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圣昌
謝靈運《東陽溪中贈答二首》,描繪的是少年船工和河埠頭年輕女子相互愛慕的那一個瞬間:“可憐誰家婦,緣流洗素足。明月在云間,迢迢不可得??蓱z誰家郎,緣流乘素舸。但問情若為,月就云中墮?!?/p>
他們的對答那么含蓄,那么委婉,而其中蘊含的那份炙熱的情感卻是躍然紙上。這是一個關(guān)于河埠頭的美妙愛情故事,千百年來如同那源源不斷的東陽溪一直流傳下來,永久不衰,成為千古絕唱。
江南水鄉(xiāng)密布,港汊分流。河埠頭上不時會有許多動人艷奇的故事發(fā)生。我孩時,常見一些婦女在河埠頭洗衣淘米刷碗,周邊引來一群群貪吃的鰷魚。婦女們嘻嘻哈哈,說著各種各樣的笑話。偶有舟楫航行河道中,船上年輕的漢子有的光背,有的穿著褲衩背心,不時也為河埠頭婦女的美色所打動,不時拋來一二句撩人的話語,有的甚至有意將櫓搖得花里花哨,讓河水濺到河埠頭洗衣的女子身上。那些婦女也是非常的大膽,不時地回敬幾句,拋出非常大膽非?;鹄钡脑捳Z。直到舟楫緩緩駛過,那歡快的笑聲還在河道中央回響。
河埠頭用一塊塊大石頭壘砌而成,從岸上往河面成階梯形狀,沿著石階走下去,可以很方便到達河面,無論春夏秋冬,水漲水落。
河埠頭能同時容納好幾個人洗刷,洗衣、淘米、洗腳,互不干涉。
河埠頭如一條長長的板凳,讓你在閑暇時間坐在石凳上,看船來船往,夕陽映水。河埠頭上的石板被歲月沖刷,被婦女的手腳、洗衣板擦摸得斑駁陸離,坑坑洼洼。
那個時候,曾經(jīng)聽得有鄰村的幾個婦女唱過一首船埠頭的情歌,她們在河埠頭一邊洗刷,一邊聲情并茂大聲唱道:
日出東方亮堂堂,
姐姐量米河埠淘,
白手擺在籮筐里搓,
漾出糠粃浮谷引餐鰷。
來餐鰷啊去餐鰷,
姐見情哥搖船出環(huán)橋,
叫聲情哥不要來餐鰷去餐鰷!
這次離別幾時回?
情哥回頭笑一笑:
順風(fēng)順水三個月,
風(fēng)水不順半年回!
我那時一邊聽著歌,一邊跟著她們唱,但是,對于那歌詞內(nèi)容有的是記不太清楚,而且意思也不甚明了。后來在一本湖州作家編寫的歌謠集中讀到此首歌,感覺整理出來確實是這樣子。
這是一首青年女子送別他喜歡的情郎所唱的情哥,歌中描繪的青年婦女正在河埠頭淘米,她潔白的雙手在淘籮里擦淘,浮出的礱糠引得餐鰷魚一圈圈地圍來,描寫非常細致和生動。
在湖州織里鎮(zhèn)一帶的鄉(xiāng)下也聽到過有村婦唱著一首河埠頭情歌,其歌詞內(nèi)容是:
搖船轉(zhuǎn)彎數(shù)邊行,姐兒在河埠頭汏手巾,
洗手巾來汰手巾,眼白洋洋看郎君。
看你郎君一櫓二櫓三櫓四櫓四九三十六櫓花哨櫓,
潑濕我雙花鞋有得換,潑濕我條紅裙哪得干?
家中有田有地討我去,無田無地不要在我水面上起橫心。
左手櫓,右手櫓,一篙撐住問年庚,
年庚八字不在河灘頭出,先問我爹爹后問我娘。
爹娘不肯奴做主,提起筆來寫年庚。
寫年庚來畫年庚,八月廿四子時生。
此首民謠描寫一個年輕女子對一個青年艄公的調(diào)侃,她希望青年艄公來提親,但是又帶有一定的條件,你沒有田地就不要來提了。并且自己做主將生辰八字寫給艄公。而詩中寫郎君搖“花哨櫓”,潑濕了女子的花鞋還有紅裙子,更富有調(diào)情的意味,就像《詩經(jīng)·溱洧》里描寫的“溱與洧,瀏其清矣。士與女,殷其盈矣”,溱洧河畔男女相愛的那種場面。
跟湖州鄰近的嘉善,也是河道密布,他們那里流傳著一首《搖船情歌》,意味更具深遠:
搖一櫓來過一村,搖船轉(zhuǎn)彎樹遮陰,岸上嬌娘汰白沙,花多葉茂、葉茂花多,望見水里一枝花。
多謝你阿哥稱我一枝花,急水里搖船難留茶,望你船上阿哥生意好來賺鈿多,要賺十籮金來十籮銀,回轉(zhuǎn)來央個媒人討我一枝花。
多謝你阿姐講聲好口彩,我河面上吃飯,只賺風(fēng)雨勿賺鈿,有心望妹賒撥我。
后生家生是六尺長,講出格聲閑話太涼僵,只有街頭市面賒柴、賒米、賒酒,嘸不二八嬌娘賒后生。
賒不賒來隨便得,我南村頭上搭識兩個好嬌娘,大姑娘廿二三,小姑娘十七八。
殺只雄雞當不得鵝,吃煞饅頭當不得飽,私情夫妻勿是妻,格生格世你休想討我一枝花。
此歌謠中的戲謔意味更加明顯。那個青年船艄公居然說,我沒有錢,希望阿妹能夠賒撥我。還說什么,別村的兩個女子喜歡我。青年女子的回答更是非常精彩,她說道:鵝當不得雞,吃饅頭不管飽,便宜沒有好貨。言下之意是,我才是佳人,你要娶我,自然得花大價錢。
《齊東野語》記載:“賈涉濟川以制置,少日,舟過龜溪,見婦人浣衣者,偶盼之,因至其家。問夫何在。曰:‘未歸。語稍洽,調(diào)之曰:‘肯相從乎?欣然惟命。及夫還,叩之,亦無難色,遂攜以歸。既而生似道……”
賈涉,別號濟川,為南宋抗金名將,官淮東制置使,他是賈似道的父親。昔日的賈涉風(fēng)流倜儻,他乘舟過德清龜溪,見河埠頭浣衣女子貌美而追隨至家,最后成就一段姻緣。那洗衣女子后來成了賈涉小妾,賈似道便是其生。賈涉奪人之妻,行為可鄙。但如果比起玄宗和楊貴妃來又似乎是小巫見大巫,不足為怪。這應(yīng)該算是河埠頭的一段艷史了。endprint