀下去,希望這些壞事情不會發(fā)生。有時候一本書變得很復雜是因為我希望把太多的東西放進去,它們必須要有一個復雜的結(jié)構(gòu),才不會變得無聊。”但他也直言,“小說的骨架里面,仍然是跳動著的人的心靈”,這與作品的結(jié)構(gòu)是否復雜并沒有直接關(guān)系,什么都不妨礙人物、人性與人生的刻畫,只要飽含情感來講述。
這片千秋在當事人的內(nèi)心和歷史的星河里都留下了不會磨滅的痕跡,特別是雅各布遇上藍場川小姐后的情緒和念想,充滿了神跡,語言半知半解下的初次見面,一眼仿佛能夠萬年。此后,他們在共同的朋友馬里納斯醫(yī)生處有過幾次碰面,但單獨交流甚少。藍場川被榎本抓去幽禁,被解救后他們再次見面,雅各布也沒有直抒其意。他們最后一次見面是在醫(yī)生的葬禮上,聊天內(nèi)容透露出他們對于彼此的交集記憶深刻,卻沒有涉及到愛情。直到藍場川用荷蘭語說“長階已盡,我們就此分別吧”,美好又遺憾的氛圍達到最濃。愛的一眼有多久?糾纏一生從未終結(jié)??萍寂c文明開啟了一個國家的新氣象,出乎意料的異國經(jīng)歷改變了人的命運,持續(xù)久遠的愛雖藏在心的角落,但不用曬出就有聲聲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